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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鹰谷-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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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咬牙齿,这声音简直像是发自一只已经进入了木室的狼。图尔迪发出一种闷气的呻吟
声,断断续续,如丝如缕,如走了调的琴弦。
    寒气使我发抖,我的牙齿也要咯咯作响了。干脆我穿上了衣服,衣服上沾满了地上
铺着的碎麦草。碎麦草随着衣服沾到我的身上,使我全身刺痒。于是我又弯腰,歪脖,
伸臂,扭身,一根一根,除恶务尽地把领上腰上、皮上肉上的碎麦草一一挑拣出来。折
腾了一顿,再穿上短大衣,戴上帽子,放下帽耳朵,竖起大衣领子,全副武装走出了木
室。
    原来已是满天霞光。在清亮的淡青的天之底色上,红黄黑三色云霞伸展如长絮,耸
立的山峰截去了云霞的两端,却又像支挂着这云霞的立架。林立的远近山峰仍然是黑幽
幽的。迎面最近、似乎伸手可触的山峰像一个巨大的仙人掌,顶峰似尖似圆,两侧挺拔
陡峭,前后却又呈一种扁薄芴状。山上的每一棵树,逆光中如一根根仙人掌的刺。而随
着晨曦的对于黑暗的驱赶,山体的颜色愈来愈绿。四周的山峰则如帽,如剑,如馒首,
如拐杖,如佛手,如刀劈,如断裂,如堆积,各呈怪态。右前方视野稍开阔,可以看到
平缓如波浪的远山,从那白皑皑的颜色上可以断定,其实那平缓如波的远山比我们的宿
营地还要高峭得多。
    天大亮了,那几位还在睡懒觉,没有任何动静,好像这山里只有我一人一般。飞来
了一只黑褐色的苍鹰,它开展着两翅如打开了的折扇,停留在空中,偶尔动一动翅子,
似乎凝固在那里,似乎在向我凝视。
    哦,鹰谷,你苍鹰才是这山与谷的主人。打搅了,请允许我们造访。
    由于鹰的召唤的暗示,我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了峡谷边缘,低头向下一望,惊
住了,我完全惊呆了!
    我何曾预期能见到这样的美景,俯瞰如自飞机的舷窗下眺。山谷里布满大大小小奇
形怪状的石头,如虎、如象、如猿、如鸟,如炮弹、如瓶、如鼓,又如卧、如立、如相
扑、相倾、相亲,如相离、相疏、相躲避。哪里来的这么多石头,莫非昨夜群星曾陨落
如雨?
    哦,再看这涧水的飞扬激越,已经天寒地冻,山水仍然是生意盎然,天光明灭长流
不息。它顽皮喧闹地爬上众石又落下,如小儿纠缠着自己的俯就的父兄,一会儿上膝,
一会儿搂颈,一会儿跳下绕圈。还有迸裂的银瓶如碎玉、如雾,绽放的白花如雪,还有
温热的水在寒冷的初冬早晨蒸腾着氤氲……
    还有无数黄的、绿的、褐色的乔木和灌木。浅水处石缝里也生长着葛藤野草,一会
儿水洗过它们,一会儿水绕过它们,它们永远新鲜洁净,随时改变着它们在急流的、闪
闪发光如活动的镜面中的倒影。
    看啊看啊,这一切之中最使我心动的还是那水中水边水上的石头,越看我越是相信
它们来自天上。它们大概还保留着对于天空、对于宇宙无涯、对于永恒、对于幽深久远
的光与色的记忆。如今,时过境迁,它们大概是相约聚首在新疆天山北麓的鹰谷,闲话
叙旧,各自述说自己的灿烂辉煌、有声有色、纵横亿万光年、上下亿万劫的往事。也许
在交谈当中它们能逐渐平忽冷却,那就是它们历尽沧桑的报偿和安慰么?
