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第六辑)-第1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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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抓了一只老鼠,让它闻到奶酪的味道,玩够以后,他送了它去同刚才在林子里杀的长棕色动物做坟友。爱咪姨妈讨厌老鼠,所以他杀了很多老鼠,因为他喜欢爱咪姨妈,因此偶尔替爱咪姨妈完成些心愿。她的思维和林中那些小小的毛皮心灵颇为相似。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对他动过坏心思。
玩完老鼠之后,他和楼梯下角落中的一只硕大的黑蜘蛛玩耍,让它跑前跑后,蛛网随之震荡,在地下室窗口透进来的光线映照下,仿佛是银色水面上的倒影。然后他把果蝇向蛛网上赶,蜘蛛狂了似的将它们全都包裹起来。虽说它喜欢苍蝇的方式中有些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不怎么明晰——再说了,爱咪姨妈也很讨厌苍蝇。
他听见头顶上方的脚步声——妈妈在厨房中走动。他眨眨紫色的眼睛,险些决定让她一动不动地立定——转念一想,他上了阁楼,然后,透过圆形窗户看了一会儿前院、土路和亨德森家的麦浪,然后他蜷成一个不怎么可能完成的姿势,部分的意识进入了睡眠。
很快,人们要来看电视,他知道妈妈这样想。
更多部分的意识进入睡眠。他喜欢电视之夜。爱咪姨妈特别喜欢看电视,有一次他想了些电视给她看,正好旁边还有几个人,当他们打算离开时,爱咪姨妈有些失望。于是,他对他们做了些事情——现在,人人都来看电视。
他喜欢他们看电视时自己得到的关注。
六点三十分左右,安东尼的父亲回到家,看起来又累又脏还浑身是血。他和其他男人一直在邓恩家的牧场,帮助挑选这个月宰杀的牛只,然后干了脏活儿,分割肉块,在索密斯家的冰库中用盐腌上。那不是他喜欢的活计,但每个男人都得轮流上。昨天他帮老麦金太尔割麦子。明天要开始打谷了——手打——山峰镇的事情都只能用手干。
他吻了吻老婆的面颊,坐到厨房桌子前微笑着问道:“安东尼呢?”
“附近哪儿吧。”妈妈说。
爱咪姨妈正在烧木头的炉子边搅拌着罐子中煮的花生。妈妈走回去打开烤炉,在肉上涂油。
“嗯哼,今天过得真不错。”爸爸背诵道。他看看搅拌碗和台子上的案板,闻闻生面团的味道。“妈,”他说,“整条面包我都吃得完,真是饿死了!”
“没人跟丹·霍利斯提今晚是他的庆生会吧?”他老婆问。
“没。我们都是木头人。”
“咱们的惊喜准备得多好啊!”
“嗯?什么?”
“嗯……你知道的,丹特喜欢音乐。嗯,上礼拜塞尔玛·邓恩在阁楼上找到一张唱片。”
“假的吧!”
“真的!然后我们叫埃塞尔去问,旁敲侧击问,你知道的……问他有没有这张。他说没有。这惊喜难道不妙吗?”
“是啊,当然是了。一张唱片,想象一下!真找到件了不起的东西啊!是谁的唱片?”
“佩里·科莫(美国黄金年代著名歌手),唱《你是我的阳光》。
“好啊,真是妙透了。我一直喜欢这曲子。”桌上摆了几个生胡萝卜,爸爸拿起一个在胸口蹭蹭,咬了一口,“塞尔玛是怎么发现的?”
“噢,你知道的……就是随便翻,找新东西。”
“妈,”爸爸嚼着胡萝卜,“对了,前阵子咱们发现的画片在谁那儿?我还挺喜欢的——古时的快速帆船,独个儿航行……”
“史密斯家。下周到斯必奇家,他们用麦金太尔的音乐盒换,咱们要给斯必奇家……”她按现定的顺序把物品理了一遍,周日女人们在教堂进行交换。
他点点头:“看来咱们有阵子没法留下那画片了。对了,亲爱的,你试试看能不能把侦探小说从雷历家弄回来。归咱们的那个礼拜我实在太忙,有几个故事没读完。”
“我试试,”他老婆不确定地说,“不过我听说凡胡森家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个立体镜,”她的语气中露出一点点苛责,“他们留了两个月才告诉大家。”
“真的?”爸爸来了兴趣,“那也挺不错。里面存了好些画片?”
