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博士的巴黎假期-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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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感动,也会令同性感动。问题是感动后引起的是什么反应?一般的说法是:异性
爱慕,同性忌妒。忌性虽然是非常卑劣的小心眼儿,在心理分析下倒还算是正常的。
同性如果也产生爱慕的情愫,就是反常的反应了。不幸,那位阿森巴赫教授,便产
生了这种反常的反应,而陷于自我毁灭的绝境。
阿森巴赫教授年过半百,曾结过婚,妻子病故,留下一女。他读万卷书,经纶
满腹又享文名,既为人父又为人师,人生的真谛看得清清楚楚,绝非没有理智的荒
唐人,照说不应该发生如此不可思议的状况,他本人也极力地抵制这个感情的漫延,
但竟是无力回天,深深自陷。他的故事是“情困”二字最传神的解释。
佛家说:众生念念,不离男女。又说人世有三毒,即痴、贪、嗔。诚然,为人
在世,怎是一个情字了得!情是一切烦恼的根源:得不到的想得到,得到手想抛开
的抛不开,有了情也连带着惹来痛苦的不知如何舒解,情尽缘散的爱去恨生,有情
无缘的黯然神伤,两情相悦的又患得患失,种种,种种,确是众生念念,不离男女。
人贵有情。人若无情与兽类何异?其实严格的说,兽类也有它们的情,不过人
为万物之灵,情更深,精、细、巧、美而已。有情就有陷入情困的可能,像阿森巴
赫教授那样,能够冷眼看世界,一肚子学问的人,都不免情困,何况一般碌碌度日,
在红尘里摸索的男男女女。情困,是人世界最大,也最难摆脱的苦恼,重者能自毁
毁人,轻者会意气消沉,终生过得忧忧郁郁。自古至今,为情困所牺牲者不知凡几,
因此我们实在要警惕,可别扮演那个愚蠢的角色。
什么叫情困?我以为最好的例子是《红楼梦》里的尤三姐。尤三姐生得花容月
貌,个性刚强自视极高,普通的泛泛男人是看不上眼的。缘在何处?哪个异性能获
得芳心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可巧贾府唱堂会,演武生的“票友”柳湘莲气宇轩昂面
目俊秀,甫出场就感动了尤三姐,一见倾心。从此她就在深闺相思,誓志非柳不嫁。
糟的是那柳湘莲根本冥然不知,一点也不晓得有这样一个姑娘对自己钟情若是,还
只顾腰挂一把鸳鸯剑游走四方呢!
在此我们这些旁观者就看出,这是一个多么荒唐的,一方情愿的感情。也就是
说,这桩爱情根本不存在,只是尤三姐单方面对柳湘莲有情,尽管这个情深似海、
重比山,使她如梦如真,亦悲亦喜,到了来却只不过是单相思,对方如何她一点也
没把握。她是明摆着犯了一个“痴”字。
一毒既生,其他二毒也就跟着来了。人一痴就会嗔,痴嗔一会师,理智便成败
兵之将,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什么没有道理的傻事都做得出。首当其冲的乃是折磨
自己。我们不是常看到失恋的人,或追求所爱迫不到的人,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
鬼不像鬼的么?就是这痴、嗔两个字大作其怪?把他赶入死角,进入深坑,诱他不
知不觉做个牢固、黑暗,密封不透气的死茧,将心灵禁锢其中,堵死逃遁之路,造
成情困。
陷入情困的人是非常可怕的。尤三姐听柳湘莲要索回鸳鸯剑,不肯与她结婚,
就用那剑结束了青春正盛的生命。读到此处我们不禁要扼腕浩叹,替她不值,为了
一个绰号“冷郎君”的男人,竟自寻毁灭,岂不太傻?不过后来证明柳湘莲并非真
冷,他只是犯了三毒之外的另一毒——疑。尤三姐香消玉殒后才看出这爱情何等坚
