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百年中国-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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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子的身份。”旁证是,第三十四回薛蟠有“难道宝玉是天王”的话;第四十六回鸳鸯也说过“别说是宝玉,便是宝金、宝银,宝天王、宝皇帝,横竖不嫁人就完了”;第十六回又写宝玉的威力可以吓倒鬼判。在引述这些例证之后,潘重规先生写道:“由于全书中这一类的明呼暗唤、旁敲侧击的启示触目皆是,所以我说宝玉是影射传国玺,而不敢相信《红楼梦》是‘曹雪芹自叙’的说法。”
关于《红楼梦》的创作目的,潘先生认为第一是反清,第二是复明,与蔡元培的观点完全相同。他说第七回焦大的醉骂,是影射清初皇太后下嫁睿亲王多尔衮之事,用以揭露清室的秽德;第十九回宝玉的除“明明德”外无书的议论,是暗示明朝才是正统。应该说,这都算不得什么新鲜见解,只不过在考证派红学占优势的情况下,索隐派几乎销声匿迹,又重提旧案,在不甚了解《红楼梦》研究历史的读者群中,仍不失某种新鲜感。就潘重规本人来说,也应看做是在学术上有勇气的表现,因为他是在向胡适挑战,至少要冒被指为“猜笨谜”的危险。《红楼梦新解》不同于以往的索隐的地方,是没有把索隐扩大化,主要围绕作者的立意即创作思想加以探究,避免了将书中的情节与人物一一指实的做法,更没有征引大量野史轶闻进行比附,在思路的出发点上和蔡元培较为接近,因此不失为聪明的、保持学术向度的索隐。
索隐派一般都否认曹雪芹是《红楼梦》的作者,潘重规先生亦如是。但他没有指实具体人物,只揣想是出自明末清初某一隐名的遗民志士的手笔,后来又说原作者就是书中屡屡出现的“石头”潘重规:《红楼梦的发端》,参见《红楼梦新辨》第72至第94页,台北文史哲出版社1974年版。。从书中的具体描写看,“石头”拥有作者的身份,似不成问题,只不过何以知道“石头”就一定不是曹雪芹的化身?所以对著作权问题提出疑问可以,论定则缺乏证据。总的看,潘先生的《红楼梦新解》,并不比以前的诸家索隐有多少前进,而且是以单篇文章的形式出现的,不能算作索隐方法的系统撰述。但他持论甚坚,在论证宝玉的帝王身份方面颇具说服力。潘先生研究《红楼梦》,不是只采用索隐一种方法,在考证和小说批评方面也多有发挥,这里来不及评估他治红学的全部成果。
1972年在台中市印行的杜世杰的《红楼梦原理》,是继潘重规先生的《红楼梦新解》之后的又一部索隐派著作,全书分“总论”与“各论”两部分,“总论”七篇,三十三章;“各论”十四篇,五十章,共二十一篇,八十三章,三十多万字,是自索隐派问世以来篇幅最大、最具系统的一部红学论著杜氏在《红楼梦原理》“例言”中称,该书系在其所著《红楼梦悲金悼玉考实》一书的基础上删改而成,《考实》笔者未见。。
杜世杰在《红楼梦原理》中阐述的基本观点略同于蔡元培的《石头记索隐》,认为蔡氏关于“《石头记》者,清康熙朝之政治小说也,作者持民族主义甚挚,书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的见解“非常正确”,但不满意只着重于康熙朝的几个名士,认为蔡氏“没有发现红学真实结构,而愈走愈偏,给胡适以攻击之弱点”。对王梦阮、沈瓶庵的索隐,杜世杰同样感到不尽满意,他说:“对红学真事隐发现最多的,要算王梦阮之《石头记索隐》,但王氏之方法一无可取。王氏熟悉明清史实及清宫掌故,完全以历史故事附会《红楼梦》上各情节,因而有许多情节被他射中,而他自己所留下的矛盾,也足以否定他自己,所以经不起胡适的攻击。”那么,杜世杰的“方法”是什么呢?他所发现的红学的“真实结构”在哪里?《红楼梦原理》的总论部分第一、第二两篇对此做了回答。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索隐派的复活(2)
