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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梅兰芳自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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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地方,那可比您的阔得多了,不是什么屋子,简直就是收押犯人的铁笼子,总算他给我们面子,没有放进笼子里边,把我们关在笼子外面的一条走廊上,也做好有铁的栅栏门的。我问他:‘我们犯的哪条法律,要把我们关进来呢?’他压根儿也不理你,锁上铁门就扬长而去。过了不多一会儿,听见门外有‘嗒嗒嗒’的马蹄声音。我的那个靳伙计机灵,他说:‘您听,这马蹄的声音,好像是梅大爷坐的马车。’我对他说:‘我们来得就莫名其妙,梅大爷要是也进来的话,今儿这台戏可够热闹的了。’说完了,靳伙计正抓着铁门往外瞧,忽然又嚷着说:‘您瞧,糟了,这不是梅大爷吗?后面跟着他的跟包聋子,背着个行头包走过去了。’所以靳伙计看见了您,我没有瞧见。  “我想他们把我们关着老不管,这算是哪一出呢?拉洋车的碰了人,坐洋车的要坐牢,这是哪一个不讲理的国家定出来的法律?我越想越气,我要发泄我这一肚子的闷气,就高声喊冤。第一声叫完了,没有什么动静,我索兴把调门提高,再喊一声。这一次,有点意思了,居然有一个人出来望了一下,瞧他脸上仿佛很惊奇的样子。这就是刚才站在薛凤池旁边的那位小矮个子,敢情他跟薛凤池是朋友,由他打电话通知薛凤池,才把我们领出来的。您真沉得住气,我实在佩服极了。”  我对姜六爷说:“这不是我沉得住气,我猜出他们是跟馆子为难,要把我们扣住,是不让我们上台。我想已然来了,叫破嗓子也没有用。凡事看得不可以太穿,结果还是您的办法对。要不是您喊这两声冤枉,我们现在还在里边,这娄子可就捅得大发了。您没有瞧见刚才挨着戏台两边的包厢里面,那些观众的脸上,都是横眉竖眼,不怀好心。他们来意不善,是一望而知的。今天我们要是不出台,馆子方面不定闯出什么乱子来呢。”  我跟姜六爷正说着话,薛凤池同前台经理孙三和赵广顺都来安慰我们了。“今天这件事,是我闯的祸,”孙三说,“昨儿晚上有几个听蹭的,让我轰了出去。谁知道这里面有两个是警察署的‘白帽’,穿了便衣,我不认识他们,才发生这个误会。刚才楼上有不少穿便衣的‘白帽’,带了朋友来买票听戏。他们在日本租界的戏馆子花钱听戏,恐怕还是第一次呢。据说还带了小家伙,只要您不出台,他们就预备动手砸园子了。幸亏那位王先生的信送得早,您还赶上唱这出《玉堂春》。再晚来一步,就许已经出事了。”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受困天津(3)…(图)

  “园子是没有出事,梅老板可受了委屈了。白白地让他们关了两个多钟头。”薛凤池接着说,“我们是代表前后台来给您道歉的。”   “过去的事也不用再提了。”我说,“我倒要请问这‘白帽’在警察署是管什么的?他有多大的权力,可以把一个不犯法的人随便抓来扣押吗?”  “您要谈到‘白帽’,那真是令人可恨!”薛凤池很愤慨地说,“他们是警察署的稽查,阶级比巡捕高得多,什么事情都管。这里面自然日本人占多数,可也有中国人干的,因为他们戴的制服帽子中间有一道白圈,所以背后人都管他们叫‘白帽’。那些中国人当了‘白帽’,自己先就认为是无上的荣耀,仗着他有日本鬼子的势力,就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开铺子的买卖人见他怕,不用说了,就连租界区的中国人住宅里面,他们高兴,随便进去,借端勒索,你要是不敷衍他们,马上就跟你为难作对,真是受尽他们的冤气。您是不常住在此地,如果您跟这儿的朋友打听一下,只要提起‘白帽’二字,没有不谈虎色变的。”  