贞,于是自叹福簿,堪破红尘,出家做和尚去了。
相比之下,尤三姐的为爱牺牲还有那么一点点理由:所爱的人对她还是有情的。
不像阿森巴赫教授,直到咽气,也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为了什么?那个叫达秋的美少
年,除了瞅过几眼这个古怪的老头子外,根本无视于他的存在。
假若我们多注意些报上的新闻和周遭的人,就会看出人陷于情困,是多么普遍
的现象。社会新闻栏里那些因失恋自尽,或因情人移情别恋行凶杀人的,皆因感情
被困入死角,理性丧失,缺乏智慧寻求出路,而“嗔”性大发,以毁灭自己或毁灭
别人的手段来做为解脱。唯这类人究竟是少数中的少数。红尘碧海,为情所困的男
男女女如恒河之沙,并不都这么暴烈的。
其实越是细致敏感的人越易情困。理由是这类型的人感情丰富,触觉锐利,对
精神的层次要求偏高,别人觉察不到的他竟“春寒水暖鸭先知”,爱情中的“沙子”
就别想逃过他的视线,偏偏“爱情的眼睛里容不下沙子”,于是,一个大大的疙瘩
便硬生生的堵上心头。
这个疙瘩在局外人看来也许可笑,说不定只因情人的哪句话刺了你的心,使你
觉得你在他心中不最重要,或不是唯一的。也许他的那个行动,譬如在你软弱无助,
需要爱人的温存体贴时,他竟装傻躲避,支吾其词。于是你的心和情都受伤了,虽
然你对他的爱并没有减退。如果已减退就简单了:慧剑斩情丝,一刀两段,岂不干
净俐落。问题乃在于人是情的动物,缠缠绵绵,越深的情越斩不断。
斩不断,理更乱,怎样处理已有瑕疵的爱情?玉碎,瓦全?前进有山阻,后退
是绝地,踯踯躇躇,矛盾如海潮起伏,挣扎了又挣扎,结果仍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
佛的手心,为情所困,郁郁寡欢的活得有气无力,不单令旁边的人看了着急,自己
也会跟自己生气,责备自己愚蠢、没出息、不值得、不成熟等等。糟的是无论别人
或你本人说什么?也难把你从那个死胡同里拉出来。而且这时你会惊奇的发现,平
日对不相干的人都能宽容大度,唯有对这个深爱着的人,哪怕他伤损你之处只是小
小的一点,也会令你耿耿于怀,甚至感到痛楚和难以原谅。
其实这种现象是正常的。当你对一个人付出真正的爱时,必企盼收回同等量的
爱,若觉察出不足或诚意不够时,定会有受伤之感。如果你不爱那个人,对他亦不
会有苛求和嗜望,他的所做所为也没有伤害你的份量。这一点正是为什么爱情里容
不下沙子的最佳诠释。
陷入情困的原因各有其异,其中非常普遍的一种,是爱上不该爱的人。譬如爱
上有夫之妇、抑有妇之夫,婚外情,或已有固定对象却对第三者动了情,乃至男婚
女嫁多年后,老情人重逢旧情难忘死灰复燃等等,例子举不胜举。但是不管因为哪
种情况被困,都只能靠自身的力量解困突围出来,任何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通常的情形是:某男士或女士的情侣、夫妻,变了心,移情别恋或要求分手,
或苦恋某异性却不获青睐,更可能是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女之间的纠纠葛
葛的问题,把当事人折磨得意志消沉,生趣全无,弄得寝食难安,工作失去常轨,
仿佛不知怎样继续活下去似的。这时他的亲人好友就来开导了:“想想看,值得吗?
你如此痛苦,也许人家过得蛮好。为了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你犯上毁掉自己吗?你
要振作,要努力……”
他们说了很多这类的话,其实都是你早就懂得的,而且也用这些话十次百次的
告诫过自己,苦恼的是做不到。如果人的感情像电灯开关或自来水龙头,打开就来
关上就停的话,该多好啊!人世间不是可以减少许多痛苦,痴男怨女们也无须因情
演出许多悲剧了吗?
