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之歌-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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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顶〃准〃绿帽子也不能扣到自己头上来。况且,他也没有抓住过他俩有过什么越轨行为,虽然他怀疑。上级虽然口头上要调查卢嘉川的问题,也说要查他的背景。可是,他连连打胜仗,上级党对他的问题却没有下文了。他的问题是和林道静的问题连在一起的,然而,他只能反映他俩的政治问题,不能反映他俩的生活问题。为此,他感到憋气、自馁。面子问题把他弄得好苦……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出了一个主意--干脆离婚!什么理由呢?啊,当然是政治。政治标准是共产党员至高无上的规范,她政治上就要出大问题了,他,一个地委书记怎能和一个有问题的女人再维持夫妻关系呢?离,只有离。这个决心下了,江华的心里似乎舒畅一些,他返身坐在桌前,把道静写给卢嘉川的信,抓起来向军衣口袋里一放,从挎包里拿出几张粗糙的白报纸,掏出钢笔刚要写什么,警卫员小吴推门走进屋来,举手报告说:
〃首长,安定县二区王福来区长要见你。〃
〃现在有工作,请他到别处休息。两个小时后再来见我。〃江华神色严峻,把手一挥,小吴吓得急忙退出屋去。
江华伏在桌边,思索一会儿,提笔给林道静写了一封信:
〃道静同志--〃刚写完〃同志〃二字,又划了去。不行,她不是我的同志了,怎能再这样称呼她哩。于是,他另换了一张纸,一封短信很快写完。
林道静:
因为你执迷不悟,步步滑入深渊,我不得不提出和你离婚,请原谅。因为事关政治原则的大问题,我不能不这样做。想来你也会同意。
孩子生下后,可以送人。你如愿意自养也无不可,一切由你做主。如果经济上有困难,我可以尽力协助。
江华
一九四○年十一月廿日
江华把信写好,反复读了几遍,改掉几个字,最后拿原信留底,又重抄了一遍,写好信封,放在桌上。他想起,王福来常见道静,可以把这封信叫他捎去。坐在桌前,心里沉甸甸,蹙眉凝视窗外,忽然一片硝烟烽火弥漫眼前,一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正在烽火硝烟中,吃力地爬行在道沟里、尘土中,一颗炮弹飞来,她被冲天沙尘掀起,又埋在土坑中……蓦地一阵凄楚,也许是怜悯,涌上江华心头。她是勇敢的,为了发动群众(不会是为了寻找卢嘉川),不顾自己行动不便,上了战场……这么一想,江华颓然伏在桌边上,给道静的信,被他手一扬,甩到地上。
〃江书记,您叫我过两个钟头来,到时辰了,您该跟我谈谈了吧?〃王福来站在江华身边脸上微微含笑。
江华吃惊地抬起头来,站起身和王福来握手:
〃老王同志,想不到你远道来找我,有什么重要事情么?〃
王福来穿着件对襟旧棉袄,头上还是一顶破毡帽头,手里提着一个大烟袋荷包和一杆短杆烟袋。他年纪不过四十多岁,脸上却布满了深而且黑的皱纹,一个地道的老农民,面带笑容回答说:
〃江书记,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您的爱人林书记,眼看快坐月子了,您该把她接到您身边来,多照顾着点儿,您可是孩子的爹呀!〃
〃她不肯到我这儿来,不肯接受我的照顾,叫我有什么办法?〃江华面色阴沉,一听人说到林道静,立刻感到沮丧、烦躁。
