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2期-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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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我多么爱李姒,多么敬佩她的为人,可我自有自己的处世原则,我还是搬到了王二宝的家中。我为吃过王二宝所做饭菜的食客们高兴,他们大可以对饭菜的干净程度放心。因为看了王二宝的家,就知道他是个怎样爱干净的人了。他的房间里主要色调是白色和蓝色。白色的墙,白色的窗帘,白色的被单,家具是蓝色的,深深浅浅的蓝,地板是白色和蓝色相间的复合地板,沙发是质地很好的宝蓝色皮子,下面是亮亮的不锈钢支架。在整个房间做点缀的是绿色的植物和鲜艳的花朵。特别是一盆扶桑,我从来不知道这种植物会这么不知疲倦地开花再开花。我把我那些色彩各异的衣物带到了这个干净的空间,那些五颜六色的化妆品瓶子,那些吊带裙,那些紧身小衫,我发现我惟一白色的衣服是胸罩和裤头,我没有买过第二个颜色的贴身内衣。我那装在玻璃瓶里面的猩红色的酒,放在哪一件家具上面都不协调,但我还是把它们摆在最显眼的地方了。我买了各种各样的安全套,这在情人关系中是必不可少的日用品。我从来也没有指望中国的男人已经文明到会自觉使用这种物品,但女人却必须为保护自己使用它。王二宝不是我刻骨铭心爱着的男人,他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个“伙计”,我只准备从他这里得到快乐,哪怕这快乐是具体的,有时间限制的,可以计价的。
但是我从王二宝这里得到的快乐恰恰不是来自肉体关系。自从第一次在阳台上拉了我的手之后,二宝就经常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中,但也仅限于此。他最热切做的事情是用他的手艺把酒从我的生活中赶出去。如果一个正常上班的人,下班之后还要做一些工作范围之内的事情,心里肯定是很恼火的。我也不知道二宝哪里有这么大的热情,在炒了几个钟头的菜之后,回到家还有兴趣挖空心思做能刺激我食欲的食品。
二宝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我的作息时间。以前我是习惯在午夜之后入睡,午饭之前起床,如今我虽然还是在午夜之后入睡,却是很早就起床了。二宝每天早上要到海边跑步,这种活动对我是新奇的。当他邀请我的时候,出于礼貌,我总不能在我们的关系刚开始的时候就在他眼中留下懒散得不可收拾的印象,就破天荒地起了一个大早。没想到二宝已经为我准备了运动衣和运动鞋。还有一辆自行车,这种交通工具我已久不接触,如今成了我的运动器材。我们从小区的后门出去,穿过铺在防护林中的彩砖小道,就来到了海边。这片海当年曾被称为滨海市的“西伯利亚”,如今已开发得颇具现代风味。一条沿着海边的大道和道路一边的各种风格的建筑物,使道路另一边的沙滩和大海有了灵气,有了一份矜持。早起在海边晨练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是老头老太太,做操,舞剑,打太极拳,个个显得朝气蓬勃,似乎早晨地球的气场使他们焕发了青春。有时候我放慢车速,让二宝跑在我前面,他在晨光中的身体随着奔跑的节奏有弹性地跳跃着,每一寸肌肤,每一块肌肉都显示着他与众不同的健康和活力。这是一个让我产生了好奇心的男人。我已经从他这个年龄过来很久了,但在我的记忆中,我不曾见过这样的年轻男孩。我那时候认识的男孩,要么未老先衰,要么毛毛躁躁。后来我见过一些优秀的男人,可那种优秀已没有生理上的优势。我的前夫也称得上是一位优秀男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三十岁,正是男人的黄金年龄,他的身材相貌在男人中都是无可挑剔的,他的智商更是高出一般人。可是,仔细想起来,我从来也不曾注意过他的身体。他的拥抱,他的亲吻,他的爱抚我都是被动地接受。因为当时的我太羞涩了,等到我的身体刚刚觉醒,我们之间的关系又陷入僵局。我对男人的感觉始终恍惚缥缈,此刻却在二宝的身上具体起来。我们运动回来,我躺在平台的摇椅上抽烟,二宝冲澡,做早餐。鸡蛋饼,茭瓜饼,土豆饼,疙瘩汤,玉米羹,豇豆汤,咸菜丝,小豆腐,虾酱蛋。我真不知该怎样形容我的感觉,只有努力把我那一份早餐吃下去。
