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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幽谷百合-第34章

小说: 幽谷百合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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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玛德莱娜隔在您我中间,以免自己失足;我打算将来把她许配给您,就 
  是在您我中间筑起防线。可是这防线却不堪一击!什么也不能阻止您在我 
  身上引起的颤栗。您在不在我眼前,都具有同样力量。我爱玛德莱娜甚于 
  爱雅克,因为玛德莱娜将许配给您。然而,我把您让给我女儿,不是没经 
  过斗争的,我心想,我遇见您时,才二十八岁,而您也差不多二十二岁了; 
  我缩短差距,沉湎于不着边际的希望之中。哦,天哪!费利克斯,我以实 
  相告,免得您过分悔恨,也许还为了让您知道,我并不是麻木不仁的,我 
  们在爱情上所经受的痛苦都同样悲惨,阿拉贝尔丝毫也不比我强。我也是 
  那种堕落的女子中的一个,是男人特别喜欢的那种女人。有一阵子,我内 
  心斗争格外激烈,一连几夜哭泣,以致头发脱落了。我给您的头发,正是 
  那时脱落的。您还记得德·莫尔索先生害的那场病吧。您当时表现出的高 
  尚心灵,非但没有使我变得高尚,反而使我自惭形秽。唉!从那天起,我 
  就期望以身相许,好报答您那种无私的精神;不过,这种糊涂念头时间很 
  短。就在您拒绝参加的那次弥撒时,我跪在天主的脚下作了忏悔。雅克的 
  那场病和玛德莱娜身体的不适,在我看来都是天主的警告,天主极力要把 
  迷途的羔羊拉回去。接着,您对那个英国女人的十分自然的爱情,向我揭 
  示了我本人不知道的秘密。我没有想到爱您到了如此程度,连玛德莱娜也 
  被排除了。我的生活犹如急风暴雨,时刻处于激动亢奋的状态。我要尽力 
  克制感情,又只能求救于宗教。这一切酿成了要夺去我的性命的疾病。最 
  后这次巨大的打击,终于使危机爆发了;但我始终保持缄默,认为惟有一 
  死,方能了结这场不为人知的悲剧。从我母亲把您同杜德莱夫人的关系告 
  诉我之日起,到您又来此地为止,历时两个月,我生活在激愤、嫉妒和狂 
  怒之中。我想去巴黎,渴望杀人,盼着那个女人不得好死,对孩子们的亲 
  昵也无动于衷了。在那之前,我一直在祈祷中寻求安慰,这回祈祷对我的 
  灵魂也不起作用了。嫉妒打开了一个大豁口,死神便乘虚而入。然而我表 
  面上仍然显得很平静。这一时期的斗争,只有天主和我知道。等我明白, 
  您对我的爱毫不逊于我对您的爱,背叛我的是您的本能,并不是您的思想 
  时,我就想活下去……可惜太晚了。上帝已经把我置于他的庇护之下,无 
  疑他是怜悯我,因为我对己对天都十分坦诚,又常常被痛苦引到圣殿的门 
  前。我心爱的,天主对我已作出判决。德·莫尔索先生必将宽恕我;可是 
  您呢,您会宽大为怀吗?您会倾听此刻从我的墓穴里发出的声音吗?您会 
