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的狼-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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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怎么会帮你的?”我问。
“他们像我一样恨吉尔伯特·方特斯。共同的目标就是粘合剂。”
海诺在手电光圈和阴影之间来回踱步。“这十几年来,墨西哥的捕鱼量翻了一番。政府为了赚取外汇竭力主张出口;他们甚至许可某些合资公司捕捞大龙虾、鲍鱼和小虾。拖网渔船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什么都捞上来,然后拣出他们需要的鱼虾,再把数以吨计的死鱼、死虾从船上倒回海里。他们叫那些是垃圾。可给饿肚子的人吃却是好东西啊。”
我注视着他来回踱步,发现他情绪有点激昂。这才是热衷于环境保护运动的海诺,他不畏强暴,敢于面对面与警察抗争,甚至置生命安全于度外。
门帘旁的墙上有人敲了一下。一个身材苗条的妇女走了进来,她有一副印第安人面容,带着羞涩的微笑。她带来一只装满了水果和玉米面饼的篮子,一只甜瓜上放着一卷干净的绷带,还有一罐自己酿的酒。
海诺说:“这是索菲姬。”他用西班牙语感谢她送来食物,那妇女答话后示意他坐下。她跪在海诺身边替他换绷带。海诺对我说:“今天凌晨我来到这里,索菲姬为我清洗了伤口。麦科恩,我的伤没事,唯一不对劲的是我觉得自己像头蠢驴。”
索菲娜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说了些大概是安慰的话,然后对我同情地笑笑。她终于走了,指着篮于和罐头对我们小声说:“吃吧。”
我不得不承认食物的香味已使我饥肠辘辘。玉米面饼是油煎的,里面裹着滚烫的鱼和蔬菜。我们用手抓着吃,吃过了就在裤子上擦手。把所有的饼和甜瓜吃光以后,海诺倒了一杯酒。我们并肩靠在他的背包上,开始讲述各人的故事。
我先讲,他若有所思地听着,间或提个问题。当我讲到我以为高台地上被打死的人是他时,他变得特别沉默。过了一会儿,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看着我的眼睛。“我要是早知道这样,一定会想方设法与你联系的。”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联系?”
“跟你不与朋友和家人联系一样——太危险了。”
等我讲述完毕,海诺陷入沉思中。最后他说:“我一向知道你做事利索,但是并不清楚利索到什么程度。咱们要是换个位置,我不一定能做到你这一步。”
我耸耸肩膀。“我有追踪经验。现在该你说了。”
“好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是从圣贝尼托境内的101公路旁的空地上开始的。”
“那么——”
“就从那儿讲起。”他语气坚定。
这么说,他那秘密的九年仍然是禁区。尽管我明确提出他与盖奇·伦肖、丹·凯塞尔的关系,并且强调伦肖曾说过要让他“尝尝老味道”,可他还是打算对此保持缄默。
好吧,先了解近期的事。“说下去。”
“整个事情从一开始就好像不对劲。黛安娜·莫宁的态度过于冷漠,即使是一个一向缺乏想象力的人也不该如此。伦肖曾跟我说过绑架案可能是她丈夫蒂莫西·莫宁自己策划的。‘陆海卫士’跟这件事对不上号,我从没听说过他们会干这事。还有科罗雷斯——上信用证书抬头的那个公司,我对它有所了解,伊曼纽尔·方特斯不是个随便肯跟着生态恐怖分子到处管闲事的人。所以我去圣贝尼托时预计会碰到意外情况——果然如此。”
“遇上了布洛克威茨?”
“是的。他作了伪装,但没有用,我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我,马上逃跑。我加大油门去追,不小心撞上了一块岩石。”
“可是你没把一切告诉伦肖。”
“对。我开始对整个事情失去正确估计。我怀疑如果布洛克威茨确信我认出了他,绑架者会再跟RKI联系。万一这样的话,我认为伦肖知道的越少,他与绑架者的谈判就越有说服力。再说,我对伦肖还是不信任。”
“为什么?”
