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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幽谷百合-第28章

小说: 幽谷百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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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梅代(Amedee)的最后一个音,与英语中“亲爱的”的音相似。 
  “正是他,夫人。”伯爵夫人应声答道,同时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这个神奇的女人,只见她神色焦灼,伸直了的长发鬈古怪地披散在两鬓。 
  您可以想见,这两位女人是多么迅疾地相互审视了一下。英国女郎认出了自己的情敌,显出英国女人的那种高傲神态;她以英国人惯有的鄙夷的目光瞥了我们一眼,然后像离弦的箭一般没人欧石南丛中。 
  “快回葫芦钟堡!”伯爵夫人喊道,她觉得那锐利的一瞥就像砍到心头的一斧。 
  车夫掉转马头,要走希农大道;那条道比萨榭乡路好走些。当马车重新在荒原上行驶时,我们听见阿拉贝尔的马在狂奔,狗在飞跑。她同马和狗在灌木丛的另一面,擦着树丛边缘飞驰。 
  “她走了,您要永远失去她了。”亨利埃特对我说。 
  “也好,”我答道,“让她走吧!她不会有一丝遗憾。” 
  “噢!女人真可怜,”伯爵夫人高声说,声调既同情又恐惧。“她要去哪儿呢?” 
  “去石榴园,那是圣西尔附近的一幢小别墅。” 
  “她孤单单一个人走了。”亨利埃特又说道,那声调向我表明,女人认为她们在爱情上是一致的,永远也不会相互遗弃。 
  当我们驶人葫芦钟堡林荫路的时候,阿拉贝尔的狗欢跳着迎马车跑来。 
  “她赶在我们前头了,”伯爵夫人高声说。停了一下,她又说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儿。多么纤细的手指,多么苗条的身材!她肤色比百合还要洁白,她的眼睛像钻石一样明亮!她的骑术也太棒了,想必她喜欢显示自己的力量,既活跃又浮躁;还有,我觉得她有点过分藐视习俗:无法无天的女人,几乎都是反复无常的。爱出风头、性情好动的人,都是没有常性的。依我看,爱情更需要沉稳,我把它想像成一个烟波浩森、深不可测的湖泊,湖面上也会狂风大作,但十分罕见,而且局限在不可逾越的范围内,两个人就生活在湖中一个鲜花盛开的岛屿上,远离尘世,不受荣华富贵的侵扰。不过,爱情应当打上个性的烙印,也许我的看法不对。如果说自然万物还要随着气候变幻而改变形态,那么,为什么人的感情就不能如此呢?毫无疑问,众人的感情都得遵循一般规律,仅仅在表达方式上有所差别而已。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式。侯爵夫人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她超越了种种差异,以男人的魄力行动;她能把情人劫出监牢,能杀死狱卒、警卫和刽子手。有些女人则不同,她们只会全心全意地爱,危难临头,也只是屈膝下跪,祈求上帝,束手待毙。这两种女人,您喜欢哪一种呢,这就是问题的核心。自不待言,侯爵夫人爱您,她为您作出了那么多牺牲!或许,等您不再爱她时,她还始终爱您呢!” 
  “亲爱的天使,请允许我重复您有一天讲过的话:您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每种痛苦都有教益,我在多少方面受了折磨,所以知识也就广博了。” 
  我的仆人先前听见了吩咐车夫的话,料想我们要顺着梯坪返回,就牵着备好的马守候在林荫路上。阿拉贝尔的狗嗅到了我的马的气味,而它的主人难免要产生好奇心,于是跟着它穿过她藏身的树林。 
  “去同她讲和吧,”亨利埃特含笑说道,脸上没有流露一丝伤感的神色。“告诉她,她实在误解了我的意图;我无非是要向她揭示落到她手里的宝物的全部价值;我心里对她只有美好的感情,绝没有恼怒,也没有蔑视。您就向她解释一下,我是她的姐姐,而不是她的情敌。” 
  “我决不去!”我嚷道。 
  “难道您从未感受到,某种照顾反倒成了侮辱吗?”她说道,脸上洋溢着殉难者骄傲的神色。 
  于是,我朝杜德莱夫人跑去,想了解她现在是什么情绪。“她若是发了火,离开我更好!”我心中暗道,“那我干脆就回葫芦钟堡。”狗把我带到一棵橡树下;侯爵夫人边冲过来,边朝我喊:Away!Away!①我万般无奈,只好一直跟她到圣西尔,到达时已是午夜了。 
  ①英文:走吧!走吧! 
