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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王博士的巴黎假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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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开口妈妈长、闭口妈妈短,幼稚空洞得象个摇篮里的婴儿的那种女孩。
    我也曾问过自己,即使遇到了那样的人,就能保证她也爱你吗?我的答复是,
如果遇到,我就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不管得到的是什么后果。
    但是,我的分析并不精确,因为其中遗漏了一样,那就是友情。我是多么需要
能有思想相通、志趣相近的好朋友,万没想到,这被我忽略的,竟在无意中获得了。
遇到了小张和唐远,我的生活立刻美妙起来,忧郁一扫而空。
    小张长了一张瘦瘦尖尖的猴子脸,身材矮小,看上去象个念初中的淘气孩子。
可是人不可貌相, 他那两片嘴唇就象抹了油似的, 任你是谁,也受不了他那一吹
(那时代“盖”字还不流行)。唐远是个满帅的小伙子,明眉朗目,高身量,但却
生了一张与身材不太谐调、过分单纯的娃娃脸,而且他真的表里如一,天真得很。
认识我的第三天,就忙着告诉我:“我有个女朋友,叫叶清涓。我们住在同一条街
上,从小一块儿上学,她比我矮一年,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孩。”
    小张和唐远与我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同住一间宿舍,接触机会多固然是原因,
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气味相投。我们交换了几句“我对人生的看法”、“万恶的社会”、
“丑陋的人间”、“我的哲学观”之类的谈话之后,都觉得相见恨晚,自然而然地
就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团。每晚回到宿舍,就二郎腿一翘,靠在床上,吹起牛来。
小张鬼主意多,有时还弄瓶啤酒来,三人平分,另外一包花生米助兴。吃喝之余,
那人间的大道理,千古的名言,就纷纷地出了笼,不吹到半夜三更不散。这就引起
了同宿舍的另一个人的抗议。
    这个人叫牟肃吾,长得虎背熊腰,一张面孔红里透黑,又宽又大,满下巴胡楂
子,两个大眼珠,一口山东腔。据说他当过兵,还摆过摊子,他称我们为“小兄弟”。
有次他因事上街去,留了个条子给我们,说是如果他同系的李大同来拿笔记的话,
就把条子下面那个本子给他, 落款居然自称“愚兄” 。自那以后,我们就称他为
“愚兄”。愚兄看起来真的很愚,对念书这回事仿佛十分认真,看他每天煞有介事
的不是弄笔记就是垂着那个大脑袋看书,小张就常打趣他:
    “喂,愚兄,你想考状元吗?那么用功干嘛呀?”
    “不用功不行啊!我哪里有你们那么好的脑筋呀!我一个三十好几接近望四的
人,记性也不是顶好,再不多用点功行吗?”牟肃吾好脾气地说。
    但当我们吹牛过了头,忘了时间的话,他的好脾气就没了。
    “别吹了,都十二点了,明天上不上课了?”他会举起又粗又壮的手臂边打哈
欠边说。
    常常是我们正谈在兴头上,他就来煞风景。可是我们到底不能只顾自己谈得痛
快,就不让人家睡觉,于是,好几次,只好“吹牛”吹在最高潮的节骨眼上打住了。
    “唉!跟这位愚兄住在一起只好算倒楣,象个警察似的,老管人。连吹牛都吹
不痛快,真煞风景。不过,没关系,过几天我带你们到我表哥家里去,他那里才是
吹牛的好所在。”有次小张正吹得收不住闸的时候,被牟肃吾打断,气得他第二天
这么说。
    “谁是你表哥?”我和唐远齐声问。
    “我表哥?哈哈,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能吹吧?这‘吹牛’的工夫又是从哪
里来的?告诉你们老实话,都是从我表哥那里学来的,”小张的猴子脸满布得色。
    “难道他比你知道得还多?”唐远天真的脸上显着疑惑。真的,小张的博学,
动不动就“尼采、叔本华”的乱吹一通,已经使我和唐远很服气了,难道他表哥真
比他知道得还多?
