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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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出入。她们像我一样,穿着短短的裙子,染着彩色的头发,化着很浓的妆,只是衣服的料子做工要差很多,化妆品的质量也不好。二宝告诉我,这个地方私下里被称作滨海市的红灯区,那些年轻女孩是从全国各地来的,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夏天,大大地从游客身上挣一笔钱。他说,如果我还是现在这样的打扮,在夏天到来之后,还会引起更多的误会。我想起李姒衣柜里那些长裙,那些规规矩矩的套装,我的家乡还是这么一个封闭的、缺少个性的地方,连穿衣打扮还守着古老的传统。可是,一个七十岁的老头还想着找“小姐”,说明这里在某些方面够开化的。我对二宝说,我可以到商场买一些正经女人穿的衣服,但妆是不能不化的,我那被酒精烧得阴暗的脸色怎能不加修饰就出现在阳光下呢?
二宝又带我去了一个地方。这是一个居民小区的商业点,中间是一个种着草坪的小花园,有一些体育器材。几个老太太带着她们的孙子玩得正开心。花园四周是一栋栋的居民楼,最下面一层建成门面房,分别开着粮油店、小超市、小吃店、澡堂子、音像店和美容美发店。二宝带我进了美容美发店,一个年轻的、梳着长长辫子的姑娘迎了上来,甜甜地叫了二宝一声二叔。二宝告诉她,我也姓王,是大王庄的,排行老三,姑娘就很亲热的叫我三姐。我在这个店里呆了四个小时,长辫子把我的头发染成黑色,我在她的美容床上睡了一觉醒来,脸上的浓妆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长辫子拿出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衬衫,一管口红,说这是二宝叔送给我的。我换上衣服,把美宝莲纯正的红色抹上我的双唇,镜中是另外一个人,依稀像二十岁时的我,只是皮肤没有那时候鲜艳和饱满,眼神没有那时候清澈。我赶到酒店,站在穿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的二宝面前,我看到他的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知道吗,白色是最适合你的颜色,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你的婚礼上,你穿着白色的婚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
原来我在他心中还有这样深的印象,这么说,他是真的在意我了。我抑制着内心的颤动,点燃一支烟,袅袅的烟雾破坏了淑女的形象。我说,二宝,看得出你很喜欢我,我呢,对你也很有好感,如果十年前我穿成这个样子遇见你,我们可以轰轰烈烈谈一场恋爱,我也可能为你穿上白色的婚纱。可是有些事情永远不能改变,牛仔裤白衬衣已经不适合我,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情人,我知道这样做有点委屈你,你可以考虑。
我在家中等候回音。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二宝以后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也许他在经过我之后,也会成为一个对感情失望的人,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再难享受到世俗的幸福。可我既不能给他想要的爱情,也不舍得就此放弃。不管我选择了什么样的生活方式,在本质上我是个女人,需要生活中有个男人,没有离婚之前,在名义上我有一个丈夫,现在我做了独身女人,必须要有一个情人。
等待是焦急的,我不到酒店去吃我的午饭,也不再去关心我那些房产。我什么都做不了,每天醒来之后就拿着酒杯穿着睡袍像个幽灵一样在屋子里飘来荡去,对李姒关切的询问也拒绝回答。三天之后,二宝按响了门铃,他从我手中夺去酒杯,看着我喝下他做的疙瘩汤,同意做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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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二宝是我的情人,不如说他是我的保姆兼秘书。通常一个女人答应做一个男人的情人,他们马上要做的事情就是做爱,然后男人付出金钱,女人付出柔情。可是二宝不来拥抱我亲吻我,我总不能自己宽衣解带引诱他陪我上床吧。一个颇有经历的男人找一个处女做情人,恐怕也要做许多准备活动让她心甘情愿,更何况我也不过是个对男人没有多少经验的女人。
但我和二宝相处得很愉快。他每天最关心的就是我是否吃了饭,我喝了多少酒,然后就帮助我处理我的房地产。没想到开发区的房价这么低,我用比预算少得多的钱买下了我需要的房子,找了一家资信程度较高的装修公司,按当地最豪华的标准进行装修。这是二宝给我出的主意。他说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本地已经有了相当多的韩国人。这些韩国人在中国做生意,大多租房子住。他们既爱干净又讲究舒适,所以愿意多花钱租装修过的房子。一套位于物业管理好的小区里装修过的房子,房租要比普通的房子高好几倍,所谓高投资高回报。二宝和李姒一样,都属于在经营上有天才的人。他们这样的人在南方,早就有了自己的企业,赚够了足够自己一生花费的钱。可他们好像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特长,心甘情愿拿着很少的工资,很热心地为别人卖命。我决定在二宝做我情人期间,把他的经营天才开发出来,并资助他有自己的事业。当我们分手后,他依然有经济实力过他想过的生活,也可以像我今天一样,对一个年轻可爱的女孩说:做我的情人吧。