  “那位夫人的身体十分健康。”阿拉贝尔下马时对我说道。 
  她冷冷地抛出这句话,那神情分明是说:“换了我,非死不可!”这句话包含的全部讽刺意味,只有了解她的人才能想像得出来。 
  “您的话里刺儿真多,我不准您对德·莫尔索夫人开一句这样的玩笑。” 
  “嗬!大人心上的贵人玉体安康,说一句也惹大人不悦吗?据说,法国女人恨起情人来,连他们的狗都不放过;而我们英国女人呢,把他们当作主子老爷,凡是老爷爱的,我们都爱,凡是老爷恨的,我们都恨,因为我们完全是为他们生活的。请允许我像您一样爱她吧。不过,亲爱的宝贝,”她说着,用两只被雨淋湿的手臂搂住我,“假如你负心背弃我,那我既不会站着,也不会卧着,既不会乘坐仆役扈随的马车在查理曼荒原上游玩,也不会在任何国度的任何地方的荒原上游玩,既不会睡在自己的床上,也不会去我父辈的家中!我呀,不会活在世上了。我生在兰开夏郡,那里的女子往往为爱情而死。认识了你,而又让别人把你夺走!我也不许任何强力把你夺走,哪怕是死神,因为,要死我就跟你一道死。” 
  她把我带进卧室,只见锦衾雕床,邀人寻欢作乐。 
  “亲爱的,你要爱她,”我热切地对她说,“她是爱你的,而且真心实意,不是戏弄人。” 
  我出于情人的虚荣心,要向这个骄傲的女人揭示亨利埃特的崇高品格。就在不通法语的贴身女仆给她梳头的工夫,我力图通过简单的生活事例,向她描绘德·莫尔索夫人,反复说明伯爵夫人在感情危机中产生的伟大思想,而一般女人处于她的境地,就会变得渺小而丑恶。阿拉贝尔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一句也没有漏掉。 
  等到房间里只有我们俩时,她对我说:“知道你喜欢这一类教徒式的谈话,我非常高兴。我的一座庄园上有一位代理本堂神甫,他善于传经布道,无与伦比,连我们的农民都听得懂,他讲的经文简直太对听众的口味了。明天我就给我父亲写封信,请我父亲用邮船把那位老先生给我派来。你就会在巴黎见到他,只要听他讲一次,肯定不想再听别人讲了。况且他十分健朗,他的道德说教决不会使你情绪波动,伤心落泪,那是和风细雨的,宛如一股清泉,潺潺流淌,把你带入甜美的梦乡。你若是愿意,每天晚上可以一边消食,一边满足你听人讲道的嗜好。我的宝贝,英国的道德经比都兰的道德经高明,就像我们的刀剪、银器和马匹都比你们的好一样。你一定要赏脸听这神甫讲道,答应我好吗?我不过是个女流,我心爱的,我懂得爱,如果你愿意,也可以为你去死;可是,我压根儿就没有在伊顿公学、牛津大学、爱丁堡大学读过书,我既不是博士,也不是尊敬的牧师;因此,我不能为你准备一套道德经,实在一窍不通,真要试试,也肯定笨拙到家了。对你的兴趣爱好,我不会横加指责;即使你有更加低级的情趣,我也要尽量适应;因为,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得到所有你喜欢的东西,诸如男女情欢、宴饮之乐、听道之趣,以及玉液琼浆、教徒美德。你要我今天晚上就穿上苦行僧衣吗?那个女人真有福分,竟用道德说教来侍候你!法国女人是在哪所大学获得学位的呀?我实在可怜!只能以身相许,做你的奴隶……” 
  “那么,我想看见你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你为什么跑掉?” 
