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主义从陀斯妥也夫斯基到沙特-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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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种东西比这本书更能反映出反犹太者的复杂性格:他不要选择自己的善,因为他惧怕自己变成不同的样子,因为他惧怕任何别人的善之概念加在他身上;他的伦理观既不是奠基于价值的直觉,又不是奠基于柏拉图所说的爱;它只用最严格的特布,最苟刻的、最无理的命令来表达自己。然而他所不断思索的,他由直觉加以了解并且具有胃口的乃是恶。如此,他以着魔的狂热,详细审查着那些困恼他又满足了他刚愎的癖性的、诸种猥亵与罪恶行为,然而他把这一切都归罪于他所轻视的腐败犹太人,因此他可以不必自己做出有失体面的事就满足了自己。在柏林我认识一个新教徒,他的性欲以一种愤怒的形式表现出来。看到穿泳装的女人他就大怒;他很欢迎这种怒气,把他的时间花费在游泳池。反犹太者做的是同样的勾当。
构成这种恨的因素之一,是犹太人给他的深度的性吸引力。最首要的,它是一种被恶所激起的好奇心。并且,很重要的,我相信这与性虐狂有关。如果我们忽略了下面这个事实,就无法了解反犹太主义:作为如此之重的厌恶目标的犹太人,根本是无辜的——我甚至要说是无害的。反犹太主义者也会很有用心地告诉我们犹太人的秘密组织,恐怖的共济会等等。然而如果一个人面对面遇见了一个犹太人,他绝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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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时候是一个脆弱的人,没有暴力的准备,甚至连防卫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反犹太者不会觉醒到犹太人这种个人的脆弱状态——这使得他成为累次屠杀的无助的牺性品——不,犹太人的无助状态取乐了他。对于犹太人的恨完全不同于一八三○年意大利人对奥国人的恨,也不同于一九四二年法兰西人对德国人的恨。
在这两个状况中被恨的是压迫者,严厉,惨酷,强壮的压迫者,拥有武器、金钱、势力,所能给予叛逆者的伤害是叛逆者连作梦也想不到可以报复的。这一种恨不具有虐待狂的成份。但由于反犹太者认为恶是赋具在这些没有武装,没有援助的人身上,因此他绝不是在苦痛的需要中发现自己身为悲剧英雄的人物:做反犹太者对他是一种乐趣。一个人可以无所惧怕地鞭打折磨犹太人,至多他们诉诸共和国的法律,然而法律并不是严厉的。反犹太者对于犹太人所感到的性虐狂的吸引力是如此之强烈,以致这些以色列人的不共戴天仇人竟常常会把身边围绕一些犹太朋友。
当然,他会称他们为“例外的犹太人”
,他会说:“他们确实与别的人不同。”
刚才我所提及的那个画家,在他的画室中一块明显的地位挂着一个犹太人的画像,这是他的好朋友,被盖世太保所杀——他挂他的画像,但对于那些鲁布林的屠杀者却没有一点谴责的意思。这一种友情的坦护并不是真心的,因为在他们的谈话之中没有一点念头想饶过“好的犹太人”
;并且在承认他所认识的某些犹太人有某些长处之际,他绝不承认跟他谈话的人也可能遇到过同样好的犹太人。事实上,由于性虐狂的一种转变,他们取乐于去保护少数的犹太人;他们喜欢在眼前保留他们所厌恶的人物之活生生的画面。反犹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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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义的妇女对犹太男人时常有一种厌恶与性吸引的混合感觉。我所认识的一个女人就跟一个波兰籍的犹太人有密切的关系。她有时同他上床,让他抚摸乳部和肩部,但到此为止。
她由于他有礼温驯,以及看穿了他强烈受挫折的、与被贬抑的性欲而大感满足。事后她再与别的男人做正常的性交。在“一个美丽的犹太女人”这句话中,具有特别的性的含义,它完全不同于“一个美丽的罗马尼亚女人”
,“一个美丽的希腊女人”或“一个美丽的美国女人”所具有的含义。
“一个美丽的犹太女人”具有强暴与屠杀的气味。美丽的犹太女人,是沙皇的骑兵在火焰焚烧的村庄街道上拖着头发跑的女人;专门描写犹太女人被鞭笞的作品给了犹太女人一种荣誉。我们不必去寻索秘教的文学。
从《劫后英雄传》(Ivanhoe)一书中的Rebeca直到“妞儿们”
中的犹太女人们,包括Ponsondu
Terail所写的那些角色在内,犹太女人在最为严肃的小说中都具有清楚的作用。时常被强奸或被抽打,有时候她们可以用死来逃避侮辱,然而她们如此似乎是很应当的;这些保持着她们德性的人只不过是些驯良的奴隶或被侮辱的女人——她们爱着冷漠的基督徒,而后者却与阿利安种女人结婚。在民间故事中,犹太女人性象征的重要性无须再做更多的说明。
