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铁道之夜-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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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担心误了火车,便向火车站飞奔。他们人跑起来如疾风一般,既不气喘,也不腿酸。
焦班尼心想:如果真的能永远跑得这么快,那么跑遍世界也不成问题。
两人跑过刚才走过的河岸,渐渐望见检票口明亮的灯光。转眼之间,两人已坐在车厢原来的座位上,从车窗向刚才跑来的方向眺望。
八、捕鸟人
“这儿有人吗?”
二人身后传来一个嘶哑而又亲切的男人声音。
这是一个身穿破旧外套的人,一个大白布包裹搭在两个肩头,留着红胡须,背有些驼。
“没有人。”焦班尼耸了耸肩,作为打招呼。那人胡梢略带微笑,把行李轻轻放到行李架上。焦班尼心头猛然涌起一阵说不出的心酸和悲伤,他默默地注视着正面的大钟。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哨音,火车缓缓启动。柯贝内拉不住地观察着车厢的天花板,一只独角仙落在电灯上,投下一条巨大的阴影。红胡子像老朋友似地含笑注视着焦班尼和柯贝内拉的一举一动。火车速度逐渐加快,芒草与河水交替从车窗流过。
红胡子畏畏缩缩地向他俩询问:
“你们二位,去哪儿呀?”
“想到哪儿就到哪儿。”焦班尼略有些难为情地回答。
“那太好了。这列火车实际上哪儿都可以去。”
“你去哪儿呀?”柯贝内拉突然气冲冲地冲那人问。焦班尼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来。这时,坐在对面的一个头戴尖顶帽、腰挂一条大钥匙的男人,也望着这边笑了。柯贝内拉也不由得红着脸笑了起来。红胡子虽然没有生气,但面部有些痉挛,紧张地说:
“我马上就下车,我是靠捕鸟谋生的。”
“捕什么鸟?”
“仙鹤、大雁,还有白鹭和天鹅。”
“仙鹤多吗?”
“多得是。仙鹤一直都在叫呢,你没听到吗?”
“没有啊。”
“现在还在叫呢,你仔细听。”
他们俩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从咣当咣当的车轮声和风吹芒草声浪之间,传来一阵如泉水涌流的声响。
“你是怎么捉仙鹤的呢?”
“你是说仙鹤呢,还是白鹭?”
“先说白鹭吧。”焦班尼觉得随便说什么都行,敷衍着说。
“捉这家伙最容易不过了。白鹭是天河的白沙凝固而成的。
她们终究是要回到河边来的,只要你在河岸上埋伏等待,当白鹭们飞回来,双腿将要着地还没着地的一瞬间,‘啪’地扑上去按住,就抓到了。白鹭马上就会僵硬,老老实实地死去。之后就不用说了,把它压缩起来就是了。”
“你是说把白鹭压缩起来吗?是做标本吗?”
“什么标本,人们不是常吃的吗?”
“奇怪啦。”柯贝内拉歪着头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你们看。”说着,男人从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大包裹,敏捷麻利地解开袋子。
“来,你们看,这是刚捉来的。”
“真是白鹭!”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
十几只如同刚才的北十字架一般雪白、光滑的白鹭,平展的身体,紧曲的黑长细腿,像浮雕艺术品一样摞在一起。
“眼睛闭上了吧?”柯贝内拉用手指轻轻触了触白鹭那闭着的细长眼,头上的白冠毛仍完好无损。
“没错吧?”捕鸟人又用包袱皮将白鹭一层又一层地包上系好。焦班尼还在思索着,这里到底是哪些人吃白鹭肉,便问:
“白鹭肉好吃吗?”
