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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狼群 [苏] 瓦西里·贝科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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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普拉东诺夫一个人,对世界上任何另外—个人他都不能这样做,甚至就是相貌美丽、会弹钢琴,而不是玩这个破手风琴的天使也不行。列夫丘克怀着一个年轻人的全部力量和热诚,俏悄地但也是顽强地憎恨他们这位新来的并为人家所喜欢的人。有一次,他甚至决定要和普拉东诺夫谈谈这个人,而且在小道上遇见时,已经把他拦住了,但是参谋长却被别人叫进司令部的窑洞里。列夫丘克等了一会儿,就走开干自己的事儿去了。这次谈话没有实现。后来他感到非常后悔。谁知道呢,也许他本来可以防止一次巨大的不幸。可是这不幸不久却在支队里发生了。
  有一次,克拉娃的电台出了毛病。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北方”,失掉了早晨的联系。当时列士切夫已经不在队里,调到捷斯留克小组去了,这时司令部里人们就想起库德里亚夫采夫。他也很愿意帮忙,他这儿拧拧,那儿弄弄,电台果然就好使了。但是不能持久,还需要换个齿轮。可是在树林里到哪儿去弄齿轮呢?库德里亚夫采夫想了想说,他在车站有个朋友,在那里或许能弄到,不过这个人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相信。普拉东诺夫想了想,又和克拉娃商量了一下,次定冒—下险,派库德里亚夫采夫去一趟,但不是叫他一个人去,而是去一个小组,让列夫丘克当组长。列夫丘克到这个车站已经去过好多次,他在那里已经有了些熟人。他并没把这次任务看得怎样了不起。许多比这更艰巨得多的任务他都担任过,而且都没发生差错,他认为这一次也一定能完成。
  列夫丘克应该星期天出发到车站去。可是星期六,他带着三名侦察员从克列斯卓夫回来,在路上顺便弯到一个庄子一个朋友家里。主人很好客,慷慨地款待了他们。他回到队里,向指挥员报告了任务完成的情况。这时指挥员立刻吩咐把他送到警卫室旁边的地窖去,那是游击队的禁闭室。列夫丘克一听就火了,对首长说了不少粗野难听的话,于是他不得不交出冲锋枪,在司令部传令兵的押送下进了地窖。他怒气冲冲地先把棉袄扔进去,自己跟着也跳了进去。他立刻就躺下睡了起来,他想,明天一早就会放他出来。
  但是不论是早晨和傍晚,都没有放他出来,他在那里一直待到星期二。这时—个不幸的消息已经在队里传开,说参谋长普拉东诺夫在车站上中了埋伏牺牲了。
  听到这个消息,列夫丘克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不顾卫兵的阻止,从地窖里冲出来直向参谋部的窑洞奔去。克拉娃在窑洞旁边的草地上抖成一团,哭得死去活来。支队的司令正在大发雷霍。其他的首长们都沉痛地叹息着,低着头走来走去。
  正象列夫丘克所预感到的,对参谋长的意外的牺牲,他也有很大的责任。普拉东诺夫是替他指挥这个小组,星期天晚上带着三名游击队员与库德里亚夫采夫一起到车站上去的。其中两名现在正坐在这里向司令员讲述当时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们被库德里亚夫采夫出卖了。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可疑的情况。他们趁着傍晚时分的昏暗,走进车站附近的菜园子,藏在一块大麻地里,这块大麻一夏天已经长得很密。过了一会儿,天就完全黑下来,库德里亚夫采夫顺着一条小胡同去找他那个朋友,其他的人在大麻地等着。已经等了很久,他们想是不是库德里亚夫采夫出了什么事情。普拉东诺夫等得不耐颓了,就从黑暗的大麻地钻出来,想看看附近的情况。还没等大尉走到篱笆跟前,就听见他压低嗓子喊了一声,这时不远的地方就响起了枪声,小伙子们从大麻地向菜园的另一方向奔跑,在那里也碰上了警察,警察们正用冲锋枪顺着垅沟向他们射击。他们知道是中了理伏,于是就分散开向四面跑去。正跑的时候,就听到了库德里亚夫采夫的声音,他正在向警察们喊:“抓住、抓住那个,那个戴库班帽的!”
