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魂-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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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而迷乱。
苗兰一家是扬州人。身为南方的女子,苗兰很会打扮,衣饰得体,衣服既不宽又不紧地裹着她的身材,一点都不张扬,让人猜不透她胸脯的大小。金首志因此联想到,都说天下女人全一样的说法是多么的荒谬。实际上,女人和女人有很大不同,不论是身材容貌,还是性格秉性,这其间会相差甚远。金首志会不自觉地想起严秀姑,总以她做参照。在抚摩苗兰的时候,他感到是那样的绵软细腻,与严秀姑紧绷绷的肌肤截然不同。
他们的第一回发生在一个下午,金首志的休息日。苗兰来收拾他的住处,打水洗衣服。苗兰自己也奇怪,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竟然那样热衷于为心上人做任何事情,那样的心甘情愿。她坐在小板凳上洗衣裳,笨手笨脚的,叫金首志忍不住发笑。苗兰的脖子伸得很长,很吃力的模样,而搓衣板则顶在肚子上,胳膊往来搓动,上衣里的乳房便跟着摇晃。有一种力量在金首志的身体汹涌,无法抑制,像巨飚狂澜,不能自制!金首志在身后一把搂住了苗兰,一口口地去亲她的脖颈,亲她的发际亲她的耳垂,爱惜得很。苗兰没有挣扎,大概早就在预料之中。苗兰离开了洗衣盆搓衣板,是金首志抱走开的。金首志所有的体重都没压住她的颤栗,娇弱的吁息从遥远的地方响起,她觉得自己树叶样地坠落水上,随波逐流,一漾一漾地漂远了。盛夏的阳光特别的辣,映得窗外明晃晃的,照得苗兰通体雪白发亮。最后时刻,苗兰拒绝了,拼命地摇头,口中呢喃:“金哥,金哥。”这声音听上去不是反对,而更像鼓励或者召唤。金首志终归是过来人了,懂得这个。女孩子家哪能不忸怩一下。其实,女孩子的心理就这样,越是鲁莽,她越称心如意,所以他摆出了不容分说的架势。
苗兰确信自己怀孕是在闭经两个月以后的事了,从头到脚的惶恐一下子攫住了她。好在天气寒冷,厚厚的棉衣在身,暂时还看不出蹊跷。原先的痛经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嘴馋,花样特别的多,想吃盐想吃葱还想吃李子杏儿,冬天那还有李子杏儿?她又想到了辣椒。实在忍不住了,就去灶房偷吃。红辣椒嚼碎了,顺着食道涌入胃中,一下子辣到了心口,辣到了后背上,解馋得厉害,舒坦到每个毛孔。畅快之下,竟然一气吃掉了几只红辣椒。苗兰偷偷地买了几本书,英文版的,英文能隐瞒住别人,却瞒不住自己,直看得心惊肉跳。
兄长整天到晚的忙,苗兰很少见到他。郑家屯中日军队流血冲突之后,长春地界的形势更加紧张,日本马步队与中方形成对峙之势,奉省督军通令各地军警严加守备,避免事态扩大。警察厅长苗厅长不得不殚精竭虑,以至于月余未曾回家。大哥公务繁忙,使得苗兰有了喘息的空当。在家里,苗兰最怕的是大哥,怕他欲言又止的目光,她意识到,平静的背后掩蔽着深为恐慌的东西。苗兰不愿意呆在家里,她发觉自己在家里太醒目,身前身后都是那种聚焦的目光。应该说,苗兰的异常,引起了家里的警觉,下人在背后议论说这妮子想人哩,怕要夹不住了。半年以前,嫂子曾打算托媒相亲,苗兰恼得不得了,质问嫂子:“你们撵我走是吧?”一般情况下,姑嫂关系难处,敏感又隐蔽,猜疑而冷漠,尤其是没有老人做主的那种姑嫂关系,表面上客气,其实骨子里戒备得很。嫂子为人乖巧,笑一笑罢了。这天大哥回来了,拿眼把苗兰扫了又扫,说,妹子你得找人家了,我看中了一户……语气就像厅长调遣下属一样,强硬得不容非议。话还没说完,苗兰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眼泪这东西玄妙得很,很多时候会缓和事态,特别是没爹没妈的女孩子一哭,更叫人于心不忍。借着眼泪,苗兰暂时打消了大哥的话题。苗厅长一时无可奈何,就说这事不算完,反正你不许和姓金的来往,姑娘家的名声千金不换。“过几天,我就打发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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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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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敢!”苗兰疯了似的,泪如泉涌:“你碰他,我就死给你看!”
