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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34章

小说: 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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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又缩了回去,打开的窗子都重新关上了。街对面大楼的明亮窗口也出现了一些不停地移动着的人头。人们急于弄清:新建的“戏文大楼”的窗玻璃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破碎。
  街上的行人纷纷向“戏文大楼”拥来,楼内的人则从家里跑出去,在各层楼梯上毫无目的、毫无意义地跑上跑下。克万特家的女佣人对楼梯上跑的人喊叫:他们家被水淹了!不一会儿,克万特楼下80号的胡思托夫家的女佣人也同样喊起来:胡思托夫家的厨房和厕所的顶棚都往下漏水!最后,克万特家厨房里的天花板上掉下一大块灰层,打碎了全部尚未收拾的餐具,接着便真正下起大雨来:水从垂下来的湿灰板条格子中间哗哗地往下流。第一个门的楼梯上到处是喊叫声。
  玛格丽特这时正飞到四层楼的倒数第二扇窗户前。她往里看了一眼,见一个男人正慌慌张张地把一套防毒面具往头上戴。玛格丽特用锤子敲了一下他家的玻璃,吓得那人急忙跑出屋外。
  疯狂的破坏声突然停止了。玛格丽特降到三层楼的高度,往一扇挂着薄料深色窗帘的窗户里看了看。屋里亮着一盏带罩的小灯。一张带栏杆的儿童床上坐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正睁大眼睛倾听着。屋里一个大人也没有,显然是都跑了。
  “他们在砸玻璃,”小男孩说着叫了一声:“妈妈!”
  没有人应声,因此小男孩又说:
  “妈妈!我害怕!”
  玛格丽特拉开窗帘,飞进屋里。
  “我害怕!”小男孩重复了一句,哆嗦起来。
  “别怕,别怕,小宝贝!”玛格丽特极力使自己那被风吹得嘶哑的罪恶声音带上些温柔的语气,“是一些男孩子在打玻璃。”
  “是用弹弓打的吧?”小男孩问道,他不再打哆嗦了。
  “是用弹弓,用弹弓,”玛格丽特赶紧说,“你睡你的觉吧!”
  “这是西特尼克干的,”小男孩说,“他有弹弓。”
  “嗯,准是他!”
  小男孩调皮地往旁边看了看,问道:
  “阿姨,你在哪儿呀?”
  “我不在这儿,”玛格丽特回答说,“我是你梦见的。”
  “我也这么想。”小男孩说。
  “你躺下睡吧,”玛格丽特以命令的语气说,“把一只手枕在脸下面,你就还能梦见我。”
  “好,你让我梦见吧,让我梦见吧。”小男孩表示同意,立刻躺下,并且把一只小手枕在脸下。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玛格丽特把一只热得发烫的手放在小男孩剃得光光的头上,开始讲道:“从前啊,有一个阿姨。她没有孩子,她也根本没有过什么幸福。她呀,起初总是哭,哭了好久,后来呢,后来慢慢变得心狠了……”玛格丽特住了口,拿开自己的手──小男孩已经睡着了。
  玛格丽特把锤子放在窗台上,从窗于飞出去。大楼周围乱糟糟的。道旁的沥青人行道上到处是碎玻璃,人们奔跑,喊叫。已经看到穿制服的民警在跑动。突然响起了警钟声,一辆带云梯的红色救火车从阿尔巴特大街拐进胡同……
  但玛格丽特对后来的事毫无兴趣。她小心地躲避着电线,紧握住刷柄。转瞬间就升到了这座倒霉的大楼的上空。下面的街道显得歪斜了。仿佛陷进地里。她看到,下面不再是只有一座楼房,而是被几条闪亮的街道切割成一块块的一大片屋顶。这一片屋顶又忽然开始向旁边漂去,灯火的链条模糊起来,最后也汇成了一片。
