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豆的舞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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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好,就露出笑脸,加快脚步回头走。四十岁的女人来到桥边,扬起声音
来叫道:〃您来玩啊!〃
年长的姑娘也同样说着:〃您来玩啊!〃她们都回去了。可是那个男人
一直坐到傍晚。
夜里,我正和一个卸下了纸头的行商下围棋,突然听见旅馆院子里响
起了鼓声。我马上就要站起身来。
〃串街卖艺的来了。〃
〃哼哼,这些角色,没道理。喂,喂,该我下子啦。我已经下在这里,
〃纸商指点着棋盘说。他入迷地在争胜负。
在我心神恍惚的当儿,艺人们似乎就要回去了,我听见那个男人从院
子里喊了一声:〃晚上好啊!〃
我到走廊里向他招手。艺人们悄声私语了一阵,然后转到旅馆门口。
三个姑娘随在那个男人身后,顺序地道了一场〃晚上好〃,在走廊上垂着手,
象艺妓的样子行个礼。我从棋盘上看出我的棋快要输了。
〃已经没有办法了。我认输。〃
〃哪里会输呢?还是我这方不好啊。怎么说也还是细棋。〃
纸商一眼也不朝艺人那边看,一目一目地数着棋盘上的目数,愈加小
心在意地下着子。女人们把鼓和三弦摆在房间的墙角里,就在象棋盘上玩
起五子棋来。这时我本来赢了的棋已经输了。可是纸商仍然死乞白赖地要
求说:
〃怎么样?再下一盘,再请你下一盘。〃
但是我一点意思也没有,只是笑了笑,纸商断了念,站起身走了。
姑娘们向棋盘这边靠拢来。
〃今天夜里还要到哪里去巡回演出吗?〃
〃还想兜个圈子。〃那个男人说着朝姑娘们那边看看。
〃怎么样,今天晚上就到此为止,让大家玩玩吧。〃
〃那可开心,那可开心。〃
〃不会挨骂吗?〃
〃怎么会,就是到处跑,反正也不会有客人。〃
她们下着五子棋什么的,玩到十二点钟以后才走。
舞女回去之后,我怎么也睡不着,头脑还是清醒异常,我到走廊里大
声叫着。
〃纸老板,纸老板!〃
〃噢……〃快六十岁的老爷子从房间里跳出来,精神抖擞地答应了一声。
〃今天夜里下通霄。跟你说明白。〃
我这时充满非常好战的心情。
四
已经约好第二天早晨八点钟从汤野出发。我戴上在公共浴场旁边买的
便帽,把高等学校的学生帽塞进书包,向沿街的小旅店走去。二楼的纸隔
扇整个地打开着,我毫不在意地走上去,可是艺人们都还睡在铺垫上。我
有些慌张,站在走廊里愣住了。
在我脚跟前那张铺垫上,那舞女满面通红,猛然用两只手掌捂住了脸。
她和那个较大的姑娘睡在一张铺上,脸上还残留着昨晚的浓汝,嘴唇和眼
角渗着红色。这颇有风趣的睡姿沁入我的心胸。她眨了眨眼侧转身去,用
手掌遮着脸,从被窝里滑出来,坐到走廊上。
〃昨晚谢谢您!〃她说着,漂亮地行了礼,弄得我站在那儿不知怎么是好。
那个男人和年长的姑娘睡在一张铺上。在看到这以前,我上点都不知
道这两个人是夫妇。
〃非常抱歉。本来打算今天走的,可是今天晚上要接待客人,我们准备
延长一天。您要是今天非动身不可,到下田还可以和您见面。我们决定住
在甲州屋旅店里,您立刻就会找到的,〃四十岁的女人在铺垫上抬起身子说。
我感到象是被人遗弃了。
〃不可以明天走吗?我预先不知道妈妈要延长一天。路上有个伴儿总是
好的。明天一块儿走吧,〃那个男人说。
四十岁的女人也接着说:〃就这么办好啦。特意要和您一道的,没有预