虽然我不大讲究整齐,可还是爱干净的。二宝上班走后,我总要把屋子的卫生收拾一下,擦擦桌子扫扫地。二宝惟一的豪华物品是一套家庭影院,银灰色的长虹。看得出他并不是个发烧友,他只是喜欢听音乐。我注意他买的都是正版的盒带,而且数量不多,有邓丽君,童安格,哈林和熊天平,碰巧都是我喜欢的歌手。王二宝的书不多,我在他家没有发现一般年轻人爱看的武侠小说,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杂志。他有一本大《辞海》,已经被翻得起了毛边,他有四大名著,有《论语》和《庄子》,一本《随园食单》,还有几本围棋书。王二宝的衣服也很简单,他一套西服也没有,夹克,衬衣,T恤衫,毛衣,长裤,短裤,不是白色就是蓝色。不简单的是他的厨房,各种厨具齐全,各种调料都有。我相信这里是他的实验室,他大概经常在这里发明一些新菜,果真,没过多久我就成了这个实验室的一部分,我成了这里的品尝家。
我每天上午在王二宝的屋子里消磨两三个小时,临近中午的时候赶到李姒的食堂,吃过中午饭,和王二宝一起巡查我那些正在装修的房子,解决一些问题。到了王二宝上班的时间,他回食堂上班,我回他的家睡觉。他下班了,我也醒来了。我躺在浴盆里泡澡(这个浴盆是我搬进来后自己去买的,这是我必不可少的用品),他在厨房练他的手艺。因为有了足够的活动,也因为我的酒喝得越来越少,我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胃口好了,身体也跟着好起来。有一天我们运动回来,我站在镜子前面梳头发,居然发现自己脸上布满红晕。我忍不住笑了,还有什么能比恢复美丽容颜更能让一个女人高兴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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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我可以说是很少接触现实,我对世界的了解是通过看电视,看报纸杂志,上网得到的。我喜欢看街头小报和地摊杂志,喜欢到图书馆挖掘一些老古董书。因为我自己的生活比较乏味,就总是去窥视别人的热闹。小时候在学校受教育,教科书上总说中国如何经过了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在封建社会里中国是如何的封闭,人民是如何的不自由,特别是在男女关系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什么“礼教猛于虎”。不过就我的阅读经验,事情完全不是这个样子。不论是开放的汉唐,还是封闭的明清,年轻男人一有机会见到年轻女人,总是要抱住求欢,而年轻女人也常常是半推半就。这就说明他们都懂些这方面的事。中国在男女关系上最封闭的时候应该是文革期间,因为这时候生活作风问题对一个人的前途有决定作用。所以一旦改革开放,和“性”有关的话题总能引起广泛的共鸣。不管是一浪高过一浪的离婚大潮,还是包“二奶”,养“小蜜”,似乎压抑了几千年的中国人总算可以理直气壮释放一下了。具体到我自己,也有这种心理,我自己把自己陷在一个无爱无性的婚姻里八年,一旦婚姻解体,就怀着补偿的心理想找一个情人。或者说我还有一种报复心理,男人有钱了不是可以找很多女人吗,女人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做?