“估计是。礼拜天我去看看。我想要那个——不过咱们还欠凡胡森金丝雀。我真不知道那鸟儿干吗拣咱们家死掉——咱们拿到的时候肯定就有病了。现在好了,贝蒂·凡胡森总不满足。她甚至暗示说她喜欢咱家的钢琴有一阵子了!”
“嗯哼,宝贝,你试试立体镜——或者随便什么,你觉得咱们喜欢就行。”他终于咽完了胡萝卜。胡萝卜太生太硬。安东尼对天气的折腾让谁也没法知道什么作物会长成,就算长成,最终是什么形状也很难说。大家能做的只是尽量多地种植,总会有什么能熬过某个季节。唯有一次,谷物大丰收了,好多好多吨谷子被拖到山峰镇的边缘,倒进虚空之中。否则,等它们开始腐烂,就没人能呼吸了。
“你知道,”爸爸接着说,“能有点儿新东西真太好了。想到还有好些东西还没被发现就让人心花怒放,阁楼里、亭子间里、谷仓里、犄角旮旯……它们真有用,从某个方面说。差不多所有东西都有用……”
“嘘……”妈妈紧张地四处张望。
“噢,”爸爸慌慌张张地笑着说,“真是好呀!新东西太好了!能看到从没见过的东西,知道你给别人的东西也让他们开心,真是了不起啊!美事一桩啊!”
“美事一桩。”他老婆重复道。
“很快,”爱咪姨妈在炉边说,“就不会有新东西了。迟早所有的东西都会给找出来。老天啊,那真是太糟糕了。”
“爱咪!”
“嗯……”她苍白的眼珠没什么神采,还傻愣愣的,她一发呆就这样子,“太可怕了……没有新东西……”
“别讨论这个,”妈妈颤抖道,“爱咪,闭嘴!”
“没事儿,”爸爸用亲切和希望被偷听到的语气说,“这样聊天挺好。没事的,宝贝,不明白吗?爱咪能畅所欲言是好的。她感觉糟糕是好的。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应该是好的。”
安东尼的母亲脸色煞白。爱咪姨妈也一样。这会儿,危险忽然穿透了她思维四周的壁垒。有时候,遣词造句的难度太大,大家干脆不表达负面意思。你永远无法预测。有无数的事情最好不要说,或是想——但克制说和想的结果也许一样糟糕,如果安东尼听见了,并且决定为之做些什么。你永远无法预测安东尼会做什么。
一切都应该是好的。和它们平时一样好,就算根本不好。总是这样。因为任何改变都可能很糟糕。
“噢,我的老天,当然,当然很好,“妈妈说,“你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爱咪,都很好。当然,记住有些话永远比另外一些好。”
爱咪姨妈搅拌着花生,她苍白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噢,当然,”她说,“但是我现在不想说了。我不说话不知道好不好。”
爸爸疲倦地笑笑:“我出去洗洗。”
八点左右,大家陆续到达。这时候,妈妈和爱咪姨妈已经收拾好了餐厅中的大桌子,旁边又拼上了两张桌子。蜡烛亮起,椅子就位,爸爸把壁炉烧得很旺。
先来的是斯必奇家,约翰和玛丽。约翰穿了他最好的西装,洗刷得干干净净,麦金太尔家牧场的一天劳作把他的脸晒得红扑扑的。西装熨得整整齐齐,不过肘底和袖口都磨出了线头。
老麦金太尔正在琢磨织布机怎么造,照着课本设计,不过进展很是缓慢。麦金太尔对木头和工具很拿手,但找不到金属部件的时候,织布机的难度委实过大。麦金太尔曾经和许多人一样,开始的时候,妄图让安东尼弄出村子需要的东西,比方说衣服、罐头食物、医药补给和汽油。然后,他觉得泰伦斯家和乔·金尼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他的错,所以尽量工作以满足剩下的人们。然后,没人再想让安东尼做事情了。
