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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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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已经老高了,蔚蓝色的天空,暖融融的天气,同我当初在寒夜里累倒在墙脚下的光景多么不同。


  两年只是短暂的一次停息,我必须重新上路。


  但是这短暂的停息对我是有益的。


  它给了我力量。


  比我的四肢觉察到的力量更有价值的,是我心中感受到的友谊。


  我不是天涯孤子。


  我现在有了生活的目标:要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使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快乐。


  一种新的生活展现在我的眼前.


  往前走!










 


第一章 往前走
 


  往前走!


  现在,在我面前展开着的是一个多么大的世界,东、南、西、北,我可以高兴朝哪个方向走就朝哪个方向走。


  尽管我还是个孩子,可一切都要靠我自己来做主。


  有的孩子好偷偷地对自己说:“啊,倘若能让我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倘若没有人来管我,能让我自由自在,能让我自己做主,那该多好!”他们渴望着的幸福,就是有一天能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去干些蠢事。


  我呢,我对自己说:“啊,倘若能有人给我一些忠告和指导,那该多好!”


  这些孩子和我之间存在着的差异,竟大得这样吓人……


  当他们干了蠢事,总有人在背后等着给他们伸出援助的双手;如果栽了跟斗,就会有人把他们从地上扶起来;我却举目无亲,只要跌倒了,哪怕跌进万丈深渊,也只能靠自己一个人爬起来,当然还必须幸而不跌断手脚才行。


  我积累了足够的经验,知道自己随时都有跌得爬不起来的可能,所以我承认,我常常提心吊胆。


  我虽年幼,但已饱尝人间苦难,因此,和同年龄的儿童相比,我比他们更审慎、更小心,这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可宝贵的长处。


  在走向新的途程之前,我决定先去看望一下在近几年来已经几乎成了我父亲的那个人。卡德琳娜姑妈没有让我同孩子们一起去向他告别,但是现在我可以而且也应该独自一个人去吻他,向他告辞。


  我虽然从未去过债务监狱,可是这个名字和这个地方在这些日子里已经听得很够了,它并不难找,只要沿着熟悉的马德莱娜街走去,然后再问一下路就行。既然卡德琳娜姑妈和孩子们可以去看望老爹,那么人们或许也会允许我探监,我是或者说我曾经是他的孩子,他爱过我!


  我不敢让卡比跟着我在巴黎街上乱转,警察要来盘问我,我该怎么回答?在我的经验里,没有比警察更吓人的了,我永远也忘不掉在图卢兹发生的那件事。我用一根绳子把卡比拴起来,这对于一条受过良好教育和训练的狗来说,当然严重地伤害了它的自尊心,但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牵着它走上了去克里希监狱的那条路。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很凄惨的,人们见了之后会引起阴森可怕的反应。我再没有见到过比牢门更丑恶、更阴森吓人的东西了:它看去比墓穴的门还要使人发抖。封闭在石头里面的死人是没有知觉的,而囚犯是被活着埋葬的死人。


  在跨进牢狱的大门之前,我的脚步停了下来,我仿佛害怕也被关进去,我担心这扇叫人望而生畏的大门在我身后一合上,便再也不会打开了。


  按照我原来的想法,进了监狱再想出来是困难的,现在才知道,要把自己的两只脚跨进去也并不容易,这是我这次身临其境之后才得到的体会。


  但是我既没有碰钉子被赶走,也没有受到别的难堪,便来到了我要看望的人的身边。


  我被引进接待室。同想象中的完全相反,这里没有木头的也没有铁的栅栏把你同里面的人隔开,老爹很快就出来了,他并没有带上脚镣和手铐。


  “我一直在等着你,我的小雷米。”他对我说,“卡德琳娜没有带你和孩子们一起来,我责备了她。”


  从早晨起,我一直感到很憋气、很难过,可是老爹的话一下子使我打起了精神。


  “卡德琳娜太太不愿收留我。”


  “她没法收留你,我可怜的孩子。在这世界上,人们不可能样样都很称心。我当然相信你,为了谋生你是会好好工作的,可是我那内弟苏里奥是尼维尔奈运河的船闸管理员,他们那里不可能有你做的工作。你要晓得,船闸管理员是不会雇佣一个花农的。孩子们告诉我,说你想重新靠唱歌谋生,你难道忘记了差点冻死、饿死在我们家大门口的这件事了吗?”


  “没有,我没有忘掉。”


  “那时你还不是一个人,有师傅在带着你。我的孩子,象你这样年纪,孤零零一个人到处唱歌流浪,是很危险的。”


  “还有卡比呢。”


  卡比听到我提起了它的名字,便象往常一样,用一种我熟悉的吠声向我回答,意思是:到!我就在这里,您要我替您干什么呢?


  “当然啰,卡比是条好狗,但它毕竟是狗,你怎么谋生呢?”


  “我唱歌,卡比演戏。”


  “光靠卡比演不了戏。”


  “我教它做技巧动作。卡比,我教你啥,你就学啥,对吗?”


