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士的巴黎假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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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蒂认真地说,眼眶里居然泪光泫泫。
西方社会里的男女关系,讲究敢爱敢恨,自由得几可远到随心所欲的程度,但
是竟也有这个唯心唯美的痴情女子。怎么解释呢?只能说文学女人就是文学女人,
不管东方西方或什么人种,都是多情、浪漫,富于幻想而脱离现实的。
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瑞士作家赫塞(Hesse)曾说:他的内心是“风暴地带”。
其实,很多从事文学、艺术、音乐创作的人内心都有“风暴”——创作的灵感往往
就靠风暴来鼓动。至于文学女人就更不用说,不单心里的风暴比常人凶猛,感情和
幻想力的丰富更是无人能及,对她们来说,爱情永远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盛名
带来的荣耀,群众热烈的掌声,都不能代替爱人的款款深情。她们要爱和被爱,而
且标准定得特高,那爱情必得是不朽又伟大的。可叹的是人海滔滔,能够永不变的
人际关系并不很多,包括爱情在内。文学女人之所以常常以为自己拥有不朽之爱,
多半是在特定时空内,譬如恋爱的对象突然死亡,或在相爱的高潮期黯然分手,情
况本已令人断肠,文学女人再用丰富的感情之笔着些色彩,这个在她生活中隐遁了
的他,便成了永恒,不朽,完美得无人能比的典型,使后来者很难超越,自然也就
失去了许多爱与被爱的机会,心灵怎会不空虚?
有言曰:女人是为爱情而生的。假如普通女人是为爱情而生,那么文学女人的
生命就是爱情本身,正因她们有那么炽热真纯的爱,才能创造出那些隽美的文学。
文学女人的脱离实际,常会给人一种造作的印象,以三毛为例,她虽拥有庞大的读
者群,却也不乏人认为她是有意的故做多情。现在三毛死了,大家终究看出,她确
是一个用生命写书的痴情女子。文学女人的超越凡俗,重灵性轻物质,不同于一般
芸芸众生之处也就在此。这样纯洁天真的人,在这个滚滚红尘的世界里生存自是苦
涩、失望、焦虑的,加之她们总不放弃爱与被爱,便有重重情关要闯,闯得过的愈
形智慧、成熟,写出更美善感人的作品,闯不过的就如吉铮和三毛一般,走上自杀
之路。
三毛留下不少呕心沥血之作,吉铮走得太早,留下的作品不多,但不论作品多
寡,作者的耀目才华已如明月破云而出,光辉四射,照亮文坛。可叹的是,她们跳
不出自掘的陷阱,逃不过考验韧性的情关,否则当可有更辉煌的成就。说来令人惋
惜,但谁让她们是文学女人呢?
大富于幻想的文学女人们,常犯“假做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的毛病,
待她们认定了爱与被爱的对象时,又会毫无保留的去“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
泪始干”。于是,文学女人闯不过情关的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问情何物
月前一位年轻朋友苍白着脸来找我,说有心事非向我倾诉不可。原来她男友移
情别恋,投向了另外一个女人,而这女人样样条件不能与她相提并论,“她唯一比
我强的一点是脸皮厚,我做不出的她做得出。”她忿忿地说。
再往下问,她终于说出底细:交往一年,她谨守中国淑女清规,严拒更进一步
的肉体关系,而那个女人竟“毫不在乎,认识的第二个礼拜就跟他度假去了”。她
问我这是怎么回事?爱情不是高尚纯洁的吗?为何那个看来并不庸俗,思想亦甚不
