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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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村真正完成原始积累,应该在1992年。当时,邓小平南巡讲话在报纸和电视上发表了,吴仁宝当天晚上就把村里的干部召集起来,会议开到凌晨两点,他判断全国经济要大发展,于是下令动员一切资金,囤积三个月的原材料。吴仁宝此前一直坚持“既无外债,也无内债”,这次却破天荒地向外借款1000万元用于周转。华西村究竟动用了多少资金,如何筹措,最后又赚了多少钱,一直是个谜。吴协东后来只透露了一个数据,“村里当时购进的铝锭每吨6000多元,三个月后就涨到了每吨1。8万多元。”
华西村完成的另一个动作,就是以村办之企业,染指历来由国家垄断的烟草制造业。吴仁宝利用他的影响力,特批出一种以“华西村”命名的香烟,由淮阴卷烟厂生产、华新村宝昌化纤公司总经销,再由江阴市烟草专卖局专卖。在1995年前后,仅此一项,华西村不需投入一分钱,从中可分享大约2000万元的存利润。1999年,华西村股票上市,这是中国第一个在资本市场上融资的村庄,华西村发行3500万股,共筹资2。9亿元。2002年,吴仁宝投入12亿元,在河北唐山兴建年产量120万吨的“北钢”。
“政治优势要为经济建设服务,”吴仁宝从来不讳言他的政治经济学,“这一点华西村从来没有动摇过。”
在很长一段时间,华西村与天津的大邱庄并称“北大南华”,它们的发展模式都非常相似,有一个强权而有政治智慧的领导者,以经营企业的思路来治理乡村,依靠发展重工业迅速致富。所不同的是,北方的禹作敏发达后骄横一时,与地方政府关系恶劣,而吴仁宝则要圆润得多,江阴的地方官员说,“吴仁宝在官场上很少树敌,即使是镇里的领导到华西去,吴仁宝也从不因其官小而轻慢,这点他和禹作敏完全不同。”
吴仁宝还组建了一个“特色艺术团”,专门用来招待各方来参观的领导。当过副团长的计丽静曾经说起过这样一个细节:剧团备有一个特别节目《三杯美酒敬亲人》,一般团里接到通知演这个节目,肯定是由大领导来。这个节目的创意,是在表演进行中斟上三杯酒,突然下到台前敬酒,猝不及防之下,领导往往一愣,随即开怀大笑,这是一个宾主尽欢的时刻。
吴仁宝共有四子一女,四个儿子分别名为协东、协德、协平、协恩,据说是分别寓意纪念毛泽东、朱德、邓小平、周恩来。早年,吴仁宝曾经为他的子女们指定职业说,“大儿子协东做木匠,二儿子协德做泥瓦匠,女儿学裁缝。”理由是,“有这几门手艺,家里就可以自己盖房子、缝衣服,吃穿住都不愁。”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把一个穷村庄搞成那么大的一个产业,而且有机会传给自己的孩子们。星转斗移,当他退休的时候,华西集团内部的分工是这样的:协东主管建筑装潢公司,协德主政钢铁产业,女儿凤英身为服装公司总经理,协平打理旅游服务公司,四儿子协恩则径直接了他的班。如果从经营控制权的角度来看,集体性质的华西村已经成了吴氏一门的家族企业。
2005年,吴仁宝退休后,有记者采访他的家,曾经细致地描写到:“楼下共三间房,楼上卧室,没什么家具,也没法放家具,因为所有的房间墙壁上,都挂满几排照片,全部是前来视察的各级领导与吴仁宝的合影。每天傍晚6时过后,76岁的吴仁宝归家,吃一碗只放油盐的清汤挂面,夹一块只蘸些酱油的白豆腐,再剥两只茶叶蛋,只吃蛋白而不吃蛋黄。”
《激荡三十年》:1987 企业家年代
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
