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反在子夜-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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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策前 著
1、白总司令的橄榄枝
1949年的公历新年刚过,农历春节即来。但是,位于长江中游的华中重镇———武汉,却无一丝一毫新年气氛,连空也仿佛凝固了一般。这天,天空浑浑沌沌,云层压得很低很低;从新疆和外蒙古袭来的寒流,使三镇气温骤降。阴冷潮湿的西北风把电杆上的电线刮得“呜呜”作响———暴风雪就要来临了!
然而,此时此刻更使国民党军政界忧心仲仲的却是,自去年11月7日开始的由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两野战军联合发动的淮海战役,到本年元月10日,历时55天,共歼灭国民党军队55万余人,致使华东、中原及长江以北地区的国民党残兵败将、国民党政府官员和难民有如惊弓之鸟,纷纷向南溃逃……霎时间,把本已处于水深火热的大武汉,进一步推入到风雨飘摇的境地中……
而与此同时,一个令人迷惑不解的情况,却在武汉出现了———一贯主张与共军拼到底的盘踞于武汉的华中“剿匪”总司令白崇禧,忽然露出一副温和相。他一反常态,与坐镇河南信阳的华中“剿总”副总司令、河南省主席张轸遥相呼应,并串联中南五省军、政、议会中的首脑人物,转而支持游行示威的学生、民众,分别通电国民党南京政府和中国共产党最高当局,吁请和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是真心诚意地表示要与蒋介石决裂?还是继续耍弄缓兵之计?或是另有更深的阴谋?
…………
就在这风云莫测,人心惶惶的时候,武汉三镇,百业萧条。不过,也有一例外,那就是由于大批失业者和从北方逃来的无家可归的难民,因无所事事,涌入茶馆,而使茶馆生意格外兴隆。茶馆的老板们,对此一意外景况,既喜且忧。他们为了宁人息事,都在自己店堂的醒目处,挂起一块牌子,上书四个字:“勿谈国事”。
位于汉口大智门火车站附近的得月茶楼,身穿各色衣裳,成分复杂的茶客们,却不顾墙壁上高挂的“勿谈国事”禁令,都在窃窃传播国军被歼,共军势如破竹、节节胜利的消息。听者,表情不一:有的谈虎色变,忧心忡忡;有的目空一切,无动于衷;有的则喜在眉梢,笑在心里……
这时一个身穿蓝布棉袍,头戴一顶大沿礼帽,身体略显单瘦的中年男子,撩开得月茶楼门口挡风的厚棉毡,踏入闹哄哄的茶室。他用眼睛左右顾盼了一下那热闹的场面,见已高朋满座,便径直朝里走去,一个手提一把长嘴大铜壶的茶房伙计迎上来,招呼道:“呵,先生,您家来啦!楼上请,楼上———请罗!”
当茶房引着先生走到稍稍僻静的楼梯口时,忽然附耳道:“请入二号茶室,客人已等候多时了。”
先生从容地登上二楼,步入二号雅座茶室。小小的茶室墙上,挂着几幅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的字画;一张古朴的茶桌上摆放着几样茶具;桌旁有一炭盆,熊熊燃烧的炭火顶端,坐着一把铜制水壶,壶嘴和壶盖的边沿冒着缕缕雾气。这时,坐在桌旁的一位茶客见先生进来,连忙起身,迎上前去。
刚进门的先生叫黎云波,40上下年纪;他的公开身份是华中通讯社社长。他紧握着对方的手,说:“辛苦,辛苦。据说,对进城的人搜查很严呢。”
“那倒还好。最近涌进汉口的难民特别多。我坐小火轮在王家巷码头起的坡,没遇到什么麻烦。”穿深灰色棉袍、戴一副近视眼镜、年龄与黎云波相仿的人,化名周捷,是武汉地下党组织的一位负责人。他于一周前,奉命赴天沔解放区的汉江军区开会,昨天才返回汉口。
二、接受任务
周捷用铜壶里的滚水给黎云波沏了茶,重新坐定,稍事寒暄后,老周把话切入正题:“江汉军区城工部蔡部长要我告诉坚守在城里各部门的同志们,淮海战役结束后,全国形势已发生了急剧的变化。现在,经过三大战役,国民党的嫡系精锐部队已基本输光,他们现在几乎连招架的能力也丧失殆尽。所以,在这一特定历史条件下,蔡部长要求我们坚持战斗在敌占区的全体地下党员,要立刻认清这一新的形势,转变观念,并以新的姿态投入战斗,迎接全国的解放!”
黎云波面露喜色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他的华中通讯社,有着广泛的新闻信息来源。他当然知道,国民党的土崩瓦解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但是,由周捷代表组织正式向党员通报当前形势,他仍然感到心头无比振奋!