我听完薛凤池的话,实在难受极了,同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借日本人的势力来压迫自己的同胞呢?这种做法只是可耻,又有什么光荣呢?  我从天津唱完戏回到北京,熟朋友有知道这件事的都来问我。这里面有一位张豂子先生,听完了他告诉我一桩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说:“您这次是受了一点委屈。我在天津亲身遭遇到的,要比您危险多了。那时我还在天津新学书院念书。有一天经过海光寺日本兵营的门口,看见地下画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面积占得相当宽阔,旁边并没有用文字说明这圈子的作用。我也一时大意,打这圈子穿过去,让门口站的一个日本兵看见了。这还了得,他就跟野兽似地怪叫一声,把他拿的那支上好了雪亮的刺刀的步枪,横着端在手里,朝我面前冲过来。我看情势不妙,拔腿就跑。他在后面还紧追了几步,我一口气跑得老远才敢停住脚。正巧路旁有一位本地的老先生冷眼旁观,把这一幕惊险的镜头看得清清楚楚。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小朋友,恭喜你。你这条命算是捡着的。我告诉你,是个中国人走进他的圈子,就给你一刺刀,刺死了好在不用偿命,所以死在他们的刺刀上的,已经有过好几个人了。这不是好玩的地方,你没有事还是少来吧!’我听他这么一说,想起刚才的情形,再回头看那日本兵还露出那副狰狞可怕的面目,狠狠地望着我咧。我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后来住久了,才知道日本租界有两个最可怕的地方,一个是海光寺兵营的门前,一个就是警察署里边。”  这段故事是三十几年前张先生亲口说给我听的。现在回想起来,很可以看出日本人从庚子年来到中国驻军以后,处处在想显出他们的优越地位,不论大小机会,一贯地总要造成借口,用恐怖的手段来威吓我们,好达到侵略的目的。这班狐假虎威的“白帽”,是看惯了他们的主子,经常在表演如海光寺兵营门口那种野蛮行为,才灭尽自己的天良,甘心做人家的爪牙的。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炸弹事件(1)…(图)

  1920年那次我到上海演《天女散花》很能叫座,到了1922年的初夏,许少卿又约我和杨小楼先生同到上海在天蟾舞台演出。我出的戏码很多,老戏、古装戏、昆曲都有,而《天女散女》还是一再翻头重演的主要剧目。许少卿抓住上海观众的心理,大发其财。上海滩投靠外国人的流氓头子看红了眼,在一次演《天女散花》的时候放了炸弹,虽然是一场虚惊,但从此上海戏馆事业的经营就完全落到了有特殊背景的人的手里,成为独占性质。正和茅盾先生的名著《子夜》里面描写的上海纱厂以大吞小、以强凌弱的时代背景相似。  农历五月十五我大轴演《天女散花》,倒第二是杨小楼的《连环套》,倒第三是王凤卿的《取成都》,倒第四是小翠花(于连泉)的《马上缘》。这天的戏码很硬,都是最受观众欢迎的戏,又碰到是礼拜六,像天蟾舞台那么大的场子,楼上下客满,还加了许多凳子。  我的《天女散花》演到第二场,把“悟妙道好一似春梦乍醒……”四句二簧慢板唱完,念罢了诗,刚刚念了一句“吾乃天女是也”,只听得楼上“轰隆”一声巨响,全场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楼下的观众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都跟着惊慌起来。我抬头一看,三层楼上烟雾腾腾,楼上楼下秩序大乱。就在这一刹那间,就在我身旁的八个仙女,已经逃进后台,场面上的人也一个个地溜了,台上就剩下我一个人。  我正在盘算怎么办,许少卿从后台走上台口,举着两只手说:“请大家坐下,不要惊慌,是隔壁永安公司的一个锅炉炸了,请各位照常安心听戏吧!