  他们里面戴库班帽的是普拉东诺夫。
  后来才知道,参谋长的胸部被子弹穿透,等弄到警察局去审讯时,他已经不省人事,很快就牺牲了。在这次事件以后,库德里亚夫采夫就从车站上消失了。大概他的主子又把他抛到别的地方去了,那里的人们同样也会欣赏他那出色的演奏手风琴的才能。
  克拉娃非常难过,悲痛欲绝。列夫丘克气得咬牙切齿。几天以后,他就离开侦察排给调到三连当机枪手去了。

第七章
 
  格里勃耶特过了三个多小时以后才回来。
  列夫丘克挪到荫凉底下,天已经热起来了,包脚布被太阳一晒,硬得象白铁片一样,靴子也晒焦了,他好容易才把它穿到脚上。克拉娃不知怎的还感到冷,浑身直打哆嗦。列夫丘克把棉袄给她盖上,劝她安静一会儿,睡一觉。他以为睡着了就不会发作了。他自己也困得直打盹,但是他不能睡。为了驱走睡意,他决定做点事儿:把冲锋枪的弹盘取出来,把盖卸下来。弹盘不满了.他数了数,只剩下四十三粒子弹,可装四满梭子。他又把弹盘接好,接上断了的皮带。这时他开始频频远望,焦急地等待着格里勃耶特。他在他走的那个方向等着他,可是他却穿过松树从从后面回来了。他回来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抖掉他在毛茸彤的皮帽子上的针叶。
  “喂,怎么样?”从车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明确的表情,列夫丘克就忍耐不住了。
  格里勃耶特走到跟前,一声不响地把步枪放到草地上,自己也疲倦地坐下来。他从头上摘下皮帽,露出可汗湿的、没有晒黑的、布满皱纹的前额。看样子,他还是上一周刮的脸,脸上已经覆上一层很厚的密密麻麻的胡茬子。
  “怎么说好呢?村子那边倒是有一个。可是给烧毁了。”
  “烧毁了的有什么用!”列夫丘克失望地说,“我们需要有人的村子。”
  “是的,被烧毁了,”相里勃耶特继续说道,并没有注意列夫丘克的不满,“但打谷场还是完好的。在沟子边上。我以为是空的,一看——有一个女人在那里走动,在打谷场旁边。”
  “女人?”
  “是啊,一个女人。”
  “和她说话了没有?”
  “没说。我一看见,就回来啦,我着忙呵!”
  “好啊!”列夫丘克紧接将说,“咱们走。克拉娃,站起来。很远吗?”
  “不太远,小松林后面有—条沟,是—条小河。再过去是一片幼林的残址……打谷场就在那儿,”格里勃耶特开始回忆道。
  “有多远?二公里,三公里?”
  “嗯,可能有二公里,或者三公里。”
  “走!”
  克拉娃使使劲儿姑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站稳,随后,格里勃耶特也吃力地站了起来。他也显得很疲倦,大概也应该先休息一下。但是列夫丘克急于要找到人,以使摆脱林中这种前途末卜的状态。他一直为克拉娃担心,而且随着时间的过去,这种担心越来越增强了。
  为了不让女报务员落后,他们慢慢地走着。他们从长着松林的山岗上走下来,绕过一道山谷,不一会儿就到一条林间小道上。在走上这条小道之前,列夫丘克左边瞧瞧,右边看看,又细心地察看了小道上的各种痕迹。可是一切痕迹都是旧的。车辙被雨水冲洗过了。马蹄印和车轮子印也不新了,看来,这条路很久没有车马经过了。尽管如此,列夫丘克还是把肩上挎着的冲锋枪移动一下,枪口朝前,端了起来。他就这样地向前走着,每到道路拐弯时都注意观察。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你瞅什么,”格里勃耶特看见列夫丘克那种小心翼翼的神色,这样说道,“我来过了……”
  “瞧你,多么勇敢,来过了!”列夫丘克反唇相讥地说道,“要是有德国人呢?”
