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妙玉排序之谜(上)－刘心武-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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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要被贾母认定为可以跟宝玉结婚的人物了。　
　
　　那么作者对薛宝琴的用笔不吝啬到什么程度呢？四十九回这么写她，五十回这么写她，五十一回还写她，而且这五十一回干脆就让她上了回目，就是薛小妹新编怀古诗。而且到了五十二回呢，更出奇招了，薛宝琴真不得了。薛宝琴自己会写诗，而且这个人跟着她父亲还到了很多地方，不但中国境内她几乎走遍了大片的地方，而且等于在境外她还有所游历。她还掌握真真国女子的汉文诗，最后她还把真真国女子的汉文诗背给大家听，这首诗就完整地出现在《红楼梦》的文本里面。你说薛宝琴这个角色，对吧！　
　
　　更重要的是到五十三回，五十三回写什么呢？又到年底了，一年要年初了，这个时候就要祭祖了，祭宗祠。历代都有一些《红楼梦》的评论者指出，曹雪芹这一点写得非常奇怪，按说是不符合当时的社会习俗的。因为贾府祭宗祠外姓是不能进入祠堂的，也没有必要去进祠堂的。而曹雪芹却偏偏写有一个人去旁观贾府祭祀，记不记得啊？谁进去旁观了呀？作者选择了哪一个角色呢？选择的就是薛宝琴。　
　
　　这个是很奇怪的，如果他不是对这个人物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情感或者特殊的评价，他的总体构思里面对这个人物不是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关照的话，他不会这么写。因为整个《红楼梦》的叙述语言基本上它还是一个客观叙事，就是第三人称叙事，偶尔有一点第一人称的语言插入当中，基本是第三人称的叙事。犯不上非得通过一个薛宝琴去看贾府怎么祭祀，可是作者就要这么写。生活一到了艺术以后，艺术家本身，作家本身他有他的创作自由，他之所以这样来自由，他内心一定有一种驱动力，你想薛宝琴多重要啊！　
　
　　我说这么多什么意思？就是说薛宝琴这个角色非同小可，八十回以后可见她还有戏，这是一个贯穿性的人物。但是曹雪芹在调整来调整去以后，没有把她安排在金陵十二钗正册里面。她是四大家族的一个正牌女子，想来想去不安排。安排了谁？妙玉！所以从这个角度研究妙玉也很有意思，前八十回里面只正面出场两次，薛宝琴刚才出场多少次呢？我刚才这么一说，一二三四五六七，起码六七次。可是，想来想去，他做出这样的安排。　
　
　　（薛宝琴和妙玉的阴差阳错让人觉得很戏剧化，在《红楼梦》里妙玉出场次数寥寥，但是薛宝琴出场频繁，一出来就光彩照人，她的美貌和才学折服了书中人物和读者，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女性，却与金陵十二钗正册失之交臂，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写？难道进入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女性以及排列顺序都只是作者一时心血来潮随便落笔的吗？对于这一问题刘心武先生又是如何看的呢？）　
　
　　——《红楼梦》的多个书名——　
　
　　曹雪芹本人对金陵十二钗的册子分成几组，每一组十二人，怎么分，他动尽脑筋，是他非常重要的一项工作。你写一个长篇小说，你要列提纲的，情节怎么发展。像他当时可能就要立回目，我还没把全书写出来，我可以先把每一回写什么，可以把回目先列出来，然后就要列人物表，我要写些什么人物。　
　
　　这部书主要是为闺阁立传，为女子立传的，那么我就构想了一个金陵十二钗这样一个办法，一组一组地呈现这些女性。最重要的是正册，其次是副册，然后是又副册。现在据有的红学家考证，在最后一回就是情榜，情榜应该就是九组金钗，一共是一百零八个女性，应该是这样一个构想。　
　