  “你疯了吗,my dee?我可以装扮成仆人,从巴黎到罗马去,也可以为你做最荒唐的事情。然而,我怎么能在路上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人讲话呢?她一见面,就要从三大部分向我说教了。我可以跟农民讲话,我若是饿了,也可以求一个工人让我分吃他的面包,然后给他几畿尼①,做什么都不失体面。然而,要像英国绿林大盗那样,拦劫一辆马车,这可不符合我的为人之道。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只会爱,不会生活吗?再说,我的天使,我还没有完全橡你!我不喜欢道德经。不过,为了讨你欢心,我能尽力去做。行了,住口吧,我会尽力而为的!我要努力成为一个布道士。用不了多久,耶利米②跟我一比,就只能是个小丑了。我保证今后同你亲昵的时候,一定引用《圣经》上的经文。” 
  ①英国旧金币,一畿尼等于二十一先令。 
  ②耶利米,是《旧约》中的四大先知之一,做过犹太王约西亚的先知,其事迹见《旧约·耶利米书》。 
  她使出了全身解数,而且看到她刚一施展狐魅妖法,我的眼里就燃起欲火,她就更加肆无忌惮了。她大获全胜,不惜毁掉自己,断送未来,一心一意崇尚爱情;我何乐而不为,把这女人的伟大行为看得比天主教的花言巧语强百倍呢! 
  “这么说,她爱自己胜过爱你啰?”她问道,“这么说,她爱你不如爱你身外的某种东西啦?怎么能把我们自身的东西,看得比博得你们的宠爱还重要呢?凡是女人,不管她是多么了不起的道学家,也无法同男人相提并论。践踏我们吧,杀害我们吧,决不要让我们妨碍你们的生活。该死的是我们,该活得伟大而自豪的,则是你们。你们对我们以匕首相见,而我们对你们则报以爱情与宽恕。有些小飞虫依靠阳光生存,难道太阳关心它们吗?它们能活多久算多久,而阳光一旦隐没,它们就要死去……” 
  “或者飞走了。”我打断她的话,说道。 
  “或者飞走了,”她重复说,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态,连最坚决要使用她所授予的特殊权利的男子,也要被惹火。“为了说服一个男子相信宗教与爱情势如水火,便给他吃涂着贞操的面包片,你认为这样做的女人还配当女人吗?难道我是一个亵渎宗教的人吗?要么委身,要么守身;既当节妇烈女,又当道学家,这可是苦上加苦了,也不符合任何国家的法规。你在这里可以饱餐美味的Sandwiches①,这是你的女仆阿拉贝尔亲手制作的;她的全部道德经,就是想像出任何男子没有领略过的、受天使启迪而通晓的爱抚。” 
  ①英文:三明治。 
  还有什么比一个英国女人的俏皮话更能消磨人的意志,我不得而知。戏谑中又加上严肃的雄辩、装模作样的自信神态;而英国人正是以这种神态来掩饰他们充满成见、愚蠢透顶的生活。法国女人的俏皮话好比一种花边,用来美化她们提供的欢乐或挑起的争吵;这是一种精神装饰品,同她们的衣着一样优雅。英国女人的俏皮话却是一种强酸,洒到谁的身上,谁就会被腐蚀,变成一副白光光的骨架子。一个英国才女的舌头如同一只老虎的舌头:老虎边撕肉边戏耍,直到剩下骨头为止。真是魔鬼的威力无比的武器,它冷笑着说:不过如此?这冷嘲热讽随意在人心上划开伤口,并在里面留下致命的毒液。这天夜里,阿拉贝尔像苏丹王一样,要炫耀自己的权威;苏丹王要显示自己的灵敏,不是以剥无辜者的皮取乐吗! 