玛丽·斯必奇是个小个子的快活女人,衣着简朴。她马上开始帮妈妈和爱咪姨妈摆放餐具。
接着到来的是史密斯家和邓恩家。他们两家都住在路下面,距离虚空只有几码之遥。他们驾着史密斯家的马车来,拉车的是他们的老马。
然后轮到雷利家出场,他们穿过黑黢黢的麦地来。
夜晚正式开始。帕特·雷利坐到前厅里的立式钢琴边,开始照着谱架上的散页弹起来。曲声温柔,他弹得很煽情——但没人唱歌。安东尼喜欢听钢琴演奏,不喜欢有人唱歌;他总是从地下室上来,或是从顶楼下来,或是就这么出现。坐在钢琴上。当帕特弹奏“爱人”或是“碎梦大道”或是“夜与昼”时,他便点着脑袋。他似乎更喜欢柔和、甜美的歌曲——但是,有一次,某人开始唱歌,安东尼从钢琴顶上看过去,做了些令众人再也不敢唱歌的事情。后来,大家猜想安东尼最先听到的是钢琴独奏,当时没人伴唱,当其他东西加进去之后,听起来不太对头,因而搅扰了他的享受。
所以,每个电视之夜,帕特都会弹奏钢琴,这是晚会的开幕式。无论安东尼在哪儿,这音乐都能让他开心,让他拥有一个好情绪,他就会知道大家已经集合起来等着看电视,大家正在静候他的光临。
八点三十分左右,大家到齐了,只差那十七个孩子和索密斯太太,今天轮到她呆在镇子那头的校舍里看护孩子们。山峰镇的孩子们被绝对禁止靠近佛利蒙特家宅——自打小佛雷德·史密斯竟敢挑衅安东尼之后,绝对禁止。甚至没人告诉小点儿的孩子们有安东尼这个人。其他的基本上都忘了他,或是被人教导说他是个好……好妖怪,不过绝对绝对不能靠近。
丹和埃塞尔·霍利斯迟到了,丹进来时没料到任何事情。帕特·雷利弹钢琴一直到手痛为止——今天的劳作够辛苦了,这会儿刚刚站起来,所有人都围过来,祝愿丹·霍利斯生日快乐。
“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丹开心地笑着,“这太贴心了。我没想到……老天啊,真是太贴心了!”
他们送上的礼物多数是手工做的,不过也有一些是人们的所有物,现在给了他。约翰·斯必奇送的是一个腕饰,用山胡桃手工雕琢而成。丹的手表大概一年前坏了。村子里没人知道怎么修理,但他还是一直戴着,因为它曾是他祖父的,是块很不错的金银铸物。他把腕饰挂在表链上,人人欢声笑语,恭维约翰说他手艺真好。接着是玛丽·斯必奇的针织领带,丹解下原先系着的,换上这条。
雷利家送的是个自家做的小盒子,用来储物。他们没说储什么物,但是丹说他会把家传珠宝放在里面。雷利家是用一个雪茄盒造的这盒子,仔细剥去包装纸和天鹅绒衬里,外壳被用心打磨过,帕特雕琢的手艺虽然不算专业,但至少也很细致——不过,他的雕琢也获得了不少掌声。丹·霍利斯还收到许多其他礼物——一个烟斗、一双鞋带、一个领带别针、一双针织袜、几块软糖和一副用背带改的袖带。
他带着极大的乐趣打开每一件礼物,尽可能多地当场穿戴起来,甚至是袖带。他点起烟斗,说抽烟从来没这么爽。其实并不是真的,因为烟斗都还没开过口。皮特·曼诺斯是四年前从一个乡下亲戚接过这礼物,亲戚不知道他已经戒了烟,打那儿之后,烟斗就被放着积灰尘。
丹小心翼翼地将烟草压进烟斗。烟草是珍物。出于纯粹的幸运,帕特·雷利恰在山峰镇出事之前把它种到自家后院。它长得并不好,大家还得晒叶子、撕叶子,等等等等,但它依然是非常珍贵的东西。镇子里的烟民都用老麦金太尔做的烟嘴来节省烟草。
最后,塞尔玛送上她觅到的唱片。
还没打开包装,丹的眼中已经雾气朦胧。他知道这是唱片。
“老天,”他轻声说,“是哪张?我都不敢看了……”
“你没有这张,亲爱的,”埃塞尔·霍利斯微笑着说,“不记得了吗,我打听过《你是我的阳光》?”
