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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英华之歌-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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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奶确是比牛奶好。方方吃饱了奶母的奶,小脸立刻泛出淡淡的红晕,身上透出一股只有婴儿才有的奶香气。道静又把孩子从奶母怀里抱过来,痴痴地望着他的眉,他的眼,他那微微张开的小嘴,更用力地嗅着那种沁人心脾的奶香气。她陶醉又心碎。孩子就要走了,要到别人家里去生活,以后她夜里醒来,再也看不见那迷人的襁褓。白天一整天,再也不能把孩子拥在怀中,轻轻把奶头送到孩子的嘴里……
  吃过午饭,把方方用小棉被包严实,终于抱在奶母的怀里,奶爹替他拿着大小包裹上路了。道静和小冯还有房东家的老太太、小媳妇都送出村来。看见奶母抱着方方走起路来有些吃力,小冯噘着嘴对道静小声说:
  〃瞧你--江书记的马你不叫去送方方,倒借给别人家去娶亲……瞧奶妈抱着孩子要走三十多里路,多累呀!〃
  一句话提醒林道静,她推着小冯说:
  〃正好,你舍不得方方,你跟着送他走。奶妈抱累了,你抱着……马可不能要回来。老谭家好容易娶个媳妇,没有轿坐,要马骑,借给人家是正经。〃
  小冯笑了。摆着手,又扶扶她片刻不离的小马枪,说:
  〃正好,我武装保卫方方上路。那马呀,连那个马(亻夫)我看是回不来了。今儿个这家借去娶亲迎亲;明儿个那家借去接姑奶奶,送外甥媳妇。你这个县长呀,就凭你的两条腿走路吧。江书记算白送了你一匹马。〃
  提到江华,道静心里一格登,她不知是啥滋味。看着方方出了村,小冯也跟着他们渐渐走远了,午后的阳光照着村野一片金光灿灿。忽然道静听见一声熟悉的婴儿啼哭声,立刻像被什么东西在胸口上划了一道伤口,猛地蹿起身,飞似地朝着方方一行人追去。她喘着粗气、扬起满身尘土追上了。奶母夫妇和小冯都惊奇地站住脚望着她,不知出了什么事。道静不出声、把头紧挨到方方的额头上,似乎试试孩子是否在发烧,还是--睡熟了。一看见孩子睡得甜甜的,她苍白憔悴的脸上浮上一丝笑意--像笑又像哭。小冯知道道静的心理,伏在她耳边悄悄说:
  〃姐,你可不能叫孩子迷住了!这年头,抗日第一,把想孩子、爱孩子的心挪个窝儿吧!〃
  道静一把攥住小冯的手,笑了笑:
  〃丫头,谢谢你!把方方送到了,快赶回来。今天半夜咱们要转移到一区去呢。〃
  道静送走了方方,一个人回到住室。看着孩子剩下的半杯奶粉,扔在炕上的两个小尿垫子,蓦地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枕头哭了--这是她搂着孩子睡觉时的枕头,如今,人去物在,她的心又被苦苦思恋孩子、惦记孩子的感情撕裂着……
  〃小林,孩子已经送走啦?〃江华的声音把道静猛地惊醒过来。一见江华,她仿佛忘掉了孩子,坐起身来,擦干泪水,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似乎陌生的人。
  〃你来啦,坐下吧。孩子刚刚叫奶母家抱走了。不然,你还可以看见他……〃
  〃小林,请你原谅!最近平原形势变化很快,战争形势更加紧张,总是开会,没有顾得来看你和孩子……方方挺结实吧?这个不足月的孩子叫你带活了,真不容易。〃
  道静的心又追踪方方去了--他现在走到什么地方了?幸亏今天天气暖和,不然,刚满月不久的孩子,走在野地里会受凉感冒的……
  〃小林,怎么不说话?你在想孩子?这几个月你瘦多了,我很对不起你,只有请你多原谅……〃江华的声音越说越低,后来,低下头来沉默了。
  道静心里空落落的。她从来没有承受过离开吃奶婴儿这般巨大的痛苦。离开好朋友,离开爱人,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正当这时,又来了江华。她内心的矛盾、凄楚更加沉重。她有许多话要说,又不知说什么好。他--儿子的父亲,似乎已经死掉了,世界上已经不存在这个人了,可是,他又明明站在眼前。