熊熊火焰温暖了我。
——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
河北石家庄造纸厂厂长马胜利在工厂的门口挂出了一块铜制的标牌,上面铭刻了五个大字:“厂长马胜利”,这在那时的国营企业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因为他是“马胜利”,所以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适当的。马胜利是当时中国最著名的厂长。
马胜利在两年前因承包而出名。1984年,石家庄造纸厂跟当地的很多老牌国营企业一样难以为继,800多人的工厂已经连续三年亏损,年初上级下达了实现17万元的利润指标,上任不久的厂长却迟迟不敢承诺下来。马胜利是厂里的业务科长,3月28日,他在厂门口贴出了一张“大字报”《向新领导班子表决心》,提出由他来承包造纸厂,年底上缴利润70万元,工人工资翻番,“达不到目标,甘愿受法律制裁”。这个戏剧性的大胆举动轰动石家庄,半个月后,市长王葆华组织了160人的“答辩会”,在听了马胜利的承包演讲后,王当场做主让他承包造纸厂。
业务科长出身的马胜利主要在产品结构和销售激励上下了工夫。造纸厂生产的是家庭用的卫生纸,马胜利根据市场需求,把原来的一种“大卷子”规格变成了六种不同的规格,颜色也由一种变成三种,还研制出“带香味儿的香水纸巾”。为了鼓励业务员开拓市场,马胜利设立了“开辟新客户有奖”,规定,开辟一个大客户,奖励十元,招揽一个小客户,奖励五元。这些措施让死水一潭的工厂顿时有了活力。承包第一个月,造纸厂就实现利润21万元,比最初整年的指标17万元还多,第一年承包期满,马胜利完成了140万元的利润。经新闻报道宣传,“马承包”立即闻名全国。在当时,四年前曾被树为“改革典型”的步鑫生已日薄西山,步履艰难的国营企业改革太需要出现一个新的“一包就灵”的传奇,马胜利的适时出现无疑弥补了这个需求,他的试验让人们看到了企业承包的魅力,一时间,“学习马胜利”成为全国性的热潮。他的改革思路被总结成“三十六计”和“七十二变”,承包制成为国营企业摆脱困境的灵丹妙药。
1985年7月26日,全国的报纸都刊登了新华社的长篇通讯,题目是《时刻想着国家和人民利益的好厂长马胜利》。跟步鑫生一样,马胜利很快成为炙手可热的新闻人物,他四处演讲,出版图书,获得各种荣誉,河北、山东等一些省份还由省政府发起了“向马胜利同志学习”的运动。与步相比,马胜利无疑更具备现代企业家的素质,他的工厂连续几年盈利增长,1985年实现利润280万元,1986年为320万元。1987年,如日中天的马胜利向社会宣布了一个让人兴奋的决定:他将创办“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从现在开始,在全国20个省市陆续承包100家造纸企业。
他的这个动议成为当年度最具爆炸性的公司新闻。这实在是一个让人振奋的庞大构想,它极大地展现出新一代改革者的宏伟气魄,以及承包制即将散发出的魔力,而且对于很多苟延残喘的地方造纸厂来说,能够通归到马胜利的旌旗之下,无疑是起死回生的最佳生机。马胜利的动议传出后,来自全国各地的要求马去承包、投标的电报如雪片般飞来。第一个前来报名的企业是山东的菏泽造纸厂,马胜利的承包组到那里的时候,菏泽地区10个县市的上千名市长、书记和骨干企业厂长济济一堂,聆听马胜利布道式的承包报告。马宣布,承包基数为37万元,增盈10万元以内,马胜利与菏泽厂以二八分成,增盈10万元以上,双方以三七分成,承包三年,使利润翻三番。马胜利的演讲被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淹没、打断,在人们充满敬意的仰望的目光中,站在光环中的马胜利仿佛是一位能够点石成金的神仙,记者戈红在报道《“马承包”新传》中描述说:“马胜利做报告从来不拿稿子,不照本宣科,他谈笑风生,话语幽默而又风趣,会场内外鸦雀无声,听得人们如痴如醉,长达三个小时的报告,竟无一人走动,有人憋着尿也不去厕所。”
