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4-10李敖系列之17蒋介石评传-第5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唐纵在日记中透露,蒋介石说毛泽东本欲趁日本投降占领华北,因来渝谈判而未成。(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五九一)事实上,在和谈期间,美军出动陆战队助蒋占领华北。就蒋而言,此次和谈的真正收获乃是达到缓兵之计的目的,使蒋军获得宝贵的时间,由美国海空联运送部队到华北。不过,“毛”翁失“土”,却在统战上大有收获。毛泽东、周恩来一行以贵宾身份抵达重庆,逗留将近七周之久,周旋于各界人士之间,往往侃侃而谈,时时心心相印,赢得无数同情与支持,而毛氏一曲《沁园春》咏雪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气势不凡,使很多士人倾倒。
蒋介石于重庆和谈期间,已秘密分发在江西时订定的原《剿匪手册》,准备展开军事攻势。同时授意张治中密电胡宗南,谓:“目前与奸党谈判,乃系窥测其要求与目的,以拖延时间,缓和国际视线,俾国军抓紧时机,迅速收复沦陷区中心城市,再以有利之优越军事形势与奸党做具体谈判,如彼不能在军令政令统一原则下屈服,即以土匪清剿之。”(《中共代表团关于张治中向胡宗南传达秘示致中央电》)事有凑巧,《双十协定》签订前二日,一架国民党运输机迷航,降落在太行山麓的共区,查获编号为三二五一代电的蒋致阎锡山密件,附《剿匪手册》两本,泄露了“剿匪”的天机(见叶永烈《毛蒋争霸录》,页四二八),《双十协定》签订后,蒋失望之余再密令各军努力进剿,想以饿虎扑羊的兵力,完成军令与政令统一之任务,不宣而战的国共内战实已爆发,但是进展迟滞,并不如蒋氏想象那样容易克奏肤功。
中共于日本投降后,虽知美、苏两大国均支持蒋介石,仍然不肯屈和,继续强硬抵抗。软的不吃,硬的也不吃,不仅出蒋意料之外,也出美国人的意料之外,还误以为斯大林与毛泽东有什么默契呢。其实斯大林得到满蒙利益后,很愿帮蒋的忙,只是对在华美军感到疑惧。斯既对毛冷淡,毛自亦不必买斯之账。一时之间,瞧不起秦皇汉武的毛泽东同时与蒋介石、斯大林、杜鲁门对抗起来了。
支援蒋介石的在华美军,旁观者清,很快看到蒋军不可能迅速解决共军,遂怕被卷入中国内战。更何况中共已对美军助蒋提出抗议,苏联也要求美国自华撤兵,杜鲁门基于中国统一的原则,武力统一既不可能或代价太大,只有回到和平统一的日程上来。要和平统一,国共又必须要回到谈判桌上来。美国不得不再度扮演仲裁的角色。赫尔利大使的亲蒋反共立场既过于明显,又与国务院在反共问题上搞得很不愉快,遂于一九四五年十一月辞职返美。杜鲁门乃特命马歇尔以总统代表赴华调解国共争端。当时,马歇尔在美国的地位仅次于总统杜鲁门,而声望或更过之。美国派出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来做调人,可见对国共问题的重视,以及要维护美国对华政策之心切。
马歇尔于一九四五年年底飞抵重庆,带来的不仅是马氏个人的声望,还有“胡萝卜与棍子”(carrot and stick)——如果听话,不打内战,和平建设,美国将提供大量经援与军援;若不听话,则停止一切援助。蒋介石对马歇尔原有顾忌,因他与史迪威私人关系甚笃。马歇尔固然不至于以私害公,但他绝非亲蒋之人,更不会赞同蒋之个人独裁和一党专政。民主的联合政府,依马歇尔之见,乃理所当然之事,也是和谈必需的先决条件。蒋必须依靠美国,并无拒绝马歇尔调停的余地。蒋之法宝无非是强调中共乃苏俄之附庸,以迎合美方对俄冷战的心态。不过美方则认为,若国共不能合作,导致内战,反而失去以中国牵制苏俄之实力。(参阅Marshall’s Mission to China Vol.1,P.6—7)
