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知录-顾炎武(清)-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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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孙称祖父字子孙得称祖父之字。子称父字,屈原之言“朕皇考日伯庸”是也。孙称祖字,子思之言“仲尼祖述尧舜”是也。《仪礼》筮宅之辞曰:“哀子某为其父某甫筮宅。”又曰:“哀子某来日某卜葬其父某甫。”字父也。虞祭之祝曰:“适尔皇祖某甫。”卒哭之祝曰:“哀子某来日某齐尔于尔皇祖某甫。”字祖也。祭之祝曰:“适尔皇祖某甫以齐尔孙某甫。”两字之也。
字为臣子所得而称,故周公追王其祖曰“王季”,王而兼字。
○已祧不讳《册府元龟》:“唐宪宗元和元年,礼仪使奏言:‘谨按《礼记》曰: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此谓已迁之庙,则不讳也。今顺宗神主升礼毕,高宗、中宗神主上迁,请依礼不讳。’制可。”
文宗开成中,刻石经,凡高祖、太宗及肃、代、德、顺、宪、穆、敬七宗讳,并缺点画;高、中、睿、玄四宗,已祧则不缺;文宗见为天子,依古卒哭乃讳,故御名亦不缺。
韩退之《辩讳》本为二名嫌名立论,而其中治天下之“治”却犯正讳。盖元和之元,高宗已祧,故其潮州上表,曰“朝廷治平日久”,曰“政治少懈”,曰“巍巍治功”,曰“君臣相戒,以致至治”。举张行素曰“文学治行众所推”,《平淮西碑》曰:“大开明堂,坐以治之。”《韩弘神道碑铭》曰:“无有外事,朝廷之治,”惟《讳辩》篇中似不当用。《杨氏曰》韩公是说汉人不讳“治”字耳,岂谓唐讳乎?
汉时祧庙之制不传,窃意亦当如此,故孝惠讳“盈”,而《说苑·敬慎篇》引《易》:“天道亏盈而益谦”四句,“盈”字皆作“满”,在七世之内故也。班固《汉书·律历志》:“盈元”、“盈统”、“不盈”之类,一卷之中字凡四十馀见。何休注《公羊传》曰:“言于齐者,‘盈’讳文。”已祧故也。若李陵诗:“独有盈觞酒,与子结绸缨。”枚乘《柳赋》:“盈玉缥之清酒。”又诗:“盈盈一水间。”二人皆在武、昭之世,而不避讳,又可知其为後人之拟作而不出于西京矣。
後唐明宗天成四年,中书门下奏:“少帝册文内有‘基’字,是玄宗庙讳,寻常诏敕皆不回避,少帝是继世之孙,册文内不欲斥列圣之讳,今改为‘宗’字。”《宋史》:“绍兴三十二年正月,礼部太常寺言:‘钦宗祷庙,翼祖当迁,以後翼祖皇帝讳依礼不讳。’诏恭依。”
谢肇氵制曰:“宋真宗名恒,而朱子于书中‘恒’字独不讳,盖当十宗之世,真宗已祧。
崇帧三年,礼部奉旨,颁行天下,避太祖、成祖庙讳及孝、武、世、穆、神、光、嘉七宗庙讳,正依唐人之式。惟今上御名亦须回避,盖唐、宋亦皆如此。然止避下一字,而上一字天子与亲王所同,则不讳。
○皇太子名不讳《册府元龟》:“唐王绍为兵部尚书,绍名初,与宪宗同。宪宗时为广陵王,顺宗即位,将册为皇太子,绍上言请改名。议者或非之曰:‘皇太子亦人臣也,东宫之臣当请改尔,奈何非其属而遽请改名,岂为以礼事上邪?’左司员外郎李藩曰:‘历代故事,皆自不识大体之臣而失之,因不可复;正无足怪也。’”《三国志》注言魏文帝为五宫中郎将,宾客如云,哪原独不往,太祖微使人间之,原答曰:“吾闻国危不事冢宰,君老不奉世子。”万历中年,往往有惜国本之名而以为题目者,得无有愧其言。
