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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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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踌躇了一下。夫人向我问寒问暖。我还未见过这样的夫人,她使我肃然起敬。她和我说话时对我这样关心!她的声音是多么温柔!她的目光是多么亲切而鼓舞人心!我决心向她诉说真情。再说,为什么不说呢?


  我向她叙述了我是怎样被迫和维泰利斯分开的;我告诉她,维泰利斯是为了保护我而入的狱。我又把离开图卢兹以后,连一个苏都没有挣到的苦处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了。


  在我讲述的时候,阿瑟正和小狗逗着玩。但是,他也在听我讲,我的话,他全都听见了。


  “你们一定饿得够呛了。”阿瑟大声说。


  一听到这句大家熟悉的话,狗汪汪地叫了几声,猴子发疯似的摸肚子。


  “啊,妈妈!”阿瑟喊了一声。


  夫人对这样的呼唤是心领神会的。她用外国话吩咐站在半开着的舱门口探头张望的妇女,那妇女立刻将摆好饭菜的小桌端了过来。


  “孩子,请坐下。”夫人对我说。


  我用不着再三邀请,把琴撂在一边,很快在餐桌前坐下,那几条狗围在我的周围,心里美坐在我的膝上。


  “您的狗吃面包吗?”阿瑟问我。


  哪有不吃面包的狗!我给每条狗一块面包,它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猴子吃什么?”他又问。


  猴子是不用别人侍候的。在我喂狗的时候,它已经抓起一块馅饼皮,躲在桌子底下吃得快噎死了。


  我也拿起一块馅饼。如果说我没有象猴子一样噎着的话,那么我那狼吞虎咽的吃相和它没有什么差别。


  “可怜的孩子!”夫人一面说,一面把我的酒杯斟满。


  阿瑟一声不响,瞪着眼睛望我们,他一定对我们的胃口感到惊奇。我们一个个猛吃猛喝,就连泽比诺也不例外,它已偷吃过一块肉,照理不会那么饿了。


  “要是碰不到我们,今晚你们上哪儿去吃晚饭?”阿瑟问。


  “我想这顿饭就免掉了。”


  “明天你们到哪儿去吃晚饭呢?”


  “也许到明天,我们会碰到象今天这样的好运气。”


  阿瑟中断了和我的谈话,他朝他母亲转过脸去。他们用外国话讲了很长时间,这种外国话我早已听见过。他好象有事相求,而他母亲不愿接受这样的要求,或者她起码对这样的要求提出了不同意见。


  他蓦地转过脸对着我,因为他的身体是不能动弹的。


  “您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他问。


  我望着他,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我儿子问您愿意不愿意和我们待在一起?”


  “在船上吗?”


  “是的,在船上。我儿子有病,医生嘱咐他躺在一块木板上,就象您看到的那样。为了不让他感到寂寞,我带他乘船旅行,您今后和我们住在一起。您的狗和猴子为阿瑟表演节目,阿瑟就是观众。孩子,如果您愿意的话,您可以给我们弹弹琴。这样您帮了我们的忙;我们嘛,或许对您也是有用的。你们不可能每天都能找到观众,象您这样年纪的孩子,挣钱是不容易的。”


  在船上!我过去从未在船上待过,而待在船上这是我最大的愿望。我将在船上、在水上生活啦!这有多么幸运啊!


  这是我的第一个感想,我感到震惊,我有点昏昏然.象做梦一般!


  几秒钟的思索使我体会到了这一建议中包含的幸福的全部内容,向我提出这个建议的夫人是何等慷慨!


  我握着夫人的手吻了又吻。


  她对我感激的表示似乎十分敏感,多次用手亲热地、几乎是慈爱地抚摸着我的额角。


  “可怜的小东西!”她感叹道。


  既然人家要我弹琴,我觉得我应当立即满足人家向我提出的这种愿望。从某一方面来说,迅速作出回答也是表示善意和感恩的一种方式。


  我拿起乐器,走到船头上,开始演奏。


  这时,夫人把一个小小的银哨子放到嘴边,吹出一阵尖利的哨子声。


  我马上停止演奏,心里嘀咕着她为什么吹哨子,莫非意味着我弹得不好,还是要我暂时中止一下?