　　所以你在《红楼梦》第一回，古本《红楼梦》里面你会发现，古本《红楼梦》第一回里面就介绍《红楼梦》书名的演变。最早这个书就叫做《石头记》，因为他的艺术构思最后也是石头，它化成人形，到人世周游了一番，当然它是可大可小，最后可以缩成扇坠儿大小，可以和一个生命同时地诞生。因为它可以让那个人含在嘴里面，小说里面就是贾宝玉，口衔一个通灵宝玉，于是就生在一个温柔富贵乡，历经了一番繁华，最后又回到了大荒山，回到了青埂峰下，那么恢复它原来的形状，很大一个石头，上面写满了字，所以这个是《石头记》。　
　
　　最早书的定名就是《石头记》。书里面又说空空道人，这是书里面作者设想的一个人物，一个有点非现实色彩的人物——空空道人。空空道人读了一遍以后，觉得可以把它抄下来去流传，就易名为《情僧录》。因为书里面八十回以后，应该是写到贾宝玉一度是出家，出家就是当了和尚，和尚就是僧，他又是一个情痴、情种，所以是《情僧录》。　
　
　　那么在古本《石头记》里面，很多版本里面都并没有《红楼梦》这样的书名。只有甲戌本里面有一句，说有一个叫吴宇峰的人，把这个书叫《红楼梦》，这个怎么回事？以后咱们再研究。这里面特别提到，还有一个人是东儒孔梅溪，东儒是一个地名，表示孔夫子的家乡，孔梅溪意味就是孔夫子的后代，他又把这个书叫做《风月宝鉴》。　
　
　　又通过脂砚斋批语我们知道，曹雪芹在少年时代曾经写过一部小说就叫《风月宝鉴》，那么很显然现在的《红楼梦》里面运用了他早期小说里面的一些情节，特别是贾瑞的故事。在贾瑞的这段故事里面，现在我们看《红楼梦》就有这个东西叫风月宝鉴，大家还记得吧？像一个镜子一样的东西，你拿着以后，正面照会怎么样，反面照会怎么样。这一段故事很显然是从他的旧作《风月宝鉴》里面挑出来融化到《红楼梦》整体故事里面去的。　
　
　　当然《风月宝鉴》这个名字概括《红楼梦》，现在我们看八十回文本，是很不恰当的。脂砚斋就解释了，因为当年曹雪芹写《风月宝鉴》的时候，可能还是比较小的时候，他的弟弟叫棠村，给他写过序。这个棠村后来不幸就去世了，所以为了纪念棠村，所以脂砚斋觉得《风月宝鉴》这个名字还可以保留。　
　
　　而在曹雪芹本人来说，在他自己写成第一回里面，他就强调，说曹雪芹在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转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什么呢？曹雪芹自己一度比较倾心于把这个书的名字定为《金陵十二钗》。当然最后他的合作者脂砚斋劝他，说这个书还是应该叫做《石头记》，所以到了脂砚斋后来到甲戌年她抄阅再评的时候，就恢复了最早的早的书名，就是《石头记》。　
　
　　有人就不理解，有人读了古本的这段话不理解。说曹雪芹也是，我们现在都把他的书叫《红楼梦》，他老兄倒好，他连《石头记》都不叫，他叫《金陵十二钗》。因此有人怀疑说这些文字是曹雪芹自己写的吗？我觉得恰恰是他写的，就说明一个作者他在构思一个长篇的时候，他在考虑人物配置的时候，他很动脑筋。　
　
　　曹雪芹为了怎么来确定小说里面的女性角色他呕心沥血，正册应该是谁，副册应该是谁，又副册应该是谁，四副、五副到九副都是谁，他来回来去调整，不是一次就成型的。像正册的排序，他费了很多脑筋。　
　
　　（在《红楼梦》这部小说的定名中，作者曹雪芹曾一度倾向于“金陵十二钗”这个名字。由此可见作者对所选十二位女性的珍视程度，决不是率性而为，而是经过一番思索之后，才确定下来的。尽管薛宝琴近乎完美，但曹雪芹在正册中最终没有选择薛宝琴，而是选择了妙玉。曹雪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他通过妙玉到底想说明什么？在刘心武对妙玉的探究中，发现关于妙玉这个人物，曹雪芹给我们留下的疑问还不只这些。）　
　
　　——金陵十二钗正册排序——　
　
　　那么现在我们就注意到妙玉不但入了正册，而且妙玉排名很靠前，妙玉排名第六，你想妙玉特殊不特殊，是不是很特殊？你现在记得吗？《红楼梦》里面的金陵十二钗正册的排序，排序很有意思，第一、第二不分名次，并列就是林黛玉和薛宝钗。在太虚幻境里面，金陵十二钗的册页实际上只有十一幅图，十一首诗，林黛玉和薛宝钗是合为一图一诗的。在《红楼梦》十二支曲里面，林黛玉和薛宝钗也是合在一起的。所以他排名他很动脑筋，因为这两个人他觉得很难再分出一二了，这两个人就并列，这是头两个。　