    “跟我表哥比起来,我算得了什么呢?这么比吧,如果我是条小河,表哥就是
大海,如果表哥是阿里山,我顶多算个小土坡,跟他比起来,我知道得也太少了。”
小张极认真的。
    “哦!真的?”唐远的娃娃脸有点泛红,显然是激动了。他的这种表情我很熟
悉,每当他谈起他女朋友叶清涓,也是这样的神气。
    “你表哥在做什么工作?”他又问。
    “我表哥现在没出去做事。”小张咽了一口唾沫,显然又要开“吹”了。“他
可以说是个隐士,不过,如果称他为狂士或哲人的话,也未尝不可,要说能吹吗?
就是我们三个加起来三乘三也吹不过他一个。要谈哲理谈思想吗?说句不过火的话,
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脑袋里能装那么多的大道理,有那么深刻的思想,
他不单满腹经纶,连风度和仪表也是一副哲学家的气派。”
    小张说着扫了我们两眼,见我和唐远都听得很入神的样子,又说:
    “我表哥已经大学毕业好几年了,可是他不喜欢做事。”
    “那为什么?他怎么生活呢?”我问。
    “他的生活倒不成问题,我姑父前几年去世,留下了好多不动产和现金。其实
我表哥也做过事,在一个省级机关做个起码的秘书,他只做了三个月,说工作太乏
味,也实在受不了官场的俗气,就辞了职。后来我父亲又给他在个报馆找到事,他
说上班时间太固定,工作又辛苦,也看不惯那些文人的酸嘴脸,只勉强将就了半年,
就放下了。我姑母——就是我表哥的母亲,就说,也许他去教书倒比较适合。……”
    “是啊!我也正要说,象你表哥这样的人,也许教书是个好工作。”唐远热心
地说。
    “不啊!我表哥说,以他现在的情形,只能教中学,可是中学的毛孩子能懂什
么呢?难道能接受他的思想?何况还得敷衍校长,他说他用不着为五斗米折腰,也
不去敷衍谁,当然教中学的事就不能考虑了。”
    “其实中学里要有你表哥这样的老师就好了,也不见得所有的中学生都只会死
念书,背笔记,没有哲学细胞。”
    我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又出现了杨老夫子晃晃荡荡的样子和寂寞孤独的自己。
    “不,我表哥决心不教中学,他想教的是大学,而且自信能够做个启发青年思
想,给青年人灌输真理的青年导师。”
    “我想他是能的。”唐远的娃娃脸上充满希望。
    “是啊!我也这么想,可是问题又来了。教大学要有头衔,什么硕士博士的,
不然就要有著作。我表哥也去过美国,可是受不了那个苦,吃不惯洋饭,英文也感
到太吃力,所以过了一年他就回来了。头衔当然是没有的,没有头衔就得有著作喽!
他现在就集中精力在写一本著作。”
    “他已经动手写了吗?写了多少了?”
    虽然还不知道小张的表哥鼻子眼睛长在哪里,我对他这个人已经很心仪了。
    “那倒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要写的是部惊天动地的作品,他说要把他的思想、
哲学观、史观、人生观等等、等等,全写进去,叫全天下的人看了都叹服,拜他为
一代宗师,请他到大学里讲学去。”小张夸张地说。
    “唔!这不是太狂气了一点吗?”唐远怀疑地问。
    “有才气的人总有三分狂气的。我表哥就说,他不能容忍这个世界,这个世界
呀,太庸侣、太现实、太缺少飘逸的精神,他说,‘只有笨人俗人才会在这个世界
上过得快乐,我呀!我还是把自己关起来,做隐士罢!’以前我姑父在世的时候,
就气我表哥,说他不知道世事艰难,太懒,也太自命不凡了。我父亲也不喜欢他的
作风。可是我就同情我表哥。阿蔡、唐远,你们想,象我表哥那样超凡脱俗的人,
如果到社会上来敷衍那些庸庸碌碌的人,做那些毫无灵性的工作,该是多痛苦的事?”