俗的男友,竟至如此龌龊?她说得伤心已极、泪眼婆娑、最后声言绝对忘记负心之
人,并立刻接受另一长期追逐她的男性、神神气气地过生活。
她的故事听得我直叹气,只得耐心为之分析:圆满的爱情包括精神与肉体,即
灵肉合一。只有灵或只有肉的男女交往都不是完整的爱情、虽然爱情中的肉体关系
必有灵的基础,但全无肉的柏拉图式爱情肯定夭折,正如欠缺灵的交会的肉体关系,
必然很快导致厌倦一样。
我估计她那位变心的男友,与新女友间的交往,除非外在环境突变,如女方怀
孕,男方基于义务与责任,无法摆脱,否则依常理不会持久,那么肤浅的表面化感
情,怎禁得住时间的考验?但是我亦劝她,不要因一时的沮丧,去接受一个根本无
感情的人,因不单对自己造成更多的困扰,对人家也不算公平,也许给双方都带来
痛苦。
她倒是很相信我的话,仿佛感情很得到疏解,意气昂扬的,说了些颇有警语意
味的自勉之语,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世界这么大,人这么多,为一个薄
幸的男人浪费时间和感情,是不值得的。我要忘记他。”
想得如此透剔,毋宁是大彻大悟了。我很为她的理智而欣喜,只盼她能说到做
到。谁知两星期刚过,她又来了,神态愈发憔悴忧愁。“怎么办?我一切都明白、
知道为这样一个人伤心是愚蠢的,但是无论怎样去压制他好像幽灵一般,随时随地
来到我的心头荡漾。我试着去接受别人,那人的条件样样比他强,但当我真要接受
时,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她差不多绝望地说。
“那是因为你还在爱他。”
“不,我已经不爱他了。我恨他还来不及。”
“如果真的已经没有爱,就恨也没有了。”
“是吗?那我该怎么办?我痛苦得要命。”
“痛苦是不能免的。你要认清情为何物?接受他带来的苦乐得失,淡然处之。
否则受伤更重。”
“道理是对的,做起来谈何容易。”
这句话正触及到情的微妙处。情,是有理说不清,不听管制,最最不按牌理出
牌的事。他无形无影,全凭感觉,威力却胜过武器和幽灵,可以深入人的灵魂,整
个控制人的喜怒哀乐及幸与不幸。两情相悦时固愿同生共死、情移意转时亦能寒如
冰雪,冷漠如路人。俗话有言: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把情的两极性形容得入
木三分。武器伤人不过是皮肉之痛,医术能使之痊愈。情若伤人,痛可渗透内心最
细微处,除了赖岁月渐渐冲淡,难以有效治疗。事实上,为情所困所伤而终生郁郁
的人,在我们周遭随时会听到看到。甚至为情所毁,用自己的手结束生命者,亦不
乏活生生的例子。
人生短短数十年,逃不出七情六欲的范畴,而个中最善变,变得最显极端性,
可由爱忽转为恨的,乃属男女之情。爱恨之间难有明显的界限,其差距之近正如纸
的两观,受到伤害的爱会很自然的转变为恨,爱得愈深恨得也愈深。相反的、达不
到心灵高度的男女交往,感情仅是表层的,爱的成份有限,顺逆皆易淡然处之,激
不起强烈的反弹,亦产生不了恨。
佛学《楞严经》中说:“纯情的人会下地狱”,实在是非常合乎逻辑的说法。
太上之所以能忘情,因为他有超人的理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人间的生死
恩怨早已不在念中,心境透明如镜,这样的人怎会为个情字苦恼?太下无情:一个
人迟钝冥顽,一切无形的东西都感觉不到,或过份现实,只知追求物质性的生存的
话,情对他也就是多余的了。能够忘情无情,便不会为情吃苦,当然亦不会下地狱,
下地狱者是不上不下,有血有肉,平凡如你我者流。
我有时会想:因为人间事总有正反两面性,所以人性中有理智和感情,以应对
面临的成败得失。情场亦然,虽然“纯情”是应被赞颂的好品质,唯如果外界的环
境生变,已经失去纯情的理由,你仍一味坚持自己的感情,把理智压抑得全无喘息
的余地,“跟着感觉走”,牛角尖钻到底。那岂不是自愿献身魔鬼,任之折磨凌虐,
如陷在地狱中受煎熬?“纯情”的结果可不是就下了地狱吗?