金首志也在担心,心里不踏实,有时还在侥幸。自打去年夏天的那次以后,金首志没再动过她,不论苗兰怎样温存或者如何暗示。但是春节的时候,他们再也忍不住了,这次是苗兰主动的。诱惑是美丽的禁果,尝过之后就再难打住。金首志有些害怕,但觉得做的次数少,就心存侥幸,觉得问题该不大的,一忙就忽略过去了。由于家里的限制,苗兰越来越难见心上人了。二道子警署地界,临近东清南满两路,说是中日俄三方共管,其实是“三不管”,匪患猖獗,盗贼滋生,办起案来,互相掣肘,摩擦不断,麻烦之极,也吃力之极,所有警员都紧张得要命。金首志的差事比别人还满,忙得几乎没有空暇。顶头上司对他越来越不友好,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净指派做些起早贪晚的杂务。金首志想,头儿大概猜中了厅长大人对他的厌恶。如果不是惦记苗兰,早就挂辞不做了。苗兰找过他两次,费尽周折才见了面。她的眼睛肿得老高,显然是哭过,一五一十地把家里托媒的事交了底,透露了身体的隐秘。金首志伤心内疚,难过到不敢去看苗兰的眼睛。他特别的恨自己,可以说恶火攻心,又不知所措。如此一来,苗兰心里的压力非但没有减轻,相反,愈发地沉重了。金首志决意登门求亲,不怕被轰出来的羞辱,苗兰制止了,说:“哥还不打死你?”
有许多迹象值得怀疑,最先发现了异常的是苗兰的嫂子。必须承认,多数女人长着一双火眼金睛,她们的警惕性是与生俱来的。苗兰老往灶房跑,嫂子觉得蹊跷,便格外留意起来。当她窥见苗兰呕吐时,一下子看穿了症结所在,天大的秘密轻而易举地破解了。苗厅长闻讯火冒三丈,一气摔碎了三个茶杯。脚下是金属般的声音,陶瓷的碎片四处纷飞,苗厅长气得浑身发抖,脑子里第一个闪念就是要毙了那个姓金的,第二个闪念恨死了这个下作的妹子。世界上大概没有比这还羞辱的了,妹子叫人搞大了肚子,这人还是自己的部属。无论如何,苗厅长都难抑怒火,他打电话给二道子警署,下令立即将金首志关禁闭,恶狠狠地叮嘱说:“要是跑了他,你们都别干了!”
苗兰见了兄长,居然平静得很,毫无羞涩之意。她脸色苍白,眼睛大得出奇,说:“不行了,哥。”
“你,你,你不要脸……”苗厅长手臂扬起又落下,他真想抽妹子一记耳光,但是没有。苗厅长悲愤交加,恨得想满地打滚儿,想嚎啕大哭,可是此刻他只能哽咽在喉。表面上看来猝不及防,深究一下,还是他做大哥的疏忽,老是迁就妹妹,怎么就没早一点儿给她找个人家?心太软了,当初怎么就没痛下决心赶走哪个姓金的呢?思及于此,苗厅长简直肠子都要悔青了。事到如今,生米做成了熟饭,丢人现眼的,哪还有脸面指望别人登门提亲?难道叫金首志娶了妹子?不行,也太便宜了这小子,苗厅长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虽说家家都有难唱的曲,苗厅长意识到,出丑之后的经更难念。他想到了打胎,想到了送妹子去乡下躲起来,想到起诉金首志,想得脑袋都大了,却又束手无策。一切可以采取的应对,都被苗兰粉碎了,她竟然以绝食来对抗,粒米不进,这使得苗厅长害怕妹子寻了短见。厅长心烦意乱,嘴上还硬,说:“饿死拉倒,省心了!”对于苗兰的脾气禀性,身为兄长的苗厅长心里有数,别看这丫头不声不响的,可骨子里却刚强得很,敢恨敢爱,逼急了啥都做得出来。第三天头上,苗厅长不得不让步了。走出禁闭室的金首志,还不知道苗家闹翻了天。当他第一次走进苗家时,毫无风度而言,他是诚惶诚恐的,不知所措的。苗家一派肃静,空气粘稠得厉害,好像流动起来十分吃力。苗厅长神情鄙夷,鼻腔里拖出了长长的哼声,命令说:“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劝苗兰吃饭!”
