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兵城-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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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那多脏呀!”艳芳急道。
“那倒谈不上,高温烧烤,那还有脏东西呀!哎,我这可是祖传手艺,轻易不露的,你们要怕,我就不烤了。”
“不,不,还是吃泥巴什么烤吧。”梅森的口水已在嘴里来回动了。
“哎,孜然带没,盐巴,味精……带没?”看大家摇头,单一海从衣袋里摸出东西,掂掂,“我早知道诸位才是客人呢,否则今天这手艺是露不成了。”
“哟,没想到我们的单连长人丑嘴倒挺甜的,巴结女人挺有一手,说说,骗了多少个纯情少女?”梅森大咧咧地看着单一海。
单一海听到此,脸上不由一动。女真赶紧推了梅森一把:“什么丑呀美的,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连赞美人也不会。”
单一海的心开始隆隆的沉。正是对自己容貌的不自信,尤其是在女人面前,他有着深深的自卑,他的这种自卑在某些方面转化成了自傲,正因如此,他感激和爱着那个忽视了这一点的女朋友邹辛。想到邹辛,他的心像被刺了一下难受,他一下子沉默了。半晌,才做痛苦状,慨然道:“丑陋挺让人觉得有趣,是不?我明白自己的优点,就是让不漂亮的人增加信心。让比我漂亮的人,增加优越感,提供一个相互对比的标本呀。”一边把兔子放上烤架,来回翻滚。有一刻,他觉得几乎是在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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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丑者(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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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森却接过来,直率地说:“单连长倒是会寻找借口,自我解嘲的本领挺高明。哪天我找你拜师,行不?”脸上却是高傲的神情。
单一海有些恶作剧地笑笑:“何必找借口,本人高兴还来不及哪!丑有什么不好,它才是上天送给你的好礼物哪!”
梅森被逗笑了,用手拍着腿:“哎哟哎哟,还以为你有什么高论呢?我倒真想听听丑陋有啥不同。”
女真动容地看定他。似乎知道他要讲什么似的不语。这种神情鼓励了他。他环视另二位,继续讲:“嘛!”丑人天生沉默内向,敢于从童年就铸造自己的一切,喧闹,叫嚷,风流美妙与他相距遥远,只有孤独或者不太漂亮的寂寞与他相伴。这是丑人天生的艺术情怀,这境界又岂是长相绝伦的美人所能轻得?丑人风貌别致,不容亲近。天生的敏感,导致心灵与肌肉的强健与刚硬,固守一方的心灵之田,很少有人可以共享。”单一海口若悬河,环视听得目瞪口呆的三位女士,期待掌声,可三位听得愣住了或者溶化在他的思维中。他注意地看女真,女真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显然他的话触动了她。她们还沉在他的话语中,没有回过神来。
他把手一摆,制止了那在想象中应该出现的掌声,“……丑人爱人如爱己,女孩子在美人面前往往羞愧,失去自己。在丑人面前她们得意讥笑,可却不知爱一个丑人是她一生的幸福。这幸福是明确的,清晰的,无任何复杂的过程,但刻骨铭心。所有丑人的爱人都是懂得爱的女孩。她们一生漂亮,幸福,相伴终生,只是因为丈夫的丑和心的美。而这,难道不是上天对丑人的厚爱?”话语至此,单一海感觉很久没这样宣泄过了。没想到,这样的宣泄就像洗澡,真精彩,真舒坦,真过瘾。
“谬论,精彩的谬论!”女真带头鼓掌。她的眼睛里藏了许多难以言述的东西,像雾像雨,更像一种情绪。单一海使劲看,却什么也没读出来,“很久没听过这样精彩的话了。我发现,单一海深刻起来也与其他人的深刻不一样。他的深刻不刺伤人,可并不让人舒服,像怪味豆。”
艳芳着迷地看他,好半天忘了鼓掌。只有梅森稍怔了怔,喃喃地说:“唉,可做丑人又是多么不易呀?”
“当然,做一个自以为是的丑人也不容易。”单一海笑了笑,把兔子翻了一下。女士们的赞许和认同才是激发一个人才华的最好激素。单一海是个一旦抓住机会,就不会放过的家伙。他想,我今天非让你们自己也想变成个丑人!