先跟您商量,实在抱歉。明天哪怕落雹也要动身。后天是我的小宝宝在路
上死去的第四十九天,我心里老是惦念着这断七的日子,一路上匆匆忙忙
赶来,想在那天前到下田做断七。跟您讲这件事真是失礼,可我们倒是有
意外的缘份,后天还要请您上祭呢。〃
因此我延缓了行期,走到楼下去。为了等大家起床,我在肮脏的帐房
间里跟旅店的人闲谈,那个男人来邀我出去散散步。沿街道稍微向南行,
有一座漂亮的小桥。凭着桥栏杆,他谈起了他的身世。他说,他曾经短期
参加了东京一个新流派的剧团,听说现在也还常常在大岛港演剧。他说他
们的行李包里刀鞘象条腿似的拖在外面。因为在厅房里还要演堂会。大柳
条包里装的是衣裳啦,锅子茶碗之类的生活用品。
〃我耽误了自己的前程,竟落到这步田地,可是我的哥哥在甲府漂亮地
成家立业了,当上一家的继承人。所以我这个人是没人要的了。〃
〃我一直想您是长冈温泉人呢。〃
〃是吗?那个年长的姑娘是我的老婆,她比你小一岁,十七啦。在旅途
上,她的第二个孩子又早产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断了气,我女人的身体还
没有复原。那个妈妈是她的生身母亲,那舞女是我的亲妹妹。〃
〃哦,你说你有个十四岁的妹妹……〃
〃就是她呀,让妹妹来干这种生计,我很不愿意,可是这里面还有种
种缘故。〃
然后他告诉我,他名叫荣吉,妻子叫千代子,妹妹叫薰子。另一个十
七八岁的姑娘叫百合子,只有她地大岛生人,雇来的。荣吉象是非常伤感,
露出要哭的脸色,注视着河滩。
我们回来的时候,洗过了脂粉的舞女正俯身在路边拍着小狗的头。我
表示要加回自己的旅馆里去。
〃你去玩啊。〃
〃好的,可是我一个人……〃
〃你跟哥哥一道去嘛。〃
〃我马上去。〃
没多久,荣吉到我的旅馆来了。
〃她们呢?〃
〃女人们怕妈妈唠叨。〃
可是我们刚一摆五子棋,几个女人已经过了桥,急急忙忙上楼来了。
象平素一样,她们殷勤地行了礼,坐在走廊上踌躇着,第一个站起来的是
千代子。
〃这是我的房间。请别客气,进来吧。〃
艺人们玩了一小时,到这个旅馆的浴室去。她们一再邀我同去,可是
已有三个年轻女人在,我推托了。后来,舞女马上又一个人跑上来,转告
了千代子的话:
〃姐姐说,要你去,给你擦背。〃
我没有去,跟舞女下五子棋。好下得意外地好,同荣吉和别的女人们
循环赛,她可以不费力地胜过他们。五子棋我下得很好,一般人下我不过。
跟她下,用不着特意让一手,心里很愉快。因为只我们两个人,起初她老
远地伸手落子,可是渐渐她忘了形,专心地俯身到棋盘上。她那头美得有
些不自然的黑发都要碰到我的胸部了。突然她脸一红。
〃对不起,要挨骂啦,〃她说着把棋子一推,跑出去了。这时,妈妈站
在公共浴场前面。千代子和百合子也慌忙从浴室出来,没上二楼就逃了回
去。
这一天,荣吉在我的房间里从早晨玩到傍晚。纯朴而似乎很亲切的旅
馆女掌柜忠告我说,请这样的人吃饭是白浪费。
晚上我到小旅店去,舞女正跟妈妈学三弦。她看到我就停下,可是听
了妈妈的话又把三弦抱起来。每逢她的歌声略高一些,妈妈就说:
〃我不是说过,用不着提高嗓门吗!〃
荣吉被对面饭馆叫到三楼厅房去,正在念着什么,从这里可以看得见。
〃他念的是什么?〃
〃谣曲呀。〃
〃好奇怪的谣曲。〃
〃那是个卖菜的,随你念什么,他也听不懂。〃
这时,住在小旅店里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鸟店商人打开了纸隔扇,叫
几个姑娘去吃菜。舞女和百合子拿着筷子到隔壁房间去吃鸟店商人剩下的