  阿瑟对他周围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他看出了我的不安。


  “妈妈吹哨子,是让马重新往前走。”他说。


  真的,船离开了岸,开始在平静的运河水上滑行,马拉着船,水浪拍打着船舷,两岸的树木在夕阳余辉的映照下徐徐地往我们后面退去。


  “您再弹好吗?”阿瑟问我。


  他点点头,要他的母亲到他的身边去。他抓起他母亲的手握着。这时,我不断演奏着我的师傅教给我的各种不同的乐曲。








 


第十二章 我的第一个朋友
 


  阿瑟的母亲是英国人,她叫米利根夫人,是位遗孀。阿瑟是她的独子——至少是她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因为她曾有过一个长子,后来这个长子离奇地失踪了。


  那孩子是长到六个月时丢失的,或者说是被偷走的,以后再也没有重新见到他的踪迹。的确,那时米利根夫人不可能去作必要的调查,她的丈夫已奄奄一息,她自己也病得很重,经常昏迷不醒,对她周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等她起死回生,她丈夫已经死了,儿子也下落不明。调查是由她的小叔詹姆士·米利根先生负责的。但是选择这个小叔负责这个工作,这件事似乎不太符合常理,因为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和他的嫂子是有着财产上的利害冲突的,只有在他死去的哥哥没有留下任何子女的情况下,他才能继承他哥哥的遗产。调查毫无结果:在英国、法国、比利时、德国和意大利,都无法发现这个失踪的孩子的踪迹。


  然而,詹姆士·米利根先生是根本成不了他哥哥的继承人的,因为米利根夫人在她丈夫死去后七个月又生了一个男孩,这就是小阿瑟。


  小阿瑟羸弱多病,医生说他活不长,随时都有夭折的可能,到那一天,詹姆士·米利根先生将成为他哥哥的爵位及财产的继承人。各国关于继承的法律不尽相同。在英国,在某种情况下,法律是允许小叔牺牲嫂子的利益而成为继承人的。


  詹姆士·米利根先生的希望因他侄子的出世而搁浅了,但希望并没有破灭,他只好等待。


  他等待着。


  然而,医生的预言并没有兑现;阿瑟虽然病病歪歪,但他没有象当年宣判的那样夭折。母亲悉心的照料使他活了下来。这确实是个奇迹。感谢天主,这样的奇迹常常会出现的。


  不知有多少次,人们以为他已经完蛋,但他得救了。他三天两头的得病,有时候,儿童容易染上的疾病接二连三地一齐向他袭来。


  最近又发现阿瑟患有一种可怕的疾病,称作髋关节结核,病灶位于骸部。医嘱用含硫温泉浴治疗,于是米利根夫人特意来到比利牛斯山区。在进行矿泉水治疗试验无效之后,医生推荐了另一种疗法,这种疗法是让患者躺着不动。不许下地。


  为此,米利根夫人请人在波尔多造了一艘船,就是我登上的那艘。她不能想象让她的儿子关在屋子里,他会因烦闷和缺乏新鲜空气而死去的,阿瑟自己不能走路,那他居住的那所房子就应当载着他四处走动。


  这艘船被改装成一所活动房子,内有卧室、厨房、客厅和游廊。根据气候的变化,阿瑟从早到晚躺在这个客厅或游廊里,由他母亲陪在身旁。阿瑟只要睁开眼,沿途的景色就能一幅幅地展现在眼前。


