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顾炎武(清)-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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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指西海以为期,皆寓言尔。程大昌谓条支之西有海,先汉使固尝见之,而载诸史。後汉班超又遣甘英辈亲至其地,而西海之西又有大秦,夷人与海商皆常往来,霍去病封狼居胥山,其山实临瀚海。苏武、郭吉皆为匈奴所幽、置诸北海之上,而《唐史》又言,突厥部北海之北有骨利干国,在海北岸。然则《诗》、《书》所称四海,实环华裔而四之,非寓言也。然今甘州有居延海,西宁有青海,云南有滇海,安知汉、唐人所见之海非此类邪?
○九州九州之名始见于《禹贡》《周礼·职方氏》疏曰“自神农以上,有大九州:柱州、迎州、神州之等;至黄帝以来,德不及远,惟于神州之内分为九州。”盖天下有九州,古之帝者皆治之,後世德薄,止治神州。神州者,东南一州也。此谎诞之说,固无足采。然中国之大,亦未有穷其涯域者,尹耕《两镇志》引《汉书·地理志》,言黄帝方制万里,画野分州,得百里之国万区,而疑不尽于禹九州之内。且曰:以今观之,涿鹿,东北之极陬也,而黄帝以之建都;釜山,塞上之小山也,而黄帝以之合符,则当时藩国之在其西北者可知也。秦、汉以来,匈奴他部如尔朱宇文之类,往往祖黄帝,称昌意後,亦一证也。厥後昌意降居,帝挚逊位,至于洪水之灾,天下分绝,而诸侯之不朝者有矣,以《书》考之,禹别九州;而舜又肇十一州,其分为幽、并、营者,皆在冀之东北,必其前闭而後通,前距而後服者也。而此三州以外,则舜不得而有之矣。此後世幅员所以止于禹迹九州之内,而天地之气亦自西北而趋于东南,日荒日辟,而今犹未已也。驺子之言虽不尽然,亦岂可谓其无所自哉。
幽、并、营三州,在《禹贡》九州之外,先儒谓以冀、青二州地广而分之,殆非也。幽则今涿、易以北,至塞外之地。并则今忻、代以北,至塞外之地,营则今辽东大宁之地。其山川皆不载之《禹贡》,故靡得而详,然而益、稷之书谓“弼成五服,至于五千”,则冀方之北不应仅数百里而止。《辽史·地理志》言幽州在渤、碣之间,并州北有代、朔、营州,东暨辽海。《营卫志》言冀州以南,历洪水之变,夏後始制城郭,其人士著而居。并、营以北,劲风多寒,随阳迁徙,岁无宁居,旷土万里。或其说之有所本也。刘三吾《书》传谓孔氏以辽东属青州,隔越巨海,道里殊远,非所谓因高山大川以为限之意,盖幽、并、营三州皆分冀州之地,今亦未有所考。
禹画九州在前,舜肇十二州在後。肇,始也。昔但有九州,今有十二州,自舜始也。然则谓《禹贡》九州为尽虞、夏之疆域者,疏矣。
夏。商以後,沿上世九州之名,各就其疆理所及而分之,故每代小有不同。《周礼·量人》:“掌建国之法,以分国为九州,”曰“分”,则不循于其旧可知矣。
州有二名。《舜典》“肇十有二州”,《禹贡》“九州”,大名也。《周礼·大司徒》:“五党为州。”《州长》注:“二千五百家为州。”《左传·僖十五年》:“晋作州兵,”《宣十一年》:“楚子入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昭二十二年》:“晋籍谈、荀跞帅九州之戎。”《哀四年》:“士蔑乃致九州之戎。”《十七年》:“卫侯登城以望见戎州。”《国语》:“谢西之九州如何?”并小名也。陈祥道《礼书》:“二百一十国谓之州,五党亦谓之州;万二千五百家谓之遂,一夫之间亦谓之遂;王畿谓之县,五鄙亦谓之县,”○六国独燕无後春秋之时,楚最强,楚之官,今尹最贵,而其力令尹者皆同姓之亲。至于六国已灭之後,而卒能自立以亡秦者、楚也。尝考夫七国之时,人主多任其贵戚,如孟尝、平原、信陵三公子;毋论楚之昭阳,昭奚恤、昭睢,韩之公仲、公叔,赵之公子成、赵豹,赵奢,齐之田婴、田忌、田单,单之功至于复齐国,至秦则不用矣,而径阳、高陵之辈,犹以擅国闻。独燕蔑有。子之之于王哙,未知其亲疏。自昭王以降,无一同姓之见于史者。及陈、项兵起,立六国後,而孙心王楚,儋王齐,咎王魏,已而歇王赵,成王韩,惟燕人乃立韩广,岂王喜之後无一人与?不然,燕人之哀太子丹,岂下于怀王,而忍亡之也?盖燕宗之不振久矣,呜呼!楚用其宗而立怀王者,楚也;燕用非其宗而立韩广者,燕也。然则晋无公族而六卿分,秦无子弟而阎乐弑,魏削藩王而陈留篡于司马,宋卑宗子而二帝辱于金人,皆是道矣。《诗》曰:“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人君之独也,可不畏哉!