可是,无论如何,我和二宝现在的关系不能称作是情人。我们是很亲密的,亲密到住在一栋房子里没有异样的感觉。我是个奇怪的人,自从懂事之后,我就给自己形成了一个无形的领地,只对我愿意的人开放,连我的母亲都很少进入过。其实我小的时候很想让她了解我,可是她没有时间也不大在意。等到后来她在意了,我却不给她机会。李姒是个例外,只可惜我们都不是同性恋,再亲密也阻挡不了男人的出现。我和我的前夫也许可以形成比较稳固的关系,可是我那时候太年轻,一点打击就粉碎了我对他的信任。我还以为我这一生就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根本就不能和别人生活在一起。可是,从我搬进二宝家里那一刻起,我就没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的家。我和这个男人相识的时间并不很长,我对这个男人还有一些暧昧的想法,这个男人比我年轻,这个男人知道我有一些钱,他已经答应做我的情人,这种种的想法很少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们两个的卧室挨在一起向阳朝南,从早到晚洒满阳光。窗台向外探出,摆满了绿色的植物,白色的窗帘随风摆动。我的卧室里有一个沙发,晚上可以当床用。二宝的卧室里靠墙摆放着一张竹席,一早一晚像个和尚一样盘腿坐在上面打坐练功。躺下就是他的床。有时候我想这个房子就像窗外的大海一样,尽管我这股水很与众不同,流到这里马上就被吸收溶化,好像我原本就应该在这里,好像我原来的种种折腾都是因为我找不到流到这里的途径。有一个细节可以说明我住在这里的安适。这里只有一个卫生间,不管二宝在不在家,我每次想去卫生间,它总是空着的,我每次呆在卫生间,从没有被打搅过。而且,抽水马桶,洗脸池,浴盆,我每次用的时候,都光洁明亮如刚买的一样。我马上就养成了良好的习惯,每次从卫生间出来之前都要把卫生收拾一下。
虽然我把这次同居看成是爱情游戏,可我还是希望游戏的过程长一些,游戏的结果晚一点看到。目前的状况正是我想要的过程。如果一男一女想用婚姻的形式把爱情固定下来,肉体关系是一服催化剂,可如果只是游戏的话,肉体关系则意味着游戏快要结束。不可否认,我在刚见到二宝的时候,心想这么漂亮的男人,和他上床感觉一定不错吧?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只想细细体味和他在一起的感觉。我想知道,他怎么会这样与众不同,他怎么会成了这样的人。我们在一起下五子棋,胜负各半。我们听音乐,探讨夜深人静的时候,邓丽君和童安格的声音,哪一个更能融入心底,哈林和熊天平的情歌,哪一个用情更深。而当他在厨房做菜的时候,我相信科学家做实验也不过如此。慢慢的,我不由自主被吸引到厨房,给他打下手,听他一边运刀如飞,一边吟道:羊肉佳肴可与金丹相比/会让百病不治而愈/各种甜美的糕点/实在令我馋涎欲滴/一旦甜甜的粉丝/拌上酥油和蜂蜜/怎会不令我的心/向铺好的餐桌飞去。他说这是《天方夜谭》里的诗句,他曾经按照诗里的提示,做过一道酥油蜂蜜拌粉丝的甜点,可是因为找不到正宗的酥油,效果并不是很好。我就问他,有没有按照《红楼梦》里所说的,做那似乎有千百种滋味的茄子。类似的谈话让我们的生活充满欢声笑语,而厨房的美味也让日子充满滋味。我们心照不宣地回避上床这件事,有意无意在彼此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如果没有适当的话题,我们决不让彼此的目光接触。虽然我有那么多性感的内衣,可我从来也不穿它们。家乡的气候和南方不同,白天太阳再热烈,初夏的夜晚风还是很凉的,不适合穿露胳膊露腿的服装。我不假思索到商店买了白色的衬衣和T恤。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人家要求我做这样做那样,我肯定不会这样做,可是对那些无声的要求,我是从来也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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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海滩色彩一天比一天丰富,五颜六色的阳伞,五颜六色的游泳衣,使沙滩热闹起来。