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来客(蓝玛)-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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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兄情绪有些糟糕,桑楚笑着朝二毛挤挤眼睛。两个人坐了下来,无声地翻阅着那些报纸,研究着空白处的那些文字。单从汉文那部分看,文字所暴露出来的情绪,明显是病态的,没有什么明确内容。估计英文那部分也差不多。有些单词因为还要查字典,桑楚决定抽空再看。但有一首诗的标题他认出来了,叫作《精神病患者》。
此外,还有那十来本杂记。
“二毛,请你告诉我,”桑楚抬起眼皮,“在你过去办的案子中,级别最高的牵扯到什么人?”
“一个副处级。”二毛坦言道。
“现在这个可大多啦!”
“我才不管那么多!”二毛打了个响指,“但穆市长不一定和本案有关。”
“我说的是牵扯,并没有说别的。”
“就算真的有关,我也不会手软!”二毛的语调是轻松的。僵住的案子又活了,这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这么快。厉害!桑楚这老头儿真厉害!他居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那些黑疙瘩。
翌日,桑楚很早就起来了。昨夜熬到下半夜两点,没想到一觉醒来还这么有精神。
他在阳台上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对着城市的一角发了会儿呆。城市灰蒙蒙的,只在远方的天际吐出些微明。空气很好,至少比北京的空气新鲜些。
背后有响动,口头看时,原来是殷培兴的老伴儿起来煮牛奶,桑楚道:“嫂子,我来吧。”
“你别管,那煤气灶只有我会用。你真行,桑楚,不像我们家那口子,翻了一晚上烧饼。”
桑楚知道,老段心里不踏实。不管嘴上怎么说,连他也明白,手头这桩案子不是那么好干的。就算你想“证明人家不是凶手”,人家却不会这么认为。
都像二毛那么没心没肺,事情就简单了。
他坐下来研究昨夜的杰作。借助老殷他闺女那本《英汉小字典》,他已经大概其把那首诗翻译过来了。诗是这么写的——
蛇腹膨胀黑色长廊弯弯曲曲四周
燃着簇簇绿色的蛇眼血红的蛇舌
激忿得我呕不出胸中之雷眼中之
海手指忽地长出十把银亮的匕首
前面有海袒露着阳刚的魅力在月
光的抚摸下微妙地颤动这世界有
我爱恋之角我不属于过去和将来
我只属于宁静和平无拘无束大海
蓝色沁凉的音乐从左耳贯注右耳
我的情人来吧来吧来吧来吧来吧
昨天夜里,当他翻完最后一个单词的时候,老实说,他真正被慑服了。这诗中的感觉是那么强烈、那么准确,又那么奇特而怪诞。它没著一个标点,却有清晰的句子,这句子已经形成了某种节奏和韵律,恰恰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的情绪及其感受。但他坚信,写这首诗时,田朝肯定是最清醒的时候。否则,他绝对写不出诸如“前面有海袒露着阳刚的魅力”、“在月光的抚摸下微妙地颤动”、“蓝色沁凉的音乐从左耳贯注右耳”一类已经不好用优秀二字来形容的句子。渗透于每句诗中的情绪也是既完整又明显的,从中你可以毫不费力地感受到一个于痛苦的煎熬中仍在追寻平静、爱恋和真诚的灵魂。
田朝是个善良的人,在他脆弱而怯懦的性格背后,隐藏着一个模模糊糊的理想。
桑楚的确不太欣赏现代派诗歌,但田朝这首诗对他的震动超过了以往所有的诗。
田朝是个天才,是个与社会生活格格不入的天才!这就是桑楚得出的结论。
再联系那几本杂记中所表露的心情,已经毫无疑义地证实,田朝的病正是由于过于强烈的精神刺激导致的,完全是精神崩溃的结果。穆氏父女确实没有实际意义上的责任。这很像那书签上所说的团长和那个“她”。从记叙中桑楚发现田朝一直在单恋着一个女知青,而那位女知青却因为和“团长”睡了觉,不久便离开了建设兵团。或许人家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有个田朝存在。
物质的世界与精神的世界本来就是两码事。后者是玻璃做的,一碰就碎。问题是田朝的太脆了,在共同的物质世界里,别人的没事儿,他的却“碎”了。
这个问题比案子复杂得多,桑楚无法把它理论清楚。而且也理论不清。
他仅仅是个侦探。
桑楚把桌上的东西集中起来,开始琢磨会见穆维维的方式,是开门见山还是暗中查访同时又要保证把波及面压缩到最小程度。这是老殷唯一的要求。
“来,趁热吃吧。”一碗热腾腾的奶蛋放在了桌子上,外带两根油条。
桑楚赶快站了起来。
二毛九点多才来,说是到教委找许萌去了。许萌说,四年前她说的那个女人正是穆天一的女儿,她不知道她的具体名字。
“你好像还带来个人,像那个牛肉面馆的伙计。”桑楚望着楼下说。
二毛道:“你的眼力没治了!”