  他们离开波尔多港已有一个多月,沿途经过加龙河,进入南运河;由南运河沿地中海辗转经过无数的湖泊和运河;然后沿罗纳河①溯流而上,进入索恩河②,再通过索恩河驶向卢瓦尔河至布里亚尔③,经过布里亚尔运河到塞纳河④,沿河去鲁昂⑤;在那里,他们将乘大型客轮返回英国。


  


  ① 罗纳河:法国和欧洲最重要的一条河流。


  ② 索恩河:法国东部河流,是罗纳河最重要的交流。


  ③ 布里亚尔:法国卢瓦雷省一小市镇。


  ④ 塞纳河:法国的大河,主要港口有勒阿弗尔、鲁昂和巴黎。


  ⑤ 鲁昂:法国重要港口、城市,在塞纳河下游,是法国的艺术之城。





  当然,关于米利根夫人和阿瑟的这些细节,并不是我到达的那天就全部掌握的。我只是逐步地、慢慢地才了解的。在这里,我把这些细节汇集在一起,那是为了让我的故事具有完整性。


  我乘坐的是天鹅号游船。在我到达的那天,我仅仅对我住的房间环视了一番。那是一间客舱,约有两米长,一米宽,小巧玲珑,是儿童梦想中最迷人、最卓绝的房间。


  室内唯一的家具是一个五斗橱,它象物理学家取之不尽的烧瓶一样,里面的东西一应俱全。五斗橱的桌面是不固定的,是活动的。它一被掀开,下面就是一张地道的床铺,有床垫、枕头和被子。当然床并不太宽,不过在上面睡觉,绰绰有余。床下有一抽屉,内有供盥洗用的一切必需品。再下面,是分开的一个个格子,可存放内衣和衣服。室内没有桌椅——起码没有通常样式的桌椅。在床头靠隔板的地方,有一块小木板,放下便是一张桌子。床脚边还有一小块木板,当椅子用。


  船壳板上有一舷窗,上面装有可开启的圆玻璃,用于卧室光照和流通空气。


  我从未见过这么漂亮和洁净的房间,室内的一切都用漆过的细杉木护壁板装饰,天花板上贴有黑白方格的上蜡麻布。


  然而,我还不仅仅是开了眼界!


  当我脱下衣服躺在床上,一种全新的舒适感不禁油然而生。床单贴着我的皮肤,我感到那么柔软而没有任何刺痒的感觉,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我在巴伯兰妈妈家里,睡的是硬邦邦的粗麻布床单,跟随维泰利斯后,我们常常睡在麦秸或干草上,根本谈不上床单。要么就是住旅馆,旅馆的床单当然总要比褥草强得多。而如今我裹着的床单却是多么精致!多么柔软!多么芳香!床垫比我昨天睡过的松针叶不知要软多少倍!寂静的夜已不再令人担忧,黑暗中不再会有憧憧的人影。我透过窗口,遥望满天繁星,它们在向我倾诉安慰和充满希望的话语。


  这一夜尽管我睡在软绵绵的床上,我还是在天蒙蒙亮时就醒了,心里老惦记着我的演员昨天夜里过得怎样。


  我发现这一帮子演员依然在我昨天安置的地方,呼呼的睡着,似乎这条游船几个月以来一直是它们的安乐窝似的。我一走近,狗惊醒了,高兴地跑过来,想得到我早晨见面时的爱抚。唯有心里美半睁着一只眼,不动窝,发出如雷的鼾声。


  用不着费多少心思就能猜到它这种举动的意思。心里美先生生性敏感易怒,一旦生起气来,就会长时间赌气。看眼前的情形,它是因为我没有把它带到我的房间去睡觉而在不痛快,就用假寐来表示它的不满。


  我不能向它解释我被迫违心地把它留在甲板上过夜的原因。我觉得是错待了它,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我把它抱在怀里,抚摸它,向它表示我的歉意。