作为男人,金首志从不缺乏雄性气息,内敛和谦让只是他的一个侧面而已,机智中的莽撞之火迅疾燃烧起来,爱情的光芒正日上中天。苗兰怀孕的事实不足为虑,既然事情公然于众了,金首志干脆把话挑明了说。他天不怕地不怕,要杀要剐随便好了。他软语宽慰,连说你这个样子叫我咋娶你呀?饿坏了身板不说,咱闺女儿子也受罪啊。“该吃饭吃饭,天上不会下刀子的,就是下刀子,由我扛着!”这番话如金石凿凿,掷地有声。苗兰躺在床上,绵软软的没有力气,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碰触的对视便是语言中的语言。苗兰的眼里湿濡濡的,出奇的清澈,出奇的明亮。这是一种难舍难分的目光,像一汪深潭,将所有的缠绵和期待都包容在里面了。
金首志自认为,他的警察生涯行将中止,面对苗厅长时便全无畏惧。他大胆地将对方笼罩在自己的目光里,在他人生的词典里没有死皮赖脸,更没有懦弱畏惧。令人窒息的气息被一扫而光,起伏的胸口迅速平缓下来,金首志展现出来的是最最冷静的仪容。苗厅长被他的从容震慑住了,气势上先矮了几分,但仍摆出居高临下的姿态,说:“前天我还打算毙了你呢。”
“你就没想到你妹子守寡?”金首志一针见血,他要充分使用手里的撒手锏。
“你要挟我?”苗厅长怒火中烧。
“你错了,我没要挟任何人。”
…
第七章(7)
…
“放肆!”苗厅长被下属的傲慢激怒了,“别做梦了,就凭你?”
“我怎么了?”
“你不怎么样!偷鸡摸狗。”
“我们两相情愿。”
“荒唐,我妹子真瞎了眼了,怎么能看上你?”
金首志冷笑:“话不能这么说。”
“那怎么说?”
“应该说,我们怎么看上了?”
苗厅长说:“还没人敢顶撞我。”
金首志说,“我愿意例外。”
“呵呵,你挺英雄啊。”苗厅长说,“想不到,我手下的人竟如此了得!能打动苗兰的人不简单。”
“厅长,我要娶苗兰!”这话是金首志最想说的,但也是苗厅长想听的。金首志是聪明人,称呼对方为厅长,这本身就有一种认同或者服软的意思,在苗厅长这边听起来很受用。苗厅长仍不解气,嘲笑:“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除了胆儿大以外,你有啥呀?”
“大哥,还有一颗心!”金首志一点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脱口而出,居然叫对方为大哥了。
苗厅长软了下来,有气无力地说:“唉,我妹妹这辈子算栽了。”
金首志不想再纠缠了,躬身施礼,说:“大哥,我要娶苗兰!”