  “让他们见鬼去吧。看来,命该如此。你往哪儿躲呢……”
  “你要加道……你可以这样想。可是我们还想活。对吧,克拉娃?”
  克拉娃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没有搭腔,看得出来,现在她没有闲心开玩笑了。她咬着焦干的嘴唇,走路已经非常艰难了。列夫丘克关切地皱紧了眉头,心想:快点走到格里勃耶特发现的那个打谷场吧,不然她又要在树林中分娩,那可怎么办呢?格里勃耶特关于自己命运的谈话,列夫丘克很不喜欢。他本来就反对任何的顺从,特别是在战争中。可是对于这位没有怎样被生活娇惯过、可是却被战争完全毁了的车夫,人们是不难理解的。
  “你知道吗,我呀,本来就不太想活着了,也可以说完全不想活着了。”格里勃耶特用两只赤脚登着淤实的沙土说道,“什么人都没有了,老婆没有了,孩子也没有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战争结束时我怎么办?谁还需要我?”
  ‘你真是个怪人!”列夫丘克说道,“战争一结束,你就受人尊敬了,瞧,你不已经是个很有功的人了吗?是从第一个春天参加游击队的吧?”
  “是呵,是从第一个春天。”
  “得一枚勋章,你就是重要人物了。当然,为了获得勋章,不能老赶车。”
  “哎,我要勋章有啥用!我要我的沃洛奇卡,我宁肯把所有的人——姑娘、老婆都撵出去,只要给我留下一个沃洛奇卡就行……”
  “沃洛其卡怎的了,被打死啦?”列夫丘克问道,感到事情有点蹊跷。
  “是呵,可以说,就是死在我的手上啊。一颗爆炸枪弹打在腰上。肠子都流出来了。这么细呀,就象小鸟的肠子。往里收呀,收呀,可是有什么用呢,是颗炸子啊!”
  “是啊,这真糟糕,”列夫丘克同情地说,“没有比这再糟糕的了。”
  在这次战争中倒霉的事情太多了,但是格里勃耶特的命运尤其不幸,很难说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是完全由盲目的偶然性所决定,不过这个老头的不幸遭遇,真是叫人目不忍睹。关于这个人的不幸,列夫丘克在游击队里早就听说过。他认为,他的不幸部分原因是由于他的善良。
  格里勃耶持和家人当时住在—个叫做维谢尔基的村子里,这村子远离大路,靠近密林。他的家住得更远,在村子外面,几乎就在树林的边上。战争爆发的第一个夏天,当战线悄悄越过这里的时候,任何人都没有察觉。农民们既没有发现我军的撤退,也没有看见德国人的来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还从事他们战前千百年来所从事的工作。这一天人们在起马铃薯。卡里斯特拉特·格里勃耶特和他的妻子、年迈的老母也在起马铃薯。大—点的孩子们——卡利亚和沃洛其卡在帮助他们。舒拉和最小的玛涅奇卡围在小道上火堆旁边,在烧马铃薯,马铃薯剩下不多了,格里勃耶特正在忙着挖。他—直腰.突然看见在赤杨树丛旁边,有—个人正在悄悄地向他招手,叫他过去。
  格里勃耶特把—颗马铃薯扔到篮子里,回过头来看了—下。他的妻子正在聚精会神地用两只手扒拉土,周围的情况什么也没有发现,于是他就迈开大步,越过垅沟,向着林边走去。
  一个陌生人躲在—棵小松树后面,正在等候他。这个人满脸胡须,但年龄并不大,穿一身呢子军服,手里拿着德国冲锋枪。他向格里勃耶特打听,村里有没有德国人或警察,并请他帮帮忙:他的同志们在沼泽地后面,离这儿不远,其中有两个人负伤了,自己不能走路。此外他们需要找个地方,暂时隐藏一下。格里勃耶特全清楚了,他二话没说,急忙回到地里,套上车顺着小道,就问赤杨树丛进去。那个手里拿德国冲锋枪的人也在这里坐上了车。
  他们走了不远,那个军人就指着密林里大路旁边的一个地方告诉他,说他的同志们就在那里。他们一共三个人:两名自己不能走路的重伤员和—个名叫维尼亚的、翘鼻子、两颊上长着茸毛的年轻战士。他们把伤员抬到车上,等到天一黑,就来到格里勃耶特家里。