“那是过去的事,”他简单地回答,“不管怎样,我估计布洛克威茨拿不准我究竟有没有认出他来,因为那个女联络人——内瓦罗,我后来才知道的——几乎马上就打来了电话,我就飞到圣迭戈。那里发生的事你都了解。有趣的是你跑到我前面去了,因为我在集市错认了那个青年妇女。我到那地方等了很久,正觉得厌烦时,看见她穿过停车场,我又叫错了名字,用的是布洛克威茨的名字。等到内瓦罗终于露面时,我没有再犯错误。”
“海诺,你为什么认为内瓦罗就是用她本人的名字?”
“她在巴里凯旅馆给我打电话时说漏嘴了。我听得出来她很慌张,刚说出来就想收回。不管怎样,她在集市露面时给我一张地图,告诉我11点钟到界碑路的那个地方去。我去了,查到了那个地方,不过没去高台地,甚至没留心那条路。”他摇摇头,“我想我是脱离这种活动太久了。”
他最后的那句话引起我一连串的问题,但我并未提出,提了也没用。“是布洛克威茨让你搭的吉普吗?”
“是的。”
“高台地上出了什么事?”
他啜了一口酒,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某一点。我想,这个某一点不仅是小棚屋里的阴影,也包含他内心的隐秘。过了一会儿,他说:“布洛克威茨告诉我,他已经把莫宁带到高台地去了。他带着枪,我也带了。我们开车到那里。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是我不打算退却,我的任务是带莫宁回家。布洛克威茨提议我们把枪放在吉普车里,我同意了。我身上还有一把备用枪。他也有,我是后来才发现的。他们大概准备等我给了他信用证书之后就杀掉我,因为我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和他往那座土坯屋走去。”
我可以勾画出当时的情景: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两座边界城市蒂华纳和圣迭戈灯光闪烁。数以百计的墨西哥人在那儿伺机越境。冰凉的风从海上吹过来,在场的两个人神经都很紧张,一个操纵着事情的发展,另一个总想领先一步。
“莫宁当然不在那里,”海诺接着往下说,“那儿没有人。布洛克威茨有一只手电筒,他把它放在地上,叫我把信用证书交出来。”
“然后他就交出莫宁?”
“他根本没有那个打算。他说是莫宁自己策划的绑架;那200万是他的钱,他有权得到。我问起黛安娜·莫宁,那钱是不是也属于她的呢?布洛克威茨好像觉得我的问题很可笑。他说菲尼克斯实验室正在向第11号计划发展,莫宁夫妇俩有一人应该把某些事了清。布洛克威茨正要摸枪,马蒂突然从破门里冲进来。”他顿了一下,“我当时并不知道他叫什么,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土匪。”
“布洛克威茨掏枪了吗?”
“没有,他僵住了。我把枪掏出来,可是马蒂先瞄准了我,就像西部电影里的镜头一样。”海诺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让我举起手,贴着墙,翻我的衣袋,把钱都拿去了。布洛克威茨自始至终都呆站在那里,这个无赖。”
海诺叙述的时候,我觉得就像自己亲身在经历这件可怕的事。我感觉得到土坯屋里笼罩着的恐怖气氛,闻得到布洛克威茨被吓出来的冷汗味夹杂着海的腥味。
海诺接着说下去。“信用证书就在我背包里的一个信封内。”他拍了拍我们靠着的垫子。“马蒂一把撕开信封,拿出信用证书来看。然后他发起疯来,尖声叫着,‘这就是你们说的该死的赎金?不就是一张纸吗,喂?’他肯定在门外待了一阵,听到了我们说的莫宁夫妇之事和200万元怎么分。还算好,他把背包向我扔过来就扑向布洛克威茨。后者正要伸手到口袋里掏枪。”海诺摇摇头,“看在上帝份上,那蠢猪在口袋里放了把0。38手枪。可是钩在口袋上了,笨蛋。”
“马蒂向他开了枪?”