  “我的天使,”当我被她弄得神魂颠倒,只求欢乐,而把一切置于脑后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也用道德检查一遍自己!我反躬自问:爱你是否有罪,是否违犯了天条;结果我认为,我的行为再符合教规、再合乎情理不过了。如果不是为了指示我们爱那些美貌超群的人,上帝为什么创造出他们呢?不爱你才是罪过呢,难道你不是天使吗?那个女人把你同其他男人混为一谈,就是辱没了你;上帝把你置于一切之上,道德准则对你根本不适用。爱你,不就是靠拢上帝吗?能怪一个可怜的女人渴求神圣之物吗?你这宽广而明亮的胸怀,多么像天宇,我遨游其间,迷途不返,正如小飞虫扑到节日烛火上自焚一样!还能惩罚它们的过失吗?况且,这能算过失吗?这难道不是对光明极大的崇拜吗?如果把搂抱爱人脖颈的行为称为堕落的话,那么,他们也是因为太虔诚而堕落的。我由于懦弱而爱你,那个女人却由于坚强而待在她的天主教堂里。不要皱眉头!你以为我恨她吗?不对,小宝贝!我非常赞赏她的道德经;正是这种道德经规劝她让你保住了自由之身,从而给我机会征服你,并且永远守住你;你永远是我的,对不对?” 
  “是的。” 
  “永远?” 
  “是的。” 
  “你开开恩好吗,苏丹王?只有我看出了你的全部价值!她会耕种土地,对吧?我嘛,把这种手艺让给佃农去掌握,我更喜欢耕种你的心。” 
  我尽量回忆这些迷人心胜的絮语,以便向您逼真地描绘这个女人,印证我对您说过的话,从而让您了解事情结局的全部底细。这些甜言蜜语您知道了,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为它们谱写的乐曲!荒唐得简直像我们做的最离奇古怪的梦。作品时而像我扎制的花束:优美与力量结合,柔媚与缠绵,同火山爆发一般的狂热恰成对照;在我们纵情欢乐的音乐会上,时而奏起最美妙的渐进曲;接着又是蛇相互缠绕一样的嬉戏,还有妙趣横生的绵绵情话;总而言之,在肉体的欢乐中,添加了精神所能有的全部诗意。她企图用电击雷崩一般的爱,摧毁亨利埃特的纯洁而沉静的灵魂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德·莫尔索夫人看清了侯爵夫人,侯爵夫人也看清了德·莫尔索夫人:她们彼此都作出了准确的评价。阿拉贝尔的强大攻势向我表明,她对自己的情敌既非常惧怕,又暗暗钦佩。早晨,我发现她眼里噙着泪花,而且一夜未合眼。 
  “你怎么啦?”我问道。 
  “只怕我爱得太炽烈,反要把自己给毁了,”她答道,“我把一切都奉献出来了,而那个女人比我机灵得多,她身上有某种你大概渴望的东西。如果你更喜欢她,那你就别再考虑我了:我绝不会拿自己的痛苦、悔恨和烦恼来打扰你;不会的,我要远远离开你,独自死去,就像一株植物失去了它赖以生存的阳光一样。” 
  她逼得我又发了一通永不变心的誓言,并为此欣喜若狂。其实,对一个清晨就抹泪的女人,又能说些什么呢?说一句无情的话,我觉得是无耻的。既然夜里没有抵住人家的诱惑,次日还不得撒谎吗?况且,《民法》有明文规定,在男女私情上有说假话的义务。 
  “你瞧,我可是宽宏大量的,”她边抹眼泪边说,“回到她身边去吧,我要你爱我是心甘情愿的,而不是碍于我的爱情力量。如果你再回来,我才相信你爱我也像我爱你一样,可我总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她巧鼓舌簧,说服我回葫芦钟堡去。一个沉醉在幸福之中的男人,哪能识破这种机关:我就要陷入尴尬的境地。如果我不肯去葫芦钟堡,那就表明我断定杜德莱夫人胜过亨利埃特。阿拉贝尔就要把我带回巴黎。然而若是去那儿,这不等于侮辱德·莫尔索夫人吗?结果十拿九稳,我非回到阿拉贝尔的怀抱不可。哪个女人宽恕过这种亵渎爱情的罪过呢?除非是自天而降的天使,哪怕是走向天堂的一个灵魂纯洁的女子也做不到。一个热恋中的女子,宁肯看着自己的情人痛苦得要死,也不愿意见他另有新欢,幸福美满。她爱得越深,就会越感到伤心。从这两方面考虑我的处境,我一旦离开葫芦钟堡,去石榴园,显然对我的露水姻缘有利,给我的理想爱情以致命打击。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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