  玛格丽特又向上一跃,大片屋顶便仿佛沉入了地下,代之出现的是一个无数闪闪烁烁的电灯组成的灯光湖泊,而这湖泊义忽然竖立起来,随即出现在玛格丽特的头顶上,同时,一轮明月却从她脚底下射出银光。玛格丽特明白了,这是她自己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她恢复到正常状态后,再回头一看,灯光湖泊已不复存在,只看到身后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片淡红色反光。一秒钟后这片反光也消失了,玛格丽特发现,伴随着她的只剩了飞行在她左上方的圆圆的月亮。她的头发早已完全松散开,她感到月光带着呼呼的啸声冲刷着她的全身。往下看,两排稀疏的灯光迅速汇成两条长长的光带,那光带又迅速消失在她身后。她明白了,自己正以惊人的速度飞行。但奇怪的是,她的呼吸很正常,毫不感到气闷。
  几秒钟后,她看到远方的黑色大地上又出现一个电灯灯光构成的湖泊,那湖泊迅速滚向她的脚下,但随即又打起转来,陷入地下。又过几秒钟,又一次出现了同样景象。
  “那是一些城市!城市!”玛格丽特叫喊着。
  后来,她有两三次看到下面有几柄长刀放在几个敞开盖的大黑盆子里,反射着灰白色的光。她猜到了:那是几条河流。
  玛格丽特转过头看了看左上方,发现月亮正疯狂地朝莫斯科飞去。但同时又像是奇怪地停在原地不动。因此她才能看清它上面有个似龙非龙、似马非马的神秘黑影Ⅰ,拱着脖子站在那里,它的大长脸朝着玛格丽特抛下的城市。Ⅰ俄国作家彼·帕·叶尔绍夫(1815─1869)写过著名的诗体神话《神马》,有些故事情节发生在月亮上。
  这时玛格丽特产生了一种想法:其实,我何必这样拼命催赶这把飞刷呢,这样我倒会失掉仔细观察事物的可能,错过饱尝飞行之乐的机会。还有某种下意识告诉她:在她将要飞去的地方人们会耐心等待她的,她不必为自己飞翔在这样可怕的高度,又飞得这样快而感到不安和烦恼。
  她把飞刷的刷头向下按了按,飞刷尾部翘起来,大大放慢了速度,朝地面飞去。玛格丽特觉得自己仿佛坐在小雪橇上在空中向下滑行,这种下滑使她得到极大的快乐和享受。大地迎着她站了起来。方才还是一大片黑乎乎的无形状的大地,这时向她显露出它在月夜所具有的一切神秘而诱人的景象。大地迎着她走来了。她已经噢到了森林中的嫩叶气息。她正飞翔在一层薄雾上,下面是露珠闪闪的草地。接着又飞到一个小湖泊的上空。她听到下面有青蛙在合唱,远方传来火车的隆隆声,这声音不知怎么使她的心情异常激动。她很快便看见这列火车了:它像只毛毛虫,爬得很慢,不断往空中喷着火星。赶过这列火车,她看到前面是一片明镜般的水面,水中也有一个月亮在慢慢飘行。越过湖泊后,她进一步降低高度,现在她的脚几乎可以触到高大的松树树梢了。
  她听到身后有一种劈开空气的沉闷声音由远而近。渐渐地她又听出在这个类似炮弹的飞行物发出的沉闷声中,还夹杂着一个像是从多少公里之外传来的女人的狂笑声。她回头望了一眼,看见一个结构复杂的黑色物体正向她追来。飞近一些之后,那物体的轮廓渐渐清晰──原来是一个人骑着什么东西在飞行。最后她终于看清了,那是娜塔莎。娜塔莎追上玛格丽特,放慢了速度。
  娜塔莎的头发迎风披散,她完全赤身裸体,骑着一口肥大的骟猪在飞行。骟猪的前蹄紧紧抱着一个手提包,两只后蹄拼命地捣着空气,一副夹鼻眼镜已经从猪鼻子上滑下去,靠一根细绳吊在猪嘴旁边,时而在月光反射下闪闪发亮。猪头上的礼帽动不动滑下来遮住它的眼睛。玛格丽特仔细一看,认出这骟猪原来就是尼古拉·伊万诺维奇。
  于是她的笑声和娜塔莎的笑声混成一片,响彻了整个森林上空。
  “娜塔莎!”玛格丽特用刺耳的声音尖叫,“你是不是也擦了那油脂!”
  “我亲爱的!”娜塔莎的号叫声足以唤醒整个沉睡的松林,“我的法兰西王后!我还给他,给他的秃头上也抹了一些呢!”
