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倾城 作者:叶倾城-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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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去餐馆，去声讯台，去当售楼小姐……改变我一生的是一件这样的事。那一段我在一家复印店看店，来了一个人找门面，夏天很热，我一时好心，就叫他来我们店里坐坐喝杯水。大家聊天，我问他找门面做什么，他说要开一家化妆品直销店。我问他什么是直销，他说也就是卖卖东西，问我有没有兴趣，我说我试试吧，他就给我留了两套东西。
　　是的，你没猜错，这就是最早的传销。我就在那个时候，狠狠地赚了一票钱。我也是最早抽身的那批人，击鼓传花没落在我手里。随后我又有一个熟人做IT公司，问我有没有兴趣去玩玩，我说行呀，其实那时候连打字都不会。听起来像笑话吧。但真是这样的。
　　我去了之后，就学上网呀什么，开始眼花缭乱的，就自己拿书来看。因为知道看书是有用的，就和以前那种盲目地拿本英语书看不一样，一边看一边在电脑上实践，学得挺快的。公司发展挺快的，又开培训班又弄网站的，人少，什么事情我都得上，很快就把IT的一些门路弄熟了。那时觉得文凭的重要性，很快去拿了一两个，真是惭愧，我只能说是〃拿〃不说是〃读〃。总之，天下的事，一旦上路，埋头往前跑就行了。
　　现在我自己注册了一家传媒公司，办公地点在CBD的写字楼，我买了房子也买了车，我妹妹现在也过来帮我忙。事业算得一帆风顺，经济过得去，相应的，情路一直不顺。
　　当小妹的时候，老是遇到对我有好感的男人，可是他们多半不是租个档位卖盗版盘的，就是开棋牌室的，最好的一个是一家鲍鱼店的中厨…当时我们全家都极力撺掇我嫁他，我始终不甘心，因为嫁了他，就承认我一辈子就是小妹的命。
　　到了公司之后，也正经谈过恋爱，可是后来还是没成。其实男人也是很看重女人的身份地位背景的，我表面上光光鲜鲜，其实什么也没有，家是小镇上的，学历是蒙来的，兄弟姐妹有当工人的有开汽修店的。那时候我也曾经天天哭，我爸读过几本旧书，还说〃嫁女应该胜过我家〃，他也不是什么大富人家的，他就这样嫌弃我。但后来我也看淡了，结婚嘛，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他想挑一个条件好的，也很正常。就像我们做生意，也想找一家大客户一样。
　　到这个年纪，我也想开了，何必呢，婚姻不见得适合每一个人。我本来是决定单身终老的，然而父亲去年因胰腺癌去世，临终前一直抓紧我的手，连声说：〃我放心不下你呀。〃我母亲早逝，是父亲从小把我们几兄妹带大的，他最疼我，也最舍不得我。他说：〃你以后可不能孤零零一个人呀。〃
　　父亲去后，每天晚上，我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客厅，发现房子很大。我是为了给父亲养老，才买三居室的，他在的时候，每周哥嫂都会带着孩子们过来蹭饭吃，我常常嫌小孩太吵，侄子们也不太喜欢我。然而现在我却很想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至少可以陪着我过下半生。我现在已经是高龄的高龄产妇了，我如果再不生孩子，显然我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我知道现在中国有一些地方，已经允许单身女性生孩子了。我想把户口迁过去，再找精子库，采取人工授精的方法，生一个孩子。我对法律法规不太熟，我想请问一下，你知道我可以到哪里找到相关资源吗？
　　志远
　　志远大姐你好：