“好吃。每天都有人买。不过,大雁的销路就更好了。大雁肉质好,又省事。你们看。”捕鸟人又打开另一个包袱,黄蓝花斑的大雁,如同亮晶晶的灯盏,同刚才的白簿一样,闭着鸟喙,平整整地摞成一打。
“这些大雁即可食用。怎么样,二位尝尝吧。”捕鸟人轻轻拽了一下大雁的黄脚丫,只见那里如同巧克力一样,一下子就掰开了。
“怎么样,来一块吧。”捕鸟人又把它掰成两瓣儿,递给他俩。焦班尼尝了尝,心想:原来这是点心呀!比巧克力还要香甜。
可是哪儿会有这种大雁飞来呀?这个人一定是哪个地方开点心铺的吧?而我小看这人,却又吃人家的点心,实在太卑鄙啦!可嘴里还是不停地嚼着。
“再吃一点吧。”捕鸟人又打开包袱。焦班尼还想吃,但到底推辞说;
“不了,谢谢您。”
捕鸟人又转向坐在对面的那个挂一串钥匙的人。那人谦卑地摘下帽子。
“这,这是您留着做生意的,真过意不去呀!”
“您别客气。您看今年候鸟来势如何?”
“哎,实在多得很。前天夜里,上第二班岗的时候,到处都打来电话,抱怨说不该在规定的时间内把灯塔关掉。真见鬼!又不是我关的。候鸟成群结队地从灯塔前飞过,把灯塔围得严严实实。我有什么办法!这些混帐东西,都跟我诉苦,我也无能为力。
于是我就对他们说,你们去找那位身披斗篷、嘴巴和腿细得出奇的肮脏后生去好了。哈……”
芒草已消失,从对面田野上射来一道强光。
“白鹭为什么费事呢?”柯贝内拉早就想问。
“那是因为吃白鹭肉的时候,”捕鸟人又转过身来对着这边。
“要先将白鹭在天河光亮处吊挂十几天,或在沙土里埋上三四天。
那样水银才能全部蒸发,然后才能吃。”
“这不是鸟吧?是普通点心吧?”柯贝内拉心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鼓起勇气问道。捕鸟人显得十分慌张地说:
“差点忘了,我得在这儿下车了。”说着起身拿行李,一晃人就不见了。
“哎,人呢?”两人互相望着对方,莫明其妙。而灯塔看守却笑眯眯地舒展身子,顺着两人旁边的车窗向外张望。两人也同时望去,只见刚才还坐在这儿的捕鸟人已站在河边一片散发着黄蓝色澄莹磷光的鼠曲草地上,神情严肃地张开双臂,凝视天空。
“在那儿!他样子好奇怪呀!好像又在捕鸟吧?鸟儿再不来,车就要开了。”话音未落,黛兰色寥廓的天空中,刚才那样的白鹭嘎嘎地叫着,如漫天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下来。
捕鸟人像有约在先,乐呵呵地将两腿叉开六十度,双手依次抓住白鹭逐渐收缩着落下的黑细双爪,装入自己的布袋。白鹭宛如萤火虫,在袋子里闪闪散发出蓝色光芒。然后渐渐熄灭,最后慢慢地变成灰白色,安祥地合上眼睛。更多的鸟儿没有被捕获,平安地落在天河沙滩上。仔细望去,在鸟爪落地却还未着地时,鸟爪恰如白雪融化一般收缩、变平,转眼间像熔炉里流淌出的钢水,向沙地和石子上扩散。不久,白鹭的鸟形便显现在沙面上,而那鸟形也只是闪烁了两三下,便消失了。沙滩上一切如故。
捕鸟人往袋子里装了二十几只后,突然扬起双手,做出中弹士兵临死前僵硬的姿势,随即消失不见了。
此时,焦班尼旁边传来熟悉的讲话声:“啊,真痛快!正好可以不费劲地挣几个钱。没有比这再好的事儿啦。”焦班尼转身一看,捕鸟人正在把刚刚捕到的一只只白簿整理好,摞在一起。
“你怎么一下就从那儿跑到这儿来了?”焦班尼觉得事情既合情合理,又似乎不合情理,就问捕鸟人。
“为什么?我想来所以就来了!你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焦班尼一下子被问住了。是呀,自己到底从哪儿来的呢?他百思不解。柯贝内拉也红着脸,好像在思索什么。
“噢,我明白了。你们大概是从遥远的地方而来。”捕鸟人俨然恍然大悟,他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
九、焦班尼的车票
“这一带是天鹅区的尽头。那就是著名的阿尔卑列监测站。”
