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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忘杨异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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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龙说话风趣,若林想起他刚才唤周忘杨为“小四”,不知趣地问了周忘杨一句:“是不是在家里排行老四,才叫了这个小名?”
  对于“小四”这一称呼,就连周忘杨的小童也不曾听过,也跑来插一句:“原来先生还有小名啊?”
  周忘杨脸色不好,冷冷道:“别问我。”
  冰龙大笑,“看看这火爆脾气,还是一点儿都没有改。你们不知道,周郎的师父平阳子道人座下共有五名贤徒,三男二女。忘杨因为排行第四,所以叫他小四。”
  若林“哦”了一声,本想发表些议论,却又碍于周忘杨态度冰冷而作罢。小童方才被他一训,也识趣地不再插嘴,麻利地倒来了茶水,请几人坐下。
  师门往事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刚听小童说起师父要招人回去,现又经冰龙一提,周忘杨反倒不知如何接话,他端起杯盏,默默喝了一口,却没留意那茶味是甘是苦。
  许久不见周忘杨,再聚时,冰龙难掩兴奋,“我前阵子刚去过苏州,你二师兄梁胤平与三师姐桑茵五月初就要完婚了,他们还一直念起小四你……”
  冰龙话未说完,忽被一记碎裂之声打断此刻,周忘杨手中的杯盏已经掉落在地,碎成两半。
  若林有些看不明白,座位对面,那一双可抚出优美琴音的手,这一刻竟在微微颤抖。而那双手的主人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淡道:“那真是恭喜他们了。”
  冰龙墨瞳一亮,问:“恭喜?莫非我消息有误?苏州城里,人人皆知平阳子座下有对金童玉女。排行第三的医女桑茵,学的是妙手回春之术,据说她豆蔻之年就立下誓言,说是此生嫁郎只嫁周四郎。”
  嫁郎只嫁周四郎……
  那不过邻人美好的设想罢了。周忘杨苦笑一下,至于桑茵,她……从来就没立过那样的誓言。
  不愿在这一话题上多作停留,他转问冰龙:“听侍童说,大哥来时身边还有一名年轻人,这会儿怎么不见他人?”
  一旦论及感情,周忘杨必定闪烁其辞。冰龙心中叹气,也不好再问了,只得转入正题,“那位小兄弟这些日子疲于奔命,劳累不堪。我已让人另开了房间,让他先去休息一会儿,不过他心事重重,应当睡不着。”
  冰龙语落,忽向房门瞅了一眼,接着开口:“石松小兄弟,周先生已经回来了,你要是有话,就进来与他说吧。”
  一听“石松”这个名字,周惠两人纷纷想起今早在何府花园外叫嚷,后被彭德海赶走的男孩。只可惜,当时他二人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也不知石松长得什么模样。
  正觉好奇时,就见房门被推了开来,一名浓眉大眼的农家少年走进房来。
  那男孩穿着落魄,却一脸悲愤,像是怀着极大的冤屈。他四下一打量,目光停在周忘杨身上,随即竟双膝着地,跪下大哭了起来,“先生一定要救救我大哥大嫂!”
  那少年哭声悲痛且是跪在地上,周忘杨见状,连忙扶起他,“你我素未谋面,受这一拜,我当之有愧。”
  石松一抹眼泪,急道:“冰龙捕头说先生心思缜密,能破常人所不能破的奇案。我不拜你,还能拜谁?”
  周忘杨背后,冰龙道:“我清晨刚进城时,看见一个男孩倒在地上。本以为他是晕厥街头,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竟是醒着的。”
  石松看向冰龙的眼神充满感激,道:“我那时万念俱灰,倒在路边,心想要是能在睡梦里冻死也落了个干净,幸得后来被龙捕头劝起。”
  眼前的农家少年年纪轻轻,脸上却已镌满苦痛。周忘杨对他说道:“今早我在何府,恰巧听到你上门寻人,其实就算不是大哥带你来,我也会去找你。”说完,他便望了若林一眼。
  “小兄弟一早敲砸何府边门,说要讨回你大哥大嫂,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若林同样深感疑惑,“他们不是半年前就离开洛阳了吗?就算没有返回开封老家,也不能说人就一定留在何府啊。”
  听见有人偏袒何府,石松紧握双拳,瞪着若林,“看你与那何夫人眉目间有些相像,难不成你是她娘家的人?”