　　老实说，我对法律法规也不熟，不过我在网上搜索到了一个《寻找捐精者》的告示：年龄在22～45岁之间，身高170公分以上，大专或大专以上学历；五官端正、体态匀称、举止恰当；无遗传病史、严重全身性疾病和严重器质性疾病；无生殖泌尿系统疾病、传染性疾病；未接触放射线、有毒有害物质；无吸毒、酗酒、嗜烟等不良嗜好；无同性恋史。…晕倒，这连个无前科都不要求？万一此人因强暴幼女入狱，在狱中自学一个大专文凭呢？也合格？
　　又搜索到另一个精子库的《捐精须知》：年龄在22～45周岁之间的健康男性，必须达到供精者健康检查标准。更简单了，学历身高职业统统不限。
　　我想问，您确定要为自己未来的孩子安排一个面目模糊、一切都是未知数的父亲吗？
　　生一个孩子，慰籍自己的下半生，这无可厚非。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未免太匪夷所思。把一个人带到世上，只为了自己不寂寞？她或他，在这种意义下，和一头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他会快乐吗？甫一出生就身世不详，他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是左撇子，自己莫名的挑嘴习惯从何而来，在和小同学打架的时候没有爸爸可求助，婚礼上永远缺一个可以感谢的人。
　　您的半生乃是传奇，也许还不够华丽惊人，那是因为您尚且不曾到达人生的终生…我在拍您的马屁，哈。我一向敬仰能用个人努力来改变命运的人，那是因为我的怠惰及软弱。我接受命运给我的一切，小富则安，我就是传说里那只温水青蛙，渐渐地失去了跳跃的本能。（顺带说一句，我最近看了新闻，知道所谓温水青蛙的故事是编出来的。）那么，既然您有这么大的勇气，能够改变生活，为什么您就没有勇气，营造一个美好的婚姻。
　　您经历丰富，阅人无数，难道在浩渺的人海里，就真的没有一个善良、诚恳、爱狗爱花爱小孩、能够成为好父亲的男人？你们也许不相爱，但你们都会爱孩子。我年纪比你小，但我也早就知道，婚姻不见得要相爱。神仙眷侣难求，柴米夫妻总是好做的。
　　三室一厅真的挺大的，即使有了孩子，也很大。想想看，白天你去上班，孩子孤零零在家里看电视；晚上你回来，你们母子两人形影相吊沉默地吃饭。孩子病了，你披风戴雨深夜送他/她去医院，〃脸上不知是雨是泪〃，这一幕是上世纪80年代滥情的台湾悲情剧的场景；你病了，孩子笨手笨脚给你煮鸡蛋挂面，煮出一锅超级难吃的面条，〃双手全是油溅出来的水泡〃…奇怪，煮面条怎么还需要爆锅呢。你含着眼泪，吃了一口面条，〃紧紧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面条全洒你们俩身上了。（这是拙劣的中学生作文，我小时候常常写，被老师当作坏典型在课堂上念，引号里面的是我的原文，破折号后面的是老师的恶毒点评。）
　　连个硬币，还有一面是徽，一面是字。您只想到有孩子的正面，可真没想过当单身妈妈的负面。
　　婚姻有很多很多种模式，居里夫人曾经说过：〃我嫁给居里，不是为了找一个丈夫，他也不是为了找一个妻子。〃他们是为了寻找事业的伙伴。那么，为孩子寻找一个可能的父亲，也未尝不是结婚的理由。我想，您不妨一试。
　　倾城上

　　该怎么让他找回感觉

　　叶倾城：
　　你好！
　　我在杭州读大学，今年大三，男友大四，我们在今年三四月份认识，六月份确定关系，交往了半年吧，不长也不短。刚开始，我们非常甜蜜开心，因为我们互相吸引，喜欢一样的明星，一样的歌手，性格上也比较相似吧。他不高，也不是很帅，可是个性很温和，虽然年纪和我差不多，但待我像对小妹妹一样的很宠。