  “她是我的公主!”骟猪一面驮着背上的女骑手飞行,一面拖着哭腔大声说。
  “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我亲爱的!”和玛格丽特并肩飞行的娜塔莎大声喊道,“我承认,我是用了您的油脂。因为我们也希望能够生活,能够飞翔啊!原谅我吧,我的女王!我不想回去了,无论如何也不回去!啊,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多好啊!他,”娜塔莎用手指了指窘迫地喘着粗气的骟猪的脖颈说,“他向我求婚啦!向我求婚!”她说着,弯下身去对着猪耳朵大声问:“喂,你是怎么称呼我的?啊?”
  “我的女神!”骟猪说,“不过,女神,我可不能老飞这么快呀!这样我会把重要文件失落的。娜塔丽娅·普罗科菲耶夫娜,我反对这样!”
  “让你那些文件见鬼去吧!”娜塔莎狂笑着喊叫。
  “您可别这么说,娜塔丽娜·普罗科菲耶夫娜,会有人听见的!”骟猪恳求说。
  娜塔莎与玛格丽特并肩飞行,兴高采烈地向她讲述着女主人飞出大门后小楼里发生的事,时而发出阵阵笑声。
  娜塔莎坦率地承认,女主人飞走后她再也没摸一下赠送给她的那些东西,而是径直跑进女主人的卧室,拾起地上的油脂涂起来。她的身体也顿时发生了和女主人同样的变化。她欢喜得哈哈大笑,正站在穿衣镜前欣赏自己的迷人体态,房门忽然打开,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出现在她面前了。他非常激动,手里拿着玛格丽特扔下的天蓝色衬衫、自己的礼帽和手提包。一见娜塔莎的样子,他吓呆了。稍许镇静后,他舰着一张红得像只大虾的脸,结结巴巴地说:他认为自己有义务亲自把这件衬衫送到楼上来……
  “你这坏蛋,当时是怎么说的?”娜塔莎尖声问,不住地大笑着,“你说什么来着?你引诱人干什么来着?他答应给我很多钱呢!他还说他妻子克拉夫吉娅·彼得罗夫娜什么也不会知道。怎么?你能说我在撒谎吗?”娜塔莎冲着骟猪喊叫,而骟猪则不好意思地把脸转向一旁。
  在卧室里胡闹了一阵,娜塔莎竟异想天开地拿过油脂给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抹起来。可是刚抹了几下她就急忙住手了:眼看着这位可敬的楼下住户的脸缩成了猪拱嘴,两手和两脚变成了猪蹄子。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往镜子里一看,不禁绝望地哀号起来,但为时已晚。几秒钟后他便驮起娜塔莎,痛苦地哭叫着飞离了莫斯科,冲向魔鬼指使的地方。
  “我坚决要求恢复我的正常面目!”骟猪用嘶哑的嗓音哼哼唧唧地说,似乎在发怒,又似乎在央告,“我不想飞去参加什么乌七八糟的非法集会!玛格丽特·尼古拉耶夫娜,您有义务管束管束您家的女佣人。”
  “怎么?!你现在又把我当成女佣人啦?我是女佣人?”娜塔莎揪着猪耳朵大声喊道,“原先我可是女神吧?你是怎么叫我的?”
  “叫你维纳斯!”骟猪哭丧着脸回答,它这时正飞越一条在岩石间歌唱的小溪,肚皮蹭到榛树枝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维纳斯!维纳斯!”娜塔莎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向明月,兴高采烈地喊着,“玛格丽特,我的女王!请您替我求求情,让他们也留下我当个魔女吧!您什么都能办到,您现在是大权在握呀!”
  于是,玛格丽特回答说:
  “好,我答应你!”