  弥补我俩共同造成的不幸吗?也许您比我罪责要小些。您清楚我想求您做 
  什么。请您守护德·莫尔索先生,就像慈善的修女守护病人那样,听听他 
  的诉说,爱他;谁也不会爱他了。您要像我那样,置身于他和子女之间。 
  您不会长期担负这项使命的:雅克不久就要离家去巴黎,上他外祖父那里, 
  您答应过我要指引他通过人世的暗礁。至于玛德莱娜,将来她要出嫁,但 
  愿有朝一日您能得到她的欢心!她完全是我的化身,但比我坚强,具有我 
  所缺乏的意志,具有从事政治而要经历风雨的男子的伴侣所必备的毅力, 
  而且,她还非常机灵,目光敏锐。如果你们俩的命运能够结合起来,她的 
  一生会比她母亲幸福。这样,您就取得了继续我在葫芦钟堡的事业的权利, 
  就可以消除尚未完全补赎的过错,尽管这些过错已得到天上人间的原谅, 
  因为他是宽宏大量的,一定会宽恕我。您瞧,我总是这么自私;不过,这 
  不恰好证明这是专一的爱情吗?我希望您在我的亲人身上体现出对我的爱。 
  我不能属于您,但把我的思想和责任给您留下!假如您过分爱我而难于从 
  命,假如您不愿意娶玛德莱娜,那么至少您要让德·莫尔索先生尽量幸福 
  些,使我的灵魂得以安息。 
    永别了,我心爱的孩子,这是头脑清醒的、依然充满生命力的诀别, 
  是一颗得到你施与的快乐的灵魂所作的诀别;这种快乐是那么巨大,因而, 
  对由此引起的灾难,你无需产生丝毫内疚。我使用诀别一词时,还想着您 
  爱我;我为尽妻母之责而死,来到了安息地,转念至此我不寒而栗,也不 
  无遗憾之感!上帝会明察,我是否遵循了他的神圣法则。我固然经常摇摆 
  不定,但是我始终没有跌倒;况且,包围我的诱惑力之大,正是为我的过 
  失辩解的最有力的理由。上帝会看到我战战兢兢好像真的堕落了似的。再 
  道一声永别,如同昨天我诀别我们美丽的幽谷。我就要在这幽谷中长眠, 
  您会常来看看,对吧? 
                          亨利埃特 

  我陷入了沉思:被最后的火焰照亮的这一生,原来如此幽深莫测。我自私的疑云消散了。看来,她的痛苦不亚于我,甚至超过了我,因为她以死殉情了。她还以为别人对她的朋友都会非常好,哪知被爱情蒙上了眼睛,没有觉察出她女儿对我的敌意。她最后一次表现出来的深情,叫我好不伤心。可怜的亨利埃特,她还想把葫芦钟堡和她女儿给我啊! 
  娜塔莉,现在您已经了解这位高尚的亨利埃特。那天我护送她的遗体,平生第一次迈进了墓地。从那个终生惨痛的日子起,阳光不再那么温暖,也不再那么明亮,夜晚更加黑暗,动作不再那么敏捷,思想也更加沉重了。有些人去世,我们只是把他们埋葬在土里;另一些我们特别珍爱的人,却装殓在我们心中;对他们的回忆,天天与我们心脏的跳动交织在一起,对他们的思念也如同我们呼吸一般;按照适用于爱情的转生学说的美妙法则,他们就附在我们身上。一颗灵魂融入了我的灵魂。我每做一件好事,每说一句动听的话,那都是她在行动,她在讲话。我身上所能有的一切善性,全来自这座墓穴,正如空气中飘溢的芳香是百合花散发的一样。玩世不恭、恶习、我身上一切受您谴责的东西,全来自我本身。现在,当我久久凝视大地,而后又抬起蒙上一层云蜀的眼睛仰望天空时,当我听您讲话,接受您的体贴而缄口不语时,您就不要再问我:您在想什么呢? 