天气热了,花儿尽情开放,绿树蓬勃生长,游人蜂拥而来。滨海市的黄金季节来到,印刷厂平日空空的招待所天天爆满,李姒的饭店更是人潮如涌。路英海在印刷厂进行的改革很顺利,大量更新的设备使产品质量飞速提升,原先流失的客户又回来了。但也因此淘汰了一批工人。作为一个国营企业,在工厂有盈利的情况下,是不能把这些工人推到社会上去的,因此李姒的食堂就成了下岗工人收容所。随着端午节的临近,毕升牌粽子的产量一再提高,同时毕升牌馒头、包子、面条也陆续上市,一样供不应求。那些下岗工人刚到食堂的时候虽然牢骚满腹,不久就发现在这里经济上的待遇并不比原来差。体力上的消耗虽然大一些,但脑力上却不像以前那么吃力,也就安于现状了。每当李姒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家里,匆匆忙忙洗漱完毕,立刻沉沉睡去,我就在心里为她不值。她现在的收入只有在徐老板那里的一半,工作量却是那时的一倍,如此的辛劳只为了她爱的人。可那个人却从来也没有表示,不仅不信守诺言离婚,连一场幽会也不舍得抽出时间安排。我注意到一个情况,李姒每天回到家里,在洗漱之前,必定要先拨一个号码,但却从不说话,只等电话接通就放下话筒,然后愣上十秒钟。当我意识到她这是在拨打路英海的手机,就觉得应该尽快搬出李姒的住处。
我买的那些房子中有一套是我为自己准备的窝,可装修加上通风时间最少需要两个月。我和二宝商量,让他先给我在条件好的宾馆里租一个房间。二宝想了一会儿,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看我愿不愿意住在那里。
车子停在开发区一个建在海边的居民小区。这个地方因偏僻而显得幽静,建筑密度不大,草坪刚刚修剪过,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芳香,花砖铺成的小径曲曲弯弯在每一栋楼房前环绕。二宝带着我来到最北边的一栋楼前,我们上到最上面一层。我还没有细看每一个房间,二宝已经推开了一扇门,立刻,不远处碧绿的防护林和湛蓝色的海就像一幅画一样出现在面前。我们站在一个宽大的平台上,平台四周是白色的细栏杆,沿着栏杆摆放着一圈花盆,各种品种的植物长得很茂盛。看得出主人很爱护这些花草,每一个盆子都擦得干干净净。平台正中间放着一张躺椅,一把蓝白相间的大伞在微风中更加舒展。站在这个地方,就连我这颗时常布满阴霾的心也为之晴朗起来。我对二宝说,这个地方真是太好了,我想马上搬进来,多少钱房租都行。
二宝说,只要你喜欢这个地方,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搬进来住,因为这里是我的家。
我在躺椅上坐下来,事情的发展有点出乎我的意料。我不知道在我的家乡,一个年轻的厨师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我一直以为以二宝的年龄,不可能有什么积蓄。他的收入也只能让他过着一般单身青年过的生活,住在单身宿舍里,闲暇的娱乐不过是打打台球,看看录像,穿着社会上流行的廉价的衣服,所谓的吃饭不过是在小酒馆里猛灌一阵散啤。可是二宝,他怎么能够与众不同呢?难道他并不像我想象的这么简单,难道在我之前,他曾经有过一次或几次奇异的经历吗?
二宝在我身边蹲下,抓住我放在扶手上的手,这是我们初次的身体接触,他的手干爽又温暖,我能感觉到他的筋骨和他的力量。他看着我的眼睛,说道,搬过来住吧,我们不是情人吗,搬过来,让我照顾你。
老天爷,他的声音如此动听,他的脸如此年轻英俊,他的眼神如此清澈,他甚至不仅仅是一个人,他是和他身后的那片海,那树林,那一盆盆的植物融合在一起的。我不能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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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把东西全部搬走之后才有机会和李姒话别。这一天是六一儿童节,可能大人们把时间和金钱都给了孩子,上饭店来吃饭的人少了许多,李姒终于可以早一点回家来了。我们打开了所有房间的灯,连阳台上的灯也不放过。我们打开电视,打开收音机,全部都是少儿节目,主持人故作幼稚的声音和孩子们故作成熟的声音使整个房间充满了欢声笑语。可这些声音不过是些电波罢了,我们两个能发出标准声音的人却沉默着。正常的像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在这么个日子里都应该在为自己的孩子忙碌着。李姒最小的妹妹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我姐姐王小凤的孩子在美国据说已经有了男朋友,尽管对方是个比她还矮的小学生。李姒像我一样把一杯酒倒进口中,她的酒量比我大,但她一向讨厌喝酒,她说酒精在某种情况下可以改变人的命运,而她却喜欢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李姒说,三儿,真是对不起,你回来这么长时间,我从来也没有好好陪你,可是我劝你还是不要搬走,你和王二宝,你们怎么可能住在一起呢?