    而雪一样的水花呢,那就是它们的谈锋、它们的情感波澜、它们的青春的返照?流
水的声音便是它们的闲话声?它们正在梳理水纹,扬起无尽的涟漪……
    还有山岭上的曲折飘荡的公路,形状似舞蹈者手中扬起的红绸,似乎只要抓住其中
一点,便可把整个公路提起……
    而所有这一切是那样新鲜,又那样熟悉。为什么我丝毫也不觉得陌生?我从来没有
进过这样的深山,仍然觉得一切都是那样亲近,好像我们早已相识,早已相互向往和等
待,相约相许。好像我们前生便已互相找寻,现在总算见了面——好不容易!
    我们究竟曾在何方相识?是在传统的山水画里吗?这风光似乎曾出现在《高士图》
《山径图》、《流泉图》或者《听松图》里。是在安徒生的童话里吗?它使我想起了神
秘的《冰姑娘》。也许,是在脍炙人口的唐诗里,“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山
中无日历,寒尽不知年”,“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
上”……
    也许这一切早已埋藏在我们心的深处,早已贮存在我们的每一个细胞、染色体、遗
传基因里?也许千万年来,我们的河山,我们祖国的每一块奇妙的土地早已把她的信息
印到了她的每一个儿女身上,这祖国的每一个角落都早已与我们心心相印,处处相知,
永不陌生,永不离弃!
    我向后退了一步。我晕眩。山鹰又缓缓地扇动它的翅膀。我真想像鹰一样地展翅飞
起,不是向上飞,而是向下飞到山涧里,飞到众石之中,飞到灌木丛里,变一朵水花,
变一株小树,变一粒沙……如果不会飞,我就跳下去!我已经看到了那奋然跳起、飘然
下落的我自己的身影。
    我坚信我就要跳下去了,再有一秒钟,我就永远地留在这山涧里了。我坚信这山涧
是我的,而我也是这山涧的。我向后退了,我再不敢多看这山涧一眼。
    鹰缓缓地飞起了,越飞越高,变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子,在朝阳中终于消失了
踪迹。
    汽车司机留话说的是,他估计我们备齐这些木头最多用三天的时间,他准备第四天
开车来装木头,并把我们接回去。
    “三天行吗?”我们没有底。校部给我们分配任务的时候,给的期限是五——七天。
    “用不了。”司机是这样回答的。他不再征求我们的意见。司机向来是说一不二的,
一方面一路上全部得靠他的,听他的;另一方面,他自觉比我们这四位“战士”与“非
战士”地位高一些。
    早晨我们几个人在木屋外合计,到哪里去找所需要的木头去呢?朱振田拿起工具就
走,艾利喝住了他。这次艾利不客气了,义正词严地告诉他,根据校部的指示,这里的
任务由他负责,朱振田必须听他的指挥,不得自作主张与擅自行动。
    朱振田干脆蹲下,冷眼斜视,一副莫名其妙地怒气冲冲、死狗不上轿的表情。
    还没等艾利履行他的“临时负责”职能。公路上过来一位汉族林工。林工身穿黑色
小棉衣和黑绒裤,袖口和腰身都扎得紧紧的,短打扮如京剧《三岔口》中的刘利华。他
个子虽不高,但精壮外溢,观之令人一振。
    “早(班)啊,大哥,”他很礼貌地主动亲热地与我们打招呼,“你们几位是哪里
来的呀?”他问,口音像说“快书”的高元钧。
    “×××干校的。”我们答。
    “来找木头的吧?”他显然事先有所闻,“你们要吗规格的……”
    “直溜溜不弯不结,小头直径二十厘米以上,长度四米五以上……”我们回答。
    “那有的是嘛,这木头没人要嘛,一两个钟头就备齐了嘛。”
    见我们对他说得如此轻巧不甚相信,他招呼我们说:“跟我来。”
    我们随他走上了一个山包,他指给我们几处堆放木头的地方,都不太远。
    “就在那里吗?”我不免怀疑,那里不是已经堆好的木头吗?离公路虽说有些距离,
却根本不需要兴师动众、劳民伤力来寻找搬运啊。
    “你们就从那里搬好了,你们又要不了多少。现在什么都是乱的,你搬来就是你的。
到时候开票,算账,不就行了吗?”
    我们感谢他的指点,问他:“听你说话,怎么像是山东人?”