“哦,老天。”丹说不出别的。他轻轻地除去包装,站在那儿爱抚着唱片,他的大手抚过磨损了的纹路,还有那些小小的、暗淡的划痕。他环顾周围,眼中噙着泪水,大家报以笑容,知道他有多开心。
“生日快乐,亲爱的!”埃塞尔说着搂住他,吻了上去。
丹用双手抓着唱片,她抱着他的时候,他把唱片捧到旁边。“嘿,”他笑着仰起头,“当心啊——我拿的是无价之宝!”他又看看四周,在他妻子的怀中,她的胳膊还搂着他的脖子。他的眼中露出饥渴的表情。“我说……你们觉得能不能放来听听?上帝啊,我愿意拿什么交换没听过的音乐!就听个开头,乐队前奏,科莫不唱歌的部分?”
大家的情绪都冷静下来。过了一分钟,约翰·斯必奇说:“我觉得还是不要了,丹。我们毕竟不知道歌手啥时候开腔——太冒险了。等你回家自己听吧。”
丹·霍利斯不情愿地把唱片放在餐具柜上,和其他的礼物一起。“真好啊,”他不由自主地说,但也是失望地说,“不能在这儿播。”
“哦,没错,”斯必奇说,“真是太好了。”为了弥补丹失望的语气,他又说一遍,“真是好极了。”
他们吃着晚餐,烛光照亮大家的笑容,他们一路吃下去,吃净最后一滴美味之极的肉汤。他们恭维妈妈和爱咪姨妈的牛肉烤得棒,花生和胡萝卜做得妙,玉米真是嫩极了。玉米并不是从佛利蒙特家的玉米地里长出来的,当然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那里有什么,那儿已经成了杂草丛生的地方。饭后上的是甜点——自家做的冰激凌和饼干。然后大家在椅子上放松,烛火闪烁,他们聊着天,等待电视开始。
电视之夜里大家不怎么嘟囔。大家来佛利蒙特吃顿好饭,这是好事,饭后还有电视看,其实大家并不很期待那个——这只是件不得不忍受的事情。聚会是挺让人开心的,除去你得注意所想所说,不过反正到了哪儿都差不多。要是一个危险的念头出现在脑子里,你得马上开始嘟囔,即便是说话正说到一半。当你这样做的时候,其他人只是假装没看见,直到你觉得好些,停止嘟囔。
安东尼喜欢电视之夜。去年的电视之夜上他只做了两三件变态事。
妈妈把一瓶白兰地搁在桌上,每个人都喝了很小很小的一杯。酒比烟草更珍贵。村民们可以酿葡萄酒,但葡萄不太对头,技术当然不怎样,所以酿出的也不是好酒。镇子里一共只剩下几瓶真正的酒——四瓶黑麦威士忌,三瓶苏格兰威士忌,三瓶白兰地,九瓶真正的葡萄酒,还有半瓶归老麦金太尔管的利口酒(仅供婚礼使用)——等这些喝完,存货就告罄了。
后来,所有人都希望白兰地没有被拿出来过。因为丹·霍利斯喝的比他该得的多,还把分到的白兰地和许多土制红酒混在一起喝下去。一开始,谁也没当回事儿,因为他基本上没有表现出来,更何况这是个生日晚会,人人都开心。安东尼喜欢这样的聚会,就算他正在监听,也没理由反对这样的举动。但丹·霍利斯却酒精上头,做了件蠢事。要是大家能预见未来,定会将他带出去呼吸些新鲜空气。
人们惊讶地发现,丹忽然停了笑声,故事正讲到一半,塞尔玛·邓恩如何找到佩里·科莫的唱片,如何失手却没跌破,因为她动得比这辈子任何一次都要快,准准地接住了唱片。丹又开始爱抚唱片,眼中流露出渴求的神色,盯着佛利蒙特家放在角落的留声机。他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