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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询问美文-书梦重温丛书-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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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更重在情趣与性灵的表现,都不无自我把玩的味道。”(参见拙著《乡关
何处》)贾平凹曾用“玩事”、“取乐”说他的书画,《平凹作画记》序云:
“在年纪不老的作家里,我自诩我的毛笔字可以入书品。但我确实没有临过
帖,用钢笔写稿写得多了,随时又爱读一些碑,别人要我在宣纸上写,就写
出来了。原本是一场玩事,所以从不为难他人的求索,给他写字不正是练我
的书法吗?差不多的是求我一幅字的总是先拿数张纸来。剩下的便自落,竟
落下几大捆便宜。有一时突发奇想:有这么多纸,何不也作些画呢?见过一
些画家大泼大涂的,于是也泼,也涂,怪畅美的。”“说老实的,我可不想
作个画家,纯乎一种取乐的方式。”忆明珠《梦花小记》说“不会作画的我,
一时高兴,涂抹了幅小画,还题了一段文字”。题字是:“乙丑仲夏昼寝,
见水边有花,不知名,斜欹于菰蒲间。花作天青色,意即陕北俚歌信天游中
所谓之‘蓝格英英’者邪?涉水欲攀之,遽然而醒,恐此花之不复入梦也,
亟追写之,恍惚迷离,莫可名状,是邪非邪,吾又安得辨邪!”忆明珠作过
《关于散文的聊天》,10 则小标题就把他的散文观聊出来了,它们依次是:
“破罐”——我的散文观,语言的笔墨化,两个“别是”,散文——散在骨
子里,文章愧难作狐语,游戏文字三味,文章讲究调子,关于“好玩”,赏
文如赏迎客松,俗有俗美。两个“别是”,一个“别是”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说的“别是一家”,另外一个“别是”是亡国之君李煜说的“别是一番滋味
在心头。”忆明珠以为先有“别是一番”才有“别是一家”。他在《荷上珠
小集》的《自序》中说:“我常想,既生而为人,便要作为一个人拥有这人
生,创造这人生,从而享受之,欣赏之,品味之,陶醉之。凡人生种种,与
我相接,无不‘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才不枉此生,也才有诗有文可写。
如若麻木不仁,心如死灰,还有什么要发之于外的呢?”忆明珠是否做到了
两个“别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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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散文自选集》
贾平凹的散文选集编得精当的,是他自编的漓江出版社版《贾平凹散文
自选集》和作家出版社版《抱散集》,后一部集名我非常喜欢,觉得他不愧
“才子”之名。我注意起贾平凹的散文是在他发表《丑石》《地平线》《五
味巷》之后。《散文》月刊的一位编辑到我读书的学校来开座谈会,他在会
上说,投稿要耐心,他们也退过贾平凹的稿子,因为没有特色。读贾平凹早
期散文,觉得多少有“杨朔模式”的影子。后来从一些文章中知道,孙犁先
生曾经“点拨”过他。贾平凹好像写过一篇散文叙述他对孙犁先生的崇敬,
并说为了表示感激之情,想送孙先生一件什么瓷器,虽然那样的小心翼翼,
但还是在路途上给弄碎了。贾平凹悟性极好,散文终于自成一家。散文中的