不相干的。”在这一阵大乱的时候,观众就有不少丢东西的,这时候有些观众站起来预备要走,有些人已经挤到门口,现在听许少卿这么一说,互相口传,果然又都陆续退了回来,坐到原处。我趁许少卿说话的时候,就走进了后台。一会儿工夫许少卿回到后台对管事的说:“赶快开戏。”招呼着场面的人各归原位。  在这里还有一个插曲。这出戏前面的西皮、二簧由茹莱卿拉胡琴,后面散花时的两支昆曲由陈嘉梁吹笛子,他俩曾经因为在艺术上有些不同的意见,发生了误会,因此几个月以来,彼此一直不交谈。陈嘉梁是我的长亲,教我昆曲,还给我吹笛子;茹莱卿是给我拉胡琴兼着教我练武功打把子。他们两位不能融洽,使我非常不安,我一直就想给他们调解,总没有适当机会。这一天三层楼上发生了响声之后,场面的人都乱纷纷地走进了后台,陈先生下去的时候,绊了一下,茹先生立刻扶了他一把说:“小心摔着,甭忙。”陈先生说:“我心里吓得实在慌了,咱们一块走。”从此他们就破除了成见,言归于好。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我们戏曲界的前辈尽管平日在艺术上各有主张,并且互不服输,但一旦遇到患难的时候,不是乘人之危,袖手旁观,而能消除意气,发挥团结互助的精神,这种传统美德,非常难能可贵,是值得后辈学习的。  经过这样一乱,耽误了不少时候,大家商量,就由姜六哥扮的伽蓝过场。本来是应当天女念完道白,伽蓝上来宣布佛旨,可是没等他登场,就发生了这件事,如果现在要我补这场,再从慢板唱起,算了算时间也不许可,所以只好就由伽蓝过场。我趁这个时候紧着改装,预备《云路》再上。  这件事虽然由于许少卿善于应付,压了下去,没有开闸,可是在继续工作的时候,前后台的人都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没有平常那么自然轻松了。等这场戏唱完,我正在卸装,许少卿走到扮戏房间里,向我道乏压惊,一见面头一句就说:“梅老板,我真佩服你,胆子大,真镇静,台上的人都跑光了,你一个人纹丝不动坐在当中,这一下帮了我的大忙了。因为观众看见你还在台上,想必没有什么大事情。所以我上去三言两语,用了一点噱头,大家就相信了。”我问他:“究竟怎么回事,我在台上,的确看见三层楼上在冒烟。”许少卿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两个小瘪三捣乱,香烟罐里摆上硫磺,不过是吓吓人的,做不出什么大事来的。”说到这里,朝我使了一个眼神,接着他小声对我说:“回头咱们到家再细谈。”我听他话里有话,不便往下细问,草草洗完了脸,就走出后台,看见汽车两旁多了两个印度巡捕,手里拿着手枪。我坐到车里就问许少卿派来的保镖老周:“怎么今天多了两个印度巡捕?”他说:“是许老板临时请来的。”  那一次我们仍旧住在许少卿家里望平街平安里。回来之后,因为这一天散戏比往常晚,肚子觉得有点饿了,就准备吃点心。凤二哥听见我回来了,就从楼上走下来问我:“听说园子里出了事情,是怎回事啊?”我们正在谈论这桩事,心里纳闷,许少卿也回来了。我正在吃点心,就邀他同吃。他坐在下首,我同凤二哥对面坐着,我们就问他:“今天三层楼这出戏究竟是怎么回事?是跟您为难,还是和我们捣蛋呢?”  许少卿说:“这完全是冲我来的,和你们不相干。总而言之,就是这次生意太好了,外面有人看着眼红,才会发生这种事情。我们这碗饭真不好吃呀!”  我们听他说的话里有因,就追问他:“那么您事先听到什么没有?”他说:“有的。十天以前,我接到一封敲竹杠的信,大意说:‘您这次邀到京角,这样好的生意,是发了财啦,请帮帮忙。’我为了应付上海滩这种流氓,省得有麻烦,就送了他们一笔钱。大概是没有满足他们的欲望,后来又接到一封信,语气比头一封更严重了一点,要求的数目也太大,哪里应付得起?只有置之不理了,所以才发生今天这件事。看起来,我们开戏馆的这碗饭是越来越难吃了,没有特殊势力的背景的人物来保镖,简直是干不下去了。”