然而话又说回来,人生的可贵处也就在此。人间是有情、柔软、感性,并非事
事有理可讲的。倘若连人的感情也能用计算机算出赔赚,或像一加一等于二那么僵
硬的话,我们做人一场,又有什么意思呢?悲欢离合,生死聚散,乃人世最原始、
最自然的状态。连我佛也改变不了,何况我辈乎!
认清人世的无常,把多变看成正常,承认缘份,是解除情困的途径。若能把胸
怀放得浪漫些,想想有过总比没有好,有机会为情吃苦受难正表示生命内容的丰富,
说不定苦和难反而减轻了。
但是,我们执意不放,痴痴恋地那个情,是不是真的存在呢?当然,两情相悦
天长地久是有的,可原本只有一、两、三分情,被我们用自己的幻想,加以美化渲
染膨胀成十分的情形也是有的。阿森巴赫教授的情困,就是被他心中的幻象所欺骗。
事实上,情困多半是被自造的幻象所愚弄。是否能从情困中解脱出来,则要看
那情有多深,及你陷入有多深,更要看你有多少定力和智慧,能挣脱情困的人是炼
狱之魂,等于经过了苦难的洗礼,以后对处理自己的人生,会趋于善用宏观并成熟。
赵淑侠小说创作论
陈贤茂
一
在海外华文作家中,大体可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扎根的一代,例如新马的中
青年作家。他们多数是移民的第二、三代,已完全排除了侨民意识,以新国家主人
翁的身份活跃在文坛上。第二类是第一代移民作家,例如欧美的华文作家,大多数
都是五、六十年代才从台湾移居海外的。他们虽然早已取得外国国籍,但在他们的
心中,在他们的笔下,仍然保留着强烈的中国意识。他们写海外华人,但他们的读
者对象却是包括海峡两岸的中国人。
瑞士著名华文女作家赵淑侠, 属于第二类作家。 她的作品既不同于于梨华的
“留学生文学”,也不同于白先勇的“无根一代”的浪子悲歌。强烈的认同感和对
故国家园的根深蒂固的怀恋,使她作品中的中国意识表现得更为突出。也更为深挚。
青少年时代所经历的战乱和动荡不安的生活,培养了她的忧患意识;近代中国的积
弱、贫穷和落后,更使她感受到了时代加在她身上的责任。因此她要以她的作品,
唤起中国人的自尊自信;她要以她的作品,掀起振兴中国的热潮,使中国能骄傲地
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在她的作品的字里行间,跳跃着的是一颗永远不变的中国心。
1972年2月,赵淑侠第一次从瑞士回台湾探亲。这次回台湾,给她很大的震撼,
离开台湾十三、四年,台湾完全变了,变得几乎不能辨认,变得几乎连原来的自己
也找不到了。感触之深,震撼之大,引起了她的深沉的思考:“那么多炎黄子孙寄
身异域,到底是基于何种因素?付的是什么代价?他们对故国故园的感情是怎样的?”