　　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男朋友，我也是他第一个女朋友，我想我们其实都是爱情菜鸟。回想起来，真的是我不好，我的脾气很差，总觉得男朋友对我一定要百般呵护，一切都由着我。我稍有不顺心，都会表现得很不好。提了好多次分手吧，现在想起来真的很惭愧，我居然那么对他。在寝室里，我是最小的，大姐也曾经对我说过：〃就你这个脾气，男人受得了才怪。〃可我当时不以为然，心想：他对我不是挺好吗？现在我才知道大姐说的是对的。
　　有一次，我让他很难受，我也感受到了他几乎要说出难听的话来了。那是他和老乡们吃饭，叫上我，我和他平时就吃不到一起去。我是杭州本地人，他是东北人，我们俩几乎找不到一样我们同时爱吃的菜，不过平时都是他迁就我。这次他们聚会选了东北馆子，我觉得这也是应该的，但到了地方一看，没有一个喜欢吃的菜，心里就多少有点儿不高兴…其实我也不是为了争那口吃的，我是觉得他心里没我。然后他的老乡跟我说话，我都有点儿爱搭不理的。我就是这样的，一心情不好，脸上表情就不太好。饭桌上气氛就挺紧张的。后来我说我要回去了，平时都可以回去得比较晚，但那天系里要开会。结果他说：〃你先走吧，我再和老乡们聊一会儿。〃我一生气，站起来就走，结果把我面前的茶杯打翻在地上了。当时我看到他的脸色，好害怕，我觉得会失去他。于是我想要把脾气改好。那是一两个月前吧。自那以后，我多为他考虑了，脾气好多了。可是，我自己也隐隐知道感觉没以前好了。
　　三个星期以前，他说为了准备面试，要闭关，联系少一点。我当时有点难过。事实上那之后，他几乎拒绝和我联系。去上海面试都没和我说。直到大前天我联系上他。他在电话那头声音很低沉，他说这学期我让他呼吸空间不够，他觉得窒息，他对我似乎已经没有以前那种感觉了。喜欢是喜欢的，但可能已经不是那种喜欢了。
　　我哭着问他是不是要分手，他没说分手，说给他一个月考虑一下。
　　这一个月里我还经常给他打电话，他每次也接，陪我说说笑笑。元旦还刚陪他买过手机。我们仍然手拉着手，但似乎真的没有以前的感觉了。那一天我有点儿感冒，他看到药房，就给我买了双黄连。他仍然关心我，但以前是用心关心，现在是用大脑关心。以前他对我那么好，我想我们的感觉是被我挥霍了。
　　一个月的考察期，呵呵，我当然不想放弃他，我该怎么让他找回感觉呢？
　　大三女生
　　亲爱的大三女生：
　　有一段时间，我很喜欢吃某一种牌子的椒盐杏仁。附近六七个超市，只有一家有售，我就不辞辛苦地一趟趟专程跑去买。那杏仁似乎拥趸有限，每次都不多，总搁在角落里。更有甚之，它还时常断货，看到货架上剩不了几罐，我几乎有一种焦灼的心情，常常一买就是两三罐。它是装在一种很可爱的马口铁罐子里的，我弹弹它，铛铛响，于是我把空罐全搁在阳台上，乐观地觉得可以用来装硬币。
　　渐渐地，我就有点儿嫌超市太远，骑自行车去一次还得十来分钟；还有，人人都说我太胖，叫我少吃含油多的坚果，包括开心果、腰果、杏仁；另外，我的键盘有时候不好用了，我于是把它反过来粗暴地摇呀摇呀，掉出来好多食物残渣，其中杏仁屑占了相当大比例……忘了什么时候起，我就不再买这种杏仁了。有一次在同事桌上遇到，同事说她偶尔买来尝尝的，我旧爱难忘，一边大力推荐，一边抓起来吃了一把，咦，仍然很好吃，可是再也提不起去买的兴致了。那一阳台的空罐，后来陆陆续续锈了，我终于狠狠心，全给卖破烂的收走了。
　　该怎么挽回我的感觉？我相信该牌子的生产商、经销商和超市，比你更着急。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感觉一旦逝去就不肯再回头。我会一直眷恋杏仁在嘴里破裂、浓香溢出那一刹的惊喜，这也就是全部了。
　　远兜远转说了这么些，我想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了。是的，你一定有过错，你脾气不好，可是，谁没有错呢？我曾经心爱的椒盐杏仁，它的铁罐还曾经划破我的手，但那时我爱它。不再爱了之后，才开始担心破伤风的威胁。
　　他也一样，爱你的时候，你的坏脾气是娇嗔可爱；你把坏心情挂在脸上是真性情；你的爱是爱。不爱的时候，坏脾气就是坏脾气，不懂事就是不懂事，你的爱…让他没有了呼吸空间。