  开始,它仍然赌气。过了一会儿,它那变化无常的天性又使它心思不定了。它做了个动作,意思是对我说,如果我愿意和它一起到岸上走走,它或许会宽恕我。


  我昨天见到的那个掌舵的船老大早已起床,他正在清扫甲板,他愿意往岸上搭块跳板,我于是带了我的全班人马下船来到了草地上。


  我与狗、猴子一起玩,大家奔跑呀,跳沟呀,爬树呀,时间过得很快。当我们返回时,马已驾上辕,拴在路边的一棵杨树上,只待马鞭一响就拉纤出发。


  我赶紧上船。几分钟后,系在岸上的缆绳被解开,船老大坐到舵旁的位子上,纤夫跨上马背,牵引索上的滑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们动身了。


  架舟漫游真是其乐无穷!马沿着拉纤的道路奔驰,我们在水面上轻轻滑行,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郁郁葱葱的两岸往我们后面徐徐退去,耳旁只听得碰击船底的潺潺的水声和马脖上的铃铛声。


  我们前进着。我倚在船边上,凝望着高傲的白杨,它们的树根扎在鲜嫩的绿草丛中,颤动的树叶在清晨宁静的空气中摇曳着。那沿岸的白杨排列成行,组成一道绿色的厚幕,挡住斜射过来的日光,只是从树叶的缝隙中才筛过一道道柔和的光线。


  有一段水路,水完全呈黑色,水下好象有着深不可测的无底深渊;而在另一些地方,河水透明、平静,水下闪闪发亮的卵石和丝绒般的水草清晰可见。


  我出神地张望着,突然从背后传来呼唤我的声音。


  我急忙转过身子,原来有人把躺在木板上的阿瑟抬了出来,他母亲守在一旁。


  “您睡得好吗?”阿瑟问我,“比睡在野地里强吧?”


  我走过去,用彬彬有礼的语言回答他和他的母亲的问话。


  “狗在什么地方?”他又问。


  我一声呼叫,几条狗摇头摆尾地跑过来了,心里美尽做鬼脸,就象它预料到我们要演出一样。


  然而今天并没有演出。


  米利根夫人把她儿子挪到避光的荫凉处,她自己坐在他的身边。


  “请您把狗和猴子带开,”她对我说,“我们要学习了。”


  我遵照她的嘱咐,带着我的戏班走到船头上。


  这可怜的病孩适宜于学习什么呢?


  只见她母亲看着一本打开的书,让她儿子背诵课文。


  阿瑟躺在木板上背诵着,一动也不动。


  或者,说得更确切些,他是在试背,他实在结巴得厉害,没有三句连成一气背出来的,而且常常背错。


  她母亲温和而又严格地让他重背。


  “您不会背这则寓言。”她说。


  她用“您”和她儿子说话,我听后好生奇怪,我并不知道英国人是不用“你”来称呼人的。


  “啊,妈妈啊!”孩子无可奈何地喊着。


  “您今天背错的地方比昨天还多。”


  “我是努力想学会的。”


  “可您没有学会。”


  “我学不会。”


  “为什么?”


  “不知道……我学不会……我是病人呀!”


  “您的脑子没有病,我不相信您什么也学不会,我也不容许您借口有病,在无知中成长。”


  米利根夫人似乎很严厉,然而她语调还是那么温和,不露一点愠怒的声色。


  “您为什么学不好功课?您真使我伤心。”


  “我不会,妈妈,我对您说,我不会。”


  阿瑟哭了起来。


  正象米利根夫人说过的,阿瑟的眼泪使她感动,使她难过,但决没有动摇她的决心。


  “今天上午我本来想让您跟雷米和他的狗玩玩,”她继续说,“可是,您得在一字不漏地背出这则寓言之后,才可以玩。”


  说完,她把书本递给阿瑟,往回走了几步,似乎要回舱里去,让她儿子独自躺在木板上。


  阿瑟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从我站着的地方也能听到他啜泣的声音。


  米利根夫人看来很溺爱她的孩子,那么她为什么对这可怜的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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