  周忘杨挡在若林座位前方,对石松说:“他虽是惠蕾的弟弟,但与你一样也是初来乍到,何府怪事与他无干。”
  小童也在边上着急地催促石松,“甭扯别的了,快说说你大哥大嫂的事!”
  当真要揭开心头创疤时,石松又一下子哀怨了起来,他叹道:“我大嫂春枝原是何府千金何喜儿的乳娘。去年,她连续寄来几份家书,说想辞工回家。”
  “可何夫人却以府中缺人手,她把何喜儿照顾得不错等诸多理由,拒绝让她回开封?”周忘杨问。
  石松点头,“因为东家不肯放人,大嫂始终脱不了身。直到半年前,她实在忍无可忍,又写信回来说何府内阴魂不散,时常闹鬼,让我大哥上洛阳一起说动东家,带她回去。”
  周忘杨听后,道:“照惠蕾的说辞,是说你大哥确实带着春枝离开。洛阳至开封,就算是步行,最慢一个月也能到达,至今不归且还杳无音信,说起来确实有些古怪。”
  若林问:“会不会是他们夫妻到外地谋生去了?”
  “不可能!”石松叫道,“我大哥大嫂不会一声不吭,连个口信也不传给我就搬去外地!”
  “后面的事,就由我来说吧。”
  一个低沉的男音在房中散开,冰龙稳坐椅中,开口道:“我遇上石松,听完他的遭遇后,当即决定带他到东城门打听。开封位处洛阳以东,六个月前,他大哥石山大嫂春枝如真是回了老家,必定要经过那里。”
  眼前众人都静心听着,冰龙续道:“我让石松把他兄嫂二人的模样作了个详尽描述,可碍于时间过久,驻守城门的将士想了半天,还是回忆不起六个月前是否有一对像他描述的那样的夫妻从此经过。”
  “啊?那岂不是白忙活了?”听到这里,小童不禁大失所望,第一个叫了起来。
  冰龙扬唇一笑,高深莫测,让人感觉他像是居高临下。
  “那一刻,正当我也觉得此事无望时,石松又想起一条重要线索,那便是他大哥石山左手多出一指,共有六指。经他这一说,城门士卒立即有了印象,称那天暴雨肆虐,有对夫妻打伞到了城门口,很是狼狈。那丈夫对妻子体贴有加,见她发髻乱了,还亲自替她重梳。也是得以这一动作,才让他们注意到那人手有六指,回想了一下石松所说的体貌特征,与那对夫妻确是极其吻合的。当时那女的还很惊慌地说了句‘我把梳子漏在何府了。’”
  周忘杨插话:“一把梳子不值得她这么大反应,到底是什么梳子?”
  这一问,勾起了若林的话,他道:“我昨夜得到一把做工极好的工艺梳,外壳是青铜所制,梳脊上有条缝,打开后里面还暗藏了一把镶宝石的金梳。最奇怪的是那把梳子是放在了绣有彭翎名字的布包里。”
  “有这等事?”周忘杨问。
  若林点头,却碍于其他人在场,无法细说那四肢残损的女孩。
  见众人都没再说话,冰龙接着之前的话题,道:“那对夫妻等到雨停才出城,城门士卒称那时约是傍晚时分,我估算他们步行不到半个时辰,天就要黑。这半个时辰的路途中,所经官道很是荒凉,几里内只有一间驿站。石山来接妻子时,已经走过一遍,肯定知道这些,势必会在那家驿站投宿。”
  周忘杨接着道:“但等大哥带着石松赶到驿站询问时,掌柜的翻遍六个月前的所有住宿记录,均无记载说曾有一对姓石的夫妇入住过?”