　　该怎么办？杏仁没有成功地拉回我的钱包、我的胃，他们大概还有市场部、营销部、开发部，好多好多人加在一起都没有成功；你准备单枪匹马夺回他的感觉？
　　不爱就让他不爱吧，是他没福份；而你，失去一个目标消费者。在年轻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就算最后要说分手，但反正你们曾经温柔地对待过了，这就是无怨的青春。（这几句，算是对席慕蓉老师的敬礼之作，以纪念我曾经有怨有悔的青春。）而回头让咱们总结经验，再战江湖。就当现在这一次，是大练兵吧。
　　倾城上

　　我但愿能够优雅地摔倒

　　叶倾城：
　　你好！
　　随信附上我写的小说，叫《逝》，写这一段时间我的心路历程。我来自小城市，出身于小职员家庭，却误打误撞嫁给了高官之子。当时也曾经为此阴晴不定，朋友对我说：〃一件事美好得不像真的，那它就不是真的。〃但他实在追得太紧，甚至在没和我商量的情况下，向同寝室的女生要到了我的家庭住址，在有一年的大年初三只身飞过来，敲响了我家的门，当着我父母的面向我求婚。我，和我周围的人都被他感动了。我们寝室女生都说，他和我，是本世纪最后一则爱情神话。我说这些，只是为了说明，我不是灰姑娘，为了嫁入豪门套上水晶鞋，我与他是平等相爱的。
　　结婚半年后，我发现了他与婚前的女友仍有纠缠。我不能确定他们到底到了何等程度，因为我从MSN聊天记录里看到蛛丝马迹后，就和他吵架，他迅速就把电脑格了，我只能查到，他们在一个月里，互发了近一千条短消息，这个数字实在是够骇人听闻的。在小说里，你会看到我是如何高贵镇定地处理这件事，与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何面对那些美女若无其事，如何毅然离开，又如何被他追回，而他当着她的面，表示选择我，她又如何恼羞成怒，泼了他一身的红酒……
　　但我不得不承认一件事，这小说里所说的，全是谎言。我一点儿也不高贵镇定，一开始知道这件事…很可笑吧，我居然也会去偷窥他的MSN记录…我当时就打电话给他公司，我们隔着电话暴吵。晚上继续吵，最后打起来了，我踢他，他就把我推开；我把他的手抓得都是血印，他就给我当胸一拳。我在半夜离家出走，但其实我无处可去，我的娘家在千里万里外，就只能在小区里徘徊，看着他追出来，焦急地从我身边走过，我也不敢喊他。
　　我去找过他的情人，人家根本不接我电话不见我，我在她办公室楼下等了四个小时，等她下了楼，我才上前说明身份，她叫来保安把我赶走了。我一辈子记得她倨傲的、微微扬起的下颔。很不幸，她与我先生，是同一个阶层的，那是我第一次想到，也许他骨子里是看不起我的。
　　我天天哭，每天给他打电话，逼问细节，问得他烦了，他说：〃我娶你，是觉得你明理。要不然，谁缺心眼，不娶那漂亮条件好的，要娶你。〃我当时死的心都有了。总之，是非常屈辱和失败的历程。
　　恨了那么久，也渐渐疲倦了，我们又开始一起吃饭睡觉。他似乎与情人断了，但也可能没有断，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自取其辱了。前一段他和我商量，要不要一起移民出去，我想到可以摆脱那些莺莺燕燕们，心中一片窃喜。又随即觉得羞耻，这是多么卑微低下的窃喜。
　　挣扎着，我写了这一本《逝》，一章一章贴到网上之后，居然一片叫好之声，很多JMS都说我是女性自强的模板。可是我知道，我知道这全是谎言，小说里的我，根本就不是我，真实的我，要多软弱就有多软弱。要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独立、摔倒也无比优雅的现代女性呢？我彷徨极了。
　　丽丽
　　亲爱的丽丽：
　　你问要如何才能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