贾平凹最初是“纯情”的,所谓虚怀天下风雨静观自然万象的超脱则是后来
的事。单纯入世、复杂处世和冷静观世是他的散文介入人生的三种姿态。单
纯是与童心联系在一起的,对童年的缅怀和追忆是成人的一个日常话题,旱
期散文集如《爱的踪迹》、《月迹》,常常以童年视角阅读人生。他柔弱的
心态在散文中也表现得淋漓尽致,《一棵小桃树》中的贾平凹是个荷锄葬花
的贾平凹。当然他有时沉溺于性情的表达,缺了些节制,但他所追求的映耀
着月的光华的艺术境界留给人深刻的印象。他对乡村生活的体验是畅达、愉
快的,他似乎没有扮演城市人角色的欲望,他在本质上是个乡村知识分子,
《静虚村记》是个明证。《商州初录》和《商州又录》时的贾平凹进入了“复
杂处世”的状态。诗意开始消失,拙朴成为其艺术的新特征。贾平凹不仅重
新理解了散文,而且发现了人生的残缺、严酷和遗憾。《人迹》重点表现了
他的这些发现,注视病态人格和社会的贾平凹终于发现人都病了。在《人病》
中他愤愤地说“我们都是病人,人却都病了。我的猫头鹰上帝!”而上帝呢,
贾平凹后来在《废都》中说:“魔鬼狰狞,上帝无言。社会与人生都沦落为
废都。”贾平凹到苏州时,我们有过一次未刊的对话,就作为这则书话的附
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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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关于散文创作多种可能性的对话
王尧(以下简称王):我们先暂时撇开《废都》的话题,我相信,以后
的文学史将证明《废都》是本世纪的一部重要小说。我们对知识分子异化的
挽歌还缺少心理承受力,可能是因为《废都》的争论,批评界对你在《美文》
上提出的“大散文”观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我认为,无论赞成与否,“大
散文”观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贾平凹(以下简称贾):我提倡”大散文”是有针对性的。主要针对散
文创作路子太窄,并不想搞什么流派、主义。《美文》作为大散文月刊,意
在容纳百家,用实践促进散文艺术的发展。我们要反对唯美主义,要扩大题
材,拓宽生活,还原到生活中,还原到真情实感中,散文就不会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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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我注意到,你提倡大散文并非提出某种范畴,或作某种界定。对散
文创作的界定是困难的。那次开“国际华文散文研讨会”,香港岭南学院的
梁锡华先生曾提出每一位代表写一段界定散文的文字,作为大会论文集的附
录,这一倡议得到拥护,但大家都没有交卷,这太困难了。话说回来,这不
是坏事,当我们能够严格地说出散文与其他文体的区别时,散文也就不成其
为散文了。你的“大散文”观是富有弹性的理论思路。对这样一种思路我是
赞成的。我表达这一思路的观点是主张散文创作的多种可能性。
贾:多种可能性就是“大”。我在《美文》发刊词中说,美是世间的一
切大有。散文可以抒发天地宏论,可以阐述安邦治国之道,可以作生命的沉
思,可以行文化的苦旅,可以谈文说艺,可以赏鱼虫花鸟。我在发刊词中说
过这样的话。
王:其实,现代散文史上的许多作家都是主张大散文的,如周作人,郁
达夫。他们分别为新文学大系散文集所作的导言,可以佐证这一点。在散文