    小张的同情与不平已从声音里透出来,而且早已引起了我与唐远的共鸣。
    “小张,带我们去看你表哥罢!好跟他讨教讨教。”我说。
    “没问题,我一定带你们去看他,我表哥是顶喜欢青年人的。”小张有把握地
说。
    “先生,你以前来过这边么?”
    “啊!你说什么?”司机的话打断了我的冥想。“唔,这边嘛!总是来过的罢!”
我心不在焉地答。
    “你看郊外也改变了不少罢?主要是新建的房子太多,市区扩大啦!”那不甘
寂寞的司机又说。
    “是啊!扩大啦——”
    我越发心不在焉。第一次见到表哥的情形,象一张清晰的图画,在眼前展开了,
整整两年,我跑得最多的地方,该是表哥那里——
    那天,小张带着我和唐远,步行着走到西区的郊外,穿过一条浓荫覆径的小道,
远远的就看到一幢建筑精美的小洋房,褐红色的屋顶,油绿的窗框,一片火红的凤
凰木花从淡灰色的高墙上探出头来,门前一弯流水,院外一片竹林,四周静悄悄的。
我想,就算那顶笨的人,也会想象得到,住在这幢房子里的,必不是凡夫俗子。
    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给我们开的门。
    “老洪,我表哥在家吗?”小张问。
    “在家。你看,少爷不是在走廊上喂鸟吗?”老洪说。
    随着老洪的话,我们都把眼光投到走廊上。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也正向我们转
过身来。他穿着讲究,两条长腿上的裤线笔直,脚上穿了双懒人鞋。他的面孔很清
秀英俊,薄薄的嘴唇上衔了一只烟斗,看来最使他潇洒脱俗的,是他比一般人略长
的头发和在两腮边留得很长的鬓角。他的头发和鬓角都墨黑,这就显得他脸上的皮
肤更苍白。总之,只要看他的外表,就能断定他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而且任谁也
不会怀疑。他身边的木架上,放了只鸟笼,里面的两只乌,正在吱吱叽叽地叫。
    “表哥,你看,我把阿蔡和唐远带来了。”小张说着向我们一挥手,我们就跟
他走上台阶。
    “小朋友们,欢迎欢迎!”小张的表哥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微笑着说,拍拍
我的肩,又拍拍唐远的肩。尼采说:“‘你是奴隶吗?就不配有朋友,你是暴君吗?
你就没有朋友。’我不是奴隶,也不是暴君,所以一定会和你们交成好朋友的。哈
哈!我说得对吗?来来,进来坐,别拘束,我这个人是顶不拘小节的,你们也不许
拘束。”他说得笑得都豪放极了,也亲切极了。
    “陈先生,我和唐远,常听小张说起您,对您的钦佩已经不只一天了,今天是
特别来向您讨教的。”坐定之后,我就红着脸,吞吞吐吐地道出了钦敬之情。
    “别学那俗套,也别叫我先生,我大你们几岁,就都跟着小张叫我表哥罢!讨
什么教?有空就来嘛!吹吹牛,聊聊天,也是人生一大快事。”他的语气真洒脱,
也真诚恳,我被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啊!陈先生,我们一定会常来的。”唐远的娃娃脸也在泛红,显然也受了
感动。
    “嘘!表哥。”小张的表哥微笑着纠正。
    “唔,是啊!表哥——”唐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顿了一下,又说:“我们
会常来的,不单因为我们需要象您这样的人指导,也因为您这里才是谈论思想的地
方。譬如说我们那间寝室,住了个牟肃吾,一过十二点就忙着要睡觉,到时候我们
再说话他就反对。永远没办法痛快地讨论问题。”
    “他有什么资格反对?”表哥把烟斗从嘴上拿下来,正色问。
    “谁知道他有什么资格?大概就因为他要睡觉,好第二天上课不打瞌睡罢!牟
肃吾那位‘愚兄’,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做好学生,没思想,没灵魂,煞起风景来
是第一流的。”小张说。
    “这个人可真想不开,做好学生又怎么样?学校里学的那点玩艺不过是混饭吃
的雕虫小技,只适合平凡的人,学得再精,也不过做个小小的螺丝钉。”表哥悠然
地笑着说。
    “螺丝钉?”我不解地问,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你们想,一个人在社会上,做点无足轻重的小事,平平凡凡地过一生,他的
人生不贫乏吗?他对世界有重要性吗?当然没有,充其量不过是个为人作嫁的笨虫,
顶多产生一个小螺丝钉的作用,而浪费的是他自己的一生。”
    “对啊!可是牟肃吾那个螺丝钉可总想干涉我们呢!”小张说。
    “你们为什么要在乎他的话呢?难道这样,一个凡俗的人比你们还有价值吗?”