窗外那像烟花一样光辉灿烂的银河正中央,矗立着四五幢黑压压的大房子。其中一幢平顶屋上有两只透明的蓝宝石和黄玉般的大圆球,鲜艳夺目,环绕着缓缓移动。黄色的渐渐转向对面,而蓝色的小一点儿的却来到这边。不久两端重合在一起,形成翠绿色的双面凸透镜。又过了一会儿,正中间渐渐膨胀,最终,蓝色的完完全全来到了黄玉球的正面,因此出现了一个绿心与黄色的明亮光环。稍顷又向侧面脱离,重新出现了一个与前面相反的凹透镜形状来。最后终于迅速离开,蓝宝石向对面旋转,黄色的朝这边行进。之后又恰好形成最初的情景,被银河那无形无声的流水所融合。漆黑的气象站,果真如同一位熟睡的老人,静静地横卧在那里。
“那是测量水速的器械。也可测水……”捕鸟人搭话。
“请各位出示车票。”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座位的旁边,站着一位头戴红帽子的高个子乘务员。捕鸟人默默地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小纸片,列车员稍微瞥了一眼,立刻移开视线,询问似地把手伸向焦班尼他们一方。
“啊,糟了!”焦班尼窘困了。正当他扭扭捏捏不知如何是好时,柯贝内拉却大模大样地拿出一张灰色的小车票。焦班尼手忙脚乱地试探着摸了摸上衣口袋。他自慰地想:说不定揣在里面呢。他的手一下子触摸到一大叠纸片,心里便琢磨起来,是什么时候放入了这玩艺儿呢。急忙掏出一看,原来是一张折成四块像明信片那么大的绿纸片。列车员伸手在等着呢,管他三七二十一,先递给他再说。他这样想着,便递了过去。列车员立正站直,恭恭敬敬地打开查看,一边看一边不停地摆弄上衣的纽扣。与此同时,灯塔看守也从下往上关注地探视。焦班尼想那应该是一种什么证明,顿觉心头一阵激动。
“您这是从三次空间世界带来的吧?”列车员问。
“我也不知道。”焦班尼以为没问题,抬头笑道。
“可以了。南十字星车站就是在下一个三次元空间。”列车员将纸片还给焦班尼,又转向别处去了。
柯贝内拉迫不及待地匆匆翻看那张纸片。焦班尼也想快点好好看看。然而,那上面只是印满黑色蔓草图案的花纹和十几个奇形怪状的字。在默默注视的时间里,竟产生一种被其吞没的感觉。
捕鸟人不禁从旁惊叹;
“哎呀,这可是件宝贝!只要有了它,就可以上真正的天堂啦!何止天堂,这是一张天南地北畅通无阻的通行证呀!怪不得,在这不完全的幻想四次元银河铁道上,可以自由往来、东游西逛呢。原来你们俩并非一般人物。”
“我简直搞不清是怎么回事。”焦班尼红着脸答道。他又把它叠好放回衣袋里去了。然后难为情地与柯贝内拉又装作凝视窗外的景色。他隐隐约约地感到那个捕鸟人在不时地望着这边,好像还在一个劲儿赞叹。
“老雕车站就要到了。”柯贝内拉一边望着对岸三个排列整齐的银白色小三角标,一边对照地图说。
焦班尼不禁莫明其妙地可怜起坐在旁边的捕鸟人。他甚至心想:只要这人能真正幸福,自己情愿做一只百年仁立在那万丈光芒的银河河滩上的小鸟,任其捕捉。总而言之,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对他弃之不理。他想询问捕鸟人真正需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又一想那样未免太冒失。正当他不知所措地回头张望时,坐在旁边座位上的捕鸟人已不见了。货架上的白布行李也不见了。他想会不会又在车窗外叉着双腿仰望天空,做准备捕捉白鹭的姿势呢?便连忙朝外看去。然而外面是一片美丽的沙金和银白色的芒草波浪,捕鸟人那宽大的脊背和尖顶帽却无影无踪。
“那个人到哪儿去了?”柯贝内拉也茫然地说。
“去哪儿了呢?我们究竟在哪儿才能再见到他呢?我还没来得及跟那人说上几句话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
“开始我还有些觉得那人碍事,这会儿想起来心里很难受。”