  “谢谢!”娜塔莎喊了一声。然后,她忽然凄厉地高叫:“嘿,嘿!快点儿!快点儿!喂,你加油啊!”她的两腿用力把累瘦了的骟猪一夹,那骟猪猛地向前冲去,耳边又响起划破空气的风声。转眼间娜塔莎变成了前方的一个黑点,随即黑点消失,飞行的风声也平息了。
  玛格丽特继续在空旷而陌生的地方缓慢地飞行。她飞过一片起伏绵延的丘陵,看到些奇异的大圆百、高耸的巨松。她想:“大概已经离莫斯科很远很远了吧。”现在飞刷已经不是在松林上空,而是在一棵棵稀疏的、一侧被月光照亮的松树树于之间飞行了。月光从玛格丽特背后照着她,她看到自己的灰色影子在地上滑行。
  玛格丽特感到附近有水汽,猜想目的地必定不远了。松树向两旁退去,她飞临一个白垩岩的悬崖。在陡峭的悬崖下面阴暗的地方,一条大河静静地流淌着。峭壁下面,雾气腾起,弥漫在灌木丛中。河对岸是一片较低的平地,那里有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显得孤零零的,树下的一堆篝火摇曳着火舌,可以看到几个人影晃动。玛格丽特觉得从那里传来某种轻松的音乐声,这声音叫人浑身发麻。两极目望去,眼前是一片映着银白月色的平川,看不到一所住宅、一个人影。
  玛格丽特跳下悬崖,迅速向水面降落。经过长时间空中飞行之后,她为河水所吸引。她把飞刷扔到一旁,跑了几步,一头向河中扎下去。轻盈的身体像箭一般刺入水中,激起的水花几乎飞到月宫。意外的是,这河水竟像浴缸的水一样温暖。她钻出水面,在温暖的河水中,在沉沉的夜幕下,独自一人尽情地游起来。
  玛格丽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但稍远处却可以听到拍水和喷水声,似乎那里也有人在游泳。
  畅游一番之后,玛格丽特跑上岸,感到浑身发热,却丝毫也不疲倦,她在湿润的草地上愉快地跳起舞来。忽然,她不跳了,警觉地倾听着:喷水声越来越近了。她看到,不远的爆竹柳丛中钻出一个赤条条的胖男人,脑后歪戴着一顶黑色圆筒大礼帽。这个游泳者的两脚沾满污泥,乍看像是穿着一双黑靴子。看那喘着粗气不住地打嗝的样子,他显然是喝了许多酒。这一点迅速得到了证实:河水中忽然也散发出一股白兰地的气味。
  望见玛格丽特,那胖子眯着眼觑视了一下,便高兴地喊道:
  “怎么回事?是她吧,我眼前这人?克洛吉娜,原来是你呀,不知愁的小寡妇!你怎么也在这儿?”他说着,便走上前来要拥抱。
  玛格丽特倒退两步,严厉地说:
  “见你的鬼娘去!准是你的克洛吉娜?睁开眼,好好看看你在同谁讲话!”她稍稍沉吟了一下,接着便用一大串无法写在纸上的脏话作了充分的补充。这一切都对轻狂的胖子起了清醒剂的作用。
  “哎呀!”胖子轻轻惊叫一声,颤抖了一下,“您是宽宏大量的,请您多多包涵,光辉的玛格女王!是我看错入了。都怪那白兰地酒,该死的白兰地!”胖子说着,脱下大礼帽往身旁一甩手,单膝着地施了个礼。然后他便用俄语胡诌起来,中间还夹杂着不少法语。他解释说,他的一个巴黎朋友戈萨尔举行了血腥的婚礼。他还讲到白兰地酒,又讲到他为刚才的可悲错误感到痛心。
  “你这狗崽子,哪怕先去穿上条裤子也好嘛!”玛格丽特怒气消了此
  尼玛格丽特不再生气,胖子高兴得咧开嘴笑了。他兴奋地告诉玛格丽特:他现在没穿裤子只是因为刚才在叶尼塞河Ⅰ游泳时一时疏忽,把裤子忘在岸上了,好在相距不远,他可以马上取来穿上,他表示愿意听从玛格丽特的差遣和吩咐,说着便向后倒退,一直退到河边,在河边滑了一下,仰面跌进水里。即使在跌入水中时,他那张被小连鬓胡围起来的脸上还保持着欢乐和效忠的微笑。Ⅰ叶尼塞河是苏联中西伯利亚高原上的河流,距莫斯科数千公里,水量在苏联河流中居首位。
  玛格丽特发出一声刺耳的忽哨,飞刷立即飞到她跟前。她跨上飞刷,转眼便越过了河面,白垩岩峭壁的影子到达不了对岸,这里遍地洒满皎洁的月光。
  玛格丽特的双脚刚触到地上湿润的小草,柳树丛中的音乐声便骤然响彻夜空,篝火烧得更旺,条条火舌仿佛在欢快地舞动。倒垂的柳枝上挂满了毛茸茸的白茅花穗,映着月色,泛出银光,柳枝下面许多宽嘴青蛙整整齐齐排成两行,正起劲地鼓起橡皮似的腮帮用木笛吹奏一支雄壮的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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