〃哎呀,江书记呀,您是不是对小林同志有意见呀?看您,我一提她,您立刻皱起眉头,好像还要瞪眼。唉,您哪,别怪我嘴直,您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人。那小林啊,过去我对她也有过意见,对她重用秋水村的汪金枝,我最不满意。可,后来,日子一长,我才看出来,她可真是个女中豪杰呀!她不顾自个儿的身子,日夜为咱县的工作操劳,掌握政策又好,真不简单!就说汪金枝吧,村里好些人骂她破鞋,不叫她当妇救会主任。小林就是有主意,坚决支持她当。最后,还不是用她的力量把马宝驹争取过来了。这两口子工作都积极哩。如今的汪金枝在村里的威信可高哩,老少妇女全听她的吩咐。也为这件事,我来找您,向您道歉--过去,我不该为汪金枝的事,向您来告林书记的状。我老农,没文化,眼光短浅,今天,特来向您做检讨……〃
〃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江华把手一挥,制止了王福来的絮叨。
王福来也皱起眉头,不快地接着唠叨:
〃江书记,别看您官大,咱们共产党里可是官兵一致呀!我看您办事、执行政策还不如林书记高哩。就说肃托派吧,您把曹鸿远那么好的干部也当成反革命肃走了,咱县里的干部全害了怕啦!这不是杀鸡给猴看么?就说赵各庄的赵士聪吧,是个爱国的好小伙,他参加咱青救会工作可卖力哩,他父亲也变得积极抗日了。这个国民党大绅士也是林书记好不容易争取过来的呀。好,你们把赵士聪一抓,他父亲马上跑到日本人占的县城里去了,以后还不知怎么跟咱们为敌呢。我知道,为肃托的事,您跟小林意见不一致,还不断争论。我这次来,也是想劝劝你,咱们不是总讲统一战线么,好,刘继功那号人,您和常县长都把他看成好人,还拜访过他,常县长更是三天两头住在他家。可是,对自己人,对抗日不怕牺牲的人,您倒不放心了,好些人都抓起来了。我实在憋不住,实在为林书记着急才跑来找您--我一个小小的区长,您很可能不放在眼里,可是,我王福来是条硬汉子,为抗日不怕两肋插刀。您要是不爱听,给我扣个罪名,抓起我来,咱不在乎,我倒希望和曹鸿远他们关在一块儿……〃
〃你的话完了么?〃江华冷冷地打断了没完没了的唠叨,〃我还有许多工作,忙着呢。王福来同志,如果没有别的话了,你赶快回你的区里去吧,你不是也很忙么。〃
王福来瞪大双眼,盯着江华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的脸看了一会儿。使劲咽下几口吐沫,一转身,噔噔走出门外去。
江华抱头坐在桌前,沉默了许久,直到警卫员给他端上饭来,他才清醒了些。一眼望见写给林道静的那封想要离婚的信还扔的地上,也没叫王福来捎走,他轻轻叹口气:
〃她有孕,还要遭不幸--离婚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冷风敲窗,凛冽凄凉,江华身上感到一阵发冷,站起身,伸个懒腰,不想吃饭。正要叫警卫员把两个冷窝头、熬白菜端下去,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老江,听说安定县王福来来找你了,现在他在哪儿?〃
卢嘉川稳稳当当站在他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江华愣坐在椅子上,好像没听见卢嘉川的问话,也好像他根本没进屋里来。
〃老江,别来无恙乎?怎么对我这个大活人装聋作哑起来啦?〃卢嘉川嬉笑着,用肩头顶了一下江华的肩膀。
〃王福来已经走了,你到别处找他去吧。〃江华哑声说罢,站起身推了卢嘉川一下,立刻向门外走去。