  “小四分析得不错。”冰龙道,“照现状来看,只可推测石山春枝是在出城后的半个时辰内离奇失踪的。”
  “依冰龙捕头的说法,石氏夫妇确实已出了城。”
  若林存有私心,只求那两人的下落不要与姐姐家沾上关系,反复掂量后,道:“如果不是遇到歹人的话,我仍然认为他们是到别处生活去了。”
  石松瞪了他一眼,突然拉住周忘杨,急切道:“先生定要信我!我来何府要人并非无缘无故,自从我大哥去接大嫂,长达两个月未归后,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有一夜,我梦见大嫂站在一座深宅中掩面而哭,而大哥则搂着她,像在安慰。两个人都背对着我,我唤了一声,就见他俩缓缓回头,竟是双目垂血,肉身腐烂……”
  说到这里,石松一时语塞,顿道:“只有冤死的人才会流下血泪,那个噩梦做得太过逼真,像是亡灵托梦。那夜过后,我在开封老家便坐立不安,深感不祥。而当我第一次进入何府宅院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那宅院竟完完全全重叠了梦里的一切!大哥大嫂既然选在此地托梦,那他们的失踪必定与何府中人有关!”
  当石松说完他的梦境后,厢内一时无声,死一般地寂静。他仍然紧紧拽着周忘杨的衣袖,不肯松手,等他开口答应请求。
  “依我看来,想要重现你大哥大嫂当天出洛阳后的情景,就须再度出城,沿相同的路线重走一遍。”望了一眼昏暗的窗外,周忘杨道,“今日天色已晚,与当日时辰不符,不如明天傍晚你我几人约在东城门,一起出城看看。”
  得到这一答复,石松大喜,悲痛之色总算得以舒展。
  周忘杨接着对冰龙道:“大哥身居朝廷要职,到这风花雪月之地会我已是诸多不便,稍后让小童去客栈订两间上房,送你和石松过去。”
  “小四处事周道,就按你说的办。”冰龙说着,又看向若林,“那明日惠兄弟可要一同前去?”
  若林重重点头,“春枝待在何府多年,找到她与石山,势必有助替喜儿洗刷冤屈,我一定要去。”
  周忘杨转向若林,道:“今夜我还须去趟何府,正好与你同行。”
  他说罢,便亲自将冰龙石松送出雪月楼,吩咐小童去找最好的客栈让他们休息,自己则与若林再度赶往何府大宅。
  二人回到何府后,正巧碰上玉珠。她已与周忘杨冰释前嫌,此刻见他颔首一笑,又向若林道:“舅爷回来得晚,老爷夫人已经用过晚膳了,怕你在外没吃,特地让我留了些菜,我现在就去热热,送到舅爷房里来。”
  她做事心细,看周忘杨也在,食盒内装来的饭菜碗筷便均是双份的。心知那周先生来自江南吴地,还额外加了一壶绍兴女儿红。
  寄宿亲戚家,若林不忘礼节,回来后先去见过姐姐姐夫,折回厢房时,看见周忘杨正信手翻阅着自己带来的破旧书册。若林蓦然想起他没有太多积蓄,一旦对方找到真正的喜儿,自己也没钱支付报酬。
  “昨日我姐夫提到先生替人办事要收定金,不知这次是多少?”
  “我说过要问你收钱了吗?”周忘杨不抬头,站在案前,继续看书。
  “我与先生也非至交,无偿办事总不太合适吧?”若林战战兢兢道。
  这话总算让那双丹凤亮目移了过来,周忘杨波澜不惊道:“那就一百两吧。”
  “一百两?”若林大惊,“我哪里去凑这么多钱?”
  对方惊讶的反应全在周忘杨意料之中,他淡道:“何府的事我一直很感兴趣,况且我来此办案,还想弄清那极品山兰究竟出自何处。这次对你例外,定金报酬可在弄清真相后一块儿结算,你只要记得欠周某人一百两即可。”
  虽是如此,若林还是一头冷汗。
  这个周郎在价钱那一刀上还斩得真狠!自己念了十几年的书,自是两袖清风,现在居然已放债在外一百两。
  若林坐到桌边,问:“听先生说彭翎死时,冰龙也在洛阳,对那案子他可有什么看法?”