第一篇以“看《风月宝鉴》概论”为题,从八个方面概括了阅读和研究《红楼梦》的方法。即(一)看反面;(二)释代字;(三)谐韵释义;(四)拆字谐韵;(五)解剖归并;(六)对偶求证;(七)名实相符;(八)巧接。何谓看反面?杜氏说:“《红楼梦》之反面,即是反常地方,反常的地方,就是问题所在,故看《风月宝鉴》,要看反面。”例如第四十九回史湘云和宝玉商议如何吃鹿肉,杜世杰便说这正是书中反常的地方,实际含义是:“史湘云应读史上云,鹿肉应读虏肉,那便是影射历史上的‘壮志饥餐胡虏肉’,以救后世攘夷也。”所谓“代字”,据说是指书中为隐藏真事而使用的代名词,如真谐韵为甄,代表汉族、朱明,假谐韵为贾,代表伪朝或金人;五行的火、土,色彩的赤、绛,也代表朱明、汉族,金、水及青、翠、绿则代表金人、满族、清朝。所以第十七回写大观园的水“从东北山凹里引到那村庄里”,就是影射金人由东北山凹被吴三桂引进北京。姓氏方面,金、赵、柳、薛指金人,林姓指朱明,夏、周、秦指汉人。花草则以菊花代表逸民及故明文化,海棠代表金人之后妃及其文化。谐韵释义是说“红学自始至终,皆是谐韵格,只有少数兼采拆字格,或会意格”,如秦既代表汉族,则秦邦业之子秦钟,就是“秦邦之业终结,其含义为明亡”,秦显便是汉族要复兴的意思。因此,贾环可谐韵读作贾府之患,周瑞也就是汉人之瑞,拆字谐韵,为的是补谐韵格之不足,如琴字可拆为今上二王,况朱明之二王;珍字可拆为今王,谐韵读金王,代表金人之王;潘拆字为三番,谐韵读三藩等等。解剖归并,是把《红楼梦》中各人事迹解剖出来,归并互相有关者,从而找出所影射的历史人物。如宝玉的母亲是王夫人,即帝王的夫人;父亲贾政,代表伪朝执政;薛宝钗为宝玉之妻,曾住蘅芜院,蘅芜为香名,香院便是椒房,所以香艳之君正是皇后;宝玉的小厮叫茗烟和焙茗,谐韵读为明阉背明,即明朝的太监后来又做了清宫之太监。杜世杰说,这些人物关系明显地表现出宝玉的帝王身份。对偶求证是说“红学中之人与事,是无独有偶”,如宝玉对黛玉,一个是包欲而生,一个带欲而死;秦业对贾政,前者指汉族的邦业,后者指伪朝之政;贾环对周瑞,即金人之患与汉人之瑞,等等。名实相符,杜氏解释为:“红学上之人物,其行为与品德,必与其名字谐韵之意义相吻合。依此原则,名恶者其人必恶,名善者其人必善,名白者必定白,名黑者必定黑,名行者必动,名止者必定。”如娇杏谐音侥幸,冯渊谐为逢冤,脂批亦持此说,可以说符合杜世杰的原则。但贾环虽可释为金人之患,也可以谐音读作假患,即不构成金人之患,这如何解释?第八种方法是巧接,杜世杰解释为“巧妙的接合或接替”,书中的巧姐就是“巧接”的意思,杜氏认为这是“读红学密法之一”。
由以上八法,《红楼梦原理》“各论”中,一旦涉及具体人物的索隐,一般都列一简表,分“角色”、“拆字”、“谐韵”、“世法”、“扮相”、“性别”等项,然后依次牵合明清之际的有关史实,与《红楼梦》中的情节加以比附。如贾瑞在书中的角色有两个,一是贾瑞,一是贾天祥;贾瑞谐韵假瑞,世法则为伪朝之瑞,扮相是耑情王,性别代表满;贾天祥谐韵假天祥,世法是假文天祥,扮相为洪承畴,性别代表汉。说贾瑞是假文天祥,因而影射洪承畴,王、沈及邓狂言都曾这样主张,但杜世杰将这种主张更加理论化了,并抽象出一种公式,则是他的独家发明。