回到瑞士之后, 她开始拿起笔写作。 随着短篇小说《王博士的巴黎假期》在台湾
《中华日报》上发表,于是一连串的短篇小说陆续在台湾各种报刊上发表了,后来
又结集为《西窗一夜雨》和《当我们年轻时》出版。这些小说多是反映海外华人的
生活,写他们的孤独、苦闷、挣扎、奋斗和希望。
出版了两本短篇小说集之后,赵淑侠又着手创作长篇小说《我们的歌》,这本
小说在台湾报纸上连载和出版后,引起了轰动,在台湾和欧美的华人中刮起了一股
“赵淑侠旋风”。不久,《我们的歌》荣获台湾中国文艺协会颁发的小说创作奖,
终于奠定了她在文坛上的地位。1982年,赵淑侠列名于英国剑桥大学的《世界妇女
名人录》。1990年,赵淑侠的长篇小说《赛金花》又获台湾中山文艺创作奖。到目
前为止,赵淑侠已出版了17部作品。
赵淑侠在《西窗一夜雨》的自序中说:“在外国的十七八个年头,我走过不少
地方,看过形形色色的中国人,深知他们的悲喜遭遇和求生奋斗之艰难。更看清了
一些表面安定舒适,内里动荡彷徨的生活。我觉得在今天的世界上,做个中国人并
不轻松;我也不相信有哪个居住在海外的中国人,会在感情上和精神上全无负担,
‘漂泊感’似乎是我们这一代在海外中国人共有的感觉。”正因为她了解在海外的
中国人的思想和感情,因此她善于透过表面现象,烛照人物内心深处的幽微隐曲,
创造血肉丰满而又个性各异的人物形象。
《王博士的巴黎假期》是赵淑侠描写海外中国人系列小说的第一篇。小说中的
王博士,是一位很有名望的科学家,事业成功,生活富裕,然而他活得并不轻松。
青年时代曾爱过一位漂亮的女孩子,但那女孩子却倒进了一位年近六十的比利时伯
爵的怀抱。他既下不了决心回国,又不甘心娶一个外国女人,蹉跎岁月,至今五十
多岁,仍是形单影只。王博士的巴黎假期过得并不愉快,时代加诸这一代海外中国
人的沉重心理负担,凝结而为浓重的心灵暗影。无根的漂泊感,无边的文化乡愁,
造成了他的孤独、苦闷和彷徨。这篇小说并未超越以往留学生文学的格局,也远未
形成赵淑侠自己的风格。
《西窗一夜雨》中的陈志翱,是另一种类型的活得不轻松的海外中国人。作者
以陈志翱的遭遇,揭示了在国外求生的艰难,把被许多人羡慕的留学——移居的人
生道路,由大家所想象的铺满鲜花的玫瑰色,还原为阴雨绵绵的灰颜色,颇有警醒
的作用。小说情节比较单纯,却荡漾着一种诗的意境。旧日的回忆与现实的困窘交
替叠现;老友期许中的得意与实际境遇中的失意互相映照,既化用了“何当共剪西
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的诗意,同时又对原诗意境有了新的开拓。
《塞纳河之王》代表了赵淑侠短篇小说的最高成就。作品表现出来的强烈的民
族精神,使作品闪耀着艺术的美艳和光华,而作品的艺术功力,又反过来烘托了作
品的精神美。小说一开始,作者采用了欲扬故抑的手法,把一个外号“塞纳河之王”
的画家王南强,写成一个人人讨厌的活宝。他到巴黎17年,每天画画,却连一张画
也卖不出去,整天闹穷;身上一件黑长袍,头上剃个大平头,更被大家看成是怪物。
他成了众人欺侮和嘲笑的对象。作者就在这种众人鄙厌的氛围中,着力表现他的伟
大人格和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他一生唯一的崇高理想,就是要为中国画开拓一条
新路,“把中国的艺术精神介绍给世界,让中国画的美,揉进西方艺术里,为全世
界人接受,不光局限在中国一个地方”。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他宁可一张画也卖
不出去,也不愿意接受顾客的要求,在他的画上稍作改动。最后,他成功了。他的
突现中国精神的画作,终于为西方艺术界所接受,一位画商打算买下他全部的画,
开一个画展。他的一部介绍中国艺术精神的论著,也将在出版社出版。然而,就在
他走向成功的时候,却被心脏病夺去了生命。作者用虔诚和崇敬的心情,完成了对
一位为艺术和理想而献身的艺术家形象的塑造。
赵淑侠在她的反映海外生活的系列小说中,描写了形形色色的海外中国人,王
南强无疑代表了最高境界。他的宽厚、谦和、仁爱、操宁,以及埋头苦干的精神,
都是中国文化的具体体现,而他希望创造能体现中国精神的艺术,希望中国艺术能
走向世界,则更是他的爱国主义精神的极致。王南强当然不是代表赵淑侠的理想的
唯一形象,《我们的歌》中的江啸风,也是属于与王南强同一类型的人物,而他的
行动则更加积极,更加果敢,可以看作是王南强形象的进一步拓展和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