这样的景象在以后的大半年里一再地重现。马胜利马不停蹄地奔走全国,他每到一地,都成为当地的头条新闻,他的承包成为一场颇具仪式感的改革演出,从政府到企业,从媒体到工人,人人都急切地渴望改变现有的艰难状况,马胜利似乎成了一根神奇的救命稻草。一次次地演讲,一个个地承包,一场场地签约,到1989年初,归到他旗下的企业已达数十家,它们都是一些规模不大、效益亏损的中小造纸厂,马胜利在没有做任何调研和评估的情况下将之统统收入帐下。有一次去贵州省,新华社记者充满敬意地记录了他旋风般的“工作效率”:26日晚上到贵阳;27日全天给贵州省企业干部做报告;28日到贵阳造纸厂洽谈承包事项,并看厂;29日签署合同,承诺第二年实现利润100万元,三年还完贷款,产值增加两倍,马就任贵阳市造纸厂厂长,使这个厂成为他拟议的集中的第六个企业。《贵州晚报》的一篇头版评论对此赞叹说,“这旋风般的节奏,本身就是一曲改革的颂歌,不是么?倘若换上别的某些同志,不知道要研究多少天乃至一年半载呢!然而马胜利同志却在48小时之内做出了决策,这不能不给我们以有力的冲击。”
没有人去深思这种旋风式承包的可行性以及所蕴含的经营风险,没有严谨的实地调研,充满随意性的承包基数,没有资源整合,没有管理、人才和技术输出,没有集团化经营的战略构想,马胜利的承包是一种“归大堆”式的简单归并,在一些时候,他的承包甚至带有一种莫名的理想主义色彩。《杭州日报》在报道马胜利前来浙江考察的新闻时写道,“马胜利所考察的绝大多数是亏损企业,他对这些企业的处境十分同情和关心,他说,改革应该体现社会主义优越性,越是困难,越是亏损,越是日子难过的企业,我们越要帮助和支持。”无疑,这样的言论让人充满幻想,临安县一家亏损的造纸厂厂长三上杭州求见马胜利,他还在厂内挂起了“坚决要求马胜利厂长承包我厂”的标语。马胜利的豪情还激发出了很多人的改革热情,他到杭州承包企业时,当地一位厂长在报纸上发表了一首打油诗:“杭州城头插白旗,河北来了马胜利,自古钱塘多英杰,决战一番才服气。”
从1987年11月到第二年1月,马胜利“晓行夜不宿”(他在自传《风雨马胜利》中的用词),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对27家造纸厂进行了承包。1988年1月19日,“中国马胜利造纸企业集团”在锣鼓喧天中成立,北京的轻工部部长和河北省省长一起参加了成立大会。此前四天,《人民日报》刊登了海盐衬衫总厂厂长步鑫生被免职的新闻,“典型人物”的新旧更代让人眩目。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马氏神话的破灭竟比前人的衰落还要快速。仅四个月后,浙江媒体报道他承包浙江浦江造纸厂“失利”;7月,贵州报道“马胜利承包后的贵阳造纸厂处境困难”;8月,烟台蓬莱造纸厂因亏损与马胜利中止合同;9月,《人民日报》发表评论《由马胜利失利想到的》,首次将“马胜利失利”与“步鑫生沉浮”相提并论。可怕的多米诺骨牌效应发生了,到年底,马胜利宣布停止吸收新企业,今后不再跨省经营,此时,已有16家造纸厂先后退出了集团。