“也就是说,你打算单刀直入。”桑楚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不知是不是该刮一下。
二毛道:“我认为不必绕弯子了,现在只有这么一条线索。”
“成,就这么办!”桑楚把桌上的烟揣进口袋里,“不过,必要时还得绕绕弯子,不要直奔主题,懂吗?”
四 涉嫌者
六十四人的名单——脖子上的勒痕——那个扁鼻子——酒吧里的一对
情人——父女夜话
保姆刘嫂发现维维这两天没出门。
她暗中提醒过穆市长,让他注意观察:“老爷子,我觉得维维的气色大不如前几天了。”
穆天一当然看出来了,但是他不打算过问。四十多的人了,她要是不想说,任你怎么问也是无济于事。昨天晚上她好像有话想说,但最后说出来的却是给母亲扫墓的话题。穆天一记得这件事早就商量过了。
她心里有别的事。
上班出门的时候,穆天一嘱咐刘嫂留神楼上,有什么事打电话给他。刘嫂便端了盆毛豆在台阶上剥,竖着耳朵观注着楼上的动静。
一盆毛豆快要剥完的时候,门铃被按响了,开门看时,是几个陌生人。最使她惊讶的是,居然还有个“老外”。
“我们是公安局的。”那老外交出个证件,“有些情况想找穆维维谈谈。”
刘嫂有些犯糊涂,不敢多说什么,就把人放了进来。她有些紧张,不敢肯定这几个人的真伪。要是小泉子在就好了,那个小卫兵从来都是六亲不认的。只可惜小泉子半年前就让老爷子打发走了。
“那是伊丽莎白。”进来那位小老头指着墙上的牵牛花说,“英格兰品种。”
“维维,有人找!”刘嫂朝楼上喊了一声。
穆维维已经听到门外的响动了,她关掉录像机,顺手理了理头发,随即又很不放心地把录像带退出来,塞进了梳头底下。这才慢吞吞地走出了卧室。
门开处,走进三个人来。
“你们找我?”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来人,尤其多看了桑楚几眼。
二毛把证件递过去,说是有些情况需要了解一下。穆维维看了一眼证件,朝沙发上抬抬手,顺口问道:“刚才说伊丽莎白的是哪位?”
“是我,”桑楚掏出了烟盒,“可以么?”
“您请便。”穆维维优雅地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你是内行,一定很精通园艺。那牵牛花种是我年初从英格兰寄回来的,至今没有人叫得上它的名字。”
她点上一支摩尔烟。
“小姐,你的指甲不太整齐。”桑楚望着她那涂着寇丹的手指,“右手无名指。”
穆维维有些窘,赶忙避开这话题:“三位警察一早来访,大概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吧。”
“不,小姐错了,”二毛指指猴子,“他不是警察,请认真看看,你们或许在哪儿见过。”
穆维维倒格外对说话这个大个子感兴趣:“你有欧洲血统?”
“四分之一荷兰,一半俄罗斯。不过小姐,先请你认认这个人。”
“不,我没见过他。”穆维维对猴子不屑一顾,“他既然不是警察,请问是干什么的?”
二毛趋过身子:“他是平阳路牛肉面馆的服务员。如果您去过那儿的话……”
“什么话,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穆维维浅浅地一笑,“你们一定搞错了。”
桑楚断定,这个浅笑作得非常不自然,即勉强又做作。而且她的眼眶发青、面容疲惫,无疑是睡眠不好的结果。
他朝二毛抬抬手,示意他不要纠缠这个话题,而后朝烟缸里弹弹烟灰,道:“听说穆小姐刚从意大利回来。”
“回来十天了,整十天。”她看看表上的日历,“十月六号到的古城。”
“时差适应了么?”
“我本来就是中国长大的,时差对我不算什么。”穆维维望着桑楚,“能谈谈你们的来意么?”
桑楚却依照自己的思路说话:“来探亲?还是做生意?”
“二者兼顾,这次回来主要是做生意。”
“一定是大生意。”
“还可以,二百五十万美元的丝绸贸易。”
“回来后应酬一定很多?”
“是的,几乎天天有,六天前还办了个私人酒会。所以,我没有时间到什么牛肉面馆去。”
猴子有些坐不住了。这女人毫不掩饰的蔑视使他的自尊心快受不了了,要不是在市长的客厅里,他一定会大骂出口的。这小院,这小楼,还有这足有五十平米的客厅,对他来说都是个刺激。虽然他也明白,作为一市之长,住这样的环境是理所应当的,但他受不了这女人的口气。还有墙上那些高雅的字画,门前那座紫红色的根雕造型,以及大厅中央那只硕大的长方形鱼缸,都显示出一种地位的差别。奇怪的是,那缸里为什么一条鱼也没有?
他站起身来,对二毛道:“我有点不舒服,在楼下等你们。”
没等二毛点头,他便快步地出去了。
“小姐,你伤害了他的自尊心。”桑楚低声道,“他要是有机会或者有关系,不会在牛肉面馆当伙计的。
穆维维耸耸肩:“对不起,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
“地位不同。”桑楚磕掉烟灰,“不过还是说咱们的吧,谈谈六天前那个酒会。”
“不,我需要知道,你们来找我究竟是什么用意?”