  〃江书记,你找我有什么工作指示么?关于孩子,你完全可以不必负担。我既生了他,就要养活他。至于县长的工作,我今夜就转移到一区去开始执行任务。〃道静神情漠然,好像和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话。
  江华面容严峻,冷冷看了道静一眼,忽然来了一句:
  〃小林,想不到你对我的态度--怎么变得这样了?我们还是不是夫妇关系呢?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现在,我还没有什么具体意见。这要看事情的发展--一句话,我认为我们间的问题不是个人问题。请你仔细考虑我的这句话。〃
  江华怏怏地走了。
  剩下道静一个人又在不停地思念着她的方方。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一区尤庄距离县城不过十七八里,但这个村庄的群众已充分发动起来,虽在敌人经常骚扰、盘查中,各种群众组织仍然暗中进行着抗日工作。审查结束后,柳明被派到分区卫生部当了医务主任,她在这个村庄秘密建立了一所地下医院。一些重伤员行动不便,便在这个村庄的地下堡垒里坚壁起来。这里还建立了手术室,柳明经常留在这里,必要时,可以随时给伤员做手术。
  这天午后,苗虹忽然找到柳明。她俩已经三个多月不见面了。柳明被审查,又被隔离,文工团的领导就警告苗虹,不许她再去看柳明。
  〃明姐,想死你了!〃苗虹一见柳明,用力抱住她的脖颈,眼泪汪汪地喊了一声,接着,伏肩抽泣不出声了。
  〃苗苗,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么伤心--小高好么?好久都听不到你们的消息了。〃柳明也抱住苗苗,声音低沉,像个木偶。
  〃还提他呢,他跑了--偷偷地一个人跑回北平去了。〃小苗说着,孩子似的大哭起来。
  〃跑了?他逃跑了?〃柳明重复着小苗的话,眼神呆滞,似无感觉。
  忽然,苗虹松了双手,扳起柳明的脸端详起来。她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喃喃地说着:
  〃明姐,你变了!你怎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又黑又瘦,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了。是把你这个'托匪'折磨的吧?听说,你和林道静还一起陪绑,差点儿死了。听说罗大方也被处死了……这是真的么?我不相信!〃
  柳明拉着小苗一起并坐在炕上,转头对跟进来的房东大娘,指着苗虹说:
  〃大娘,这是我的好朋友,比亲姐妹还亲。您给'表哥'(伤号的代号)烧水的时候,也给我们舀一壶来。〃
  五十多岁的大娘,一把拉住苗虹的手笑吟吟地:
  〃你姐姐这个大夫可好哩!俺家孙子病了,发高烧,她整整守了一夜。治好了俺孙子的病,又去给伤号治疗……哎呀,看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这就点火烧水去。闺女,看你一身的尘土,准走了不少的道儿。这不,这儿有笤帚疙瘩,叫你姐姐给你掸干净身上的土,我就去烧水做饭。〃
  大娘一出屋门,柳明怔怔地望着苗虹那张圆圆的仍然像熟苹果一般的脸,好像不认识似的,半晌不出声。苗虹急了,推着柳明说:
  〃明姐,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啦?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告诉我,你这些日子的情况;你不知道我多惦记你,多想念你呀!小高这家伙,自从赵士聪--他原是县青救会的,后来调到部队--那天去看小高,当着小高的面被抓走以后,高雍雅吓坏了,便连夜逃跑。跑到火车站附近时,才托个老乡给我捎来一封信,说他实在害怕也遭到曹鸿远、罗大方、赵士聪的命运,他只好逃回北平去。希望我也去……他说他永远爱我,永远等着我……明姐,他真的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明姐,我,我怎么办呀?〃说着,姑娘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本来小苗是要问柳明的情况的,结果,她倒滔滔不绝地把她和高雍雅的情况叨咕个没完。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明姐,我心里矛盾:他当了逃兵,抗日的工作半途而废,我恨他,我瞧不起他。可是我们俩好了三年多了,他为了我,毅然抛开大少爷的优裕生活,和我一同到根据地来,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他虽然有些毛病,可是,他还是做了一些抗日工作的。只是怕共产党也审查他,抓他,他才跑了。一想到这些我就原谅了他,想他……明姐,你说,你说,我怎么办好呀?〃
  〃你到北平找他去。〃柳明脸色冷漠,一点儿不像在说玩笑话,这使苗虹大吃一惊。她用力摇晃着柳明的肩膀,瞪圆眼睛,说:
  〃你,你疯啦?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想他,忘不了他,可是我认为共产党的抗日大方向是对的,我已经入了党,还当了党小组长,我要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怎么能够为了一个落后的--就说是爱人吧,也逃到敌人统治下的地方去呢?叫敌人发现了,说不定还要逼迫你当汉奸--像白士吾那样,我可不干!〃
  柳明望着小苗的嘴巴,脆脆地像炒爆豆般响着,她侧着头像听见,又像没有听见。沉了一阵,才悄悄在小苗的耳边,又说出叫她的好友十分吃惊的话:
  〃苗苗,我也想逃走--我后悔当初你劝我俩和小高一同逃走时,我不同意,没有走。现在,我想走了--可是,我还没有最后决定。〃
  〃你要逃到哪里去?〃苗虹吃惊地问。
  〃我想到山里去寻找曹鸿远的尸骨--最后看他一眼也好。〃
  〃什么?〃小苗吃了一惊,〃曹鸿远也叫他们处死了?我不信!他还参加过红军呢,那么坚强的同志,怎么会和什么托派联结在一起!真是海外奇谈。咱们党是怎么搞的呀?这样做法,把许多优秀干部都糟踏了,咱们的抗日根据地还怎么坚持呀?怨不得近一时期敌人扫荡、侵略频繁加紧,我们文工团都要化整为零。所以,我才能跑来找你--唉,真是,真是……〃
  苗虹和柳明一同躺在炕上,久别重逢有许多话要说,高雍雅的逃跑和曹鸿远的死讯,给她俩的震动尤其大。苗虹变化不大,她虽然怨恨、伤心高雍雅的逃跑,可是,当想到他还活在世上,还有可能见面时,她宽慰,有希冀。每当月圆时,苗苗常独自一个人躲在没人的地方欣赏那神秘的月亮--啊,高雍雅,你忘掉我了么?如果没有,这圆圆的月亮就是我的脸,你吻吧,你飞得高高地来吻我吧!我愿意属于你,一切都属于你。现在没有了你,你变成了天上的月亮,我想到月亮上去找你……我后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和你纵情地亲热,没有结婚同你住在一起,享受人间最迷人的爱情……如今,一切都梦幻般地消逝了,我再也无法见到你了。你回到北平还不知有多少漂亮的小姐包围着你。而我……苗虹一个人哭着,悄悄嗫嚅着。此刻,她忽然紧紧抱住柳明,轻轻擂着她的脊背说:〃明姐,你的审查已经结束了,又恢复了你医务主任的职务,你为什么还这样消沉?党信任你了,你要好好地干,难道你听不见、看不见成千上万的难民、灾民到处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我们不该赶紧打败日本侵略者,解救那些水深火热中的人民么?〃
  半天,柳明才答话,
