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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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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众中间爆发出来的难以抑制的、喧闹的笑声终于平息了这场争吵。


  “明天还不把狗嘴套起来,”警察举起拳头威胁我们,狂叫着,“我就控告你们,我说的是控告!”


  “那么明天见,先生,”维泰利斯说,“明天见。”


  警察迈着大步走远了,维泰利斯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然后,演出继续进行。


  我满以为师傅会去买嘴套的,但他不干。整整一个晚上过去了,他甚至闭口不谈他和警察之间的这场纠纷。


  于是,我壮大胆子和他谈起了这个问题。


  “明天演出时,如果您要卡比不把嘴套弄坏的话,您最好现在先给它戴上,我们看管着它,也许能使它习惯。”


  “你以为我要给它们带上铁套子?”


  “天哪!看样子警察一定会给您点厉害看看的。”


  “你是乡下人。象所有的乡下人一样,见了警察和宪兵就害怕,就不知怎么办了。放心吧,我明天自有办法,他想控告我。没门儿!徒弟们也吃不了什么亏。我还得让观众开开心,让这位警察大人替我们挣上一笔可观的收入呢,他将在我为他导演的戏里扮演一个可笑的角色,这样我们的节目就会别开生面,我们自己也可以高兴高兴。你明天一个人带着心里美先到场子去,把绳子拉好,先用竖琴弹上几个曲子。当你的周围有足够的观众时,等警察一到,我就带着狗立即进场,好戏在后头啦!”


  我不太乐意单独会作演出前的准备。但是,我已逐渐了解了师傅的脾气,懂得什么时候才能和他顶嘴。很明显,在目前的情况下,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让他放弃他所指望的那个小插曲,我决定屈从他的意旨。


  第二天,我走到我们平时的演出场地,拉上绳子。我刚演奏几段,观众已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在刚刚围起来的绳子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近来,特别是我们在波城逗留期间,我的师傅让我练竖琴,我开始弹奏他教我的几支曲子,而且弹得不错,其中有一支那不勒斯小调,我伴着竖琴演唱时,总是博得热烈的掌声。


  我成了一个多才多艺的艺人。因此,每当我们的戏班子获得成功的时候,我总认为这种成功应当归功于我的才华。然而直到那一天,我才开始有点自知之明,终于懂得人们不是为着我的小调而在绳子周围挤来挤去的。


  昨天目睹警察大发脾气的人都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他们的亲戚朋友。在图卢兹,正象在别的地方一样,警察是不太受欢迎的人。人们怀着一颗好奇心,要看看意大利老头摆脱困境、捉弄对手的热闹。尽管维泰利斯只说“那么明天见吧,先生”,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次邀约必将是一次盛大的表演,看热闹的人必定可以找到发笑和拿警察开心的机会。


  因此,当焦急不安的观众见我和心里美时,他们常常打断我的演出,问我“意大利人”会不会来。


  “他一会儿就来。”


  我继续演唱我的小调。


  可是首先来到的是警察而不是我的师傅。心里美一眼就瞥见了他。它手叉着腰,向后仰着脑袋,直僵僵地反弓着背,在我周围转悠,神气活现的姿态实在可笑至极。


  观众哄笑不绝,掌声此起彼伏。


  警察慌了手脚,用愤怒的目光瞪了我一眼。


  这自然就更加引起了围观者的哄笑,


  我险些失声大笑,但我的心里很不踏实。这件事怎么了结呢?维泰利斯在的话,那就好办了,他能对付警察。可我是孤零零一个人,而且我承认,警察要是问我,我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的。


  警察怒容满面,这种脸色是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希望的。


  他在我的绳子前踱来踱去。当他走近我的身旁时,歪着脑袋,目光从他的肩上向我斜视过来,我担心一个不祥的结局在等待着我们。


  心里美并不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它仍然一个劲儿地戏弄警察。它在圈内,沿着我的绳子走动;警察在圈外,也是沿着我的绳子踱步。当心里美走近我时,它也歪着脑袋,目光从它的肩上斜射过来,那副滑稽的模样使观众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我真不愿意把警察惹急了,我呼唤心里美,但它不是那么听话的,它觉得好玩,因此不肯服从我,继续在那里转悠,我正要逮它,它逃走了。


  我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气糊涂了的警察以为是我在怂恿猴子,他一跃跨过了绳子。


  他逼上两大步,冲到我跟前,一个耳光几乎把我打翻在地。


  我站稳脚跟睁开眼睛,发现不知怎的维泰利斯已经站在我和警察中间。他攥住警察的手腕子。


  “不许您打孩子!”他说,“您的行为真卑鄙!”