马歇尔与国民党代表张群、共产党代表周恩来组成三人小组,经过六次会议,于一九四六年元月十日获致停战协议,于十四日零时生效。同日,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也终于在国民政府大礼堂召开。(此会议之得以召开,实由于美方之压力,见Bahite,Hurley and American Foreign Policy,P.186)出席代表除国共两党之外,还有青年党、民盟和社会贤达。
政协一直到月底才闭幕,中共在民主党派与自由分子的支持和合作下,颇占上风,诚如唐纵所说:“在政治协商会,政府好似在受裁判,其屈辱难堪,令人难受已极,但又无可如何。”(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五八O)最后通过五项决议,虽于国府委员名额有所争执,但重要的是确定政府改组,结束一党专政。蒋介石在开幕式上宣称他将接受政协的决定,他在闭幕式上更讲得甚是冠冕堂皇,声明拥护政协订定的《和平建国纲领》,愿以“保障民主自由为职志”,以“建立法治国家为目的”,甚至说今后的政府要由各党派的中坚分子以及社会贤达,共同来负责,说是“建国的重担,既不是国民党一党的责任,更不是中正个人的责任”,最后还说:“今后中正无论在朝在野,均必本着公民应尽的责任,忠实的坚决的遵守本会议一切的决议。”(蒋介石致词全文见重庆《中央日报》一九四六年二月一日)话说到这里,毫无疑问,蒋介石已遵从政协的民主自由决议,愿意结束一党专政,改组联合政府。(参阅 Van Slyke,Marshall’s Mission to China,Vol.1,P.24)当时在场听蒋致词的人,很难怀疑他的真诚,以为内战可免、民主在望。但事后看来,讲词中所谓“中正个人从幼年起,对政治是不感兴趣的,平生的抱负和事业是只知献身于国民革命,以期救国救民”,语气已见矫情,而言外更有一段别含深意的话:
我相信,我们国内此后不会再有私有的武装军队、分立的地方政权,来妨碍政令与军令的统一。否则无论如何高唱民主,而事实上所表现出来的必是各行其是的假民主,甚至完全是反民主的行动。
在此他暗指中共党军(私有武装)与解放区(地方政权),妨碍了政令与军令的统一。换言之,中共如不交出军权与政权,则政协所标举的民主是假民主或反民主。他拥护他认为的真民主,自无义务顺从“假民主”。就此而言,他要中共投降的基本立场,并未改变。问题在于他把中共的武力定位为党军、是私有的,而把他自己的嫡系军队以及国民党党军视为整个国家的军队。事实上呢,国共两党是各拥有“武装军队”的政党。叶公超曾向蒋介石提及,英国人问起国民党政权既从武力取得,何以中共武力即为罪恶?蒋介石的答复是:“吾人推翻清帝制与军阀割据,不得不有武力,今无此目标,自应不能私有武力。”(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五六八)他应想一想,清帝制与军阀割据之所以被“推翻”,由于封建腐败不得人心,而此正是当时国民党一党专政重蹈覆辙的弊病,共产党正可以此理由,拥有“私有武力”来推翻国民党专政与蒋介石的独裁!