大系中,除了抒情散文外,随笔、札记、书话、序跋、游记等,也收入其中。
贾:是这样,广告、说明书写好了也是散文。
王:散文不仅在取材、内容、体式上具有多种可能,在艺术上也是多元
的。朱自清先生就曾用讽刺、缜密、劲健、绮丽、洗炼、流动等形容五四小
品散文的“绚烂”。所以我同意你说的生旦净丑都是美。我觉得在你的散文
中,《丑石》很重要,以丑为美是一种突破。
贾:我以前讲究起承转合,现在比较欣赏智慧性的散文。
王:我在《中国当代散文史》中,把这一过程概括为由“诗”而“理”,
由“优美”而“古拙”。新时期散文的一个重要成就就是五六十年代形成的
抒情散文的解体。
贾:杨朔散文要客观评价,不能全盘否定了。
王:杨朔追求诗的境界,以“诗”取胜。孙犁先生强调以“理”取胜。
我主张“诗”“理”“趣”并存,散文创作没有唯一的也没有最高的美学原
则。新时期许多散文家都各有各的道理,孙犁苍凉,杨绛典雅,汪曾祺冲淡,
巴金真诚。
贾:孙犁先生甘于寂寞,晚年风格变了,苍凉,美学境界很高,是大家
之一。
王:有人还用清新、清丽说孙犁散文,这是误读。
贾:汪曾祺先生从容放松,他的散文和齐白石的画有类似之处。
王:张中行散文境界也很高,是智者的散文。
贾:是的,散文不是写知识,而是写智慧。
王:秦牧先生主张散文创作“海阔天空”,但他自己也没有做到,没有
把知识转化为审美因素。你强调智慧的重要,我强调学养,这是一致的。
《负暄琐话》
在我们的阅读经验中,张中行和他的《负暄琐话》是陌生的。因此,有
人戏称张先生和他的散文为“出土文物”。前此,张中行在圈内就有“杂家”
之誉,曾任教于中学、大学,长期从事编辑工作,著述多为语文方面。80 年
代伊始,陆续撰文,记30 年代前期以北京大学为中心的人与事,得章太炎、
黄晦闻等60 余篇,结集为《负暄琐话》,吕冀平序,周汝昌跋,黑龙江人民
出版社1986 年9 月初版。其后,又著文50 余篇,结集为《负暄续话》;以
后又有《负暄三话》。关于这类文章写作的动因,张中行在《负暄琐话》之
《小引》中说:“有时想到‘逝者如斯’的意思,知识已成为老生常谈,无
可吟味,旋转在心里的常是伤逝之情。华年远去,一事无成,真不免有烟消
火灭的怅惘。”但“并没有消灭净尽,还留有记忆。所谓记忆都是零零星星
的,既不齐备,又不清晰,只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影子中有可传之人,
可感之事,可念之情,总起来成为曾见于昔日的‘境’”。我开始所说的:
“陌生感”就产生于我们对“境”的隔膜。“境”是什么?是“已然和还在
一步步地消亡”的“文化之至美”。张中行用他的笔复活了与20 世纪中国思
想尤其是文化、学术发展密切联系的文化人的形象,复活了体现了文化之至
美的文化人格。在这一过程中,张中行以诗和史来写琐话,重构人生,重构
历史,以悲天悯人的情怀,以终极关怀的方式,述说着“逝者如斯”的文化
乡愁——这是作者自己的当日之“境”。双重“境”都令人珍惜。在物欲与
技术的逼迫下,人文环境业已世俗化。我这些年来很惊诧于世俗社会对知识
价值的怀疑和蔑视,也惊诧于知识分子当中一些人自身的幻灭。性灵的清流
开始浑浊,学问里渗透着浊气,带着生命血脉、禀性的学人被目为怪异。中
国文化的后花园真的开始破败了吗?这是我们今天面临的另一种“境”。张
中行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中“出土”的。于是我说:有一个人站出来,如数家
珍地说着文人的性情,说着文人的人格,说着学问的意义,那是一种美丽。
张中行就这样晒着太阳,说着闲话,我们于是有缘倾听到文化血脉的流淌之
音;我们也在“感伤”之中听雨打枯荷,听蛙声、蝉鸣;我们也在冲淡隽永
之中咀嚼一种苦味,那苦味和周作人的相似吗?