“对。我用背包挡着冲了出去。没命地跑,以为背后会射来子弹。马蒂根本没开枪。”
“后来呢?”
“我的运气不错。遇上了几个非法越境的人,我跟他们讲西班牙语,而且样子比他们还要狼狈。他们就让我跟他们一起走。我租来的车丢在了界碑路,可能有人开它去了墨西哥。第二天早上我就开始打听马蒂。在那儿很多人都知道他。到11点钟,我已经得到了他的名字和地址。马蒂没有搜去我自己的信用卡,我取了点钱,又租了一辆车,监视着艾兰德大街旁的那条巷子,马蒂的家就在那里。”
“那后来呢?”
“到星期二晚上一直都没有动静。但是大约8点钟,马蒂跟一个大个子匆匆忙忙出来了,大个子用车把他送到林德伯格的通用航空机场,一架塞斯纳飞机把他接走了,那个家伙也就离开了。我在那里转来转去,跟机场的人闲聊。其中一个人对我说那架飞机是吉尔伯特·方特斯的,他是飞往巴哈的埃尔苏埃诺。然后,我一路搭乘了两三辆车,星期三夜里很晚才到这里。整个冒险行动成了一出错误百出的黑色幽默剧。”
由于疲倦,海诺的吐字变得含糊不清。他伸手去拿酒罐,结果那只手却无力地搭在睡袋上。我说:“把其余的事简单说说,然后睡一下。”
“简单说来,我一直都在监视着方特斯的房子。马蒂直到今天凌晨开枪打我时才露面,我的猜测是,马蒂在星期二夜里或者是星期三你看见他之前快速到圣迭戈跑了个来回,星期五很晚才回到这里。”
“为什么呢?”
海诺耸耸肩。
“他向你开枪是因为他发现你在那里东张西望?”
“他发现并且认出了我。我算得上是个勇敢的人,可还是没命地跑。他开了三枪,第二枪子弹擦着了我。”
“我敢说他今晚就是给黛安娜和内瓦罗演示这次枪击的。”
“有可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炫耀,他该知道他并没有打死我。”
“我猜他是想恫吓那两个女人。”
“嗯。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为自己感到遗憾。后来,我发现你坐在渔船上,你知道,我应该感到吃惊的,但是我确确实实没感到意外。也许我预料到你早晚会来这儿。”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天,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当我想到你死了……”我转过头,把嘴唇贴在他的脖子上,只觉得浑身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像个蠢驴吗?”
“任何一个聪明人遇上马蒂都会掉转屁股飞跑的。”
“我不知道。”他拉我躺下,“我不知道,麦科恩,”他又说,“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然后,他的头垂到我的肩上,呼吸变得深沉缓慢,他睡着了。
我就躺在他身边撑着他,脸颊贴着他蓬松的头发。我竭力按下心中涌动的欲望,仔细倾听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23
6月13日 星期天
这一夜,我醒一阵睡一阵。早上五点钟光景,我走出棚屋方便以后不想立即回屋,便坐在我那辆租来的车的前盖上,呼吸着凉咝咝的海风,聆听大自然的静谧。
聆听静谧是我新发现的能力,这要归功于海诺。在我们去怀德山脉旅行之前(我的天,那不就是两周前的事吗?),那时我觉得广漠天地间回荡着风声的恬静让人压抑,让人感到孤独。然而就在短短的几天内,我已学会如何与恬静相处。现在,身处一片静谧,只有远处传来轻微的浪花拍岸声,我觉得心旷神怕。
海诺没有死,这令我欣喜万分。而且他仍然一如既往,执意不向我透露那过去九年的秘密。我想不出怎样处理这两个问题,也不知道这对我们俩人的未来有什么影响。至于海诺在我未来的生活中扮演什么角色,我无法预测。
为了不使自己陷入郁闷的沉思,我返回小棚屋。
海诺醒了。
我走近他,他伸手拉我躺下。他的身子紧贴着我,手伸进了我的衬衣里。他的手掌像细砂皮,指甲也是毛糙的,我感到一阵不安,身子缩了起来。我们的嘴唇碰在一起了,又干又裂的嘴唇。他的身子焦躁灼热。我们俩没有像平时做的那样,而是身体大部穿着衣服。
我受不了那种滋味,快感中夹杂着不安。我好像是跟一个陌生人在一起,而且那个人的欲望无法抑制,动作丝毫不见轻柔。之后,我往一边退了一下。他似乎毫无快感,仅仅是发泄。我们俩人分开,默默地躺在微露的晨曦中。性行为在我们之间引起隔阂,这还是第一次。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墙。海诺先起身拉起衣服。一个低低的嗓音很快地说着西班牙语。海诺跨出门去,一会儿又回进门来。
“那是托马斯,”他说,“咱们得离开这儿。”
我已经穿好衣服站在那里。“出了什么事?”