唐中宗自房州还,复立为皇太子,左庶子王方庆上言:“太子皇储,其名尊重,不敢指斥,晋尚书仆射山涛启事,称‘皇太子’而不言名。朝官犹尚如此,宫臣讳则不疑。今东宫殿及门名皆有触犯,临事论启,回避甚难。孝敬皇帝为太子时,改‘宏教门’为‘崇教门’;沛王为皇太子,改‘崇贤馆’为‘崇文馆’,皆避名讳以遵典礼。伏望依例改换。”制从之。史臣谓方庆欲尊太子,以示中兴之渐,然则方庆之言盖有为言之也。
有明之制,太子、亲王名俱今回避,盖失之不考古也,崇祯二年,兵部主客司主事贺良以避皇太子名,改名世寿。而光宗为太子,河南府及商州属县并未尝改。
《实录》言:“洪武十四年十月辛酉,给事中郑相同,请依古制,凡启事皇太子,惟东宫官属称臣,朝臣则否,以见尊无二上之义。诏下群臣议。翰林院编修吴沈言:‘太子所以继圣体而承天位者也,尊敬之体宜同。’从之。”历代不称臣之制自斯而变。
亲王之名尤不必讳,而亦讳之。正统十二年,山西乡试《诗经》题内“维周之帧”,“帧”字犯楚昭王讳,考试及同考官俱罚俸一月。
○二名不偏讳二名不偏讳。宋武公名司空,改“司空”为“司城”,是其证也。
杜氏《通典》:“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太宗居春官,总万机,下令曰:‘依礼,二名不偏讳。其官号人名及公私文籍,有‘世’及‘民’两字不连读者,并不须讳避。”《唐书·高宗纪》:“贞观二十三年七月丙午,改治书侍御史为御史中丞,诸州治中为司马,别驾为长史,治礼郎为奉礼郎,以避上名。上以贞观初不讳先帝二字,有司奏曰:‘先帝二名,礼不偏讳,上既单名,臣子不合指斥。’上乃从之。”
梭唐明宗名嗣源,天成元年六月,敕曰:“古者酌礼以制名,惧废于物;难知而易讳,贵便于时,况徵彼二名,抑有前例。太宗文皇帝自登宝位,不改旧称,时则臣有‘世南’,官有‘民部’,靡闻曲避,止禁连呼。朕猥以渺躬,托于人上,祗遵圣范,非敢自尊。应文书内所有二字,但不连称,不得回避。若臣下之名不欲与君亲同字者,任自改更,务从私便,庶体朕怀。”
○嫌名卫桓公名完,楚怀王名槐,古人不讳嫌名,故可以为谥。
韩文公《讳辩》言:“不讳‘浒’‘势’‘秉’‘机’。”乃玄宗御删定《礼记·月令》,曰“野鸡人大水为蜃”,曰“野鸡始ず”,则讳“雉”,以与“治”同音也。李林甫序曰:“漩枢玉衡,以齐七政,”则讳“玑”。德宗《九月九日赐曲江宴诗》:“时此万枢暇,适与佳节并。”则讳“机”,以与“基”同音也。《南史》刘秉不称名而书其字白彦节,则讳“秉”,以与“”同音也。又如武後父讳士,而孙处约改名茂道,韦仁约改名思谦。睿宗讳旦,而张仁改名仁愿。玄宗讳隆基,而刘知几改名子玄,箕州改名仪州。德宗讳适,而括州改名处州。顺宗讳诵,而“斗讼”律改为“斗竞”。宪宗讳纯,凡姓淳于者改姓于,唯监察御史韦淳不改。既而有诏,以陆淳为给事中、改名质,淳不得已,改名处厚。而玄宗以南诏酋龙,名近玄宗讳。遂不行册礼。则退之所言,亦末为定论也。唐自中叶之後,即士大夫亦讳嫌名,故旧史以韩愈为李贺作《讳辩》为纰缪。而《贾曾传》则曰:“拜中书舍人,曾以父名忠,固辞。议者以为中书是曹司名,又与曾父名音同字别,于礼无嫌,曾乃就职。”《懿宗纪》则曰:“咸通二年八月,中书舍人卫洙奏状称:‘蒙恩除授滑州刺史,官号内一字与臣家讳音同,请改授闲官。’敕曰:“嫌名不讳,著在礼文。成命己行,固难依允。’”是又以为不当讳也。