  卡比把爪子捂到胸口上。


  “得了,孩子,你如果是个听话的孩子,你就找个职业。你已经是个好工人了,这比流浪好得多,那是懒汉干的。”


  “我可不是懒汉。您是了解我的,您可曾听见我说过半句抱怨活儿累的话吗?在您家里,我真想拼命干,我真想一辈子和你们在一起生活,可是别人的家里我不愿意去。”


  大概我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神态有点异样,老爹瞧着我,不再说话了。


  “你对我们讲过的,”他终于又开口了,“那时你还不晓得维泰利斯是什么人,他对待人的态度和那副上流人物的派头常常使你感到惊讶。你说过,仿佛他自己就是位绅士。你也一样,你的举动、神态似乎也在告诉别人你不是个穷小子。你不愿意到别人家里去伺候人?那么,孩子,也许你是对的。请相信我,我刚才也只是为你着想,没有别的用意。我爱说大实话,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这是你知道的。我总觉得,你没有父母,我也不能再充当你的父亲了,所以,你可以自己做主。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倒霉的人是无权发号施令的。”


  老爹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说得我心乱如麻,尤其因为我自己也曾有过同样的想法,虽然说的话不尽相同,但意思是差不多的。


  是的,孤身一人到处流浪是危险的,我遭受过这种危险的袭击,尝过它的滋味;我经历过我们的狗被狼吃掉的那种夜晚;经历过冉蒂里采石场的那种可怕的黑夜;我曾几次三番从几乎饿死、冻死的大难中又活了过来;在维泰利斯吃官司的时候,我从这个村被赶到那个村,整天也挣不到一个苏。我当然懂得流浪生活带来的风险,也懂得什么叫贫困。这种生活不仅保证不了你有一个明天,就连今天,连现在,它也未必能确保你活得下去。


  假如我放弃这种生活,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就是老爹他刚才为我指点的那条路,就是去找一个我不愿意干的职业。我很清楚,处在我目前的地位,我的这种自尊心是很有可能被曲解的,但是我自有我的固定不变的想法,我从前被人卖给了一位师傅,他待我很好,别的师傅我再也不要了。


  促使我决不再改变主意的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不能放弃这种自由自在的旅行生活,我不能对艾蒂奈特、亚历克西、邦雅曼和丽丝不守信用,就是说,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当然,艾蒂奈特、亚历克西和邦雅曼,他们之间没有我也可以书信往来,可是丽丝呢?她不会写信,卡德琳娜姑妈也不会写。假如我不管丽丝,她就会感到极大的失望。她将怎样看待我呢?她唯一的想法将是我不再疼她了。她曾向我表示过深厚的情谊,多亏她我才感到如此的幸福。现在要我改变主意,啊,决不可能。


  “您不想让我把您孩子们的消息捎给您吗?”我问。


  “他们已经给我说过了,但是,我刚才建议你抛弃街头艺人的生活时,我想到的不是我们自己,应该首先想到别人而不是自己。”


  “正是这样,老爹。您看,现在您为我指明了方向。假如我因害怕您讲到的危险而对别人失信,那我想到的就是自己而不是你们和丽丝了。”


  他又一次长时间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握住我的双手:


  “好啊,孩子,你能讲出这种话,我一定要亲亲你。你的心肠真好,心肠好坏不由年龄来决定,看来是真的。”


  接待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是紧挨着坐在一条长板凳上,我扑向他的怀里,因听到他称赞我“心肠好”而感到激动和自豪。


  “现在,就只剩下一句话要说了,”他接下去说道,“听从天主的安排吧,我亲爱的孩子。”


  我们俩沉默了一会儿。时针在滴答滴答地走动,我们分别的时刻到了。


  老爹突然用手在他坎肩的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只大银表,银表是用一根细的皮带系在钮扣孔眼上的。


  “我们快分别了,你不带走我的一件纪念品吗?那怎么行!这是我的一只表,我送给你。它不值几个钱,你也知道,要是值钱的话,我早该把它卖掉了。它走得也不准,有时还得用大拇指按它几下,不过,这是我眼下拥有的全部财产了,正因为如此,我才把它送给你。”


  说着,他把表放到我的手里,看着我不愿意接受这件美好的礼物,他伤心地说:


  “你知道,我在这儿用不着看时间,时间过得太慢,要计算时间的话,我一定会愁死的。永别了,我亲爱的小雷米,再吻我一次吧!你是个好孩子,你得记住:要永远做个好孩子。”


  我记得他当时大概拉着我的手一直把我送到出口处。以后发生的一切和我们之间还说了些什么,我现在已全记不清楚,因为我当时的思想太紊乱、太激动了。


  每当我重新回忆这次离别的情景时。能记起来的,只是那天我来到街心时候时那种痴呆和沮丧的感觉。


  我在牢门口一定站了很久,因为拿不定主意是向右还是向左走更好。要不是我的手在口袋里偶然碰到了一个又圆又硬的东西,我或许会一直待到天黑的。


  我无意地摸了摸这件东西。那是我的一只表!