鸡火锅。她们一起向这个房间回来时,鸟店商人剩下的鸡火锅。她们一起
向这个房间回来时,鸟店商人轻轻拍了拍舞女的肩膀。妈妈露出了一副很
凶的面孔说:
〃喂喂,不要碰这孩子,她还是个黄花闺女啊。〃
舞女叫着老伯伯老伯伯,求鸟店商人给她读。可
是鸟店商人没多久站起身来走了。她一再说〃给我读下去呀〃,可是这话她
不直接跟我说,好象请妈妈开口托我似的。我抱着一种期望,拿起了通俗
故事本。舞女果然赶忙靠到我身边。我一开口读,她就凑过脸来,几乎碰
到我的肩头,表情一本正经,眼睛闪闪发光,不眨眼地一心盯住我的前额。
这似乎是她听人家读书的习气,刚才她和鸟商人也几乎把脸碰在一起。这
个我已经见过了。这双黑眼珠的大眼睛闪着美丽的光辉,是舞女身上最美
的地方。双眼皮的线条有说不出来的漂亮。其次,她笑得象花一样,笑得
象花一样这句话用来形容她是逼真的。
过了一会儿,饭店的侍女来接舞女了。她换了衣裳,对我说:〃我马
上就回来,等我一下,还请接着读下去。〃
她到外面走廊里,垂下双手行着礼说:〃我去啦。〃
〃你可千万不要唱歌呀,〃妈妈说。她提着鼓微微地点头。
妈妈转过身来对我说:〃现在她恰巧在变嗓子。〃
舞女规规矩矩地坐在饭馆的二楼上,敲着鼓。从这里看去,她的后影
好象就在隔壁的厅房里。鼓声使我的心明朗地跃动了。
〃鼓声一响,满房里就快活起来了,〃妈妈望着对面说。
千代子和百合子也同样到那边大厅去了。
过了一小时的工夫,四个人一同回来。
〃就是这么点……〃舞女从拳头里向妈妈的手掌上倒出了五角零碎的银
币。我又读了一会儿。他们又谈起了旅途上死去的婴
儿,据说,那孩子生来象水一样透明,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可是还活了一
个星期。
我仿佛忘记了他们是巡回艺人之类的人,既没有好奇心,也不加轻视,
这种很平常的对他们的好感,似乎沁入了他们的心灵。我决定将来什么时
候到他们大岛的家里去。他们彼此商量着:〃可以让他住在老爷子的房子
里。那里很宽敞,要是老爷子让出来,就很安静,永远住下去也没关系,
还可以用功读书。〃然后他们对我说:我们有两座小房子,靠山那边的房子
是空着的。
而且说,到了正月里,他们要到波浮港去演戏,可以让我帮帮忙。
我逐渐了解到,他们旅途上的心境并不象我最初想象的那么艰难困苦,
而是带有田野气息的悠闲自得。由于他们是老小一家人,我更感到有一种
骨肉之情维系着他们。只有雇来的百合子老是羞羞 怯怯的,在我的面前闷
声不响。
过了夜半,我离开小旅店,姑娘们走出来送我。舞女给我摆好了木屐。
她从门口探出头来,望了望明亮的天空。
〃啊,月亮出来啦……明天到下田,可真高兴啊,给小孩做断七,让妈
妈给我买一把梳子,然后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哩。你带我去看电影好吧?〃
对于沿伊豆地区相模川各温泉场串街的艺人来说,下田港这个城市总是
旅途的故乡一亲漂浮着使他们恋恋不舍的气息。
五
艺人们象越过天城山时一样,各自携带着同样的行李。妈妈用手腕子搂
着小狗的前脚,它露出惯于旅行的神情。走出汤野,又进入了山区。海上的
朝日照耀着山腰。我们眺望着朝日的方向。河津的海滨在河津的海滨在河津
川的前方明朗地展开了。
〃那边就是大岛。〃
〃你看它有多么大,请你来呀,〃舞女说。
也许是由于秋季的天空过于晴朗,临近太阳的海面象春天一样笼罩着一
层薄雾。从这里到下田要走二十公里路。暂时间海时隐时现。千代子悠闲地
唱起歌来。
路上他们问我,是走比较险峻可是约近两公里的爬山小道呢,还是走方