表哥徐徐地吐着烟圈。
    “可不是!表哥,幸亏你提醒了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将就牟肃吾那个大俗物呢?”
我恍然大悟地笑了。
    这时,老李端了只大托盘来,里面放着个洋酒瓶子,几只高脚酒怀,还有几个
小果碟,装些牛肉干、甜橄榄和牛奶糖之类的零食。
    “叔本华说:‘我们要摆脱这苦恼和争斗的世界,有两条途径,第一是艺术的
解脱,再就是无为的清修生活。’现在我可又发现了第三条途径,这条途径就是酒,
几口下肚,那种飘飘然的感觉,就让你忘了一切的压迫和束缚,你就摆脱了。来,
喝一杯!”表哥说着就拿起那瓶洋酒往高脚杯里倒。
    “嘻嘻!表……表哥,你可别见笑,我们都没喝过真的酒,就喝过两次啤酒,
还是三个人分一瓶。”唐远天真地说。
    “唐远,别泄气了,喝点酒有什么关系?没喝过,尝尝不也有个新经验吗?”
小张说着已端起杯子品了一口,然后就紧紧地皱了几下眉头。
    “小张说得对,尝尝也有个新经验。做人哪!不能太拘谨,更不能太认真。所
谓人生,不过短短的几十年。而且,这一刻的‘存在’,就是下一刻的‘过去’,
譬如说我们现在坐在这里喝酒谈心,到了下一刻,这一刻就成了‘往事’,而时间
是不停地往前进的,人也就永远活在过去里,一个永远存在过去里的东西是真的存
在吗?自然不是的。所以呀!人的存在是虚幻的,对这样一个虚幻不着边际的生命,
如果再给它背上那么多牵制和责任,不是它更没有存在的价值了么?所以,我的人
生观是开放的、自由的、不受任何外力的影响。我劝你们,也要把心胸完全放开,
不然可怎么度过这个苦闷空虚的人生呢?”表哥又向我们端起杯子。
    表哥的一席话,说得我如梦初醒,我想:“怪不得我总觉得闷闷的,快乐不起
来呢!原来人生是这么虚无飘渺的呀!”我心里一灰色,就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大口。
没想到洋酒就这么烈,热得象条小赤练蛇似的钻到我的喉咙里,呛咳得我的肺也要
爆出来了。
    “哈哈,小朋友,你还在学习阶段。”表哥爽朗地笑着,又说:“既然我们身
不由己的来到这世界上,硬是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人’,我们就得多经验一下这
个人生,不管好的坏的,全得试试。事实上,世界上的事,好和坏,根本没有确定
的标准,所谓标准,不过是些笨人愚人用来自欺欺人的罢了。所以,你们不要觉得
这个我不能做,那个我不能做。自己就给自己加那么多的责任和压力,以为做了一
般人认为不好的事就是不道德。沙特说:‘人的最高道德,是尊重他人的自由。’
所以,那些认为别人做了什么事不合道德标准的人,本身就干涉了别人的自由,就
已经先不道德了。”
    “对,以后谁再敢干涉我什么,我就说他没道德。”小张如获至宝般,眉开眼
笑地叫着。
    “表哥,沙特的名字,我听得多了,还有什么卡缪、卡夫卡什么的,也常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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