“可那是表面的硬撑啊!内心的苦又有谁可以理解?”梅森已经彻底被他征服了。他看到艳芳轻轻捣了女真一拳,女真会意地笑了一下。
“第一,可以拒绝镜子。然后失去顾影自怜的机会。打击自己的不是别人,是失去自信。
“第二,有许多机会面对失败。在所有的厄运中,都要自己把自己扶起来,这是明智的锻炼。许多比我有名气的伟人们都有相似的体验,但我与他们不同,我爱自己。”他觉得自己像在演讲,同时暗佩自己今天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妙语连珠。
忽然,他发现自己今天这样冲动其实只为一个人。
“自己把自己扶起来?”女真盯住单一海。似在沉吟,又像在思考。
“做丑人还真这么好?”梅森脸上堆满薄云,其实也挺好看的。“照你这么说,丑陋简直是一种美德了吧?”
“丑人的美德,就是忧虑地盯着那些美人看他时的神情,感觉是相同的。”单一海脱口而出。
艳芳带头鼓掌。她已被这个丑小子讲的丑理论,给迷住了。
“丑陋是无法遗弃的美德。珍视父母大人赠给你的这一美德吧!”单一海振臂一呼,把烤好的兔子放在盘子里,“关于丑的演讲今天到此结束。谢谢各位倾听。下面,我隆重宣布,兔子肉野餐会正式开幕。”
“哇!”梅森带头鼓掌,“单一海,如果不是我已有了对象,我都差一点爱上你了。”
“咱们下辈子再会也不迟。”单一海脸稍红。看到女真仍沉在刚才的情绪中没出来。保持沉默其实才是对某一类东西的重视呢,他暗自高兴。女真至少有一半思维被自己的胡言乱语给撞乱了。同时他还觉出,她总是把自己缩在别人的后面,似乎不露声色,却在沉默中显露着深刻的迎合。单一海突然感悟,今天的演讲者和听众只有两人。一个是他,一个是女真。其他二人不过是陪衬而已。
想到这里,他胃口大开,撕嚼着肉,闭上嘴,默不吭声。只听三人零碎讲些闲话,再不插话,仿佛突然消失了似的,内心感到有些强烈的累,甚至伤感。1个小时后,单一海提出告辞。女真仿佛不经意地站起来,陪他慢慢地走。单一海并不拒绝,俩人就那样慢慢地走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远看倒像是一对情侣在散步。
山坡上青草油油的绿。两人什么也不看,各自在沉默中打量对方。行至小河旁,单一海站定。看女真,那意思很明确,请回吧!
女真迎着他的目光,有些无意地说:“其实,你挺孤独的是吧!你不要解释,我是说,你的心里空荡荡的,即使与我们几个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因为对于一个内心空荡的人来说、在哪儿都一样……不过,我也有一语相劝,我多么希望你像你的尖刻一样优秀。”她说这话时,几乎是喃喃自语了。说完,悄悄地转身走去,又把背影扔给了单一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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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的丑者(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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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海远远地看定她,忽然觉出一片深深的感动,正从内心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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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羊皮地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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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一海趁着阳光浓郁的片刻,终于把古城西北的残角画毕。