不过情虽然会给人带来最尖锐的痛苦,也能给人带来最大的快乐。如果仅仅是
苦谁还要他、逃之还怕唯恐不及呢!情之令人不能抵御处,就在于他能震颤人的灵
魂,能填满人心深处所需要的滋润,能开启人的眼眸,使之看到世界宇宙的神奇,
体悟到人间的美妙和柔软,激起潜藏在意志中的浪漫飘逸的本质,促使生命得以淋
漓尽致的发挥他的力和美。
爱情无疑是人类感情中最令人着迷的。爱情中的人像盛开的鲜花,亦像展开翠
屏的孔雀,美善而绚烂。情人多情时都如情种情圣,出语如诗,笑容如好季温煦的
阳光,信誓旦旦、说的是天长地久,为所爱的人蹈火赴汤在所不辞等等。然而,世
上永远不变的情有多少?难道人在恋爱时都是说的谎言吗?非也,还是那句话,爱
情中的主要成份是感觉,充满梦幻飘忽色彩,美得太过。凡是过份美好的东西,都
有些脆弱不实,譬如清晨蕊瓣上的露珠,亮的晶莹,美得不沾人间烟火,但一阵强
风吹来,便立刻消失于无形。最衷心的海誓山盟,面对顽固的现实,亦难保不生变
化。
幸运儿的爱情是春天的园圃里,万紫千红中的一朵,阳光水份都充足,还有园
丁经常修剪照料,天时地利人和样样调顺,环境扶助爱情成长。命运多乖者的爱情
便如遭践踏的娇花,奄奄一息,随时有夭亡的可能,要有最坚贞的心意,才能受得
住现实的考验。永恒的情多半出现在不顺利的爱情中。像《暗恋桃花源》里,“暗
恋”部分的男女主角,金士杰和林青霞,被战火拆散隔绝,四十年没音信,重逢后
证明爱情仍在,虽只匆匆一聚即黯然别离,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却也算得永恒的爱
情了。
海峡两岸开放以后,出现了不少动人的爱情故事:其中有几桩竟是男未婚女未
嫁,对年轻时候的爱情始终不肯放弃,寂寞地等待四十余年。如今再见双方已是白
发苍苍的老人,却庆幸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怀着惊喜的心情续继旧缘。
有次在台北搭公车,见一个六十余岁,气质风度与仪表都不坏的男人,牵着一
位老态毕露满头自发的老太太,两人的外表看上去很不搭配,但他们笑得非常开怀,
叽叽咕咕地低声说个不停。同行的朋友告诉我,那男的是她邻居,多年来连女朋友
都不交一个,就那么痴心等他大陆上的未婚妻。终于等到了:未婚妻已变得又老又
丑,他不单一点也不嫌,简直就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走到那里都牵着那老
太太,说是要带她玩遍全台湾呢!
难道四十余年里,这位先生就没遇到过比记忆中的未婚妻更动人的女性吗?至
少现在他总看出、她已是个丧失了女性特质的老人了吧?为什么对她的爱情仍不变
呢?所以说,爱情是有条件的:即必需具有深入心灵的激动和爱意,否则便不是纯
粹的爱情,但也是无条件的、能说得出条件的:如这人有月入薪金多少,房屋几幢,
升迁机会如何?看来前途不错,可视为恋爱对象等等,就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估
量现实价值选择对象。
若是爱情可根据条件取舍,这个世界上就可减少许多痴男怨女,不会有爱上不
该爱的人之类的事——情的困恼往往源自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真正的爱情应该是
“欲语已忘言”,说不出来所以然,亦不能以价值论的。千古以来,许多的爱情悲
剧都因爱上客观环境不允许爱的,贾宝玉林黛玉,罗密欧与朱丽叶,近代的不爱江
山爱美人的温莎公爵,如果他们的理智能管住感情,整个人生的发展便不是这个结
局。这些例子,在证明情的本质,是何等的顽固和任性。
英国大作家毛姆,在他的巨著《人性枷锁》中,描写一个非常优秀细致的青年,
怎样不可理喻地爱上一个粗俗无知的女人,谁也看得出这双男女是如何的不班配,
但他却沉迷得如陷泥沼,全无挣扎的力量,被折磨得如受凌迟。最让旁观者浩叹的
是,那女人根本配不上他,不值得如此用情,何况人家并不爱他,只在利用他。虽
然他在多年后冷静下来,亦看出自己曾是多么的荒唐愚蠢,但当时的痴迷是事实。
怎么解释呢?“情”确是人性枷锁啊!