  亲爱的娜塔莉,忆起这些往事,我回肠九转,因此辍笔了一阵工夫。现在,我应当向您叙述这个不幸事件之后的情况,这倒不用很多笔墨了。一个人的生活若是只有行为和起居,那三言两语就讲完了;然而,这生活着是在灵魂的崇高领域中度过的,那就很难加以描述。亨利埃特的信在我的眼前燃起了一线希望。在这场大海难中,我望见一个可以登靠的岛屿。生活在葫芦钟堡,在玛德莱娜的身边,把我的一生奉献给她,这种命运倒能满足扰乱我心的所有念头;不过,那得弄清玛德莱娜的真实思想。我应当向伯爵道别,于是去葫芦钟堡,在平台上遇见了他。我们一道散步,走了很久。他向我谈起伯爵夫人,开头还能认识妻子之死的巨大损失,以及给他内心生活造成的全部创伤。然而,发出第一声痛苦的喊叫之后,他就抛开现在,瞻念起未来。他怕自己的女儿,说她缺乏她母亲的温柔。玛德莱娜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刚毅气质,又有她母亲那种娴雅的品性,这种坚强性格令这个老人畏惧;他早已习惯于亨利埃特的温柔,预感到女儿具有宁折不弯的意志。不过,叹惋之余,他聊以自慰的是,他确信不久就要去见他妻子了:近来丧事忙乱和伤心悲痛,使他的病情加重,使他的旧痛复发了。父亲和成了家庭主妇的女儿之间,正酝酿着权力之争,因此,他的风烛残年要在凄苦的境况中度过。他跟妻子可以处处对抗,在女儿面前就得事事退让。再说,儿子要远走高飞,女儿要嫁人;他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女婿呢?尽管他说死期将至,但他还是感到自己要孤苦伶仃、没人同情地度过漫长岁月。就在他大谈自己,并以他妻子的名义要求我的友谊的时候,他在我眼里完成了一个流亡者的形象,这是当代最令人肃然起敬的形象之一。他貌似身体衰弱,精神委顿,其实生命力非常顽强,这恰恰是他生活简朴,专务农事的缘故。在我写这封信的时候,他依然在世。我们沿着平台漫步,玛德莱娜看得见,可就是不下来;她几次走到台阶而又回屋去,以便表明她对我的鄙夷。有一次,我看见她来到台阶上,便趁机请求伯爵上去,借口说伯爵夫人要我转达遗愿,我有话要对玛德莱娜讲;只好采取这种办法见她了。伯爵去找她,而后把我们俩留在平台上。 
  “亲爱的玛德莱娜,”我对她说,“不错,我必须跟您谈谈。您母亲要针对生活的某些事件,而不是针对我发怨气的时候,不正是在这里听我劝解的吗?我知道您的想法,不过,您没有了解事实,还是不要急于谴责我,好吗?您知道我的生活和幸福同这里紧密相连,却要以冷淡的态度把我赶走;本来我们情同手足,而您母亲的去世,又用一条痛苦的纽带加强了这种友谊。亲爱的玛德莱娜,我可以立时为您献出生命,不企望任何报答,甚至不让您知道,我们是多么爱那些在生活中保护过我们的女人的孩子。有一项计划,您敬爱的母亲酝酿了七年,而您却全然不知;这项计划无疑会改变您的感情,但我不愿意仰赖这种好处。我只恳求您一件事,就是不要剥夺我到这个平台上来呼吸空气的权利,并让我等待时光改变您对社会生活的种种看法。此刻,我会小心谨慎,不去冲撞您,也理解您因为痛苦而难于明辨事理,何况我也同样因痛苦而丧失了正确判断当前境况的能力。我只求您保持中立,对我不要感情用事;此刻护信我们的圣女,也会赞同我的谨慎态度。尽管您表示厌恶我,而我却太爱您了,因而不愿意去同伯爵谈一项他准会热烈赞同的计划。由您自己选择吧,今后不要忘记,您在世上最了解的人莫过于我,而任何男子心中的感情也不会如此诚挚……” 
  玛德莱娜一直垂着眼帘听我讲,这时摆摆手,打断了我的话,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地说: 
  “先生,我也了解您的全部想法,但我决不会改变对您的感情。我宁愿投安德尔河,也不会同您结合。我不想同您谈我自己。如果说我母亲的名字对您还有一点影响的话,那么我正是以她的名义请求您,只要我在葫芦钟堡待一天,您就不要再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您就心烦,这种情绪恐怕永远也克服不了。” 