《蒲桥集》
初读汪曾祺《蒲桥集》时,我对封面上的“广告语”出自谁人手笔有猜
测,疑是夫子自道。后来知道,确是作者自拟。这文字有两段,其一曰:“齐
白石自称诗第一,字第二,画第三。有人说汪曾祺的散文比小说好。虽非定
论,却有道理。”其二曰:“此集诸篇,记人事、写风景、谈文化、述掌故、
兼及草木虫鱼、瓜果食物,皆有情致。间作小考证,亦可喜。娓娓而谈,态
度亲切,不矜持作态。文求雅洁,少雕饰,如行云流水。春初新韭,秋末晚
菘,滋味近似。”此言得之,无王婆卖瓜之嫌。后一句语出《山家清供》,
叶灵凤《春初早韭》云:“《山家清供》载,六朝时代的周颙,平时清贫寡
欲,终日常蔬食,惠文太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他答道:‘春初早韭,秋末
晚菘’。”我对书的装帧雅洁也颇欣赏,以为与汪氏的文字相宜。列入作家
出版社“四季文丛”的还有贾平凹之《抱散集》、张承志之《绿风土》,其
时散文集还没有像今天这般出滥、滥出,买回来后没有冤枉感。我并不主张
以散文比小说或以小说比散文,但汪曾祺以小说家而作散文并有这样的成就
似乎也佐证了我一贯的想法:职业性的散文写家成功者极少。我无非想说,
散文作为边缘性的文体一旦被人“职业化”,其审美空间就会变形和萎缩。
如果说到人与文和传统的关系,那么汪曾祺似乎和士大夫人格、性灵派传统
一脉相承。正是在相对疏离政治功利适度靠近传统中,汪曾祺显示了他的魅
力。我们不必夸大汪曾祺所达到的境界,但是在这个浮躁的世纪末,他的文
章滋味确是近似春初新韭秋末晚菘。套用贾平凹说佛的话,汪曾祺是一种和
涵一种平静,有一双宽容温柔的慈眉善眼,微笑亦运动在嘴边。从散文发展
的历程看,汪曾祺的人生态度、审美情趣与话语方式都不能说独创,可以用
现成的“冲淡”“闲适”“性灵”“情趣”等概念和范畴来描述他;但这不
影响我们对汪曾祺意义的估价,因为他的出现,使我们重新领略了传统与文
人的魅力,《蒲桥集》成为文化转型时期当代作家对传统的最成功的一次“聚
焦”。因此,我始终把《蒲桥集》视为文人传统复活与转化的精神与艺术的
标本。从作家与现实的关系看,《蒲桥集》所持的是“边缘化”的立场;同
时汪曾祺还以他的创造让我们重温了审美化的人生之魅力,他以文人的情致
雅趣关怀去掉了日常生活的粗鄙,代之以诗意和书卷气。《蒲桥集》的意义
不仅表明了以汉语为母语的写作和传统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而且展示了以
汉语写作的永恒魅力。《蒲桥集》多可圈可点之作,而最能代表其语体风格
的便是《葡萄月令》了。他的许多文章都可分析,惟独这篇不行,由此体会
到“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汪曾祺冲淡,但没有周作人的苦涩;90 年
代闲适如潮,但阅读汪曾祺的人常常抽调他的意义。因此,散文的阅读也常
是误读。这些年来,汪曾祺的散文愈写愈多,集子也出了不少,但我逐渐地
少了阅读《蒲桥集》的感受,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我的定势和迟钝,另一方
面,当汪曾祺把“传统”“文人”“闲适”的魅力带给我们时局限也随之而
来了。汪曾祺所选择的方式在《蒲桥集》中达到了极致,再下去不能不为才
气和性灵所累。我觉得我尊敬的汪曾祺先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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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散文》

在80 年代末90 年代初撰写《中国当代散文史》的过程中,我的非常大
的变动和选择之一,就是用专门的篇幅,将余秋雨和他的《文化苦旅》置于
当代散文的发展历程中加以研究和定位。对一个处于“正在进行时”的作家
作这样的处理无论如何是有些“风险”或者不符合一些文学史家的什么“学
科规范”,但我还是果断地按照自己对艺术的理解去做了。依我当时的想法,
完成了《文化苦旅》专栏写作的余秋雨,其散文在“范式”与“意义”上已
基本定型,此后他的创作会在一段时间继续下去,但余秋雨散文的影响与争
议仍然是以《文化苦旅》为焦点。现在看来,我的这一“冒险”是不无意义
的。我在《中国当代散文史》中对《文化苦旅》的研究是浅显的,有好多分
析都没有到位,也许唯一的可取之处是以文学史的方式接纳了余秋雨(多少
年以后当然可以说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因此在1994 年的“国际华
文散文研讨会”上,在发表完了对包括余秋雨在内的“文化散文”的意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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