我说他现在是我的情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住一起?你是二宝的老板,应该对他很了解了,透露点情况吧。
李姒摇摇头说,他只是个临时工,没有档案。厨师这一行,凭的是手艺,比较自由。他在应聘到我们酒店之前,是梅泽园的厨师,梅泽园你还记得么?就是你结婚时办酒席的地方,是滨海市最大最古老的饭店。那个地方厨师的收入比我们饭店高很多,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到我们这里来。在工作上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饭店这边,基本上都是他在操作,我的精力都花在食品加工这一摊儿了。饭店那些服务员都是印刷厂的老女工,她们的厉害当初你也曾经领教过,她们一个个都以卫道士自居。实际上,当她们周围有年轻的男人,她们从来都要在言语和动作上占点便宜的。可是对王二宝,这些女人仿佛有一种敬畏。他的话不多,他的言谈举止不像一个没有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他有的时候让我想起落难的王子,可我又确确实实知道他的身世。我还见过他的父母,除了长相依稀有点影子,他们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三儿,就算我能肯定他不是个坏人,你们在一起还是不合适。
我说,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可他是个年轻的男人,他吸引我,有这一点就足够了。当然,搬到他那里去是有点不合适,物质享受应该是加在我这边的砝码,等到我的房子收拾好了,我们会住在我的家里。我之所以这么急着搬走,李姒,我是想给你和路英海一个空间,在工作之外,他起码要给你一些温情。
没想到我的话竟引出李姒的泪水。我曾经无数次见过李姒的泪水,当年我们一起看《简爱》的时候,一起看《乱世佳人》的时候,我都要准备好几块手帕,让李姒擦拭她那汹涌澎湃的泪水。可是李姒的泪水只在看电影看书的时候流,只在被美好的事情感动的时候流。在现实中,不管她遇到多大的困难挫折,她是从来也不流泪的。反倒是我,一点小小的伤痛,一点小小的委屈,都要在她面前哭诉。可是这个晚上,李姒哭了。她先是抽泣,继而号啕大哭,哭得气都喘不过来。我坐了过去,把她的头搂在怀里,为她擦眼泪,安慰她。可怜的李姒,她是这么优秀的女人,任何男人娶了她,都会像生活在天堂一样,可是她偏偏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我说,李姒,你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呢?你是个不怕困难的人,既然你爱路英海,就要努力把他争取过来。在爱情上没有什么美德可讲。更何况你已经忍让了这么长时间。如果你实在下不了手,那你就要忍痛割爱,放弃路英海。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不管是谁为你揭开婚纱,你都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新娘。你看电视里这个小女孩长得多漂亮。她的妈妈年龄不会比我们大。我结了一次婚,除了身心的伤痛和对婚姻的恐惧,什么都没有留下。李姒,我盼着你能结婚,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我给孩子当干妈,把我的财产都给他,我相信你能把他教育成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
李姒慢慢忍住了哭声,她说,我只想和路英海生一个孩子。你不知道,他的女儿有多聪明多漂亮。我第一眼见到她,就想,如果我能生下这样一个孩子该有多好。我说,那你更要毫不犹豫去争取,张丽拥有路英海最好的二十年,还有这么一个孩子,她得到的够多了。路英海不是已经答应你,等孩子考上大学之后就离婚吗?李姒坐直了身子,他并没有想食言,可是,张丽去年检查出得了癌症,你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做什么呢?
这是我不知道的事实,也是我无能为力的事实。酒已经平息不了我心中的无奈,我点燃了一支烟,那穿越喉咙直达肺腑的辛辣刺激了我的想象,我说,那我搬走之后,你们可以多相会几次,即使结不了婚,你也可以先生一个孩子。
李姒苦笑一下,三儿,你是了解我的,我不愿意开谎花,可也不愿意结无花果。我爱路英海,是因为他的精神世界从来没有人走进去过。可是,我不会和别人共有一个男人,尽管我爱这个男人。三儿,你没有必要给我留什么空间,因为这间房子,从始至终都只是我一个人的空间。
我被一口烟呛得咳嗽起来,你,你是说,你和路英海,从来,也没有,肉体关系?
李姒的声音变得异常空洞,我们曾经有过几次拥抱。我也知道这有点不正常,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人原则,有些诱惑,开始的时候抵抗住了,以后就一直能抵抗住。三儿,现在你知道了,我为什么又回到印刷厂,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工作。我是个理想主义者,有时候我想,如果我的这一场爱情,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那岂不是也很值得?
这下该轮到我号啕大哭了,李姒李姒,你这个傻瓜,你这个十年前就被人骂成“婊子”、“破鞋”的老处女,你难道不知道,女人的青春只有一次吗?你难道不知道,对于多苦多难的人生来说,肉体的欢乐是上帝给予人类惟一的补偿?我因为无爱,得不到这种欢乐,可你明明有爱呀,为什么还要拒绝这种欢乐。也许这是你的做人原则,但青春是有期限的,激情是有条件的,等到有一天你抱着老掉了牙的路英海,你一定会后悔今天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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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多么爱李姒,多么敬佩她的为人,可我自有自己的处世原则,我还是搬到了王二宝的家中。我为吃过王二宝所做饭菜的食客们高兴,他们大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