  警察竭力挣脱,维泰利斯攥紧不放。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相遇的达数秒钟之久。


  警察气疯了。


  我的师傅却是泰然自若。他昂着白发围成一圈的漂亮头,脸上露出愤怒与命令的表情。


  我以为警察在师傅的威严面前,会羞愧得无地自容的;但他却满不在乎。他猛一下挣脱开来,揪住我师傅的衣领,用力往前一推。


  这一推是很厉害的,维泰利斯差点儿跌倒在地。他重新站起来。举起右手朝警察的手腕上猛击了一下。


  我师傅是个老头,腰板的确还硬朗,但他毕竟是个老人了;警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人,他们两人之间的格斗决不会持续很久的。


  格斗幸亏没有发生。


  “您想干什么?”维泰利斯责问道。


  “我逮捕您!跟我到警察局去!”


  “您凭什么打孩子?”


  “少废话!跟我走!”


  维泰利斯没有答理他,转身对我说:


  “你回旅店去,和狗一起待着,我设法带消息给你。”


  他不可能多说什么,警察已把他押走了。


  演出到此结束,我的师傅本来想逗人发笑的演出终于以悲剧告终。


  几只狗的第一个反应是紧追主人。可是我命令它们待在我身边,听惯命令的狗折回来了。我发现它们的嘴上都带上了嘴套,但鼻子尖上套的却不是铁笼子或者网套,而是一条和很多小丝带结在一起的狭缎带。白毛卡比系的是红缎带;黑毛泽比诺系的是白缎带;灰色道勒斯系的是蓝缎带。这真是舞台上的嘴套呀!维泰利斯把狗如此打扮一番,他肯定为警察导演了一场笑剧。


  观众纷纷散去,只有少数几个人坐着不动,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老头儿有理。”


  “不,他错了。”


  “警察凭什么打孩子?孩子一没有招他,二没有惹他。”


  “我看事情不妙。警察会指控他暴力反抗的。恐怕老头儿只能坐班房了。”


  我怀着一颗忧伤不安的心回到了旅店。


  维泰利斯早已不使我害怕了。确切地说,他只让我害怕了几个小时。我很快以真挚的感情爱他了,这种爱在与日俱增。我们总是生活在一起,从早到晚——常常是从晚上到第二天早晨——形影不离;晚上睡觉时,我们平分同一捆干草,亲生父亲对他孩子的照料也不会超过维泰利斯对我的关怀;他教我念书、唱歌、写字和计数;在漫长的旅途中,他总是充分利用时间,根据当时的情况和偶然的机会,教我这样或那样的课程;数九寒天,我分享他的毯子;酷暑盛夏,他帮我挑行李;餐桌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吃饭时,因为我们常常不是在餐桌上吃饭的——他从不把最好的食物留给自己,从不把最次的分给我,他总是平分好坏;真的,他有时也揪我的耳朵或者赏我一个耳光,用劲大概比一般当父亲的稍微重一点。可是,这种小小的教训决不会使我忘却我们相处以来他给予我的体贴,他对我说的金玉良言以及一切慈爱的表示。他疼爱我,我也爱他。


  这个离别使我感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逢?


  有人说起过坐班房的事。维泰利斯要坐多长时间的班房呢?


  在这段时间里,我将干些什么呢?怎么生活?靠什么生活?


  我的师傅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他被警察抓走的时候,未不及把钱交给我。


  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几个苏,这能养活心里美、狗和我自己这一大家子吗?


  我在焦虑中度过了两天,不敢迈出旅店院子的大门,一直守着心里美和狗,它们和我一样的悲伤和不安。


  第三天,有人给我捎来了维泰利斯的一封信。


  师傅在信中告诉我,他被关在监狱中,下周六要解送到轻罪法庭,因被指控违抗当局警察和对警察犯了粗暴的人身侵犯罪而受审。


  他在信中还说:“我气昏了,这个重大的过错将要我付出很高的代价,认错已为时太晚。你来旁听吧,你从中可以吸取教训。”


  接着,他又在信上对我平时的言行叮嘱了几句,最后,他说他亲吻我,要我代他亲吻卡比、心里美、道勒斯和泽比诺。


  我读着信,卡此伏在我的两腿中间,用鼻子闻闻信纸,它的尾巴的动作说明:它靠嗅觉认出这封信出自主人的手。这是三天以来,它第一次露出活力和喜色。


  我四处打听,有人告诉我轻罪法庭于星期六上午十时开庭。九点整,我已等在门口,第一个进入大厅。大厅里渐渐挤满了人,我还认出几个目睹警察和我们发生冲突的观众。


  对于法庭和司法、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本能地对它存有一种可怕的恐惧心理,审讯虽然不是与我而是与我的师傅有关,但我似乎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我蜷缩在一只大火炉后边,背靠着墙壁,把自己尽可能地缩着。


  最先受到审判的不是我的师傅,而是偷东西的、斗殴的人,他们一个个自称无辜,但到头来都判了刑。


  最后,维泰利斯来到被告席上,他被挟在两个宪兵中间,坐在其他被告坐过的位子上。


  开头说些什么,法官是怎么审问的,维泰利斯又是怎么回答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情绪异常紧张,没法听进去,或者说无法听懂。况且,我没有想到要听,我只是瞧着。


  我看见师傅站着,长长的白发向后披着,象一个羞愧的受苦人。我望着审问他的法官。


  “那么,”法官问,“您承认您把要逮捕您的警察揍了几下啰?”