“方特斯的房子里出事了,看来很严重,到处都是警察,还有辆救护车。现在他们在用直升机送人。”
我侧耳倾听,远处传来忙乱的声音。“凶杀案,你说呢?”
“有可能。”海诺在卷睡袋。“托马斯担心警察会到这里来搜查。如果让政府官员发现他们这儿有两个美国佬,那会对他们不利的。咱们往南,到托马斯跟我讲过的一个观景台去,他随后也赶来。”
我抓起那只鼓鼓囊囊的提包跟他走出门去。
那个观景台位于一个小岬角的顶端。沙砾面的停车场上只有一辆老式大客车,挂着加州牌照,车前的保险杆下摆着一排空啤酒罐和一只酒壶。我想这车里会有一个过时的嬉皮士,而且很可能喝得醉醺醺的。
我们的车停在离老式大客车不远。
海诺和我坐在车里,凝视着大海。
“海诺,你猜想方特斯那里出了什么事?”过了一会儿,我问。
“暂时还不清楚。”他耸耸肩。
“你说马蒂等到星期二才飞来这里?”
“嗯。大约星期二晚上八点钟。”
“为什么要等那么久呢?从你手里得到信用证书后,为什么不马上送给方特斯呢?那上面的公司是属于方特斯家族的。”
“也许他一开始不清楚自己拿到了什么,或者不知道该怎么办。当时,他发现从我身上抢走的只是一张纸后,显得很失望。”
“所以他一直到星期二才弄明白那张纸是什么,然后来找这个方特斯。”
“马蒂大概知道伊曼纽尔·方特斯不会理睬他这种无耻之徒,因此他就同吉尔伯特·方特斯联系。”
“于是吉尔伯特派飞机去接马蒂。”我分析说,“马蒂来这里干了什么?我敢肯定,他要把信用证书卖给方特斯。”
“听上去符合他的为人。”
“可是吉尔伯特不能接受信用证书,他在科罗雷斯公司没有股份。”
“那么你要是方特斯会怎样做呢?”
我想了一会。“我就把信用证书再转卖给开出这张证书的那家公司。他去找了黛安娜·莫宁,根据她的正当权利,她应该直接跟RKI联系。”
“但是,黛安娜没有。”
“对呀!她反而去找安·内瓦罗。为什么?”
“你曾说内瓦罗的货是从科罗雷斯公司进的,那么也可能意味着她跟科罗雷斯公司有联系,黛安娜在跟一个能兑现信用证书的人联系。”
“黛安娜怎么会知道那些事呢?她怎么会知道是她丈夫跟内瓦罗和布洛克威茨合谋策划的绑架?”
他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我说:“昨天夜里,就在你到海滩上找到我之前,我看见马蒂的保镖把莫宁带到平台上。莫宁显得很憔悴,走路东倒西歪的,看上去精神混乱。看到黛安娜,他就朝她走去。很自然,那是他老婆,意味着安全。可是黛安娜抬起双臂,像是要把他挡回去。好像害怕莫宁会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