　
　　第三个是贾元春，因为贾元春他觉得很重要，是贾府里面的年龄最大，后来地位最高，并且通过前几讲你也知道她是牵动整个贾府命运的一个重要的女性，所以贾元春排第三。但是底下你看他动不动脑筋，按说贾元春既然排了以后，接着应该是迎春、探春、惜春，元、迎、探、惜嘛。既然你排了贾元春以后，底下跟着就应该是迎春、探春、惜春，但是他不这么排，你注意到没有啊？他第四位排的是谁呢？排的是贾探春。　
　
　　所以贾探春这个人物也不得了，就是说明她在作者心目当中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探春的命运是最特殊的，以后我们还会探究到，她既不是死亡，也不是出家，而是远嫁，而这个远嫁又不是一般性的远嫁。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所以你看他想来想去，他第四排的是探春。　
　
　　第五排的史湘云。按说史湘云排第五已经够委屈的了，史湘云你想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女性，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但是他想来想去把她排在第五。那么谁应该第六呢？我当时看《红楼梦》我就觉得王熙凤应该第六，王熙凤不能再往后排了，这个角色是不是？你从各种角度来说这是一个脂粉英雄，戏份儿太多，她出场多少次都算不清，算完以后咱俩还能打架，你说我的不准，哪点又忽略了，太多了。说过的话，好几车的话，人没到声先到，可是这个人呢，曹雪芹在正册里面就没把她往前排，第五之后呢，第六排的就是妙玉，是妙玉。　
　
　　妙玉在十二钗当中等于是云横岭尖，把其他各钗分成两半，妙玉排第六。这个曹雪芹怎么构思的？妙玉之后，然后才是迎春，才是惜春，然后才是王熙凤，还有王熙凤的女儿巧姐。有人说巧姐好像排在十二钗里面牵强一点，因为巧姐在前八十回里面年龄很小，也没什么戏，但是我觉得他排进去是有道理的。因为他要展示这样一个金陵世家女子的命运的话，其他人基本都是一代人，那么有了这个巧姐以后，能够使这个阵容稍微立体化一点。而且巧姐最后的命运又很特殊，又和刘姥姥的故事有关系，体现了曹雪芹他思维里面的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所以有巧姐是说得通的。　
　
　　然后是李纨，然后呢是秦可卿。所以你看这个妙玉呀她既不是四大家族血统的女子，又没有嫁到四大家族里面做媳妇，在书里面戏份儿她又少于薛宝琴。但是曹雪芹却绝不能割舍这个角色，他珍爱这个女性，他就一定要把她列为金陵十二钗正册当中的女子，而且要给她排名第六。我们能不能从书里面找到一些线索，来破解曹雪芹他设置这个人物的一些奥秘，那我觉得是有线索的，有线索的。那么我们将在下一讲里面继续探讨妙玉，咱们下一讲见。　
　
　　（在《红楼梦》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名单中，有一个不同寻常的角色，她就是妙玉。她是十二钗中惟一一位与四大家族没有血缘和婚姻关系的外人，但是她却进入了金陵十二钗正册的名单。而身处四大家族之中的薛宝琴却被作者冷落在了正册之外，难道这是作者的疏漏吗？著名作家刘心武先生为我们揭开隐藏在妙玉身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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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妙玉排序之谜（上）－刘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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