○郡县《汉书·地理志》言:“秦并兼四海,以为周制微弱,终为诸侯所丧,故不立尺土之封,分天下为郡县,荡灭前圣之苗裔,靡有孑遗。”後之文人祖述其说,以为废封建,立郡县,皆始皇之所为也,以余观之,殆不然。《左传·僖公三十三年》:“晋襄公以再命命先茅之县赏胥臣。”《宣公十一年》:“楚子县陈。”《十二年》:“郑伯逆楚下之辞曰:‘使改事君夷于九县。’”《十五年》:“晋侯赏士伯以瓜衍之县。”《成公六年》:“韩献子曰:‘成师以出,而败楚之二县。’”《襄公二十六年》:“蔡声子曰:‘晋人将与之县,以比叔向。’”《三十年》:“绛县人或年长矣。”《昭公三年》:“二宣子曰:‘晋之别县,不惟州。’”《五年》:“启疆曰:‘韩赋七邑,皆成县也’”又曰:“因其十家九县,其馀四十县。”《十年》:“叔向曰:陈人听命,而遂县之。”《二十八年》:“晋分祁氏之田以为七县,分羊舌氏之田以为三县。”《哀公十七年》:“子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晏子春秋》:“昔我先君桓公,予管仲狐与其县十七。”《说苑》:“景公令吏致千家之县一于晏子。”《战国策》:“智过言于智伯曰:‘破赵则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史记·秦本纪》:“武公十年,伐邦冀戎,初县之。十一年,初县杜、郑。”《吴世家》:“王馀祭三年,予庆封朱方之县。”则当春秋之世,灭人之国者,固已为县矣。
《史记》:“吴王发九郡兵伐齐,”范对楚王曰:“楚南塞厉门而郡江东。”甘茂谓秦王曰:“宜阳,大县。”名曰县,其实郡也。春申君言于楚王曰:“淮北地边齐,其事急,请以为郡便。”《匈奴传》言赵武灵王置云中、雁门、代郡,燕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以拒胡。又言魏有河西上郡,以与戎界边。则当七国之世,而固已有郡矣。
吴起为西河守,冯亭为上党守,李伯为代郡守,西门豹为邺令,荀况为兰陵令,城浑说楚新城令,卫有蒲守,韩有南阳假守。魏有安邑令。苏代曰:“请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而齐威王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则六国之未入于秦,而固已先为守令长矣。故史言乐毅下齐七十馀城皆为郡县。而齐王遗楚怀王书曰:“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张仪说燕昭王曰:“今时赵之于秦,犹郡县也。”安得谓至始皇而始罢侯置守邪?传称禹会诸侯,执玉帛者万国,至周武王仅千八百国,春秋时见于经传者百四十馀国,又并而为十二诸侯,又并而为七国,此固其势之所必至。秦虽欲复古之制,一一而封之,亦有所不能。而谓罢侯置守之始于秦,则儒生不通古今之见也。
秦分天下为三十六郡,其中西河、上郡则因魏之故,云中、雁门、代郡则赵武灵王所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郡则燕所置。《史记》不志地理,而见之于匈奴之传。孟坚《志》皆谓之秦置者,以汉之所承者秦,不言魏、赵、燕尔。
秦始皇议封建,实无其本。假使用淳于越之言,而行封建,其所封者不过如穰侯、径阳、华阳、高陵君之属而已,岂有建国长世之理。
