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风暴 作者:江南-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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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纳斯搭载的是一个被称作‘混沌’的系统,它是全球所有联网电脑的中枢核心,也只有这样一台电脑才能够搭载‘混沌’系统。它每天处理足以鄙视任何超级计算机的海量信息,从而推演各种可能,它会把最大的危机筛选出来,预先加以排除。这也就是学院建立的初衷。但是要说为什么‘混沌’系统能够提供预警,从来没有人向我解释过。”
“是因为那东西实在太复杂,还是因为你数学太差?”抽雪茄的人想了想,讪笑起来,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神情。
年轻人捧着酒杯摇了摇头,他忽地转头看着抽雪茄的人,他那双被酒精浸泡的瞳子忽然清澈起来。
“因为神知道,你们吃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们便如神能知道善恶。”他如是引用了《圣经·旧约·创世纪》。
抽雪茄的人沉默了一瞬。
那一刻年轻人的眼神让他想起了诱惑夏娃的蛇。
第五章 八音盒
ONE
国会大厦,这座有四十五年历史的俄式建筑上站立着高加索民主共和国国父的一百英尺青铜雕像。他像是古罗马的神只那样手指天空,扛着沉重的突击步枪。
凌晨,阴雨不息。
林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往外望去,这个古老的城市像是被笼罩在一层纱幕中。
“西奥多·林先生,我们又见面了。”门响了一声,有人在他背后说。
林转过身,首先看见那部轮椅,然后是那个眉毛低垂的老人。他坐在轮椅中,对林扬了扬手中的军帽。
“非常高兴看见你平安地回来,”议长转动着轮椅向他靠近,并伸出了手,“我不像他那样信仰上帝,但是如果有神,请赐给彭·鲍尔吉灵魂的安宁。”
林没有动,也没有表情。他直直地看着议长的眼睛,“我想你才是鸽派的真正领导者吧,所以最终受命组阁的是你,即使那日松没有死,也轮不到他。”
轮椅缓缓地停下了,两个人隔着数米的距离。议长慢慢地把手放回了扶手上。
“你是怎么发现的?”议长忽地笑了笑。
“你在电话里说了一句话,我记得你的声音,我记得我听过的任何人的声音。”
“真没想到电话里面失真的声音也会被你察觉。”老人点了点头,“内森·曼提醒过我,不要小看他最优秀的学生。”
“为什么要保护将军?”林的声音平静,没有起伏,“或者从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那时候他对我们还有用。”老人缓缓地说,“在全民公决没有出来之前,彭·鲍尔吉始终是我们向西方阵营要价的筹码,我要给他更多的时间。可是最终结果出来了,我已经掌握了绝对的主动权,这时候彭·鲍尔吉就反过来变成了我的威胁。我能够留这样一个强有力的人在我的监狱里么?审判他的时间可能长达数年,而引渡他到海牙的国际法庭,他甚至还有翻案的机会——如果西方阵营对我的政策不满意,他们不是不可能重新扶植彭·鲍尔吉。”
“你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
“感谢你的理解,”议长扬了扬手中的军帽,“不要以为彭·鲍尔吉是民族英雄而我们是出卖高加索利益的叛国者。只不过彭为了他的理想而生活,我们为了我们的利益而奋斗。”
林笔直地盯着他的眼睛,老人也毫不退缩,整个屋子里一片寂静,气温仿佛骤然降了下来,老人身后的保镖把手按在了西装里的枪柄上。
林向前走了一步。
整齐划一的金属响声,所有保镖在同一瞬间抽出枪来,有的挡在老人面前,有的蹲地瞄准。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人员,知道什么时候应该保持高度的警觉,而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们中的许多人没来由地觉得心跳加速。
老人挥手阻止了他们,“不必这样,林先生不会做傻事。他已经清楚了我们的立场,我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兄弟。”
“同一战壕里的兄弟?我不这么想。我只是有些疲倦了,想尽快找个地方休息。”
“可是我们和L。M。A。是朋友,否则你也不会被送到这里来。我接到曼博士的电话,他说从那一刻开始,他最优秀的学生,也就是你,将寸步不离地保护我。”老人微微笑着。
林沉默地看着地面。
“你杀死了那日松,杀死了我的儿子。”过了一会儿,老人轻声说。
“你的……儿子?”林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老人把轮椅转到了窗边,默默地看着铺天盖地的雨丝洒落下来,“那日松的母亲是我的同学,他生下来的时候我还在高加索第一军事学院读我的学位,那个女人后来离开了我,因为我不愿娶她。那日松十岁之前我没有见过他,但他知道我的名字。那时候我是高加索政局最显赫的新人,就像后来的彭·鲍尔吉。那日松崇拜我,十岁那年,他的母亲在病死前,请求他的舅舅送他来找我。而我无法收养他,我的夫人是我前任的女儿,我有很大的压力。”
“但是我决意让他成为像他父亲一样的男人,那日松也答应了我。于是我送他去美国留学,让他受最好的教育,我告诉他不要轻易回高加索,如果他要回来,得等到他有把握把这个国家变成他自己的。而我后来明白我需要他,我需要一个能够绝对信任的人代替我掌握一些权力,站在前台。我不能自己站出去对抗彭·鲍尔吉,我没有他的热情,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没有他的才干。那日松再次答应了我。”他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本来当我赢得大选,他将通过一些复杂的程序重新成为我的儿子。”
“我没有告诉那日松我已经请来了L。M。A。的客人,也就是你,我认为他不需要知道,而当他发现你时,他误以为是敌人,急于反击。他还是太年轻了。”老人喃喃地说,“这是整个计划中唯一的一个漏洞。当我发现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巨大的玻璃窗中映出他的身影,他伸手抚摸自己鬓边花白的头发,微微摇头。
他转过头看着林,“还有,林先生,您的估计错了。那日松没有权力签署对鲍尔吉的暗杀令,他虽然强行签署了,却不会生效,你根本无需赶去救鲍尔吉。杀死鲍尔吉,必须我亲自落笔。那日松是为了我签署的,他预感到形势危急,他要确保100%的成功,这个孩子就是太心急了,大概是等得也太久了吧?”