  “庭长先生,只揍了一下,不是几下。我走到我们演出场地时,看见警察打了和我同行的孩子一个耳光。”


  “那不是您自己的孩子吗?”


  “不是,先生。可我疼他,象疼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一看见警察打他,我心里就火冒三丈,我狠狠地抓住警察的手,不许他动手。”


  “您也打了警察啰?”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有人用手揪住我的衣领,我忘记是谁扑到我身上来了。我只看见是一个男子,没有想到是警察,一种不自觉的、本能的行为使我冲昏了头脑。”


  “您这年纪,不该轻易发火。”


  “是不应该,可是很不幸,有时尽干不该干的蠢事,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我们再听听警察的证词。”


  警察如实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他着重强调的,是维泰利斯嘲弄别人的方式、语调和动作,而不是他挨到的一拳。


  维泰利斯不大注意听取警察的证词,他在大厅里左顾右盼,我知道他是在找我。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离开躲藏的地方,混进好奇的人堆里,挤到了第一排。


  他发现了我,哀伤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我觉得他见到了我感到很高兴,我的眼里不禁含满了泪珠。


  “这就是您要辩护的全部内容吗?”庭长最后问。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但是对我所钟爱的孩子,他就要孤身一人了,为了他,我请求法庭宽容,请求法庭尽可能使我们分开的时间缩短。”


  我认为,我的师傅会立即获释,可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又一位法官讲了几分钟,最后审判长庄严宣布:“被告人维泰利斯,因犯有辱骂和殴打警察罪,判处徒刑两个月,罚金一百法郎。”


  监禁两个月!


  我眼中噙着泪水。维泰利斯经过的那扇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他跟在宪兵后面,门砰的一声又重新关上了。


  两个月的别离!


  我到哪儿去呢?








 


第十一章 在船上
 


  我伤心地回到旅店,眼睛也哭红了。老板站在院子门口,用眼睛盯着我。


  我正要迈进门槛去找我的几条狗,他把我叫住了。


  “喂!你师傅呢?”他问我。


  “被判刑了。”


  “判多长时间?”


  “两个月。”


  “罚款多少?”


  “一百法郎。”


  “坐牢两个月,罚款一百法郎……”老板连连重复了三、四遍。


  我想继续往里走,他又一次把我拦住。


  “这两个月你想干什么呀?”


  “不知道,先生。”


  “啊!你不知道?我想,你有钱养活你自己和你那几只畜生吧?”


  “没有,先生。”


  “那你就指望我发个慈悲让你住下去了?”


  “喔!不,先生!我不指望任何人。”


  这是大实话,我并不指望任何人。


  “好吧,孩子,”老板接下去说,“你说得有理。你师傅已经欠了我很多钱,这两个月,我再不能借钱给你了,到时候也不知道我的帐能不能收回来。你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先生,你让我到哪儿去?”


  “这我管不着。我不是你父亲,也不是你师傅,我干嘛要留你?”


  我一下怔住了,我该说些什么好呢?这人说得有道理,他为什么要把我留在他店里呢?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累赘,一个包袱。


  “走吧,孩子!带上你那几条狗,还有猴子,走吧!当然,你得把你师傅的包儿留下,他出狱时会来找的,到那时我们再结帐。”


  这话倒使我有了一个主意,我满以为找到了留在这家旅店的办法。


  “既然你肯定到那时可以结清帐目,那你把我留下,把我的费用记在我师傅的帐上就是了。”


  “他付得起吗?孩子?几天的费用,你师傅是可以支付的;两个月嘛,就不一定了。”


  “我尽量少吃。”


  “你的那些畜生呢?不行,你自己明白,你必须给我滚!你到乡下去谋生,在那儿一定有活干。”


  “不,先生,我师傅出狱后到哪儿去找我?他肯定要到这儿来找的。”


  “等他出狱那一天你再来好了。从现在开始,足足有两个月呀,你可以到郊区,到水城走走,巴涅尔①、高德莱②、卢兹③,都是可以挣钱的地方。”


  


  ①②③ 这三个城市均为法国上比利牛斯省的小市镇。





  “我师傅要是给我写信怎么办?”


  “我替你把信收起来。”


  “但我能老不回信吗?”


  “唉,你真讨厌!我要你滚,你就得滚,越快越好!我给你五分钟时间,等我回到院子,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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