    “本来就是山东人嘛!山东出什么?山东出苦力呗!新疆林业厅专门去山东招的工
人,运木头。我们山东来的人,两个人就抬动一棵树!”
    “你们的肩膀,大概能担个二百斤吧?”我用敬佩的、羡慕的眼光看着他那紧凑的
身躯,连脸部的肌肉也像经过浇铸锻造的。
    “什么?二百斤算个吗!我们那里,小脚老太太也肩挑二百斤!”他拍了一下自己
的肩膀,“撂上五百斤,你直不起腰,就甭想混这个木头饭碗……计件的时候,我们谁
不挣个二百、三百?不出力,吃吗?”
    我们四个人互相看了看。包括朱振田,都深信不疑,深感佩服。这是进干校与朱振
田共事半载以来,第一次看到有真正能让他心服口服的人。
    在去林木堆放空地的路上,朱振田兴致勃勃地说:“山东人,那是没有说的,我在
队伍上……”我看了他一眼,他的脸红到了脖子上,因为他说的“队伍上”显然是指
“匪军”,但我马上把眼光挪开,作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那个山东小子,我还记得呢。”他继续说,“我一直对他不服气。那天我们
一起抬石滚子,我注意地看着他的手脚。大绳,套在扁担正中,谁也没占便宜,谁也不
吃亏。起的时候,我们一起伸腰,他并没有抢先,可我硬是起不来了,脸憋得通红……
不知天高地厚呀,一个大石头碌碡呀!我本来说找四个人抬的,他说了一句‘要是我,
两个人抬富富有余’。人这个东西,吃葱吃蒜不吃姜(将)嘛。我非要和他两个人抬不
可,他冷笑了一声,我更急了……脸憋红了又憋白了,脑门子上全是汗,再挣,我知道
大事不好,我要撂到那里!不挣,这个脸……就这个时候只听他喝了一句‘让你起来’,
他向下一大蹲,我倏地站了起来,腰一直,立木顶千斤,站起来就没事了。他呢,蹲裆
骑马式,在我立起来以后他再起,这就多费了一倍的力气!唉,你哪里知道,真干力气
活的时候,是死是活,是直是弯,是腰折还是腿断,不是囫囫囵囵地拿下来,就在那一
下呀!有时候,你走得好好的,你的对手突然一挺腰,把腰伸长了五公分,你肩上突然
加了十斤的分量……你猜怎么着?你马上就能趴下,大口地吐血!”
    朱振田的话是真诚的,我们点头叹息。
    又来了几个山东工人,他们和我们同行了一段,拐弯以后分手了。最初那位山东哥
儿们特别嘱咐我:“看准了,你力气要是够使,就上,别含糊。要是力气达不到,就别
硬努,说死说话也不能上,努伤了,一辈子也缓不过来。”
    我感谢他的好意。然而,更需要保重的,不正是他们自身吗?
    果然,我们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我们所需要的木头。与大山相比,与巨大的原木相比,
我们所需要的木头不过是几根堆放着的火柴棍罢了。有山东林工的英雄形象在近边,我
们四条大汉抬一根细木头简直叫人害臊,两个维族同志抬一端,我与朱振田抬一端,抬
小头的把挂钩往里挪一挪,基本上四个人平均负担。只是朱振田每次都把绳套拉向他的
那边,缩小他那边力臂的距离,减轻我肩上的重量。受不了这种“侮辱”,我对他喊了
几句,他不理,照拨绳套不误。他拨过去的绳套被我一把拨了回来,觉得自己走起来也
威风些。头十分钟走得好好的,十分钟后便觉小腿肚子有点发软,腰腿动作与面部表情
都向不自然处变化,我拼命做出笑容,估计一看就知是苦笑,一面笑一面还龇牙咧嘴呢!