我买了一架高倍望远镜,闲来无事就坐在平台上观察沙滩的人群。我的家乡果真是发展起来了,因为沙滩上美女的比例已经不算低,美女云集最能说明一个地方发达的程度。当然,家乡的发达是季节性的,因为这里有海,有沙滩,阳光也特别明媚,现代人追求的旅游“4S”因素起码占了三样:海——See,沙滩——Sand,阳光——Sun,还有一个性——Sex是隐藏着的,但如此多的美女大概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怪不得中国现在对艾滋病不再遮遮掩掩,仅从我看到的这片沙滩看,就潜藏着某种危险。但危险是潜藏的,表面的繁荣却无可置疑,孩子们在水里蹦蹦跳跳无比快乐的样子总是让人高兴。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我意识到学校已经放假,那我的父母肯定会带着他们的宝贝孙子回到了滨海市。我试着往家里拨了个电话。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像一根装满了炸药的雷管。他大概不想让雷管爆炸,连我的问候都没有听完,就恶狠狠说了一句让你妈来听吧。母亲在电话里好一通埋怨,问我为什么还不买一个手机,问我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和家里联系,命令我马上回家。当手机还是一种身份标志的时候,作为杨振宇的太太,我曾经配备一部,砖头一样,拿在手里沉甸甸很有质感。后来这个玩意儿就普及了,价钱越来越便宜,功能越来越全,哪怕你走到世界的角落,照样能把你找出来。所以我就不用这个东西。我也不用传呼机。我不喜欢被人找到,我不喜欢被强迫着和人联系。我到超市挑选给父母的礼物。他们很在乎这种事情,这倒不是说他们是贪图东西的人,他们要的是被子女孝敬的感觉。以前我是杨振宇太太的时候,这种事情不用我操心,杨振宇的礼物总能让我父母眉开眼笑。如今我在众多的商品前不知所措,后来想起广告上的宣传,就买了一大包脑白金回家。
家里的气氛有点像法律机关的审讯室,没想到我的哥哥王大鹏也跟着回来了。我一听说我的嫂嫂带着侄子出去游玩了,就知道我将要面临的是一场家庭审判。果然,母亲先对我的打扮评头论足一番,质问我为什么穿得这么寒酸,脸上连妆也不化,这不是明摆着给她丢人吗?确实,穿着牛仔裤、布衬衫的我,在这个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家里,特别是站在身穿凯撒套装,精心打扮过的母亲身边,很像一个乡下来的小保姆。父亲用脚踢着那一包脑白金,冷笑着说我居然送给他们这么俗气的礼品,他说往常我和小杨一起回家,何曾这么寒酸过。两番话过后,父母像一对混双运动员,交替着把他们的不满向我身上发泄。他们问我为什么离婚前不和家里打个招呼,离婚后也不和他们说一声。他们说我从小就是个讨债鬼,不断把麻烦带给他们。不好好学习,不好好工作。好不容易嫁了一个好人,又不知道好好珍惜,结果连个丈夫也守不住。离婚就离婚吧,反正我本来就配不上小杨,可是,我怎么能做出这样不顾廉耻的事情,我怎么能用小杨给我的钱养小白脸?
这就是我在父母心中的形象。从我出生起,他们就有意无意冷落我,用我哥哥姐姐的成就来打击我。对于我失败的婚姻,他们连想都不想就把过错都推到我身上。而对我现在的生活,他们也不问问我的感受,就说我在伤风败俗。我一句也不想辩白,索性做出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斜躺在沙发里,把脚放在茶几上,点一根烟抽了起来。母亲被我的样子气出眼泪,父亲跳起来准备揍我,王大鹏像做报告一样咳嗽几声,拦住父亲,说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王大鹏说,真不知道你这个人是怎么想的,杨振宇的资产早已过亿,再过几年他就会成为社会名流,你的地位也将跟着上升,上升到一个你自己都无法估量的高度。可你对这一切都不珍惜,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一个好好的婚姻丢掉了。你离了婚,得到一笔财产,这些财产足以让你过上很体面的生活。可是你又不学好,养小白脸,还是一个厨师。你难道没听过一句俗话,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