苗厅长始终不同意这门亲事,他心里矛盾极了,一想到妹子的肚子就急,一想到金首志就恼。可是除了大骂伤风败俗而外,又无可奈何,亲事只好搁浅在那里。二道警署的人揣摩不透上司的心思,陪着小心来请示,问如何发落金首志。苗厅长装糊涂,说他有啥过失?下边的人摸不着头脑,就说没发现有啥错。苗厅长翻脸了,人家没过错你们鼓捣个屁?手下人见厅长发怒,态度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弯,金首志就稀里糊涂地升官了,当上了三分区二分所所长,负责东三道街天津胡同一带的治安。苗厅长得知后,哭笑不得,可又没法制止。厅长大人再如何气愤,也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他不想给外人以任何蛛丝马迹。当了所长的金首志胆子更壮,接连上门求亲,苗厅长拒而不见。金首志给苗厅长的刺激太大了,苗厅长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打击金首志,既然他羞辱了自己,那么就有权利来折磨他,不情愿那小所长的图谋轻易得逞,事情就僵住了。最终打破僵局的是苗兰。谁也没料想,苗兰竟然登报证婚。苗兰出嫁的目的达到了,但是代价大出预料,本该隐秘处理的事情没了一点余地。广告引起轩然大波,各报章浓墨渲染,并由此引发了论战。有一家报馆以题为《某报竟有女子广告证婚矣》予以报道,还专门配发了编者按:“噫!世风不古,廉耻道丧,演出此光怪离奇之事实,真有思想所不到者矣。”全文如下:
某报刊一奇怪之广告,令人观之殊勘发笑,照录于下以供阅者一粲,其证婚文云:
女子苗兰,自维陋质,二十岁也。少习西文,慕缪斯之神圣,拜爱情之崇高。茫茫人海,偶遇知音;朗朗情天,幸会金侠。念红颜易逝之苦,叹夙愿有所托。志如司马之纯情,兰具文君之慧眼。无畏世人讥讽,祈享自由恋爱之空气。欲自主择配,结秦晋好合,登告白以示凤凰,证之。
如此骇世惊俗之举连金首志都大为震惊,他发现,整个世界都惊愕得扭曲了嘴脸。一夜之间金首志成了名人,二道子警署也成了众矢之的,街头巷尾沸沸扬扬,口水简直如洪水,能冲垮一切淹没一切。事态逼着金首志做出了决断,他无法瞻前顾后了,唯一值得盘算的只有哪天是黄道吉日。一辆轻盈的花轱辘马车,款款停在苗家的大门外。娶亲的喇叭高亢激越,听起来像呼哒哒的春风,描画了蓝天白云,无限的温情只有两个人才懂。鼓乐声喜气洋洋,在苗家人听来,分明是挑衅是宣战。苗厅长暴跳如雷,子弹都上膛了,要不是众人阻拦,他非崩了胆大包天的金所长不可。关键时刻,苗兰的嫂子起了关键的作用,女人死死抱住男人说:“生米做成熟饭了,你还挡个啥呀?”
金首志穿戴一新,走进院落,坦然面对苗厅长敬礼,说:“大哥,我来娶苗兰。”
“你,你,你欺人太甚了,还有没有个王法?”
金首志面不改色:“大哥,你要么打死我,要么我娶她!”
苗兰说:“哥,我跟他了,是穷是富,都认了!”
苗厅长跺脚,咆哮:“滚吧,都滚!不许回家门一步!”
一群鸟从人们的头顶上飞过,远看如浮游的小鱼儿,那是春天的雁阵。花车在怒吼声中逃离了苗家,苗兰的肩头松下去了,她感觉自己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漩涡,手里牢牢攥住那小小的包裹。苗兰心里涌起一阵隐隐的痛楚,但是这种脆弱敌不过深深的向往,一路上,她让自己斜斜地坐着,任凭内心的波澜层层铺展。苗兰有种预感,她再也迈不回家门了,就像失巢的小鸟,永远地离去。家转眼就消失在长街里,如一团模糊的影子被街角遮住,永生永世地隔断了。花车慌里慌张地走着,摇晃颠簸,但是苗兰不曾怯懦,不曾恐惧,更不曾迟疑。她仿佛扑向光明的飞蛾,一刻也不能等下去的飞蛾,快乐着激情着壮烈着,向着华美的章节飞翔,奋不顾身,死得其所。苗兰是颤抖着扑向金首志的,整个身子瘫软在他怀里,眩晕般地闭上了眼睛,嘴唇蠕动但听不到声音,如果不是金首志的臂膀在阵阵痉挛,她几乎不相信会是真的。泪水打湿了没有宾客的婚礼,红烛冉冉,夫妻三叩首,脊背上方是浩荡的宇宙尘埃。不是初夜的新婚夜星斗满天,金首志和苗兰是耀眼双子星,互相吸引,合奏了天堂的回声。他们长久相拥,想铭刻岁月,箍住地老天荒。有的是温情和缱绻,有的是心灵的颤音,肌肤挨着肌肤,体香缠着发香,呼吸协奏着呼吸,仿佛尘世间不曾有过喧哗和浮躁,爱意过滤掉了所有的焦虑,剩下的只是超然物外。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都鼓涨了快意,潮水般簇拥浓雾般环绕,酣畅淋漓,透彻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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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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