若知蒋氏真正的意图之后,始能理解为何他于公开尊重政协决议之余,不仅不付诸实施,反而反其道而行之了。唐纵的日记已经承认,蒋介石在“国际要求”下,不得不召开政协的,并非心甘情愿,认为“此次政治协商会议是失败的”,是一种“屈辱”(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五七八、五八O、五九一),美国人也早就清楚明白,蒋介石一心一意要以武力使中共屈服。他们说蒋挟持了中国成为一个民主而富裕国家的一线希望。(参阅U.S.Department of State,United States Relations with China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the Period 1944—1949,P.90; Hayford,To the People,P.205)
更不幸的是,政协开会期间,大批特务多次前往捣乱,侮辱出席代表。政协的民主同盟代表黄炎培与张申府的居处,被便衣人员侵入骚扰,民盟提出严重交涉,请求查究,国民党代表孙科以政协主席资格,表示道歉,但特务仍未收敛。一九四六年二月十日上午九时,近万群众在重庆较场口庆祝政协会议成功时,特务又来闹场,高声喊打,大会总指挥李公朴、政协代表郭沫若、马寅初、施复亮等被殴伤,造成流血的暴力事件。过了不久,重庆的中共《新华日报》社与民盟的《民主报》社也被暴徒捣毁,报社人员多被殴伤。民盟主席张澜特于二月二十三日致函蒋介石,指出特务一再闹事,虽一再“请求政府惩办祸首”,没有结果,而又发生捣毁报社事件,责问蒋介石说:
使我公知之而故予优容,则人将疑其不诚;使我公竟不知之,则人将谓其不明。中国民主同盟同人本于爱护国家、促成民主,并为维持我公威信起见,谨请迅予严惩较场口血案及捣毁《民主报》、《新华日报》之主使人,并解散特务组织,责令陪都各治安机关切实保证以后不再发生同样事件,使人权获有保障,而政治协商会议所郑重通过之一切决议,得以确实进行。(载《政治协商会议资料》,页四六五至四六六)
特务根本是蒋之工具,若非示意,哪会伤人?唐纵日记中透露,二月六日官邸汇报时,蒋主席即有“对民主同盟为共党做鹰犬应予膺惩”的指示(见《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五八七),张澜的责问和要求岂非与虎谋皮?
蒋介石怂恿特务的结果,终于出了大乱子、吃了大苦头。一九四六年七月十一日,在政协开会期间被特务打破头的李公朴在昆明被暗杀了。四天以后,著名的西南联大文学教授闻一多在参加李公朴追悼会后也被人枪杀了。李、闻都是民盟的骨干分子,蒋介石一直认为民盟是共产党“鹰犬”、一直想要“膺惩”,所以事发之后,十目所视,莫不视向特务,成为震动中外的重大政治谋杀事件。民盟失去两大要员,固然打击不小,但蒋介石及其政府受到的冲击更大,对国民党的最后溃败,有推波助澜之功,不亚于几个师的威力。
民盟秘书长梁漱溟亲往昆明调查此案后,于八月二十五日在上海举行记者招待会,报告调查经过和结果:
可以用吞吞吐吐四字来说明此案。一是李案“未捉获凶手”,只拿出闻案来“公审”,是李案“吞”而闻案“吐”。二是承认是昆明警备司令部两个中下级军官干的,这是“吐”;但是出于凶犯“个人气愤”,这样就“吞”去了暗杀的主谋者。三是“公审”只许中央社记者参加,这是“吐”;但拒绝《大公报》记者及其他报社记者参加,这是“吞”。四是“公审”好像审判完结,这是“吐”;但问是否再审,他们答不出来是“吞”。(梁漱溟《忆往谈旧录》,页二二九)
此案之所以不能在高压之下一口“吞”了,因为特务干得太明目张胆、民愤太大,然而梁漱溟的调查毕竟无以查出整个内情,内情必须要由里面的人来透露。当时戴笠已因飞机失事去世近四个月,蒋介石派唐纵到昆明去处理这件案子。唐赴昆明前,于七月二十二日凌晨五时接到军统人事处处长郑修元(化名郑履冰)长电,“报告李、闻案与警备部有关”。唐于二十三日飞抵昆明,郑修元以及云南警务处处长李毓桢与昆明警察局长龚少侠向他“报告李、闻案真相与经过情形”,唐要他们“对外谨慎言论”。唐于二十六日由昆明飞上海,翌日飞九江,前往牯岭去见蒋介石报告此行经过,唐说:
主席愤怒犹未已,大骂霍揆彰是疯子。余曰,闻一多于招待记者会时,侮辱领袖,力斥特务分子,刺激过甚,青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控制不住。主席长吁短叹,曰:汝再赴昆明一行。(《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六三四)
事情闹得太大,失了面子,所以蒋介石大发脾气,大骂霍揆彰。霍揆彰何人?乃警备总司令也,又是陈诚的亲信。唐在牯岭遇见陈诚办公室高参张振国,说是霍受领袖痛骂,无计可出,彼已函昆明稽查处将行动有关人员拘捕,挺胸做烈士!七月二十八日下午三时,蒋又召见唐,唐向蒋陈明:
李闻二案宜分开,以示非有计划之行动,闻案以受刺激而出于义侠之偶然行为,李案以云南人出面承担,为报复李公朴构煽部队之义侠行为。主席曰,不好,李案如不破,则暂作悬案。(前引书,同页)
“以示非有计划之行动”,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无异自认是警备总部有计划之行动,为了向社会交代,必须编造故事。李案的故事编造得不好,所以蒋介石要把它暂作“悬案”。唐纵于七月三十一日再度飞往昆明,与卢汉、顾祝同、霍揆彰等商量具体步骤。云南省主席卢汉说:“案情不必调查,已成公开秘密。”当时的公开秘密就是特务干的,乃决定“由地方青龙、金马等组织中挺出一人担当本案责任”。(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六三五)已可证明原非两个中下级军官因一时气愤而杀人,乃是警备总部有计划的行动,所以才必须找替罪羊出来“担当责任”。
唐纵得知全部真相,并以特务们的案情报告“简略草率”,为之“甚不怿”!(见同书,页六三七)他的日记所记虽语焉未详,但蛛丝马迹已很清楚,很可旁证沈醉于《军统内幕》一书中所说霍揆彰实系主凶:
霍杀害这些民主人士的目的,原来是想讨好蒋介石,希望改派他当云南省政府主席。因为霍是陈诚系中的重要骨干分子,他从陈诚口中了解到蒋介石对同情中共的民主人士一向恨之入骨,满以为这样一来可以更加得到蒋的宠信,却没有想到竟会得到相反的下场。(下册,页四五七至四五八)
陈诚说蒋恨民主人士入骨,完全正确。事实上,案发前一个多月的六月五日,蒋有明确指示“对民盟不必姑息”,“应施打击”。(见唐纵《在蒋介石身边八年》,页六二二)霍不“姑息”民盟分子李公朴、闻一多以邀宠,则蒋虽不杀李、闻,而李、闻却因蒋而死矣。美国方面对此事件的反应是十分强烈的,杜鲁门总统于八月十日写了一封“措辞严峻”、“甚至唐突”的信,要求中国大使馆立即转送蒋介石,其中特别提到“最近昆明发生暗害中国著名自由主义者事件,不容忽视,这些残暴的谋杀事件不论其责任谁属,其结果已使美国注视中国局势,且日益认为中国当局只图以军队或秘密警察等暴力解决重大社会问题,而不采取民主手段”。(见《顾维钧回忆录》第六册,页十七)马歇尔亦曾于有人在场时,当面向蒋介石提及李、闻二教授被刺事,令蒋十分难堪。(Rea & Brewer ed.,the Forgotten Ambassador,P.2—3)
蒋介石连手无寸铁的民盟都容不了,遑论“小米加步枪”的中共,更遑论联合政府!但是联合政府乃是战后和谈的基础,基础既不存在,则国共停战不过是暂时的,虚有其表耳。至国共在东北公开兵戎相见,一发而难以收拾矣。
苏联军队进据东北后,最初阻止中共接收,然而由于蒋介石的过度亲美以及美军出现华北,使苏军延迟撤兵(斯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