  两名伤员——坦克兵上校和一名政委,在他家里躺了三个星期。妇女们尽可能地照顾他们。有一天,格里勃耶特从镇上请来一个医士,他跟这个人认识,又给了他不少钱。医士给留下了一些治伤的药。药还挺好使,伤口愈合得不错,虽然并不象伤员们所期望的那样快。那两个健康的同志——捷列霍夫和维尼亚常常离开格里勃耶特的家,一连几天不回来,他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主人,但是他知道——他们是在寻找游击队。
  一切还算顺利。上校渐渐地能起床,能在屋子里走动了,政委还刚刚能在床上坐起来,这时维谢尔基村突然来了警察。
  诚然,格里勃耶特及时地看到了危险,急忙把两个伤员藏到炉子后面,用些破烂东西盖在上面,两个警察进屋后没有发现。格里勃耶特为了叫警察高兴,塞给他们一瓶自酿的白酒,他老婆又从木箱里取来一块腌猪油,两个警察就心满意足地找地方喝洒去了。但是喝完之后,又继续搜查.临回镇时还带走三名在村子里搜出来的陌生人,他们的主人们也给带走了。傍晚,捷列霍夫和维尼亚回来了,他们大家商量了一会儿,决定最近就转移到树林里去。
  他们在格里勃耶特家的院子旁边赤杨树丛的后面,挖了一个窑洞,用苔藓和松树枝仔细地遮盖了,伪装得很好,在十步之外你就想不到这里会有窑洞。窑洞里安了一个用白铁皮做的小炉子,烧得很暖和。十月革命节前的一天夜里,就把伤员们送到这里来了。当然,长时间呆在这里不出来是不可能的,吃穿的问题需要张罗。他们夜里常常到格里勃耶特家里来探望,他自己也常到窑洞去。落雪之前,一切还都顺利。但是初雪之后,地上就有脚印了,越往后脚印就越多。在格里勃耶特的家和赤杨树丛之间甚至出现了一条小路。不管格里勃耶特怎样伪装这些痕迹,有些蛛丝马迹到底还是被坏人发现了。并且报告了德国人。
  也许是偶然性,或者按格里勃耶特自己的说法,是命运救了他。但是其他的人就不那么走运了。
  在新年之前不久,木柴烧没了。现在烧柴要费—倍.因为窑洞里生炉子的时间长,还得常常生。就是这么烧还感到冷呢,特别是伤员。但是附近已经没有好木柴了。农民们要出去十几公里到大密林里去弄柴禾。一天早上天刚亮,格里勃耶特就叫醒沃洛其卡,套上小母马,坐上爬犁到一个熟悉的采林区去拉柴禾。准备运往顿巴斯的坑木已经在那里堆了好几年了,还没运走。采林区很远,但是格里勃耶待打算入夜之前赶回来,一直拉到窑洞去。而且从早上起就下小雪,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更安全。
  但是发生了意外的情况。当他们乘着满载的爬犁从一条弯曲的小河上驰过时,爬犁的两根台柱折断了,坑木的前端栽进雪里。不管小母马怎样使劲儿,还是拉不出来。他们不得不把木头卸下来,分三次从山谷里拉出来。这就耽误了时间。等回到维谢尔基的时候快到半夜了。格里勃耶特和小母马并排走着,沃洛其卡累了,坐在木头上面。他早晨觉没睡够,现在已经开始打磕睡了。父亲老是回头看,深怕他睡着了从爬犁上掉下去。
  距离窖洞只剩下两公里左右了,可是突然几声枪响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枪声不多:步枪响了几声,冲锋枪哒哒了几下,马上又沉默了。好象还听到有人的叫喊声,也许是他们的错觉,过后—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这些不祥的预兆弄得格里勃耶特有些心惊,他赶着爬犁离开大路,走到松林跟前,把细绳交给沃洛其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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