在企业史上,马胜利被称为“企业承包第一人”,他不是第一个尝试承包制的厂长,却是最早因承包受到举国瞩目的人。到1987年前后,承包制成为拯救国营企业的灵丹妙药。这年8月,国家经委、中共中央组织部、全国总工会联合召开全面推行厂长负责制工作会议。会议指出,全国所有的大中型工业企业1987年内要普遍实行厂长负责制,把厂长负责制作为企业的根本制度,加快改革的步伐。根据公布的数据,截至1987年6月底,全民所有制工业企业实习厂长负责制的占同类企业总数的63。9%,这项改革已经从试点进入全面实行的新阶段。
马胜利的承包旋风和集团化梦想,便是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出现的,这是那个时期国营企业经营者最富想象力的实验,它试图通过承包,也就是市场化的手段,以一人之力拯救数百家亏损企业。尽管马胜利的石家庄造纸厂是一个不到千人的中等规模国营企业,然而它所展现出来的改革成果和雄心却让所有人为之一振。马胜利所收购的造纸厂有一半是地方集体企业,有的还是乡镇企业,国营企业在改革运动中的主导角色更是让决策层颇有欣慰感。就在他马不停蹄地奔波在全国期间,媒体记者一路跟踪,政府官员翘首期待、经济学家运用各种理论阐述其改革意义和推广价值,然而,这个庞大计划的迅速崩盘却让所有的人产生巨大的失望。
后来的评论者认为,马胜利的失利,对那种“一改就灵”、“一包就活”的改革理念是一次意外而重大的打击。
除了马胜利,这一年最让人难忘的企业家还是那个因东方魔水而一夜成名的李经纬。
11月,在广州举办的全国第六届运动会,第一次出现了中国企业与跨国企业同场竞争的场面。广东省这时候已经展现出它在对外开放中的领跑者风采,大量外资企业和新型民间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过去的七年里,广东直接利用外资43亿美元,占到全国总额的66%,一共引进设备50万台(套),生产线700条,外贸出口占全国总出口的1/7。六运会的举办,成为广东企业在全国民众面前展露手脚的最佳时机。
两年前在洛杉矶奥运会上一鸣惊人的健力宝公司此时风头正健,为了得到“六运会指定饮料”的名号,当时已是全国最大饮料企业的健力宝与可口可乐展开了竞争,后者愿意出资100万元,而李经纬则一口气把价码提高到250万元,并外加赠10万元饮料,结果当然是健力宝如愿以偿,而可口可乐只得到了“可乐型”饮料的指定权。这个细节被当时的媒体记者津津乐道了很久。赛会期间,在新建成的广州天河体育中心,大到墙壁,小至痰盂、垃圾桶,都铺天盖地地印上了健力宝的广告。最夸张的景象出现在闭幕式上,在当日会场的入口处,两百多名工作人员均被要求穿上清一色印有今阿拉伯标志的运动服装,他们还向所有入场的8万名观众每人赠饮了一瓶健力宝饮料,放眼环形运动场,星星点点全部是健力宝的饮料罐,简直成了一个橙红色的海洋。
在六运会上,各家企业的广告大战已经开打。美英烟草用100万元和300万支香烟,换取了比赛参观券的北面广告,富士胶卷向1200名记者提供一件上面印有广告的“太空背心”,工作证和记者证被“美国宝丽莱公司赞助”占去了,大会车辆通行证上则印了“麦氏咖啡”和“施乐复印机”。
跟跨国公司和李经纬的财大气粗相比,另外一些广东饮料厂则动足了其他脑筋。举重决赛日,放鹅仔出身的广东运动员何灼强两破世界记录,在实况转播的录像镜头前,何突然拿出一罐“亚洲汽水”,大叫——“亚洲汽水支持了我!”这个露骨而绝妙的广告行为通过中央电视台被传送到了全国观众的眼前。在当时,这一点也没有引起人们的反感,反而,从公众到媒体均对亚洲汽水厂的这个“策划”赞颂不已。
健力宝的成功,极大地激发了人们的想象力,一群极富野心的创业家纷涌进入了饮料食品领域。1987年,几乎同时,在广东和浙江,诞生了两家保健品厂,它们将在以后的十年里一起统治中国的保健品市场。
8月,36岁的怀汉新在东莞县黄江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