一封江华想要和林道静离婚的信扔在地上,江华没有捡起来,却被留在屋里的卢嘉川捡了起来。信封没有粘上,他打开看了一眼,立刻一股悲怆涌上心头,深深的忧虑使他眼睛潮湿。他手持那封信,竟站在江华冰冷的屋地上愣怔了许久。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晚饭后,道静躺在房东的炕上,稍稍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小冯站在屋地上,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拿来房东烧好的开水,准备她夜间喝。道静一骨碌坐起身来,揉揉浮肿的双眼,看着冯云霞笑笑:
〃小冯,我夜里不渴。再说腿脚浮肿不能多喝水。〃
〃姐,看你这身子骨,又没有好营养,多喝点儿白开水也养人。〃
道静默默地点点头,眼睛不禁涌上泪水。小冯关心爱护自己,比亲姐妹还亲。这个勇敢、泼辣、聪明、善解人意的姑娘,一年来给了自己多少帮助与慰藉呀!她几乎片刻都离不开这个女警卫员(又是通信员),一离开就空落落的,好像丢掉了什么。她太寂寞了。
道静要参加在小学校召开的小学教员座谈会。她很重视农村像〃圣人〃般的知识分子的作用。这些人跟上层和基本群众都有多方面的联系。他们又常兼着夜校、识字班的教师,接触的人多。争取他们,提高他们对形势的认识,会起到很好的作用。自从敌人对根据地扫荡频繁、肆无忌惮的烧杀抢掠,有的教师被吓得动摇了;有关系的逃到大小城市去;走不成的也人心惶惶。道静要趁吴庄战斗的巨大胜利,向全县教师做一番宣传教育工作--鼓舞他们,坚定他们抗战必胜的信心。
道静觉得用召开座谈会的形式较好。他们可以畅所欲言,互相开诚布公地交换意见和思想。又因为敌人不时骚扰,在她工作的三区,只能小规模的、一片片的召开会。
一听说在安定县农村威望很高的女县委书记召开会议,小学教师们都踊跃参加。一个村有来两三个教师的,也有四五个教师的,还有来校长的。三十多人坐在教室里,在一盏简陋的煤油吊灯下,聚精会神地听着道静分析吴庄战斗的胜利是怎么取得的。她强调说,没有广大群众舍生忘死地参加战斗,只靠军队光杆打仗,绝不可能这样彻底干净地消灭这么多装备精良的侵略者。她说起吴大山、冯荣章两个老人挑着开水送到激战中的战壕里的事迹,说着、说着,听众的眼里闪起泪花,她也异常激动。正在这时,门外有杂乱的脚步声。门开了,随着一阵冷风,进来了两个全副武装的八路军战士,对着讲台上的道静望了一下,一个战士说:
〃讲话的是林道静吧?外边有人找,请你出来一下。〃
道静只得走下讲台,一边向门外走,一边回头向坐在屋里的小学教师们,歉疚地笑着说:
〃对不起,请诸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来。〃
但是,她一去没有再回来。
是真的么?是发生在她生活中的一件真事么?她许久许久都没弄清她面对的一切。一切发生在她眼前的事,是真,是假?是梦幻,还是真实的人生?她迷惑,她不解,她好像陷在噩梦中。
她心头像放电影,常常闪出一连串可怕的镜头:
她被几个八路军战士下了腰间的手枪,并宣布她已经被捕。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冯云霞急了,她拒绝下她的枪,举起枪来要射向逮捕道静的人。道静厉声制止了她。她听姐的话,把手中的枪往地上一放,抱住就要被逮走的道静放声大哭:
〃姐、姐!你犯了什么罪呀?你--你那么好,那么爱党、爱国家,为什么要逮你呀?这是为什么呀……〃小冯哭着,嚎着,被枪托不住地打着,还是紧跟着被抓走的道静跑,跑,哭喊。终于,女孩子被打、被刺激得昏晕过去,道静才看不见她了。可是,她眼前不停地闪现出那红喷喷的憨气的脸蛋;闪现出那英气魅人的爽朗身姿。想到她,道静忍不住心酸,她不知怎么样了?这痴情的姑娘会不会闹出事来?