这时朱振田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一下肩膀,让出去一个扁担头。立刻,我肩上的分量减轻
了。我无法再逞英雄,便感激而友好地看了他一眼。他呢,两只眼睛看着别处,似乎全
无所谓。
    在第四次去堆放场运木头的时候,正碰上四位山东工人把一株新伐的、还湿着的、
三抱粗的大树运到我们的身边。“刘利华”模样的人领着号子:
    再加一把劲呀,
    哎哟,哎哟,
    众人一条心呀,
    哎哟,哎哟,
    向外甩一甩呀,
    哎哟,哎哟,
    向前进一进呀,
    哎哟,哎哟……
    完全用号子鼓气,完全用号子指挥。他的声音质朴甜美,婉转悠扬,听后令人振奋
不已,堪称是令贪者廉、懦者立、耍花枪者返朴、迷机巧者归真的歌声。直到他的号子
唱完了,巨木放好了,众人松了一口气,他也显示出憨厚的笑容,他的嘹亮的号子声似
乎仍然在群山中回响。
    “真‘牌子’啊!”艾利称赞说。“牌子”,本来是个汉语词,被维语借去后,意
思转宽,表示“漂亮”、“得意”、“呱呱叫”之意。
    图尔迪感叹地摇着头,他感动得眼角里噙着泪花。
    山东林工哼着悠扬摇曳的家乡小调又走了。我们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欣赏着。
    朱振田“嘎”地一声怪叫,说老鹞不像老鸽,说猫头鹰不像猫头鹰,倒像是一木棒
打着了一条狗,大家愕然,过了一会儿,才弄清,原来是他想学着叫叫号子。
    美好的情绪全遭破坏,总还剩下了幽默,我们三个捧腹大笑起来。
    “唉,老了,嗓子不行了。”朱振田谦虚地解释说。说完,吸了吸鼻子。这种谦虚
的表情也是不多见的。山东劳动者的榜样的力量,确是大啊!
    我想问朱振田他究竟什么时候嗓子“行”过,另外,即使嗓子还可以,他的怪调与
人家优美的劳动号子相去何止癞蛤蟆与夜莺之别。但想起劳动中他对人的照顾,我便没
说什么。
    两个小时运完,对于我们这四个人来说是瞎话,但如果稍稍抓紧一点,如果拿出一
点初到干校时干活拼命的精神,有一整天是蛮可以完成任务的。但“临时负责”同志艾
利还是有章程的,上午才十一点,他宣布休息,坐在横倒的杉木上给图尔迪和我大讲阿
凡提的故事。其中有一段是说国王见了阿凡提,问:“墙头的白雪为什么这样厚呢?”
语中讥刺阿凡提已是满头白发。阿凡提也用隐语给以巧妙的回答,使国王肃然起敬。这
个故事我听起来不算精彩,大概是由于我对维语和维吾尔人的生活风俗的一些细微的幽
默感还体会不到。艾利自己边讲边笑,笑个不停。朱振田一再催他干活,他置之不理,
只顾谈笑风生,滔滔不绝。朱振田火了,一个人向一根木头走去,我和图尔迪站起身来,
被艾利厉声制止。朱振田找了一根细一些的木头,又找了找重心,一搬一挪一扛,居然
一个人把一根木头扛了起来。
    “一个人扛得动的木头不合规格,扛了白扛!”艾利从眼角瞥了朱振田一眼,轻蔑
地予以否定。“急啥呢?”他问我们。“我们劳动,我们休息,我们玩,我们在‘五·
七’大路上奋勇前进。急啥呢?汽车要三天以后才来,‘五·七’道路,还要长期走下
去。急啥呢?这样的人太小气!我们维吾尔人最讨厌啦,心胸狭窄,不管别人……图尔
迪,是这样吧?”
    图尔迪笑一笑,不置可否。
    吃过午饭以后,艾利宣布,下午就地休息,活动范围以木房子为圆心,半径二百米。
“要注意安全保卫,群众纪律,护林防火。阶级斗争这样尖锐复杂,绝不能出问题。”
他一板正经地说。
    见他说得认真,我们都点头称是。
    履行完他的“负责”职能,他又是吊儿郎当的了。午睡之前,他又说了好几个格调
不高且有黄色嫌疑的笑话。
    我刚要睡着,被艾利用草棍捅鼻孔捅醒。他向我作了一个手势,我随他走到了室外。
    “走,咱们找哈萨克帐篷去做客去!”他兴冲冲地说。
    “他们呢?”
    “他们?他们不是‘江契’呀!我已经说过,他们只能在二百米范围之内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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