他掷笔在地,拍拍双手,站起来,退后几步,微醉般看那被他挪到纸上的残迹。他稍斜右眼,仿佛瞄准似地,一块块核对图上与实地的差异。口里喃喃地念叨着自己随手加上的名称……古炮台……后防战壕……瞭望塔……独立房……远远听去,如同呻吟。核对完毕,他有些满意地从兜儿里摸出一小瓶当地出产的青棵酒。这酒真好,粗粗砺砺地在喉咙间滑过,像一条清凉的火焰辣烧着腹腔。他太喜欢这种酒的烈劲儿了。从一来到这个乙种团,他就改掉了喝其他酒的习惯。专门买了个大塑料桶,盛了一大桶,就放在床下面,连解渴都用它。而更重要的是助兴。他觉得酒这东西,一像尤物,二像灵感。寂寞时喝它,仿佛有个女人与你窃窃相拥似的,身心眼儿里全是柔情。而一旦思维枯竭,面临重大难题时,它又像个小小的妖怪,一个个的精妙点子蹦跳而出。所以,单一海天然地私下里保存着这一爱好。而现在喝酒,则纯粹是对自己的奖赏了。
酒毕,那朵大乌云已经哗地掩没了搁在头顶的那轮太阳。天地唰地像被谁拉上了大窗帘,暗幽中透着种焦急的凉寒。一股风啪啪地响着,开始吹刮,那块绘图板哗地倒地,接着翻滚起来。单一海急了,转身去追。风仿佛一只手,一下一下地推着那块板子滚。纸在风中发出脆弱的呻吟。单一海一急,脚下不稳,啪地摔在了地上。是头朝下,脚在上,类似狗啃屎的通俗动作。单一海沮丧地把脸贴在地上,不知该生气还是恼怒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杂乱如针的绿草。风忽地又吹走了他的军帽。他刚要从地上爬起来。却听到一阵恶作剧般的尖笑。这笑声在此时真像嘲笑。不过这嘲笑也太熟悉了。单一海抬起头,却远远地看见女真捧着那块绘图板站在风中,正在欣赏着他的狼狈。妈的,真绝了,每次都是在我倒霉或者露怯的时候遇到她,真霉气。简直像个巫婆嘛,似乎她一出现我就要倒霉,单一海有些愤愤地想。
“哎,那图看吹坏了没有?这风太大了。”单一海急急地跑过去。风几乎把女真的衣服都吹得飘了起来。鼓膨得全身又臃肿又富有“气质”地胀满着,几乎使她站不稳。这点倒让单一海心中怒气稍消。
山上的天气如同孩子的脸孔。刚才看着还好好的,突然间就像谁揍了他一顿似的,随手从哪扯过一片云,哗哗地就四处下起雨来。单一海呆了很长时间,也没习惯这种天气。相反,倒是多了许多惊异。
“图纸好着呐,没坏。你画完了……”女真迎风讲着话。有一半儿的话音仿佛撕去了似的,到单一海耳中时,几乎听不清她说什么。单一海顾不上自己的帽子了。扯着她的手,向残城中跑。还没跑出几步,玉米粒儿大小的雨珠子夹着冰雹扑地而下。俩人转眼湿透。单一海边跑边脱下自己的上衣,披在女真的身上。女真此时已顾不上太多了,把头躲在单一海的身边,听任他把自己半抱半挟着跑进残城。城边儿上有一间猫耳洞似的小屋子。单一海侧身而入,又嗷地跳了出来。洞里吱吱叫着奔跑出两只小兔子似的老鼠。冲到洞口,一看大雨,又奔了回来,显然这才是它们的家。单一海看它们不出来,转身拿了两块石头,砸了进去。又是吱吱几声尖叫,两只老鼠夺洞而出,消失在雨中。女真有些惧怕地向后躲。女孩也许不怕死亡,可却天生地惧怕那些莫名其妙的小老鼠、蟑螂、蛇什么的。令人不可思议。
单一海侧身而入,很舒服地喘了口气。却发现女真还站在外面,瑟瑟着如同一只颤抖的小猫。单一海顿生哀怜。一把扯住她,说:“怎么,想给本连长站岗呀,我的大小姐。快进来吧!”
“谁给你站岗了?那洞……”女真缩缩肩,来不及说出口,已开始打起了喷嚏。
单一海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把把她扯了进来:“都啥时候了,还怕老鼠。它们都怕我们淋雨,把洞让了出来,你还扭怩什么呀!”