  桌上一灯如豆,周忘杨道:“因为冰龙也不曾亲身参与此案,只是与同僚谈话时得了些消息。他告诉我,那日几个衙差把彭翎的尸首扛下井棚时,发生了一桩怪事。”
  “什么怪事?”若林问。
  周忘杨倒也不急,提壶酌了一杯女儿红,举杯轻啜,道:“血。”
  “血?什么血?”若林追问。
  “冰龙说,那几个衙差在把彭翎解下井棚时,有个人的佩刀滑出了刀鞘,恰巧割破了尸体的手臂,血涌出来流到了地上。那时,天际雷声滚滚,一道闪电劈来正中井边的一棵老树,带火的树枝落下,掉在血上,那火竟像被风吹过一般旺了起来。”
  若林托腮,疑惑道:“这火碰到了彭翎的血怎会越烧越旺?”
  圆桌另一侧,周忘杨神秘一笑,随即将手中的酒杯微微一倾,半杯女儿红已被泼到了地上。他接着拿起桌上的烛灯,蹲下身将火苗向地上贴去,那酒迅速就被点燃,烧了好一阵。
  若林见状一惊,“难道说彭翎死前喝了大量的酒?”
  周忘杨坐回圆桌,夹菜吃饭,半晌才道:“事隔十年,死无对证。我也没见到尸首,不可随便下定论。”
  若林不死心,又问:“那你觉得他到底是不是自尽的?”
  “若是被人掐死再吊上井棚,这一方法太过愚蠢,死者脖子上的手印将清晰可见,但并无人提到这点,我想彭翎即便是遭人杀害,也绝非是用这一方法。”周忘杨放下筷子,“但要说他死前喝了大量的酒,我就搞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没发现。足以让血燃烧,绝非喝了一壶两壶,这么多酒下肚,尸体又怎会不带一点酒味?”
  看着地上焦黑的痕迹,若林问:“那桩案子当年是由谁办理的?”
  “洛阳知府李培林。”
  周忘杨又倒了一杯酒,品上一口,“你姐姐称,何福燕因怕她多分家产,而下毒令她无法生育。照这思路推测,我想何夫人一定也认为是何福燕换走了真正的何喜儿。她可曾与你提过怀胎十个月内,何福燕的其他古怪举动?”
  如同嚼蜡般地送了些米饭入口,若林摇头,“这倒没有,姐姐只说她怀上孩子后,何福燕便说要去郊外的庵庙清修,替何家的子孙消业积德。这一去便是一年多光景,直到孩子满百天,她才回到何府。”
  “呵,就她那副口舌心肠,想必也不会费这工夫。”周忘杨把玩着手中的杯盏,喃喃道,“这么说来,惠蕾怀胎至分娩,何福燕根本没待在府里,若要调包婴儿只需在她嫂子临盆那几天忙些罢了,为何她一走就是一年多?”
  放下杯盏,他又道:“事隔十年,惠兄现让我来寻真正的何喜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认识至今,像是从没见识过这样考虑他人感受的周忘杨,若林把身子向前挪了挪,道:“先生请直说。”
  “惠蕾说何喜儿出生时胸口有颗朱砂痣,寿宴那天死去的丫头身上没有。但我猜,你姐姐的亲生女儿只怕也不是这何府的大小姐。”
  若林闻言一震,追问道:“此话怎讲?”
  看他模样着急,周忘杨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彭翎之死重叠着何喜儿的出生,两者的关系应当非比寻常。”
  若林听后摇头,“听彭管家说,他的长子彭翎是因偷了何府上千两银票遭发现,过意不去才上吊自尽的,他与喜儿又有什么关系?”
  “恕我直言,昨夜你姐姐前去祭拜彭翎,撞见我们后眼神闪躲,就怕被人看到她篮里的纸钱。如果她要避嫌,大可带上两个丫头,甚至叫上彭氏父子一同去祭拜,之所以孤身一人就是不想让人知道。若是遭调包的何喜儿是惠蕾与彭翎的私生女,那一切就顺理成章,说得通了。”
  “你!”若林一拍桌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狂傲不羁的周忘杨,说话怎么也没个遮拦?线索在他口中一绕,竟将姐姐的声誉也绕了进去。
  “要想探出真相,中间不免要出现上百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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