  〃苗苗你说的话,劝我的话,我理解。我也要尽力做好我的一份工作。可是,曹鸿远,世界上这个唯一应该属于我的人,我忘不了他!自从听到他的死讯后,我也像死了一样。我的灵魂已经飞到遥远的九天,飞到他身边去了。没有了他,我在这个世界上活着,除了痛苦,还有什么?现在--我只能把心里的想法对你一个人讲。不对的地方,你可以直率地批评我。〃沉了一会儿,双目呆滞的柳明,眼角忽然浮上一丝笑意,〃这些天我也在考虑我的去向。为了那些残肢断腿的伤员,为了把我的点滴能力贡献给抗日事业,我当然甘愿留在根据地。可是,我太想他了,夜夜梦见他。醒来,真痛苦呀!我总念着这两句:'魂归离恨天,泪洒相思地'。〃说着,泪泉似已干涸的柳明,咬着自己的手指,泪,滴滴嗒嗒地流到手指缝间。
  〃不行,不许你这样折磨自己!明姐,你怎么变得这么软弱了啊?过去,你哪里是这样的人!把丢失的品质找回来吧!让那蓬勃向上的热情再回到你的身上吧!咱们都坚决不走,抗日根据地里知识分子不是太多,是太少了。〃
  〃太少,还要杀。这是为什么呢?〃柳明摇着头。
  〃这个问题很复杂,不是一下子可以说得清的。现在,不是给你平了反,又恢复了你医务主任的工作了吗?这就证明党知错能改。〃苗苗瞪圆眼睛说服着柳明。
  〃现在平了反,没有事儿了,谁知道将来还会有什么事呢!红军时候杀了'AB团',根据地不是又来了个'肃清托匪',听说延安那里也开始搞'抢救'。知识分子的处境,总像在刀口浪尖上。苗苗,说真话,我害怕了,也心灰意冷了……〃说着,柳明又发起呆来。
  苗虹擂着柳明的脊背说:
  〃你这个犟脾性,我最清楚。无论如何我得把你的脑瓜转过来。你仔细想想,共产党不是在真空中存在的,它也会受到各种各样错误思想的影响--像错怪了干部,甚至害死了干部。但是和党的伟大功绩相比,这究竟是次要的。人谁能无过呢?为这肃托问题我也思考了许久,甚至去找过卢嘉川向他请教。这个知识分子的军事干部,真有一套,他既不赞成肃托,却又认为这是党内不可避免的事。他说苏联肃托比我们厉害多了,斯大林把当时苏共中央的领导人几乎多半都杀掉了,可是斯大林现在正领导苏联人民坚决抵抗德国法西斯,不断取得伟大的胜利,他仍然是个伟大的领袖,是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明姐,你把眼光看远点儿,不要只为个人--为个人的爱情才活着。小高跑了,我难受,可是,我坚决留在根据地,绝不为爱情而牺牲我的政治信仰。〃
  小苗的一番话,把柳明听愣了,也听清楚了。那颗被愁苦填满的心,似乎松动了一下,她惊奇地凝视着小苗的圆眼,似笑非笑地说:
  〃苗苗,怪不得你入了党,还担任了小组长。你比我进步得快多了。我接受你的劝告,一定努力振作起来,好好工作,可是,我还是想到山区去寻找曹鸿远的尸体,我要再看看他--即使只剩下一堆尸骨也好……〃
  苗虹变成了姐姐,她把柳明抱在怀里,轻轻抚慰着:
  〃明姐,老曹也许没有死呢。不要随便相信一些人的话。有的人并没死,竟有人传说他死了,这种事不是没有过,卢嘉川不就是这样吗?让我猜猜,那个告诉你,说老曹死了的人准是常里平,对不对?〃
  柳明苍白的脸浮上淡淡的红晕。
  〃你这小家伙,变得真不简单!是常里平在我被抓起来的时候告诉我的。接着他就写信说他如何爱我,向我求婚……〃
  〃那他不怕你这顶托匪大帽子吗?〃
  〃他说,只要我肯和他结婚,我就没事儿了……但是,我没有理他。接着我和林姐姐就被拉出去陪绑--那个夜晚我还真以为我和林姐姐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苗虹忽闪着大大的圆眼睛,想了一阵,说:
  〃明姐,我从来就讨厌常里平那个人。就是老曹真的死了,你也不能和他那种人结婚啊!就是当一辈子尼姑,也不能要他!〃
  柳明苦笑笑,转了话题:
  〃你知道不,林姐姐早产了一个婴儿,还是男孩!当时,我正跟她在一起,那个江华为了划清界限都不理她,可难为她了,她内心的痛苦,我知道。卢嘉川对她真好,生了孩子奶不够吃,他立刻把缴获的战利品奶粉送来了许多……我知道他们互相深深地爱着,可是谁也不表示。江华对她这么无情,林姐姐还不想和他离婚。她的脑子里大概也有不少封建虫儿。〃柳明见了苗虹后,情绪好了些,话渐渐多了。
  苗虹见柳明的情绪逐渐好转,高兴起来,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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