○秦始皇未灭二国古封建之国其未尽灭于秦始皇者,《卫世家》言:“二世元年,废卫君角为庶人。”是始皇时卫未尝亡也。《越世家》言:“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秦始皇本纪》言:“二十五年,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汉兴,有东海王摇、闽越王无诸之属,是越未尝亡也。《西南夷传》又言:“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然则谓秦灭五等而立郡县,亦举其大势然耳。
○汉王子侯汉王子侯之盛,无过哀、平之间。《王莽传》:五威将帅七十二人,还奏事,汉诸侯王为公者悉上玺缓为民。《後汉·光武纪》:“建武二年十二月戊午,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悯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没,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是皆绝于莽而复封于光武之时。然《汉书》表、传中往往言“王莽篡位,绝”,而《表》言安众侯崇,居摄元年举兵,为王莽所灭。侯宠,建武二年,以崇从父弟绍封。十三年,侯松嗣,今见。”师古曰:“作《表》时见为侯也。”《表》言“今见”者止此一人,是光武之时侯身已没者,其子孙亦但随宜封拜而已。惟安众之以故国绍封者,褒崇之忠,非通例也。又《莽传》云:“嘉新公国师,以符命力予四辅。明德侯刘龚、率礼侯刘嘉等凡三十二人,皆知天命,或献天符,或贡昌言,或捕告反寇,诸刘与三十二人同宗共祖者,勿罢,赐姓曰王。唯国师公以女配莽子,故不赐姓。”《武五子传》:“广阳王嘉以献符命,封扶美侯,赐姓王氏,”《诸侯王表》:“鲁王闵献神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中山王成都献书,言莽德,封列侯,赐姓王。”《王子侯表》:“新乡侯佟,元始五年,上书言莽宜居摄,莽篡位,赐姓王。”若此之类,光武岂得而复封之乎?又《王子侯表》序曰:“元始之际,王莽摄朝,伪褒宗室侯及王之孙焉。居摄而愈多,非其正,故弗录,旋踵亦绝。”又可见莽摄位之所封者,光武皆不绍封也。夫惟于亲亲之中而寓褒忠之意,则于安众之封见之。史文虽略,千载之下可以情测也。此一代之大典,不可不论。
《武五子传》:“昌邑王贺,废封为海昏侯,薨。元帝复封贺子代宗为海昏侯。传子至孙,今见为侯。”《表》云:“贺以神爵三年薨,坐故行淫辟,不得置後,初元三年,厘侯代宗,以贺子绍封,传至孙原侯保世嗣,传至曾孙侯会邑嗣,免,建武复封。”是光武之复封有此二人,安众以褒忠,海昏以尝居尊位故与?
《功臣表》:“萧何九世孙禹,王莽始建国元年更为萧乡侯。莽败,绝。”“曹参十世孙宏,举兵佐军,诏封平阳侯,十一世侯旷嗣,今见。”非光武之薄于■侯而厚于平阳也,非有功不侯,高帝法也。
红阳侯王泓,以与诸刘结恩,父丹降为将军,战死。富平侯张纯,以先来诣阙,皆得绍封,而杜宪、赵牧并以先降梁王,不得嗣,光武命功之典如此。○汉侯国《汉书·地理志》,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并无侯国,以在畿内故也。然《功臣侯表》有阳陵侯傅宽、高陵侯王虞人,《恩泽侯表》有高陵侯翟方进,并左冯翊县名。《功臣侯表》平陵侯苏建、平陵侯范明友,右扶风县名。而高陵下曰“琅琊”,二平陵下曰“武当”,则知此乡名之同于县者,而非三辅也。若後汉则新丰侯单超、新丰侯段、京兆县夏阳侯冯异、栎阳侯景丹、临晋侯杨赐,并左冯翊县。好侯耿、槐里侯万修,槐里侯窦武、槐里侯皇甫嵩、邑侯宋弘、侯董卓,并右扶风县。而嵩传云:“食槐里、美阳两县,八千户。”盖东都之後,三辅同于郡国矣。
《地理志》侯国有注有不注,殆不可晓意者,班史亦仍前人之文,止据其时之见在者而书之乎?
