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百年中国-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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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的人物,随意加以比附,常常一人三指、四指,甚至五指,变《红楼梦》为彻头彻尾的明清两朝的野史杂陈和宫闺秘事。比如贾宝玉,邓狂言认为原作者指顺治,曹雪芹在不改变指顺治的同时,又兼指乾隆。林黛玉原指秦淮名妓董小宛,王梦阮、沈瓶庵的索隐持此说最力,邓狂言则认为同时也指雍正朝的那拉后和乾隆元配孝贤皇后及朝臣方苞。薛宝钗既是顺治的继后,又是乾隆的那拉后,又是朝臣王鸿绪。史湘云指孔四贞,同时兼及苗女龙幺妹事。李纨原指康熙的母亲佟氏和朝臣李光地,曹雪芹又加上了嘉庆皇帝的生母孝仪皇后魏佳氏。晴雯和袭人所指更多。按原作,邓狂言认为晴雯指董小宛的妹妹董年,并及朝臣姜西溟,曹雪芹则进一步指乾隆时的三姑娘,乾隆下江南在济南所狎某妓,及史学家万斯同和文人方苞;袭人指顺治时的废后和朝臣高士奇,同时又指明朝的李选侍及崇祯皇后。贾母指清初下嫁的孝庄皇后,又指乾隆生母孝圣宪皇后,有时还用以“比乾隆”。凤姐指黄亮功的孀妻刘三秀,即后来的豫王妃,也包括豫王夫妇和福康安母子,朝臣方面则指徐乾学,如此等等。至于这样一一指称的道理安在?除了前面所说的对《红楼梦》的创作过程邓氏有自己的总体假设,对书中的情节和人物也有他的独特看法。下面不妨让我们欣赏几个具体例证。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2)
薛宝钗在书中的身份,邓狂言认为相当于顺治的继后博尔济锦氏,理由是顺治属意于董小宛,曾有废掉元后之举顺治之后系蒙古亲王吴克善之女,多尔衮摄政时聘定,顺治八年八月行大婚礼,十年八月指为失德而废之,参见萧一山著《清代通史》上册,第367页。,而孝庄皇太后虽喜爱小宛的美貌,却因小宛是汉人而不能立其为后,在此期间,继后与小宛便展开了角逐,这和《红楼梦》中宝钗与黛玉的关系颇相似。黛玉既指董小宛,那末宝钗自然是继后了。邓狂言写道:“后为科尔沁族,亦系蒙古,与孝庄同族,故谓之曰王夫人之姨侄女。其与薛蟠为兄妹者,蒙古诸王原亦呆霸王之类,其降其叛,皆可比拟。”不仅如此,在邓狂言看来,书中的薛宝钗,处处都显示出是顺治继后的身份。最妙的是第七回宝钗和周瑞家的关于冷香丸的一段对话,邓氏对此做了大段的索隐:
此回写宝钗似病非病情状,即在顺治与废后定婚三年不协期同。周瑞家的忙笑道:“嗳哟!这样说来,就得三年工夫。”已经揭开道破。宝钗说:“只好再等罢了。”“再”字中即觊觎后位、觊觎废后之意。何等细密明确!周瑞家的又笑说:“阿弥陀佛,真真巧死了人!等十年都未必这样巧的。”废后,非常事,诏旨所谓“遗议后世,朕所深悉”,而诸臣所谓“屡谏”者也,又兼伏出家一笔,巧极!况后即被废,继之者又有别人觊觎,如何不病?药品要雨、露、霜、雪, 自是求为后意思。黄柏,亦喻其苦心,且以柏舟伏后日守寡。
我们从这段索隐中可以看出,邓狂言立论的主要依据,不过是语义的引申和数字的关合,这是索隐派红学的惯技,王、沈以及蔡元培都曾这样做过。周瑞家的说了一句“就得三年工夫”,邓狂言便联想到顺治与废后订婚后的“三年不协”,然后又引申“可巧”二字往顺治废后问题上附会,说法之不能成立,显而易见。宝钗和周瑞家的这段对话,牵涉的事情很多,邓狂言只对“三年工夫”、“再等”、“巧”、“黄柏”、“雨露”做了索隐,那末其他语词呢?宝钗接着说:“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这和“三年工夫”岂不矛盾?既然顺治与废后有“三年不协”,相当于继后身分的宝钗怎么可以说“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