焦班尼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奇特的感情,以前从来没有过。
“我好像闻到一种苹果味儿。大概是由于我想到苹果的缘故吧。”柯贝内拉不可思议地环视四周。
“是有一种苹果味儿,还有一点野蔷薇的香味儿。”
焦班尼看了看周围,他觉得好像还是由窗外吹进来的气味儿。
可焦班尼又一想,现在是秋天,怎么会有野蔷薇花的芬芳呢?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五六岁、头发乌黑油亮的小男孩突然站到眼前,红夹克衫的纽扣敞开着,一副惊恐的表情,全身瑟瑟发抖,赤裸着双足。小男孩身旁站着一位身着黑色西服、衣冠楚楚的高个子青年,他紧紧拉着男孩子的手,那姿态恰如疾风中巍然挺立的光叶榉树,肃穆而庄严。
“哎,这是哪儿呀?噢,真漂亮!”青年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二岁左右、茶色瞳孔、十分可爱的小女孩,她穿着黑外套,挽着青年的胳膊,惊奇地看着车窗外面。
“这里是蓝开夏。不,是康涅库德克特州。也不是,我们是来到了天空。我们要到天上去了,你们看!那个标志就是天上的象征。这回我们可就什么也不怕了。是上帝召见我们啦。”黑西装青年喜形于色地告诉女孩子。可不知为什么,额头又随即浮现出皱纹,显得十分疲惫不堪。他勉强微笑着,叫男孩子坐在焦班尼旁边,然后又和蔼地向小女孩指了指柯贝内拉身旁的座位。女孩子温顺地坐下,文静地合并双手。
“我要找菊代姐姐。”男孩子屁股刚着座,便朝要坐在灯塔看守旁边的那位神情怪异的青年喊道。青年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哀愁,死死盯住男孩那头髦曲、湿漉的黑发。小女孩猛然用双手捂住脸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
“爸爸和菊代姐姐还有很多事呢,不过他们马上就会跟来的。
再说,妈妈已经盼望了很长时间。大概她在想:我的宝贝儿,在唱什么歌呢?风雪降临的清晨,和伙伴们手拉手绕着院子和草丛欢笑吗?妈妈是真心实意地盼望、挂念着你呢,还是快点来见妈妈吧!”
“嗯,不过,我要是不坐那条船就好了。”
“是呀。可是你看,天空多好,那壮观的河流!在那里,整整一个夏天,我们在唱着童谣“闪闪的星星”休息时,从窗口隐隐约约望见的那片白茫茫的东西,就是那里。你看,多漂亮呀!
是那样地光芒灿烂。”
姐姐停止了哭泣,用手帕擦干眼泪,望着对面。青年又开导似地轻声轻语对姐弟俩说:
“我们已经不必再为任何事而悲伤。我们是在这么美好的地方旅行,马上就可以去上帝那里。那个地方,明亮而充满芳香,有许许多多善良、亲切的人。还有,代替我们乘上小汽艇的人们,一定都会得救的,他们可以分别回到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父母身边,回到他们自己的家。好了,马上就到了,打起精神,让我们唱着歌前进吧!”青年抚摩着男孩那头湿漉漉的黑发,安慰着他们俩,自己的脸色也渐渐容光焕发。
“你们几位是从哪儿来?怎么了?”
刚才的灯塔看守总算看出了点眉目来,他问青年人。青年微微笑了笑,说:
“是这样。我们乘坐的船撞到冰山上,沉没了。因为这孩子的父亲有急事,两个月前先回国了,我们是随后出发的。我在大学里读书,是他们俩的家庭教师。正好是第十二天,也就是今天或昨天。船一下子撞在冰山上,船体突然倾斜,然后就开始下沉。
海面月光微薄,浓雾弥漫。救生艇左舷已经有一半淹没在水里,人们全上去肯定要同归于尽。我就拚命叫喊,‘让小孩子们先上去吧’。旁边的人立刻闪出一条路,并为孩子们祈祷。然而到救生艇之间,还有很多更小的孩子和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