“总论”第二篇论述《红楼梦》的结构,提出佛学是《红楼梦》的精神,诅咒金人、复兴汉族,即悲金悼玉是《红楼梦》的政治意识,生动的文字是《红楼梦》的仪表,三者“合而为一,离而为三,各有其本,各显其形”,所以在结构上是“三重组织”。此外,还提出阴阳互变、真假一体、名词与世法、名词之创造、名词之运用、双关叙事、加词复述等八个方面的特征,为自己进行索隐提供尽可能多的理论根据。把红学索隐理论化和系统化,是《红楼梦原理》的主要特点。所谓阴阳互变,杜世杰解释说:“红学上人物之创造,即本太极生两仪之原理,所以每一角色皆兼演阴阳二象。”真假也是如此,无非指同一人物既扮演真又扮演假。如王夫人,应解作国王的夫人,但其子宝玉况清朝之帝王,所以她是假方之母;宝琴是王夫人的义女,况朱明之二王,所以王夫人又是真方之母,一人具备真假两个面相。世法即世间法,如宝钗可以读作抱才,代表才智,黛玉读作带欲,就是世间法。杜世杰说:“红学上所创造之人物,除一身况阴阳二人外,必须代表一种世间法。”还有书中的人物扮演历史人物,主要取决于名称的使用。如黛玉称绛珠草可演朱明草民,称潇湘妃子可演夷人妃子。至于这样推断的根据何在?杜世杰会说是基于他所理解的《红楼梦》的结构;而结构是由他的推断演化出来的,如此循环往复,形成了他的索隐理论和索隐方法的循环圈。
特别是杜世杰提出《红楼梦》中名称的运用,可以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更暴露了他的索隐理论和索隐方法的非科学性。他在“总论”第二篇第六章“名词之运用”一节中写道: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索隐派的复活(3)
红学上并无专名词,故不受时间空间之限制。创始人的设计,是要由清初写到清末,所以创造了贾兰(假阑)、锄药(虐)、薛蝌(雪苛)、甄宝玉、甄友忠(有中)、邢岫烟(兴胄禋)、冯紫(逢子)英等名词。在红学上这几个重要人物,始终没有发生大作用,就是没有人把《红楼》续到清末,若写清末的伪朝,那王夫人、衡芜君正是演慈安、慈禧、隆裕等角色。贾璜(皇)由王夫人收养即可演光绪,贾兰可演宣统,若读假阑又可况袁世凯,贾赦、贾政分况摄政王载沣等,顽恶的一面由贾赦扮演,伪善的一面由贾政扮演;荣禄由赖大、赖升扮演;载漪谋废光绪招拳匪入北京,是伪朝之患,由贾环扮演;李鸿章由贾芸(假耘)扮演,拳匪之乱由贾蔷(假墙)、醉金刚扮演;八国联军之祸可创何三之弟名何八,结合海洋大盗抢贾府报仇为影射。清帝退位应修改第九十二回,按九十二回是冯紫英卖母珠、汉宫春晓(围屏)、鲛绡帐、金自鸣钟,贾政因母珠聚小珠而参出聚散之理,贾府因无钱而未买。修改之法,可写甄府复兴,唱戏庆祝,贾政去祝贺,再由冯紫英出面卖上述四样货品,甄家买了母珠与鲛绡帐,贾府买汉宫春晓与自鸣钟,贾政将汉宫春晓送甄家为贺,另外由贾政点一出《南柯梦》,甄友忠点一出《红逼宫》,即可把史实射出,并且完成了大梦归的本意。若把焙茗归王夫人使用,即可况李莲英,再为贾璜选一侍女况珍妃,即可写慈禧与光绪之关系。
总之,杜世杰认为:“原作者所创之名词,足以写满清任何一个朝代的任何史料。”而适用于“任何一个朝代的任何史料”的索隐,本身便失去了确定性,无些许科学价值可言。杜世杰可能没有料到,他上面这段论证已经从根本上否定了他提出的索隐理论和索隐方法。不管抽象出来的方法多么具体,罗列的原则怎样周密,只要认为自己的索隐方法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可以从《红楼梦》中索隐出晚清的史实来,连袁世凯、李鸿章也能够从书中找到,这种索隐便决然无法成立,所谓红学的“真实结构”也就落空了。