○都《诗》毛氏传:“下邑曰都,”後人以为人君所居,非也。考之经,则《书》之云“大都小伯”,《诗》之云“在浚之都”,“作都于向”者,皆下邑也。《左传》曰:“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又曰:“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故晋二五言于献公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谓蒲也、屈也。士伯谓叔孙昭子曰:“将馆子于都。”谓箕也。公孙朝谓季平子曰:“有都以卫国也。”谓成也。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谓后阝也、费也、成也。莱章曰:“往岁克敌,今又胜都。”谓廪丘也。《孟子》:“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谓平陆也。《韩子》:“卫嗣君以一都买一胥靡。”谓左氏也。《史记》赵良劝商君归十五都,灌园于鄙。秦王谓蔺相如:召有司按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齐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众以伐燕。张仪说楚王,请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而陈恢见沛公亦曰:“宛,大郡之都也。”其名始于《周礼·小司徒》:“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而王之子弟所封,及公卿之采邑在焉,于是乎有都宗人、都司马,其後乃为大邑之称耳。故《诗》云:“彼都人士。”《礼记·月令》:“命农勉作,毋休于都。”而宰夫掌群都县鄙之治。商子言百都之尊爵厚禄,《史记》信陵君之谏魏王,谓所亡于秦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则皆小邑之称也。三代以上,若汤居毫,太王居,并言居,不言都。至秦始皇始言:“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而项羽分立诸侯王,遂各以其所居之地为都。王莽下书言周有东都、西都之居,而以洛阳为新室东都,常安为新室西部,後世因之,遂以古者下邑之名为今代京师之号,盖习而不察矣。《史记·商君传》:“筑冀阙、宫庭于咸阳,秦自雍徙都之。而集小都乡邑聚为县,置令丞,凡三十一县。”上都,国都之都;下都,都鄙之都。史文兼古今语。
《汉书·晁错传》言:“忧劳百姓,列侯就都。”是以所封国邑为都。《後汉书·安帝纪》:“徙金城郡,都襄武。”《庞参传》:“烧当羌种号多等皆降,始复得还都令居。”是以郡治为都。而《食贷志》言:“长安及五都。”以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为五都,而长安不与焉,此又所谓通邑大都居一方之会者也。若後世国都之名,专于天子,而诸侯王不敢称矣。
《史记》:“孝景中三年,军东都门外。”此时未有东都,其曰东都门,犹言东郭门也。《三辅黄图》:“长安城东出北头第一门曰宣平门,民间所谓东都门。”
○乡里以县统乡,以乡统里,备书之者《史记》:“老子,楚苦县历乡曲仁里人”;“樗里子室在昭王庙西,渭南阴乡樗里”是也。书县里而不言乡:《史记》:“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聂政,轵深井里人。”“淳于意师临淄元里公乘阳庆。”《汉书》:“卫太子亡至湖泉鸠里”是也。亦有书乡而不言里:《史记》:“陈丞相平,阳武户牖乡人。”“王翦,频阳东乡人”是也。
古时乡亦有城。《汉书·朱邑传》:“其子葬之桐乡西郭外。”
○都乡《集古录·宋宗悫母夫人墓志》:“涅阳县都乡安众里人。”又云:“■于秣陵县都乡石泉里。”都乡之制,前史不载。按都乡盖即今之坊厢也。《汉济阴太守孟郁尧庙碑》:“成阳仲氏属都乡高相里。”
○都乡侯後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