他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免去我的罪责,他是一个好儿子,但是他并不明白他父亲的罪责没有人可以赦免。”
“为了你的权力和地位,牺牲了那么重要的东西,不觉得悲伤么?”静了很久,林低声问。
“悲伤?”老人低低地笑了笑。
他的笑声中没有悲伤,但也绝不欢愉。
他伸手出去,手中是一只手机。
林接过打开,放在耳边。博士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议长先生所说的都是最高委员会的决议,请保护他的安全。”
电话挂断了,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雨停了,我们出发吧。”老人转过轮椅,去向门口,“今天是我的就职典礼,和我们一起来,西奥多·林先生。”
保镖们跟了上去,而后林也跟了上去。
TWO
库拉滨河路。
年轻人哼着快乐的歌走进了一栋居民楼。楼前的道路被带有戒严标志的栅栏封闭起来,他友好地对栅栏边的武装警察打了招呼。警察们从钢盔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幽深的楼道里没有灯光,年轻人缓步登上13楼,走进卫生间反手锁上了门。而后他手脚轻快地卸下了螺丝早已被松开的铁窗,清晨的冷风扑了进来,远处是仿佛笼罩在雾气里的国会大厦。他打开了随身的旅行袋,里面是嵌在海绵泡沫里的金属配件。这些配件一件一件组合起来,一柄造型古怪的狙击步枪在他的手中成型。
他把光学瞄准镜卡入插槽,里面映出了巍峨的建筑,门前矗立着高举旗帜的大理石战士雕像。
年轻人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把一只耳机塞进了右耳孔里。耳机里传来高低变化的铃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像是在极远处,有风撩拨着风铃。
他看了看自己的表,凌晨6∶30。
“是个风很大的早晨啊。”他小心地矫正着姿势,低声嘟哝。
林走出大厦,经过那些扛着胜利旗帜的大理石战士雕塑,清晨的冷风扑面而来。刚下过雨,老人的轮椅下溅着极细的水花,保镖们簇拥在他的前后左右。
林停了一步,仰头看着那个要把胜利旗帜插上山顶的战士,他的胸口已经中弹,他的神情痛苦而坚毅。他想起许多年之前为了建立这个国家进行的战役,感谢艺术家的执着努力,战士的吼声和旗帜的红犹然鲜明。而光荣到此为止,新的一章将会在今天翻开。
风中像是有细微的风铃声,让他觉得头脑里面像是冻着一块冰。
那颗头颅已经被纳入了瞄准镜的十字星,枪口跟随轮椅极缓慢地平移。
年轻人用尽全力控制他的枪口,他全身的肌肉如同一具精密的机床在运作,枪像是架在了平滑的轨道上推移,每一分力量都被使用得恰到好处。他很谨慎,他知道即便一丝肉眼难以察觉的移动,也会使着弹点在3000米的距离上偏差超过一米。
保镖们的身影在闪动。绝大多数时间,他们的黑衣占据了视野,黑衣后一颗花白的头颅偶尔闪现。
年轻人转过目光,他的手表放在窗台上,凌晨6∶39∶35。
细碎的铃声在他耳边宁静馨远,有时候又凌乱仓惶,始终不息。
“快一些,再快一些。给我一个瞬间,只要,一个瞬间!”这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已经不能说话,不能呼吸。
“风铃?”林的身体忽然一震。
为什么会有风铃?