邓狂言自己也常常感到他的索隐有矛盾,但又不肯放弃臆说,只好巧为弥缝,强为之解。第一百回写薛蟠再次遇到人命官司,薛姨妈苦恼不堪,宝钗前去劝慰,说:“银钱的事,妈妈操心也不中用,还有二哥哥给我们料理。单可恨这些伙计们,见咱们的势头败了,各奔各自的去也罢了,我还听见说带着人家来挤我们的讹头。”按邓狂言以及王、沈的索隐,薛蟠在书中指吴三桂,“所谓挤讹头者,实是挤清廷之讹头,与三桂全然无干。若就三桂一方面言之,则滇势穷促时,部下实有此情形,而特不应出之于继后之口”,所以邓氏承认:“此段疵谬之处,几于不可通。”然而,《红楼梦释真》的作者并不就此罢手,宁可强为之解,说什么:“继后,蒙古女也。蒙古自明中叶以来,为中国之属国,亦为中国之与国,兄妹之义,实本于此。蒙古当时亦有与三桂同时反对清廷者,故借宝钗之口以出之。”这是说,如果薛蟠指吴三桂,宝钗作为继后的身份,不该说出“挤讹头”的恬,尤其解释不了薛蟠与宝钗的兄妹关系;但从继后出生于蒙古族这一层说,似亦可通,因为蒙古与明朝有“兄妹之义”。真是千曲百转,煞费苦心。
然而如此索隐,毕竟过分牵强,邓氏自己也于心未安,只好自我解嘲地说:“鄙人于此等处,终嫌其立局之勉强也。盖兄妹之义,作者以为最好,然名兄妹而实仇雠,一说到此等地方,便难措手,故不得不恍惚迷离以取之,而终嫌其不大明了。阅者不能不为之原谅者,隐之难也。”自己已经束手无策了,还要读者谅解,而且不是谅解他的“索”不出“隐”来,却要我们去谅解《红楼梦》作者的“隐之难”,这不分明是为自己开脱吗?邓氏接下去又写道:“至于宝钗口吻,仍处处反对薛蟠,是因文字中表面、里面之身份上之所当应有,故自无碍于篇幅焉。鄙人疑为梅村作书时,三桂未反,而竹垞补本则在既反而后,于此等处当然为难,故终不免有隔阂。”这不仅是强为之解,简直是曲为之辩了。
林黛玉在书中的身份相当于董小宛,前面已经说过,王、沈持此说甚力,邓狂言对此极表赞同,只不过邓氏有进一步的发挥。发挥之一,认为在朝臣方面,林黛玉指的是方苞。理由是方苞字灵皋,而灵皋也就是绛珠仙草,就是甘露,就是泪,“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方苞的父亲方仲舒民族思想很强烈,方苞自己也因为戴名世的《南山集》作过序而受株连,在刑部大牢里关押一年有余。康熙欣赏他的文名,获释后成为宫廷的文学侍从,后来又任武英殿总裁、翰林院侍讲及礼部侍郎等职,七十五岁告老还乡,活了八十二岁。真看不出林黛玉和方苞的经历有哪些共同之处。但邓狂言说,方苞下狱后改变初衷,到清廷做官,“书中与之比拟者,实至密切”。例证是第十六回黛玉将北静王赠给宝玉的鹊鸽香串掷还不取,说“什么臭男人拿过的,我不要”,据说就是指方苞不为果亲王所容的史实。邓氏写道:“亦即作者痛骂灵皋,谓其不宜变其种族之初志,而近此腥膻,以全其性命而苟图富贵者也。”分明是黛玉骂的“臭男人”,如黛玉即指方灵皋,不是方灵皋在骂别人吗?怎么变成作者“痛骂灵皋”呢?如此索隐实难成立。又第三回写林黛玉进京,系贾母“致意务去”,邓狂言说这和方苞成为礼部侍郎一样,都是“非本心也”,“活活写出专制君主只顾自己要人,不顾他人不愿情事”。按书中交代,黛玉的“不忍弃父而往”,不过是人情之常态,当林如海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且汝多病,年又极小,上无亲母教养,下无姊妹兄弟扶持,今依傍外祖母及舅氏姊妹去,正好减我顾盼之忧”,黛玉听如此说,便洒泪拜别了。这和方苞的做侍郎有什么相类之点?何况邓狂言认为林如海与黛玉话别一番话,是冒辟疆说给董小宛的“伤心之辞”,更说明与方苞无涉。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3)