还有更加可怕的镜头,在她沉痛的心头,一再一再地重复闪过--
昏黑的夜晚,刺骨冷风嗖嗖地刮着,道静被人用绳子捆绑住双手,跟着一大串也被绳子捆着双手的人走在高高低低的漫洼地里或交通沟里,旁边跟着不少押解他们的战士,在低沉的叱责声中,催他们快走。谁掉下队来,就是几枪托打在身上。道静大腹便便哪里走得快。一下一下的枪托不断打在她的脊梁上,她一声不哼地忍着,咬紧牙关忍着,拼命快走。抬头望望满天星斗,望望漫野里那奇怪的被绳子串起长串的人,不少人的眼睛还被蒙上黑布眼罩。她怀疑自己是在做噩梦--这怎么会是真的呢?共产党是最关心人民群众的,是为人民的利益而奋斗的,怎么会对人民、对自己的同志这般虐待!托派?这些人大概都被戴上了托派帽子,所以才捕了来。她不理解,痛苦--比肉体的折磨还痛苦的痛苦,啃啮她的心。她恨腹内的孩子,为什么要在这艰苦的岁月里怀孕、生育!他带给自己多少麻烦、苦恼和累赘……忽然,在长串人群中,发现了两个人,她几乎晕倒--那是柳明和俞淑秀,也被绳子捆着拽着,走在一长串人群里。柳明早被怀疑,早被审查;怎么纯洁得像水晶似的俞淑秀也被抓了起来?看,还有罗大方、赵士聪,他们还戴着黑眼罩,双手被粗麻绳捆着,步履蹒跚地、踉踉跄跄地走着。道静离他们不远,很想向他们打招呼。尤其罗大方,他们认识多年了,他又是卢嘉川的同学、好友。然而,她没有出声。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成了犯人,失去自由的人,怎么能随便打招呼呢……
她虚弱的身体,晃晃悠悠,随时都要跌倒。迷糊中,她想起了小冯,要是她在身边,她会扶着她,不会叫她跌倒。还有卢兄,他也会扶着她。几天前,他不是还在她被炮弹掀起的尘土埋住时,从土中把她刨出来,把昏迷的她抱在怀里,摇晃着、呼唤着……啊,这一切全是梦吧?是幻觉吧?刹那间世界真的变得如此可怕么?他,卢嘉川知不知道她的遭遇?当她想起江华时,他忽然变成一个幻影,一个水泡,溅起一阵水花就消逝了,心里空空荡荡又沉沉重重。她又想起卢嘉川,他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被抓起来了呢?他有不同于江华的见解、观点,他也认为这么多从大城市投奔抗日来的青年知识分子,能有几个是混进来的坏人--汉奸特务?他为他们呼吁,为他们争辩;由于他的支持,她才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她向江华呼吁、争辩……然而没有用!也许正因如此,自己才被捕了。她的被捕,当然要经过地委书记--她的丈夫江华的同意。想到这儿,摧肝裂肺般的痛楚,几乎使她窒息过去。当想到卢嘉川也可能被捕时,她的心疼痛得麻木了……
不,不,真的痛苦上来了!像条毒蛇缠住她的身体。她撞撞跌跌地走着,被绳子捆住双手,拚命地拽着走着,甚至半跑着。忽然肚子一阵痉挛,一阵剧痛--她立刻想到,是不是要早产?她已怀孕七个多月,经过吴庄战斗的奔忙,经过这么艰难的奇怪的行军,孩子就要出世了么?一阵欢喜袭来:早产,生下来死掉才好!可没有几分钟,那母性的情爱超出了一切,她害怕起来了,孩子要是生在漫野里,连件衣服,连件包裹的布片都没有,会冻死的。她自己也会死的。不行,不能死!要叫孩子活下来!她还年轻,还要为革命做许多许多事……想着,迷迷糊糊地想着。一阵剧痛又上来了,她仿佛记得,一下倒在黑夜的漫野里,以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她醒来后,不是在漫野里,是在一间温暖的小屋里。旁边有柳明、俞淑秀,还有一位不认识的老大娘,她们都在焦急地睁大眼睛望着她。看见她醒来了,都露出喜悦的笑容--连自从曹鸿远被捕后,再也没有笑过的柳明,也笑了。道静的心刚刚一松,立刻,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好痛啊,比割肉还痛!从来没有经受过的痛,痛啊!她哭了,泪流满面地喊叫起来:
〃我不生孩子!我不要这个可恨的孩子……要疼死我啦!妈,妈呀,真疼死人啦……〃
道静一向沉稳,从来没有这样疯狂失态的喊叫过,哭泣过。旁边的柳明、俞淑秀也难过得哭了。柳明一面忙着替道静做接产的准备,一面轻声安慰她:
〃林姐姐,别急,别难过!初产的妇女,阵痛时间都长,都剧烈。忍一忍,子宫口快要全开了,孩子就快生下来了。〃
一听说孩子快生下来了,道静苍白的、疲惫的脸忽然绽出笑容,喘息着发出喜悦的声音:
〃柳明,孩子真的快生下来了?是男是女还看不出吧?--麻烦你了,幸亏遇见你这位能接生的医生。〃
以后,再怎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