  悲伤、不安和忧虑顿时全忘记了,我只想到我有了一只表,一只属于我的表,一只放在口袋里可以看时间的表。于是我把它从口袋里掏了出来,想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十二点。对于我来说,十二点,十点,或者下午两点,都无关紧要。不过,现在正是十二点,我感到非常高兴。为什么,这我说不上来。是的,啊,中午,已是中午了,我能知道现在是中午,那是我的表告诉我的。啊,这只表来得正是时候!我仿佛觉得它是一位密友,我可以向它请教,我可以和它谈心。


  “我的表朋友,现在几点钟了?”“十二点,我亲爱的雷米。”“啊,十二点了,我该想着点儿,还有一大堆事情呢,对吗?”“当然啰。”“多亏你提醒了我,真应该好好谢谢你。没有你,我会把要办的事忘掉的。”“有我呢,你不会忘掉什么的。”


  除了卡比,我又有了一只表,现在不怕找不到人说话了。


  “我的表!”这三个字多带劲!我过去多么盼望有只表,然而我是当然永远也不会有表的!可现在,就在我的口袋里,正装着一只表,它正在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老爹说过,这只表走得不怎么准。其实那是无关紧要的。只要它能走就行。如果需要象老爹说的那样,用大拇指去按它一下,那我就按它一下;需要使劲按,我就使劲按,甚至多按几丁也行,我是不会舍不得的。要是这么那么按还不行,那我就亲手把它拆开,啊,这一下就更有意思了,我会看到那里面装着的是些什么东西,又是什么东西在使它这样不停地走动的。我会严格地管教它,叫它只能规规矩矩的听我的话。


  我高兴得忘乎所以,竟然没有发现卡比也和我一样兴奋,它牵动我的裤腿,还发出一阵阵尖叫,叫声越来越大,使我从梦中醒了过来。


  “卡比,你要什么?”


  它看着我。但我心神不宁,没法猜透它的心思。几秒钟后,它爬到我身上,用前肢摸我的口袋,那个藏有表的口袋。


  卡比是想知道时间,以便向“贵宾”们报告,象它和维泰利斯一起演戏时那样。


  我给它看表,它端详了很久,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高兴地摇动着尾巴叫了十二声。啊!它没有忘记!用这只表,我们又可以好好挣钱了!现在我又多了一招,这一招,我原来是没有想到的。


  这一切均发生在牢门对面的大街上,有人好奇地看看我们,有的甚至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有胆量的话,我真想立即演出一场,可是对警察的恐惧使我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再说,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该是我上路的时候了。


  往前走!


  我向牢房看了最后一眼。永别了,牢狱!那可怜的老爹被禁闭在大墙后面,而我却可以自由地到我想去的地方去。我牵着卡比上路了。


  对我的职业最有用的一样东西是一张法国地图。我知道这种东西都是在摆满了绿色的旧书箱的塞纳河两岸的旧书摊区①出售的。我决定去买一张,于是我向塞纳河畔走去。


  


  ① 即巴黎拉丁区圣米歇尔广场南边的旧书摊区,该区沿塞纳河两岸长达数公里。





  路过卡罗赛尔广场时,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杜伊勒利宫的大自鸣钟上,我忽然想起应该看看我的表是不是同这只大自鸣钟走得一样,按理说,它们应该是一样的。但是我发现我的表是中午十二点半,而大自鸣钟是下午一点。是哪一只走得准呢?我真想拨一下我的表,可是反过来一想: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的表——我那漂亮而又可爱的表——走慢了。很可能倒是皇宫的钟走得快了。于是,我将表重新放进口袋,对自己说,你在什么时候读干什么,只有你自己的时间才是最合适、最正确的。


  要找到一张地图是需要花些时间的,尤其是我需要的那一种,也就是说,一种裱糊在布上的折叠式地图,它的价钱不应该超过二十个苏,因为这对于我已是很大的一笔开支了。最后我终于在一个书摊上找到了我要的东西,它的颜色虽然已经发黄,但书商只要了我七十五生丁。


  现在我可以离开巴黎了,我决定立刻就离开。


  我有两条路可走:或者经过意大利门走枫丹白露这一条,或者经过蒙特鲁日走奥尔良那一条;走哪一条对我都无所谓,我只是偶然选定了走枫丹白露这一条。


  我来到了摩弗达街,街名是我刚从蓝色的路牌上见到的,于是它引起了我一连串的回忆:伽罗福里、马西亚、里卡尔多、盖子用挂锁锁着的锅子和皮鞭的抽打,最后还有我可怜而又善良的师傅维泰利斯,他因不愿把我租给卢尔辛街上的戏班头而死去。


  当我走到圣梅达尔教堂时,感到一阵惊异,从一个背靠在教堂墙上的孩子身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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