邓狂言的发挥之二,是说林黛玉不仅指董小宛,“混之以方苞”,还同时影射乾隆的元配嫡后富察氏。如果说黛玉指董小宛,邓狂言循王、沈的思路,还能附会出一些情节和例证,那末影射富察后的说法,连附会的例证也绝少提得出来。据《东华录》及一些野史记载,乾隆元配富察氏死于南巡的路上德州,死因不明,甚至有为尼的传说,和黛玉的经历迥不相侔。富察氏死后,乾隆的挽诗有句云:“圣慈深忆孝,宫壶尽称贤。”也不像黛玉在贾府的处境。到了第三十二回,邓狂言才发现了一个例证,即宝玉诉肺腑,告诉黛玉“放心”。他说:“富察氏与乾隆原当有密议那拉后专宠夺嫡之事,放心不放心之说,一毫都不矛盾。帝后本非怨偶,自然与宫妃不同。”那拉后是乾隆的第二后,富察氏死后所立,结局是被废为尼,“夺嫡之事”从何说起?“密议”云云,纯系猜测之辞,不足为据。所以邓狂言在做了上述索隐之后,自我解嘲地说:“小说之事迹,亦不必太拘,明眼人分别观之可也。”这是说,读者可以不必相信他的结论,因为他自己也感到不能自圆其说。
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对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贾家四姊妹的索隐最杂乱无章。邓氏写道:
元春之取义最远,亦最曲。作者既取贾府为帝室,则帝室之上如何着笔?乃从女娲化出一元妃,即天女发祥之义也,谓称天以临之。而又取义于天数,称无道之天,以临之也。书中兼言明事,而时以元妃指熹宗。张后定策立崇祯,其意亦可通,然实则以指崇祯,言帝死而国亡,乃生出迎春、探春、惜春三妹,为前后三藩写也。三桂特重出,以其事迹太多故。迎春为二木头,福王昏愚之象,而又对写一孙家,以董妃表示之也。探春写唐王,才也,而又兼表以郑成功。惜春写桂王, 出家后出走云南,兼表一李定国之坚贞,蒙难死猛腊也。故三春与宝玉平等。迎春表三桂,亦愚之也,兼表一吴应熊。探春表耿氏也,海疆之郑氏交涉也。惜春表尚氏可喜之为于所幽,亦出家象也。其在曹氏心中,则迎春表准部降王达瓦齐之尚主也,探春表蒙古超勇亲王额附策凌也,惜春表和种子绅额殷德之尚主者也。大都书中如此等之布置,确有定义,而因事出入者,不在此例。
这段索隐文字不算很多,牵涉的人物和史实甚纷繁,从清朝的发祥到康熙期时的三藩之乱,从明熹宗到乾隆,时间跨越几百年,历史人物胪列有十七人之多,每个人都与贾府的四位小姐有瓜葛,至于何以如此的缘故,邓狂言却秘而不宣,不肯告诉我们。只有结论,没有论证;提出观点,不具材料。
贾家的迎、探、惜三位小姐为什么是指三藩?除了“三”这个数字可以附会,其他的理由实难举出。清初的三藩,一为平西王吴三桂,据云南;二是平南王尚可喜,据广东;三是靖南王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和孙子耿精忠,据福建。三处重镇,各据一方,握兵赋大权,隐如敌国。康熙十二年(1673年),尚可喜因与儿子之信矛盾激化,请求回辽东养老,于是朝廷决定撤藩,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相继举兵,是为三藩之乱,至康熙二十年始平定。清初的这段史实与贾家三春无任何瓜葛,想附会也附会不上。“惜春表尚氏可喜之为子所幽,亦出家象也。”这无异于痴人说梦。按史载,尚可喜的儿子之信握兵权,酗酒嗜杀,可喜为其所制,怕自身难保,遂请归老。何宋惜春式的“出家之象”?尚氏非但没“出家”,反而是要“回家”,“探春表耿氏”,完全论而无据。