便的大道,我当然要走近路。
林木下铺着落叶,一步一滑,道路陡峭得挨着胸口,我走得气喘吁吁,
反而有点豁出去了,加快步伐,伸出手掌拄着膝盖。眼看着他们一行落在后
面了,紧紧地跟着我跑。她走在后面,离我一两米远,既不想缩短这距离,
也不想再落后。我回过头去和她讲话,她好象吃惊的样子,停住脚步微笑着
答话。舞女讲话的时候,我等在那里,希望她赶上为,可是她也停住脚步,
要等我向前走她才迈步。道路曲曲折折,愈加险阻了,我越发加快了脚步,
可是舞女一心地攀登着,依旧保持着一两米的距离。群山静寂。其余的人落
在后面很远,连话声也听不见了。
〃你在东京家住哪儿?〃
〃没有家,我住在宿舍里。〃
〃我也去过东京,赏花时节我去跳舞的。那时还很小,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后她问东问西:〃你父亲还在吗?〃〃你到甲府吗?〃等等。她说到了下田
要去看电影,还谈起那死了的婴儿。
这时来到了山顶。舞女在枯草丛中卸下了鼓,放在凳子上,拿手巾擦汗。
她要掸掸脚上的尘土,却忽然蹲在我的脚边,抖着我裙子的下摆。我赶忙向
后退,她不由得跪下来,弯着腰替我浑身掸尘,然后把翻上来的裙子下摆放
下去,对站在那里呼呼喘气的我说:〃请您坐下吧。〃
就在凳子旁边,成群的小鸟飞了过来。四周那么寂静,只听见停着小鸟
的树枝上枯叶沙沙地响。
〃为什么要跑得这么快?〃
舞女象是觉得身上热起来。我用手指咚咚地叩着鼓,那些小鸟飞走了。
〃啊,想喝点水。〃
〃我去找找看。〃
可是舞女马上又从发黄的丛树之间空着手回来了。
〃你在大岛的时候做些什么?〃
这时舞女很突然地提出了两三个女人的名字,开始谈起一些没头没脑的
话。她谈的似乎不是在大岛而是在甲府的事,是她上普通小学二年级时小学
校的一些朋友,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又等了约十分钟,三个年轻人到了山顶,妈妈更落后了十分钟才到。
下山时,我和荣吉特意迟一步动身,慢慢地边谈边走。走了约一里路之
后,舞女又从下面跑上来。
〃下面有泉水,赶快来吧,我们都没喝,在等着你们呢。〃
我一听说有泉水就跑起来。从树荫下的岩石间涌出了清凉的水。女人们
都站在泉水的四周。
〃快点,请您先喝吧。我怕一伸手进去会把水弄浑了,跟在女人后面喝,
水就脏啦,〃妈妈说。
我用双手捧着喝了冷冽的水,女人们不愿轻易离开那里,拧着手巾擦干
了汗水。
下了山一走进下田的街道,出现了好多股烧炭的烟。大家在路旁的木头
上坐下来休息。舞蹲在路边,用桃红色的梳子在梳小狗的长毛。
〃这样不是把梳子的齿弄断了吗?〃妈妈责备她说。
〃没关系,在下田要买把新的。〃
在汤野的时候,我就打算向舞女讨取插在她前发上的这把梳子,所以我
认为不该用它梳狗毛。
道路对面堆着好多捆细竹子,我和荣吉谈起正好拿它们做手杖用,就抢
先一步站起身来。舞女跑着追过来,抽出一根比她人还长的粗竹子。
〃你干什么?〃荣吉问她,她踌躇了一下,把那根竹子递给我。
〃给你做手杖。我挑了一根挺粗的。〃
〃不行啊!拿了粗的,人家立刻会看出是偷的,被人看见不糟糕吗?送回
去吧。〃
舞女回到堆竹子的地方,又跑回来。这一次,她给我拿来一根有中指粗
的竹子。接着,她在田埂上象脊给撞了一下似的,跌倒在地,呼吸困难地等
待那几个女人。
我和荣吉始终走在前头十多米。
〃那颗牙可以拔掉,换上一颗金牙。〃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