以毁灭做为自己的功能,反犹太主义者——内心里纯粹是一个性虐狂——在灵魂的深处实际上是一个罪犯。他所渴望并且为之做准备的事物乃是犹太人的死。当然,所有的犹太人的敌人都不会明显地要求他的死亡,然而他们所采取的一切方法,一切为把他压迫,侮辱,流放的方法,都是这个谋杀的先决条件,而这个谋杀乃是他们所思索的东西: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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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象征性的谋杀者。唯一不同的是反犹太者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他是一个有正确动机的谋杀者。如果他的使命是以恶消恶,这终究不能算是他自己的错误。真正的法兰西已经把正义的最高权力交托给他。当然他没有机会天天应用它,但是请你不要误会,事实上,他那些突然愤怒的爆发,他发泄在“kikes”
①身上的雷霆般的谴责,这里面已含着多少死亡判决的意味。一般民众查觉了这个现象,因此发明了“犹太迫害”
(Jew
bai-ting)这个词藻。如此,反犹太者选择了做为一个罪犯——一个纯洁的罪犯:此处他再次逃避责任,他谴责了他的谋杀本能,但却用另一种方法满足它而又不承认它。他知道自己是坏的,但是由于他做恶是为了善,由于整个民族都在等待他的救援,他就把自己想象成一种神圣的坏牛。用一种对一切价值的逆转——这方面的例子可以在某些宗教中找到,譬如在印度就有一种神圣的妓女——反犹太者对愤怒、仇恨、掠夺、谋杀以及一切形式的暴力献出尊敬与热忱;而在他深饮罪恶之林时,他内心因为已无愧及完备执行了任务而感到轻快与和平。
画像完成了。如果有许多人承认自己恨犹太人却在这个画像中看不出自己,那是因为他们并不厌恶犹太人。犹太人也同样不爱他们。他们不会对犹太人做出最轻微的伤害,然而他们连一个小拇指都不会伸出来保护他们。他们并非反犹太者,他们什么都不是,他们是无人;然而由于无论如何一个人总要显得是点什么,他们就顺嘴胡说,根本没有想过恶
①“犹太人”
,轻蔑语。——中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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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根本什么也不想,他们跑来跑去反复叙说他们学到的定了型的话——而这些话可以使他们有资格进出某些客厅。他们知道去制造一些没有实效的声音是何等有趣,把脑子里塞满强大的肯定——这种东西由于是向别人租取而来,就使得他们格外尊敬——是如何取乐了他们。在此处,反犹太主义仅不过是一个正名(justification)
;更且,这般人的无用是如此之深,以致他们可以用任何一个正名来换取这一个正名,只要它是“杰出的”。反犹太主义确实是杰出的,正如为了想创造保守的、秘教的法国,群众性的人们所表现的一切非理性现象一样。对这些没脑筋的人来说,反反复复地诉说犹太人伤害了国家,实际上是在做一种入会仪式,这个仪式可以让他们感到他们是温暖的、社会性的力量之中心分子;以这种意义而言,反犹太主义尚保留着以人为牺牲的某种成份。同时,对于那些在自身中发现了深度的不稳定性,并且对此厌倦的人,它也提供了一层深厚的利益:它使得他们装出一种热情的样子,而又由于浪漫主义以来就酿成的习尚,他们就将热情与人格混同为一。这种二流的反犹太者,用不着自己花费什么,就佩带着一种有侵占性的人格。我的一个朋友常常提起他的一个老表兄,他每次来家吃饭,他家里的人都以固定的口吻说:“朱力斯忍受不了英国人。”我的朋友就从不记得关于朱力斯表兄还有任何可提之处。然而,这就够了:在朱力斯与他的家人之间有一个默契。在他面前他们故意避免谈论关于英国的事,而这份留心使他感到在亲属面前有点存在的样子,而其他的人也得到一个适意的感觉,好象自己是在参加一种神圣的典礼。设若某个人,在某个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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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合,经过了小心的考虑,却象是疏忽一般,对大英帝国或它的属地作任何提及,则朱力斯叔叔就装做要大怒的样子,并感觉到自己这一刻时间有了生命力。每个人都快乐了。许多人都以朱力斯叔叔恐英症的方式做为犹太者,当然,他们对于他们的态度所包含的意义连想也没有想过的。这种头脑简单的人,如同风中弯腰的芦苇,设如有意识的反犹太主义不是已经存在,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把它发明出来。然而这些人在他们一切的冷漠中却确保了反犹太主义的生存,并把它一代一代衍传下去。
现在我们已经懂了他。他是一个惧怕者。当然不是惧怕犹太人,而是惧怕他自己,他的良心,他的自由,他的本能,他的责任,恐惧孤独,变迁,社会及世界;除了犹太人之外,他惧怕一切。他是一个不肯承认自己之懦弱的懦夫;他是谋杀者,压制和谴责他谋杀的欲望,都不能控制它,而除了杀模拟像或躲藏在匿名的暴众之中以外,根本不敢去屠杀;他是一个不满分子,但又不敢叛逆,因为他惧怕叛逆的后果。
以附着于反犹太主义的方式,他不怕采取了一种观点,并且选择自己成为一个人。