至第一百零二回,邓狂言转而认为:“若以鄙人论之,则在清廷之探春,实以耿精忠所尚之肃王格格为主体。”就是说,探春又不“表耿氏”了,“表”的是耿氏的夫人,所以随之引出一段肃王格格下嫁降将之子的史实。因为是下嫁,带有“为国和亲”性质,这才有第一百零二回探春向宝玉说“纲常大体”的话。不过洞悉“纲常大体”者还有人在,不独肃王格格如是,所以邓狂言说:“唐王抗节不屈,‘纲常大体’四字,卓然无愧;而成功之报父两书,对于‘纲常大体’上,变而不失其正。”因此之故,探春又兼写唐王与郑成功。其实,我们也可以说探春是写岳飞或者文天祥,因为“纲常大体”四个字,岳飞和文天祥肯定当之无愧。邓狂言的索隐已走上魔道了。至于说迎春代表福王,又代表吴三桂及其子吴应熊,历史上更无着落。然而也无须多虑,邓狂言早已声明过了:“因事出入者,不在此例。”自己预占了地方,还有什么好说的?听凭他随意附会好了。
邓狂言认为《红楼梦》中有关吴三桂的事迹颇多,因此常常重复出现。除了贾家迎、探、惜三春指吴三桂,迎春表吴三桂,薛蟠、夏金桂也都指吴三挂。例如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邓狂言说写的就是吴三桂与李自成的正面交涉。请看下面的妙文:
此回正写三桂与李自成之交涉,而并及松山之败者也。盖松山之役,其父吴襄溃走,三桂当在行间。宁远之功,未必征实,圆圆一至,迟迟出部,比之调情允矣……然其势不振,经闯兵痛击之后,父死家亡,爱妄属人,末路穷途,铤而走险。所谓一打便倒,再打、三打者,意即指此。喊“好兄弟”,便是三桂称闯军为贼之意;继之以“好哥哥”,便是三桂称闯军好狠之意;然而曰“好老爷”,直是顿首称臣于贼矣。肮脏东西吃了又吐出了,是称臣之后又改图降清。吐出来又叫他吃,是降清又复叛清。贾珍“命贾蓉带小厮们寻踪问迹的”情况,便是多尔衮得三桂借兵之书,许即进兵,遂统帅入关之代名词。“龙王爷”,顺治也;“招驸马”,其子应熊尚主也;“碰到龙椅上去”,封王也,称帝也。皆肮脏东西也,字字不空。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邓狂言的《红楼梦释真》(4)
邓狂言的确做到了“字字不空”,连错字都做了索隐,可谓涓滴无遗。贾蓉嘲讽薛蟠的一段话,庚辰本等早期抄本都作:“薛大叔天天调情,今儿调到苇子坑里来了。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要你招驸马去,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邓氏一再加以索隐的“龙椅”的“椅”字,实即“犄”字之误。因此什么“封王”、“和帝”云云,就没有着落了。柳湘莲喝命薛蟠将呕吐的秽物吃进去,吃了又吐,就是吴三桂向李白成称臣之后又降清,然后又叛清。如此索隐,还要我们说什么呢?而与薛蟠“交涉”的柳湘莲自然应该是李自成才对,然而邓狂言认为不是,他写道:“顾打之者为何人?则作者又斟酌而出之,盖颠覆明社、屈抑三桂,非李自成力所能及也。以意度之,当此者其惟李岩乎?”前后自相矛盾若是,《红楼梦释真》的“以意度之”的索隐可见一斑。
《红楼梦释真》的索隐范围非常广泛,几乎对书中的所有人物都一一加以指称,连次要人物、微不足道的穿插性人物也不放过。当然越是这样,越陷入痴人说梦,以为一切都可以找到着落,反而一切都无着落。就文笔而论,邓狂言自不能与蔡元培相比,与王、沈的索隐相较,也相形见绌。偶尔有警人之处,是邓氏借题发挥、指陈时弊的一些段落,看得出他是一位愤世嫉俗的民族感情极强烈的人。如第十二回王熙凤毒设相思局,邓氏忽然悟出,这实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