佛家说痴、瞋、贪是人生三毒,乃先知先觉的警世之语。人在情中最易痴,一
痴起来就把自己当成死敌,摧残得兵败山倒、落花流水。其实无论你怎样折腾、痛
苦到什么程度,受苦受难的只是你自己,外界的情况一点也没变,不忠的爱情依旧
不忠,背叛的情人仍然背叛,残酷的现实不会因你的意志而转移。既是如此,你岂
不是在一厢情愿的自虐吗?一位西方哲人(我忘了他的名字)说了句名言:“如果
你的笑脸人家都不愿看,还愿看你的哭脸吗?”把情的无情性形容得入骨而真切,
足为陷于情困者深思。
世人说情,都强调如何伟大不朽,很少谈到当爱情变质时是如何的冷酷丑恶。
莎士比亚说:“当爱情发言的时候,就像诸神的合唱,使整个的天界陶醉于仙乐之
中。”实为绝美的形容礼赞,但是当爱情“沉默”或“拒言”的时候,天界的景象
又是怎样呢?未知智慧的莎翁可曾为此留下隽语?
中国先贤说:“问世间情是何,直叫人生死相许”。情好相悦时自然是生死相
许的,情尽缘了时却是你生我死,或我生你死,各有各的人生道,天涯阳路不相逢,
就像从来不曾相识过一样了。
一切的果皆由因而来,有聚就有散,有乐便有苦,男女之情最能印证这个观点。
情,便是这么说也说不清,有苦有乐,有情又似无情的。
情困
日前重读托玛斯曼的经典名著《威尼斯之死》,其对美的感悟之深,对人性弱
点的描写之真,使我在感动慨叹之余,引发无限思绪,想到许多这本书以外的东西。
故事并不复杂:一位叫阿森巴赫的艺术家——一位具有慧眼和笔力千钧的叙事
诗作家,因工作过度,灵感枯竭,独自从德国慕尼黑到意大利的首都威尼斯去休憩,
在假期旅馆里,遇到一位波兰贵妇人带着一群孩子,其中一个十四岁的长发少年,
长着一头蜂蜜色的柔发,面色苍白而优雅,有最高贵时代的希腊雕像的神采。阿森
巴赫教授整个心灵被男孩出尘绝俗的美所震撼,认为“这不是自然界的塑造,也不
是造形艺术至今所能创构的宏伟巨作”。
于是,这位素为人景仰的著名作家、学者,竟被这人间难见之至美所慑服,深
深陷入情网不能自拔。他为此痛切自责自鄙,试用各种方法,譬如到妓院寻乐之类
的举动,想从泥沼中抽出脚来。结果仍是徒劳无功。在瘟疫肆虐,游客纷纷走避的
危城里,他无视于己身已染恶疾,只为能多看那男孩几眼,拒绝离去。最后竟至孤
独的死在荒凉的海滩上。崇拜美的阿森巴赫教授终于以身殉美。
曾读过几篇讨论《威尼斯之死》的文章,一般都认为这个故事描写的是同性恋。
我深思后却不做如是想,托玛斯曼要表现的是两个主题,一个是美,一个是情。美
使人目眩神迷、不能自己,情使人痴狂如呆,陷身困境无力自拔。这两种情景,都
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常见到,甚至亲身经历过的。
美,是一个大题目,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留待另撰专文讨论,这儿要说的
是个情字。对于美,我只想说一句:真正的美是超越性别的,绝色的男女,会令异
性感动,也会令同性感动。问题是感动后引起的是什么反应?一般的说法是: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