《册府元龟》:咸通十二年,分司侍御史李溪进状曰:“臣准西台牒及金部称,奉六月二十七日敕,内园院郝景全事奏状内‘讼’字音与庙讳同,奉敕罚臣一季俸者。臣官位至卑,得蒙罚俸,屈与不屈,不合有言。而事关理体,若便隐默,恐负圣时,愿陛下宽其罪戾,使得尽言。臣前奏状称‘准敕因事告事,旁讼他人’。是咸通十一年十月十三日敕语,臣状中具有‘准敕’字,非臣自撰辞句。臣谨按,《礼》不讳嫌名;又按《职制律》,诸犯庙讳嫌名不坐,注云:谓若‘禹’与‘雨’,疏云:谓声同而字异。注疏重复,至易分晓。伏惟皇帝陛下明过帝尧,孝逾大舜,岂自发制敕而不避讳哉。故是审量礼律,以为无妨耳。即引陛下敕文而言,不敢擅有移改,不谓内园便有此论奏也。臣非敢诉此罚俸也,恐自此有援引敕格者,亦须委曲回避,便成讹弊。臣间赵充国为将,不嫌伐一时事,以为汉家俊法。魏徵为相,不存形迹,以致贞观太平。臣虽未及将相,忝为陛下持宪之臣,岂可以论俸为嫌,而使国家敕命有误也。愿陛下留意察纳,别下明敕,使自後章奏一遵礼律处分,则天下幸甚。”敕免所罚。
南唐元宗初名,避周信祖庙讳,改名景,是不讳嫌名。
按嫌名之有讳,在汉未之闻,晋羊祜为为都督荆州诸军事,及薨,荆州人为祜讳,名室户皆以“门”为称,改户曹为“辞曹”,此讳嫌名之始也。
後魏《地形志》:“天水郡上わ县,犯太祖讳,改为上封。”魏太祖名。宋代制,于嫌名字皆避之。《礼部韵略》凡与庙讳音同之字皆不收,太祖讳匡胤,十《阳部》去王切一十三字,二十一《震部》羊晋切一十一字皆不收,它皆仿此。朱子《周易本义·后卦》下以“故为后”作“故为遇”,避高宗嫌名也。岂不闻《颜氏家训》所云:“吕尚之儿如不为‘上’,赵壹之子傥不作‘一’,便是下笔即妨,是书皆触者乎?”
明代不讳嫌名,如建文年号是也。
○以讳改年号唐中宗讳显,玄宗讳隆基,唐人凡追称高宗显庆年号多云“明庆”,永隆年号多云“永崇”,赵元昊以父名德明,改宋明道年号为“显道”,而范文正公与元昊书亦改後唐明宗为“显宗”。
○前代讳孟蜀所刻石经,于唐高祖、太宗讳皆缺书。石晋《相里金神道碑》,“民”、“珉”二字皆缺末笔。南汉刘岩尊其父谦为代祖圣武皇帝,犹以“代”字易“世”。至宋,益远矣,而乾德三年卜《伏羲女蜗庙碑》:“民”“珉”二字,咸平六年孙冲序《绛守居园池记碑》:“民”、“珉”二字,皆缺末笔,其于旧君之礼何其厚与!
杨阜,魏明帝时人也,其疏引《书》:“协和万国”,犹避汉高祖讳。韦昭,吴後主时人也,其解《国语》,凡“庄”字皆作“严”,犹避汉明帝讳。唐长孙无忌等撰《隋书》,易《忠节传》以“诚节”,称苻坚为“苻永”,固亦避隋文帝及其考讳。自古相传,忠厚之道如此,今人不知之矣。
元移刺迪为常州路总管,刻其所点《四书章句或问集注》,其凡例曰:“凡序注或问中题头及空处并存其旧,以见当时忠上之意。近岁新刊《大学衍义》亦然。”时天历元年也。《资治通鉴·周太祖、世宗纪》。太祖皇帝皆题头,至今仍之。《孟子·见梁襄王章》。未注苏氏曰:“予观孟子以来,自汉高祖及光武及唐太宗及我太祖皇帝,能一天下者四君。”“太祖”上空一字。永乐中修《大全》,于其空处添一“宋”字,後人之见,与前人相去岂不远哉!