  她十分庄重地向我施了一礼,便头也不回地朝葫芦钟堡走去,那神态既冷漠又严酷无情,记得她母亲在世时,只有一天有过那种冷漠的神态,但不像她那么无情。虽说迟了一些,这位目光敏锐的少女还是看透了母亲的心事;她无意中成了同谋,心中自然懊悔,也许因此就更加仇视她认为害人不浅的这个男人了。事已至此,天悬地隔。玛德莱娜恨我,无意弄清我究竟是这场不幸的根源还是受害者;假如我和她母亲幸福如意的话,那么,她可能同样憎恨我们两人。我的幸福华丽的大厦,就这样整个倾覆了。恐怕惟有我了解这位默默无闻的非凡女子的全部生活,惟有我洞悉她感情的秘密,惟有我踏遍了她灵魂的整个区域。无论她的父母还是丈夫和孩子,谁也不理解她。真是咄咄怪事!我挖掘这堆灰烬,并在您的面前把它摊开,我们都能从中找到一点我们最宝贵的东西。多少家庭也有自己的亨利埃特!多少高尚的人,没有遇见一位探测他们心灵深度和广度的聪明的历史学家就离开了人世啊!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人生:母亲不了解子女,子女也不了解母亲;夫妇、情侣、兄弟之间,莫不如此!何曾料到有朝一日,父亲的尸骨未寒,我就得跟夏尔·德·旺德奈斯打官司①?而我为这位长兄的晋升出过多少力!天哪!最简单的历史蕴含多少教诲啊!当玛德莱娜消失在台阶上的门里之后,我心痛欲碎,回来辞别房东,启程去巴黎。我沿着安德尔河右岸,走的正是我第一次来这座幽谷时经过的路。我凄怆地穿过了风景秀丽的吕昂桥村。这时我很富有,政治生活也一帆风顺,已不是1814年的那个疲惫不堪的徒步行客了。那个时期,我的心灵充满了欲望,而今我却热泪盈眶;从前,我的生活有待充实,而今我却感到生活一片荒漠。我还很年轻,仅仅二十九岁,可是心灵却凋残了。几年的时光,这里的景物就失去了当初的瑰丽,我也厌恶了生活。现在您会理解,当我回头望见玛德莱娜站在平台上时,我的心情是何等激动。 
  ①老侯爵一死,夏尔就要卖掉旺德奈斯的采邑,费利克斯反对,便到法院起诉。参见“私人生活场景”中巴尔扎克的《人世之初》、《三十岁的女人》等。 
  我不胜悲伤,难以自己,连此行的目的都不考虑了;心里完全没有杜德莱夫人的影子,以致走进了她的庭院自己还不知道。一旦做了蠢事,就得硬着头皮做到底。我在她那里已经养成了夫妻生活的习惯,上楼时想到断绝关系会带来的种种烦恼,不禁忧心忡忡。我一身旅行服装,由管家引进客厅,只见杜德莱夫人衣着华丽,身边围着五个人;您若是深入地了解了她的性格和作风,就会想像得出我有多么沮丧。英国德高望重的老政治家之一,杜德莱勋爵,此刻正站在壁炉旁,他的样子一本正经,十分傲慢,态度冷淡,脸上显露一种他可能在议会中常有的嘲讽神气。他听见传报我的姓名,便微微一笑。阿拉贝尔的两个孩子在母亲身边,他俩酷似老勋爵的一个私生子,坐在侯爵夫人旁边的双人沙发上的德·玛赛。阿拉贝尔一见是我,便换了一副盛气凌人的神态,眼睛盯着我的旅行帽,好像随时都要问我到她府上有何贵干。她打量我的那种表情,简直是把我看成被引见给她的乡绅。至于我们的亲密关系、那永恒的爱情、失去我的爱便寻短见的种种誓言、阿尔米德①的幻术,统统像梦境一般消逝了,就仿佛我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我是个陌路人,她根本不认识我。尽管我出入外交场合,开始习惯保持冷静的态度,我还是很惊讶,换了别人也会如此。德·玛赛望着自己的靴子微笑,他那凝视靴子的样子特别做作。我当即拿定了主意。若是败在任何别的女人手里,我也许会心甘情愿;但是,看到这个要以身殉情、曾嘲笑现已死去的情敌的女英雄傲然挺立,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决心以无礼对不逊。她知道布朗东夫人的悲剧,向她提起这件事,就好比在她心头扎上一刀,尽管这个武器扎进去时可能要变钝。 
  ①意大利诗人塔索(1544—1595)的叙事诗《被解放的耶路撒冷》中的人物。阿尔米德是伊斯兰教的魔女,迷住了十字军将士,法国骑士雷诺。 
  “夫人,”我对她说,“我非常莽撞地闯进了贵府,不过,您若是知道我从都兰来,把布朗东夫人的一封急信捎给您,就不会怪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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