他的目光迅速移动,最后一点银光拉住了他的视线。那是距离大约100米的地方,电线杆的高处悬挂着一枚细小的银色铃铛,像是孩子的玩具。
铃声消失了。在林发现铃铛的瞬间,风停了。
战栗像是电流那样穿过他的脊柱。
“趴下!”林咆哮起来。
凌晨6∶40。
低轨卫星墨丘利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耳机里,银铃的音乐结束。
枪口的火光闪灭,瞬息间那颗子弹旋转着脱离了枪口。时间如同被放慢了数十倍,射击的人甚至可以亲眼看见那颗子弹脱离枪口。完成发射的同时,他闭上了眼睛,嘴角带起一丝极淡的笑。
“西奥,这是我们的不同。”
他站起来,看也不看那枝改造的狙击步枪,迅速地摘掉了上唇的假胡子,把外衣脱下来整个地翻了过来,他的形貌在一瞬间被改变了。他匆匆地出了门,反手用一把锁封闭了卫生间。他知道这样会为他争取几十秒钟,即便对方发现了射击的位置,至少还需要砸开这个锁才能确认。
林怔怔地站在那里。
他想往前扑去,他明白那颗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子弹还需要两秒钟才可以到达。可是他被保镖们挡在了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机会了。
议长惊诧地回过头来。他是一个经过良好训练的军人,可是他的双腿已经在多年前的一场战斗里被炮弹的碎片无情地切去。他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一颗子弹从他的后脑射入,自额前穿出。
林看见一泼巨大的鲜红在眼前泼洒开来。议长的颅骨里像是藏了一颗微型炸弹,整个面部的血肉都被枪弹的冲击力绞碎后喷洒出去。那具血肉淋漓的尸体在轮椅里痉挛着抖了一下,失去控制,前扑出去,顺着大理石的台阶滚出很远很远。
排雨系统还在工作,水冲刷着大理石的台阶,合着血一起流下。
保镖们举着枪茫然四顾。林默默地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在他视线所不能及的远处,他知道有一个人的背影在消失。
当警笛的呼啸声在库拉滨河路上横穿而过的时候,年轻人正在离去的公共汽车上读着一本书。他戴着一顶青灰色的呢子鸭舌帽,一身简约的猎装,有着一张亚洲人线条分明的脸,眼睛里像是总带着一点笑。
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年老的司机。
“真吵!他们还要怎么样?警察和军人就像是强盗!不是和平了么?他们还要怎么样?”老司机大声抱怨。
年轻人微微笑笑,继续翻书,远处的噪音完全不影响他似的。
“这个年头难得还有看书的孩子。你是外国人么?看的什么书?”老司机喜欢这家伙。
年轻人把书的封面翻过来,上面写着书名——《我的祖国》,作者是——彭·鲍尔吉。
“满本都是天真的梦想,”年轻人笑笑,“可是,真好看。”
THREE
西伯利亚红松林的深处。
内森·曼博士手持一份打印出来的电文大踏步地进入会议室。
“从高加索共和国传来的最新消息,新选举出的总统在组阁前被刺杀,目前还没有组织宣布对这起刺杀负责。应该是我们棋盘上那颗变子,它又动了一步。”博士把电文放在桌面上。
“见鬼,它每一步都走在我们前面。”4号的声音显得激动。
“这些人想要干什么?把世界推到战争的边缘去么?高加索又要陷入混乱了。真不明白,东西方阵营对射毁灭性武器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么?”7号说。
会议室里各个位置上的灯光一齐闪动。
“好了!没有人能从这种局面中获得好处。但是,不要忽略权力的因素。我们掌握了过大的权力,总会受到来自诸方的挑战。他们未必想把那只钟的指针推到尽头,不过他们肯定不满意这只钟掌握在我们手里。从来神话里就没有绝对统治的神,奥丁有那些巨人敌人,还有诸神的黄昏,亚当也会受到蛇的引诱,路西法会背叛天主。他们是为了权力而来。”13号终止了这个渐趋混乱的讨论。
“17号特工西奥多·林今天从姆茨赫塔返回,他的任务已经失败。”13号声音冷漠。
“那不是他的责任。”博士补充。
“我们明白。以他目前的身份,他在高加索不可能获得任何信任。”11号说。
“跟他好好交流,这次在将军的行动中他的犹豫令人担心。”13号声音低沉,“曼,我们培养的是神使,但是也可能是魔鬼。你读过《神曲》,要记得路西法堕天之前也曾是天国的副君,晨星般荣耀的主宰。”
“我明白最高委员会的担心,我会保持清醒。”博士起身行了军礼。
“那么我们不会知道是谁在11年前泄漏了消息了,即便是彭·鲍尔吉本人,他也已经死了。”
“现在再问谁泄漏了消息真的还有必要么?错误已经犯下。”
“但是我们必须给基金会提交一份完整的报告。”
“好吧,曼,我们最终决议,支持你的意见。费尔南斯事件的整个卷宗将被关闭,该事件没有结论,我们会给它设置最高的保密级别,75年不得降低保密等级,也不希望在我们之间再讨论这件事了。”
“基金会那边如何应对呢?”
“L。M。A。和基金会,毕竟是互相依存的两个部门,它们也不能没有我们,总有些筹码可以用来谈判和拖延。”13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这件事我们会去沟通。”
“曼,为什么这么笑呢?你是在嘲笑、鄙夷我们么?”
“不,我在鄙夷自己。我记得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