○名父名君名祖《金膝》:周公之祝辞曰:“惟尔元孙某”;《左传》:荀偃济河而祷,称“曾臣彪”。名君也。《左传》:楚子围宋,申犀见王,称“无畏”;知荦对楚王,称“外臣首”;鄢陵之战,栾针曰“书退”,名父也。华耦来盟,称“君之先臣督”;栾盈辞于周行人,曰“陪臣书”,日“其子”,名祖若父也。○弟子名师《论语》: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孟子》:乐正子人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是弟子而名师也。
○同辈称名古人生不讳名,同辈皆面呼其名。《书》周公若曰“君”,《礼记·曾子间篇》老聃曰“丘”,《檀弓篇》曾子曰“商”,《论语》微生亩谓孔子曰“丘”是也。
○以字为讳古人敬其名,则无有不称字者。《颜氏家训》曰:“古者名以正体,字以表德。名终则讳之,字乃可以为孙氏。孔子弟子记事者皆称仲尼。吕後微时,尝字高祖为季。汉袁种,字其叔父盎曰丝。王丹与侯霸子语,字霸为君房。江南至今不讳字也,河北士人全不辨之。”故有讳其名而并讳其字者,《三国志·司马朗传》:“年九岁,人有道其父字者,朗曰:‘慢人亲者,不敬其亲者也。客谢之。”《常林传》:“年七岁,有父党造门,问:‘林伯先在否?’林不答。客曰:‘何不拜’林曰:‘虽当下拜,临子字父,何拜之有!’”《晋书·儒林刘兆传》:“尝有人著靴骑驴至兆门外,曰:‘吾欲见刘延世。’兆儒德道素,青州无称其字者,门人大怒,兆曰:‘听前。’”《旧唐书·韩愈传》:“拜中书舍人,有不悦愈者,言愈前左降为江陵椽曹,荆南节度使裴均馆之,颇厚。近者均于锷还省父,愈为序饯锷,仍呼其字。此论喧于朝列,坐是改太子右庶子。”至于山阳公《载记》言:“马超降蜀,尝呼先生字,关羽怒,请杀之。”此则面呼人主之字,又不可以常侪论矣。
○自称字《汉书》注:“张晏曰:“匡衡少时字鼎。世所传衡《与贡禹书》,上言‘衡敬报’,下言‘匡鼎白’。”《南史》:“陶宏景自号华阳,隐居人间,书札即以‘隐居’代名。”此自称字之始也。
《东观馀论》言:“古人或有自称字者。王右军《敬谢帖》云“王逸少白”,《庐山远公集》卢循《与远书》云“范阳卢子先叩首”,柳少师《与弟帖》云“诚悬呈”。今按唐权德舆《答杨湖南书》称“载之再拜”,柳冕《答郑衢州书》称“敬叔顿首”,白居易《与元九书》称“乐天再拜”,宋陈抟《谒高公诗》称“道门弟子图南上”。
唐张谓《长沙风土碑铭》:“有唐八叶,元圣六载,正言待理湘东”;张洗《济读庙祭器币物铭》:“濯缨不才,谬领兹邑”;元稹作《白氏长庆集序》自书曰“微之序”,乃是作文自称其字。
自称其字不始于汉人,家父、吉甫、寺人,孟子之诗已先之矣。
○人主呼人臣字汉高帝曰:“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景帝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皆人主呼人臣字也。
晋以下,人主于其臣多小呼名。《南史》:“梁蔡撙为吏部尚书侍中。武帝尝设大臣饼,撙在坐,帝频呼姓名,撙竞不答,食饼如故。帝觉其负气,乃改唤‘蔡尚书’,博始放箸执笏曰‘尔’。帝曰:‘卿向何聋,今何聪?’对曰:‘臣预为右戚,且职在纳言,陛下不应以名垂唤。’帝有惭色。”又南朝人加王敬宏、王仲德、王景文、谢景仁,北朝人如萧世怡、李元操之辈,名犯帝讳,即以字行,不复更名。魏王昕对汝南王悦自称“元景”,北齐祖对长广王湛自称“孝徵”,隋崔颐《答豫章王启》自称“祖浚”,王贞《答齐王柬启》自称“孝逸”,而唐太宗时如封伦、房乔、高俭、尉迟恭、颜籀,并以字为名,盖因天子常称臣下之字故尔。其时堂陛之间未甚阔绝,君臣而有朋友之义,後世所不能及矣。
《因话录》:“文宗对翰林诸学士因论前代文章,裴舍人素数道陈拾遗名,柳舍人目之,裴不觉,上顾柳曰:‘他字伯玉,亦应呼陈伯玉。’”
○两名《礼记》正义:“公羊说《春秋》,讥二名,谓二字作名,若魏曼多也。”左氏说二名者,楚公子弃疾弑其君,即位之後,改名为居,是为二名。许慎谨案云:“文武贤臣有散宜生,苏忿生,则公羊之说非也。”今按古人两名见于经传者,不止楚平王。如晋文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