“是这样,”桑楚觉得该进入正题了,“几天前,那个面馆里发生了一起命案,有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谋杀了。据那个服务员讲,他见过一个很像穆小姐的女人和死者在一起,所以……”
“所以你们便怀疑上我了,是吗?”穆维维的脸色变了,但没有什么吃惊的表现。
桑楚做了个无奈的样子:“没办法,这也许是例行公事。”
“那好,我再说一遍:我从来没有去过什么该死的牛肉面馆。”穆维维迫不及待地封住了话口。
桑楚点点头:“是的,我们并不希望事情发生在穆小姐身上。这不光为了你,更是为穆市长避免消极影响。所以,我不妨透露些情况,从我们的本意上讲,我们正在设法证明你不是那个女人。”
他没有使用“凶手”二字。
可是,穆维维似乎毫不买帐:“你们根本没有权力怀疑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小姐!”桑楚板起了脸,“恰恰因为我们有这个权力!”
穆维维不吭气了。
桑楚放缓了声音:“现在可以谈谈了吧?”
穆维维道:“谈什么?我压根就没进过那个面馆。”
“我并没有限制你的谈话,也可以谈谈别的,比如那个酒会。”
“这也没有什么好谈的,六天……不,八天前,我在大都饭店搞了个私人酒会,请了些实业界的朋友,为了联络感情,这有什么不妥吗?”
“能问问都有些什么人参加吗?”
“七八十人,我怎么记得过来?具体的你可以问问我的司机,请柬是他发的,咯,这是他的传呼号。”
穆维维抛过一张名片。
桑楚看到名片上的名字:英杰。
“好了,不打搅了。”桑楚把名片揣进口袋,站了起来,“小姐,能否问一下,”他指指那鱼缸,“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养几条鱼?”
“死了,也许是加热器漏电。”穆维维打了个哈欠,“请走好,不送了。”
“也许我们还会来找你。”
“当然可以,不过请抓紧时间,我月底前要回意大利。”
二人告辞出来,桑楚又一次欣赏了一下墙上的牵牛花。
猴子正坐在警车里抽烟,见他们来了,便伸手为桑楚打开了车门。
“是她吗?”桑楚问,“请不要带成见。”
“绝对是她。”猴子毫不犹豫地说,“我敢立字据!妈的,瞧她那张脸!”
“二毛,找个电话,把这个英杰给我呼来。”桑楚把名片扔给二毛子。
十点十分,英杰来到了公安局刑侦处。
小伙子长得很漂亮!这是桑楚得到的第一感觉。第二感觉是:他一定很精明。
“请坐,年轻人,你是什么时候给穆维维当私人司机的?”桑楚递给对方一支烟。
英杰道:“您错了,我并不是她的私人司机。我是出租汽车公司的,她包了我一个月。”
“你们公司承包了么?”
“是的,承包了。”英杰点上烟。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来吗?”桑楚望着对方的脸。
“不知道。”英杰摇摇头,“你们找过穆维维么?”
“对,刚从她那儿回来。你过去就认识她?”
英杰嗯了一声:“她是我姐姐的老同学,兵团时,她们在一起。”
“哪个兵团?”
“黑龙江建设兵团。”
桑楚的心动了一下,脸上却依旧:“现在我想知道,穆维维搞酒会是哪一天?是六号,还是八号?”
“八号。”英杰的记性很好,“八号晚上在大都饭店。”
“当时你也在场,对吗?”
“对,”英杰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二毛抬起头来,停住记录:“酒会上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很正常。”英杰看了二毛一眼。
二毛直视着他的眼睛:“听说请柬是你发的。”
“对,是我。”
“还能记起些客人吗?”
英杰有些为难:“几十人,我记不全。”
“说说看。”桑楚道,“你总会记住几个。”
“嗯,让我想想。好像有天源商行的吴胖子、大地贸易公司的侯经理、普伦德丝绸店的赵经理、蓝盔公司的郭总裁,对,还有美仑玩具厂的王厂长。”
“啊,这么说太不好记了,”桑楚抬抬手,“你能写一下么?”
“这……好吧,但不一定全。”
“尽可能吧。”
英杰掐灭烟,接过了纸笔,又抬头问:“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
“为了一桩案子。”二毛将死者的几张照片扔在桌上,“这个人你见过吗?”
英杰有些紧张,默默地望着照片上那个死者,最后摇头道:“从没见过。”
“你们开车的消息应该是很快的,没听说什么吗?”桑楚歪着头问。
“听说平阳路那儿出事了,莫非死的就是照片上这个人?”
“是的,就是他。”
“这我就不明白了,他的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桑楚笑了:“这自然有我们的道理,必要时我们会向你做解释的。”
英杰不再发问,埋下头去写名单。一刻钟后,他放下了笔:“对不起,只能想起这些了。”
桑楚已经很满意了:“很不赖了,你至少记起了六十个,让我数数……啊哈,六十四位,这可够我们跑一气了。”
他向英杰伸过手去。
下午四点,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