女真虽进来了。但只是靠在洞口附近的地方。她的身上已被雨淋透了。蹲在那儿身上雨水啪哒啪哒直往下滴。可她却仿佛要护住什么似的,紧紧地抱着那只图板。雨水拍打地面传进来的风,又寒又凉。她浑身颤栗着,像一只又可怜又害羞的小猫。简直与那天向自己开枪的女真判若俩人。单一海摸出打火机,把身边的枯枝鼠粪用手聚拢,点燃。洞中立时明亮起来,淡淡的火苗烧着洞内的寒气,俩人感觉身上更冷了。
单一海从兜里掏出青稞酒,自己先喝了一口。又递给女真:“来,喝一口,正宗青稞酒。喝了暖身子。”
女真犹豫地看他一眼,接过来,一仰脖,剩下的小半瓶竟被她一饮而尽。单一海吃惊地瞪大眼睛。
“哎,你剩点儿好不好?再好喝也不能这样啊!”他把瓶子摇摇,无奈地一笑,“我还以为你不会喝呐。本来客气一下,你倒好,动真格的了。”
女真璞地笑了。她一笑脸上的青紫褪去,有了些红晕:“本小姐对酒精天生有溶解作用,再喝一瓶也没啥。怎么样?下一步你就该说,你把衣服拧拧吧,我转过身去,这样的俗套吧!”
“天呐,电影上的情节你记得这样熟。不过,也真该轮到这个细节了。可本中尉拒绝模仿,而且,这洞子转过身,也令人困难,把我那绘图板拿来,我想看看它被淋坏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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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羊皮地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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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男人怎么都你这德性。要不就是怜花惜玉如贾宝玉一般。再不就是你这种无一点绅士风度只关心个人私利的自私男人。唉,我真算倒霉。碰上了这破天气,又凑巧碰上了你。真是今夏两大不幸中的最大不幸。”女真边说边打喷嚏。同时把一直抱在怀中的画板拿出来,一看竟有些沉默起来。半晌不语。
“怎么,是不是淋坏了,你怎么不说话呀。”单一海焦急起来。
“天呐,我觉得所有的地图草图画好后,都该用水淋一下。……简直有种令人惊异的美感,毛茸茸的简直像是天笔。”女真顾自看着地图。低语。
单一海吃惊地挪过身子,蹲在靠近女真的边儿上,定神看那幅图。这一看,连他也有些吃惊。图上浸着一些深深的水迹。铅笔画的浅线被冲没。那些淡淡的墨水在水中悄悄浸润。本来很单调的细线此时像是饱蘸着的毛笔,不规则却又神秘地丰实起来。有几处本来画得很薄弱的地方,被雨水一泡,线条都茸茸地鼓满着,向前曲蜒。许多条的毛毛的绒线交织成了这幅有些过于细致的图,竟呈现着一种粗涩的美感。天,单一海在内心低呼。现在这图只适合于远远的审视,细节都被线条给淹没了,反倒衬托出全图的质感。似乎这残迹只配用这样的感觉才可能绘出来。也简直只属于这种感觉。单一海在画此图时,先用铅笔勾的底,再用圆珠笔直描。描到一半时,圆珠笔坏了。他只好用钢笔。现在,圆珠笔的部分如同旧迹。而钢笔的线描则似乎散发着另外的鲜洌。
他动容地从女真手中捧过那张图,眼中竟几乎流下泪来。他似乎到现在才发现,图还可以这样画,简直像一幅画,可又不是,因为它只是图呀!
“此图之后,也许不会再有一幅能超出此幅。简直像我梦中所看到的。”单一海有些痴痴地看着洞外。左眼被女真的脸孔遮住了。他才发现,女真也与他一样,深陷其中。他收回目光时,竟被她的侧影给吸引住了。她低垂的眉毛真浓呀!睫毛长长的闪烁着。他蓦地想起邹辛来。她的睫毛也一样的又弯又长呀!他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女真似乎觉察到了他在看她。她的眼睛转过来,不经意地触到了单一海的眼光。他们还是头一回这样近地直视对方。单一海的内心唰地惊栗,触电般地全身抽搐。这女孩子的眼睛简直太可怕了,居然带着电。他有些不可抑制地又回过头,看到女真的眼睛也蒙着一层雾似的又清亮又忧郁,带着一种他熟悉又陌生的东西,来回飘闪。忧郁的眼睛永远都如一首宋词呀,他有些心动地想。同时迅速收束住自己的目光,努力盯住画板,仿佛紧紧逼视着刚才内心不经意闪摇出的一些欲望。渐渐地,它们在自己的逼视中,迅速地模糊了。他的内心才稍许平静了下来,眼睛抬起来时,已多了几分自信与平静。
他掩饰地干笑:“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