他所选择的是岩石的永久性与不可透性,战士服从领导者的那种全然无责任性——然而他却又没有领导者。他选择了不取任何东西,却要一切都给予他,如同是他生而具有的东西——然而他却并非高贵的。最后,他要求善是现成的,而不是需加讨论或不可构及的;他惧怕向它注视,以免被迫去对抗它并去寻找它的另一种形式。犹太人不过是一个借口:到了其他的地方就会变成黑人,黄种人;犹太人的存在只不过使反犹太者将焦虑的胚芽及早掐断:他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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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相信他的地位在这个世界上一直是被别人霸占了,世界在等待他,而他由于传统之名有权去占领它。
反犹太主义,总之一句话,是对人类命运的惧怕。反犹太者是一种想变为无情的石头,倾盆暴雨,怒吼的雷电的人。总而言之,是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人。
(四)
“存在主义是一种人文主义”
在这里,我的目的是要对存在主义所受到的一些指责,提出答辩。
首先,存在主义曾被指责为诱导人们安于一种绝望的无为主义(quietism)。
因为如果每一条解决事物之道被阻断了,那么我们就不得不视在这世界上的任何行为都是徒劳无益的,我们最后就会走到一种瞑想的哲学里去。
而更甚的是,由于瞑想是一种奢侈,因此我们的学说就不过是另一种布尔乔亚的哲学而已。在这方面,是特别受到共产主义者的指责。
在另一方面,我们被指责为偏重了人类处境中黯淡的一面,只看到下贱,卑鄙和低劣,而忽略了人性光明面中某些仁慈而美好的事物。例如根据天主教的批评者默契尔小姐所说,我们忘记了婴儿是怎样微笑的。从这两方面,我们又被指责为无见于人类的协和一致,而认为人是处于孤立之中。
共产主义者说我们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为我们的学说纯粹建筑在主观性上——建筑在笛卡尔所谓“我思”
(“I
think“)
这个观念之上:这是孤立的人面对他们的时刻,这是一个无法和其他存在于自我之外的人取得协和一致的地位。自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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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透过思维而与他们相通。
从基督教这一面,我们则被指责为否定了人事的真实和严肃。因为我们忽视了上帝的诫言和他规定的所有的永恒价值,那就除了自由意愿之外,别无所有了。每一个人都可以为所欲为,从这一个观点来看,就不能谴责他人的观点和行为了。
今天,我将尽量来答复这些不同的指责。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把这短文题为“存在主义是一种人文主义”的理由。许多人对于我在这里提到“人文主义”一词,可能会感到惊讶,但是我将试图寻出我们所了解的意义。无论如何,我们一开始就可以说,存在主义乃是使人生成为可能的一种学说;这种学说并宣称任何真理和行为都包含着环境和人的主观性。
对于我们最基本的攻击,当然是说我们过份强调了人生的罪恶面。最近有人告诉我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太太,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她神经过敏地说了一句粗俗的话,就自我解嘲地叫道:“我想我要变成一个存在主义者了。”
由此可以看出,丑恶被视为存在主义的同义词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人说我们是“自然主义的”
,假使我们是的话,这倒奇怪了,因为今天我们却比名符其实的自然主义者更使他们感到震惊和畏惧。那些可以安然读完一本象左拉的《大地》那样的小说的人,却无法忍受存在主义者的小说。那些诉诸于大众智慧的人——那是一种悲哀的智慧——发现我们的更为悲哀。
然而,又有什么话比说“仁爱始于家庭”或者“升擢歹徒,他会反咬;将他击倒,他则崇拜”更会使人感到嗒然若丧呢?我们都很熟习许多可以这样引用的老话,它们的意义大抵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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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可反抗现存努力,你不可违反权威,你不可逾越本份,干涉他人。或者说,任何不依从一些传统的行为都只是浪漫主义;或者说不根据过去经验的行为,都注定要失败的;并且由于经验显示出人总是不变地倾向于罪恶,所以必须有严厉的规则来约束,否则我们就要陷入无政府状态了。
然而,直到现在仍然有人咀嚼着这些丧气的老话,每当他们听到一些讨厌的行为时,就会说:“多么象人性呀!”——就是这些重弹写实主义老调的人,在抱怨存在主义对事物的看法太过于阴郁。的确,他们那些过度的抗议倒使我怀疑触怒他们的不是我们的悲观,而是我们的乐观。因为追根究底,在我正要向你们解释的学说之中有警告作用的是——人有选择的可能性。——难道不是吗?为证实这点,我们必须在纯哲学的水准上,把它重新研究一番。那就是我们称为存在主义的这个名词,到底是什么?
对大多数正在使用这个名词的人,如果请他说明一下它的意义,一定总会感到极其含混不清。因为现在它已经成为一种流行的字眼,人们常兴之所至地称呼这个音乐家或者那个画家是“存在主义者”。一位“光明报”的专栏作家竟自己签名为“存在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