第三部分:风险遭遇炸弹事件(2)

  我就问许少卿:“您是做生意的,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竟敢这样无法无天,您为什么不报告巡捕房,惩办这些扰乱秩序的东西呢?”许少卿朝我们苦笑着说:“梅老板,你哪里知道上海滩的租界里是暗无天日的。英租界、法租界各有各的治外法权。这班亡命之徒,就利用这种特殊情况,哄吓诈骗,绑架勒索,无所不为。什么奸盗邪淫的事,都出在这里。有的在英租界闯了祸,就往法租界一逃,英租界的巡捕房要是越境捕人,是要经过法捕房的许可才会同意捉的,何况这班人都有背景,有人主使,包庇他们呢!往往闯的祸太大了,在近在咫尺的租界上实在不能隐蔽的时候,就往内地一走避风头,等过了三月五月、一年半载再回来,那时事过境迁也就算拉倒了。如同在内地犯了法的人躲进租界里是一样的道理。再说到租界里的巡捕房,根本就是一个黑暗的衙门,在外国人的势力范围之内,这班坏蛋,就仗着外国人的牌头狼狈为奸,才敢这样横行不法。我到那里去告状,非但不会发生效力,骨子里结的冤仇更深,你想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上海,天长日久,随时随地,可以被他们暗算。所以想来想去,只有忍气吞声,掉了牙往肚里咽,不得不抱着息事宁人的宗旨,图个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我听他讲到这里,非常纳闷,像许少卿在上海滩也算有头有脸兜得转的人物,想不到强中更有强中手,他竟这样畏首畏尾,一点都不敢抵抗,真是令人可气。当时我就用话激他说:“许老板,您这样怕事,我们还有十二天戏没有唱完,看来我们的安全是一无保障的了!”他听了这话,立刻掉转话锋说:“梅老板,您不要着急。从明天起我前后台派人特别警戒,小心防范,就是了。谅他们也不会再来捣乱了,您放心吧。”我看他愁容满面,也不便再讲什么,就朝他笑着说:“但愿如此。”  许少卿走出房门,凤卿向我摆摆头说:“这个地方可了不得,只要挨着一个外国人,就能够张牙舞爪,明枪暗箭地胡来一气。我们在此地人地生疏,两眼漆黑,究竟他们‘鸡争鹅斗’、‘鹬蚌相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实在闹不清。趁早唱完了回家。戏词儿里有副对子:‘一脚踢开生死路,翻身跳出是非门。’用在这里倒恰当得很。”凤二哥这几句话,真可以代表我们全体从北边来的一般人的心理。  第二天是星期日,日夜有戏,夜场还是《散花》。我到后台看见门禁森严,许多带着手枪的包打听、巡捕站在那里警卫着,面生一点的人,走进后台都要被盘问一番。第三天,五月十七日的夜场,我和杨先生合演《别姬》。我正在楼上化妆,听见下面轰的一声响,跟着一片人声嘈杂,好像是出了事。我心想,不要又是那话儿吧。一会儿,我的跟包的慌慌张张走上楼来说:“后门外面有人扔了一个炸弹,这一次是用‘文旦’(柚子)壳里面装着硫磺,放起来一阵烟,比前回更厉害。有一个唱小花脸的田玉成,在脚上伤了一点,抹点药,照常可以上台。咱们可得特别留神哪!”他一边给我刮片子,一边对我说,“下面杨老板扮戏的屋子离后门很近,放炸弹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笔在勾霸王的脸,‘轰’的一声响,把他从椅子上震了起来,手里的笔也出手了。现在楼下的人,一个个心惊肉跳,面带惊恐,好像大祸临头的样子。”我对他说:“这是因为在园子里有了戒备,他们进不来了,所以只好到门外来放,这种吓唬人的玩意儿,你们不用害怕。”  给我化妆的韩师傅笑着说:“这地方真是强盗世界,究竟谁跟谁过不去,谁的势力大也闹不清,咱们夹在里面,要是吃了亏,还真是没地方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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