《红楼梦原理》的“各论”部分,主要论述《红楼梦》的人物,从宝玉、黛玉、宝钗、湘云、贾母、王熙凤,到秦可卿、英莲、薛蟠、柳湘莲、刘老老,以及贾政、贾珍、贾琏、贾芸、贾蔷,主要人物都有所论列,是杜氏索隐理论和索隐方法的具体运用。就主要人物的影射来说,如认为宝玉影射顺治帝、黛玉影射董小宛、凤姐影射睿王、贾母影射孝庄皇后、刘老老影射刘三秀、薛蟠影射吴三桂、贾府影射伪朝等等,杜世杰与以前诸家索隐并无什么不同,只不过他根据在“总论”中阐述的理论和方法,牵合出更多的情节,把人物形象变成了货真价实的密码装置。下面,以薛宝钗为例,我们看看《红楼梦原理》的作者是如何进行索隐的。
薛宝钗影射洪承畴,这是杜世杰的总的观点。理由是:“薛宝钗,应读雪包才,为才智的代表。薛即是雪,第四回云‘丰年好大雪’,第五回云‘金钗雪里埋’,皆说明薛即是雪。雪是冷的产物,代表冷子,即满清。所谓雪包才,即人才为冷子所收容也。清初大量吸收人才,在所吸收的人才中,以洪承畴为首,故宝钗多类洪承畴。”说《红楼梦》里的雪字谐音为薛,或者反过来说薛谐音为雪,自然有道理,但认为薛宝钗就是雪包才,则是徒发奇想,谈不上有任何根据。更有趣的是说宝钗进京待选,意在影射洪承畴松山被俘。崇祯十五年(1642年)二月的松山之战,清兵俘获洪承畴、邱民仰、王廷臣、曹燮蛟等百余名明朝官员,“尽戮之”,独洪承畴幸免,杜世杰说这是要利用洪氏之才,犹书中写宝钗因选才人进贾府一样。而宝钗佩带金锁,正是象征洪承畴被俘后锁入盛京。宝钗住在贾府的梨香院,杜世杰说应读作“励降院”,是勉励洪承畴投降的地方。第八回宝玉到梨香院,闻到宝钗身上有一阵阵香气,杜世杰说“香谐韵读降”,实际上是洪承畴的“投降气氛”。宝钗有热毒病,杜世杰说这是象征洪承畴当时尚“热衷于明”,又因钟情于故主是一种良知,与生俱来,所以书中交代宝钗的热毒病是胎带来的。还有第七回写宝钗与莺儿描花样子,杜世杰说花样子是“话样子”的谐音,意即向清人“递降表”。
洪承畴降清后,随多尔衮部南下,任务之一便是劝说明朝的官员将领投降;杜世杰说宝钗改英莲为香菱,就是况洪承畴令汉臣降清。洪承畴做劝降工作经常遭致凌辱,所以从心态上着眼,他最怕劝降;杜世杰说,第八回写宝钗最怕熏香,可谐韵读作“最怕训降”,反映的就是洪承畴当时的心态。第十八回宝钗为宝玉改诗,宝玉说:“姐姐真是‘一字师’了,从此只叫你‘师傅’再不叫你姐姐了。”杜世杰说,在历史上洪承畴曾加官至太师、太傅,即是“世祖之师傅”,所以书中所写正好对景。宝钗住的蘅芜院,房里面“雪洞一般”,杜世杰说这是“守孝的启示”,影射洪承畴的顺治初年丁父、母之忧,否则便无法解释。这样进行索隐究竟能否站得住脚,相信读者自有洞见,无须剖剥分析,多加辞费。但作者的历史兴趣以及捕捉史料的精微细致,也常令我们感佩。《红楼梦原理》的索隐,基本上都如此,由宝钗一例足可见出全豹。当然宝钗号蘅芜君,这个名称在书中还可以扮演另外的角色,杜世杰认为影射的是顺治元后博尔济锦氏,沿这一线索,又生出诸多索隐。《红楼梦原理》的篇幅所以甚为繁冗,原因就在这里——不加限制地谐韵,自然可以无止境地索隐下去,依此法可以把任何一部用文字写成的书,全部读成另一部内容不相干的作品。
第三部分:索隐派红学的产生与复活索隐派的复活(4)
最令人解颐处,是杜世杰对《红楼梦》作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