“那么,上级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具体指示没有?”黎云波问。
“当然有。”周捷说,“蔡部长要求我们:扎扎实实地发动广大工人群众和各界进步人士,深入细致地做好敌人营垒的分化瓦解工作,配合人民解放军的战斗,使武汉这座华中地区的政治、军事、经济、文化重镇,完整地回到人民手中。”
周捷说到这里,两人的心情皆激动不已。这时,炭盆里的炭火燃得正旺,红红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更显神彩飞扬……不一会,周捷的脸色倏地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云波同志,这次约你碰头,一是传达蔡部长指示;二是经地下党组织研究,要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
黎云波神情专注地望着周捷,静候下文。
周捷继续道:“这个任务是:动员李经世率汉口警察局全体警员弃暗投明。地下党组织估计到,白崇禧在撤退前,一定会在武汉搞大破坏、大裹协,使人民生命财产遭受极严重的损失。但,如果我们能使武汉警察队伍反过来在真空时刻,不仅不做害群之马,还要他们把维持社会治安、保卫城市的担子挑起来的话,那对武汉人民和这座华中重镇将是一个极大的贡献。”
黎云波听罢,好半天没有吭声。他知道,这确实是一个既重要、又光荣的任务。可是,出身于黄埔军校,又刚刚被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委以汉口市警察局长重任的李经世,要将他争取到人民的怀抱中来,又谈何容易呵!不过,他也明白,如果不是难度大,老周是不会将担子再压给自己的。经过一番思索,他抬起头来,说:“这块难啃的骨头我认了。只是结果如何,则还难以预料。”
“那不行。”周捷道,“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因为我们在这个事上,实在输不起呵!试想想,如果当我们的解放军进城前,李经世率警察炸电厂、水厂,破坏交通要道,洗劫商店、民宅,那将是一番什么景象?”
“可是,我过去与李经世没打过什么交道,且时间又是这样紧迫……”
“李经世这个人,我在抗日战争期间,曾与之邂逅过。”周捷给黎云波的茶杯续上水,说:“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对我党坚持抗日的主张有认识,而且,他对蒋介石抱怨很深,因此,是有争取的可能的。目前的关键问题是,要找到一个较好的突破口。”
“那,这样吧。”黎云波说,“我先找个人去探探他近期思想的底细。”
“嗯,有必要。”周捷点了点头,又问,“找谁呢?有考虑没有?”
“我想找谭炳坤先生去。”
“谭炳坤?”
“此人现在是汉口市府参事室参事。据我所知,他曾与李经世三度同事,两人有一定交情。他与我则是大学同班同学。在校读书时,谭有正义感,但因家庭生活所迫,为人处事,谨小慎微,平时,基本采取明哲保身的态度。我想先请他摸摸李的思想状况,把关系沟通,然后再相机行事。”
“好!”周捷表示赞同。接着,他们进一步商量好了如何开展策反工作的具体细节。之后,黎云波首先起身离席。不一会,周捷也走出了得月茶楼。他先朝街道两头扫了一眼,然后,抬头看天,但见铺天盖地雪花,已纷纷扬扬无声无息地从天而降。他裹了裹围在脖子上的一条围巾,朝着一条萧瑟、阴冷和浑浑沌沌的巷子走去……
三、李经世其人
是夜,天刚擦黑。汉口市警察局的大厅里,张灯结彩,灯火辉煌。新上任的警察局长李
经世举行庆祝宴会。各警察分局局长和军、政、工商界的头面人物都陆续到场祝贺。
李经世站在大厅门口,穿一套呢质警察制服,束一条宽牛皮武装带,着一双擦得亮
亮的高腰皮靴,一副十足的戎装。他的夫人随侍身旁,穿一件墨绿色金丝绒旗袍,衣领下别
一枚镶嵌着红宝石的大扣针,左胸前别着一朵玫瑰色的红绒花。夫妇俩,笑容满面,向前来
道贺的佳宾们一一颔首致礼。
早已步入不惑之年的李经世,是黄埔军校四期毕业生。用他的一句话来说,前半辈
子最大的遗憾是“跟错了人”。因而在那风云莫测、沉浮不定的宦海中,他历经坎坷,尝尽
了苦果。北伐后,他卷入胡汉民系,跟着倒蒋派起过哄。所以,当蒋东山再起后,他在黄埔
系中便自然受到了歧视和排挤,根本挨不到令人眼热的军界的边。只在胡汉民系的黄昌彀主
持下的湖北省教育厅里先后做过科长和省一中的校长。由于官场的失意,他对蒋抱怨很深。
同时,在国民党内其他各派当权人物的视线中,他还是一匹黄埔系中失宠的难于驾驭的野马。
因此,尽管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左冲右突,使出了浑身解数,直到抗日战争胜利之后,也才钻
营到一个省参议员的闲职。
这样,到了一九四八年,他参与了晏勋甫、罗贡华为头目的政治投机小集团,一家
伙把赌注押到桂系一边,且与桂系内幕人物邱昌渭等搭上了钩,出力支持李宗仁竞选上了副
总统,这才时来运转,有了出头之日,被白崇禧委派为“华中剿总政委会”委员。接着,今
年元月,白又进一步酬劳,让他当上了汉口市警察局局长。这一职务,在蒋介石统治下的汉
口,历来是由蒋所亲信的嫡系爪牙担任的。先是黄埔系,后来更是为令人生畏的“军统”骨
干担任。李经世过去想吃这块肥肉,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此时唾手而得,虽然面临残局,也
还谈得上是踌躇满志。
此刻,喜气洋洋的李经世忽听门外小汽车“哧溜”的刹车声。他仔细一瞄,认出是
“军统”驻汉口站站长鲍志鸿的座车,心中不免一惊。因为这种卡迪勒克牌子的小轿车,在
汉口也只寥寥几辆,所以,虽在夜间,李经世也仍然辨认得出是谁的车子。在桂系领导下的
军界、警界,向与“军统”有着很深的矛盾。这位鲍站长今日亲临他的喜宴,会不会是醉翁
之意不在酒,而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他于是撇下夫人,走下台阶,极尽谦躬地迎了过去。
车门“咔嚓”打开,走出来的却是华中通讯社社长黎云波。李经世不免有些尴尬,但仍敷衍
道:“哈,是黎先生,欢迎,欢迎!”
“恭喜!恭喜!”黎云波双手抱拳打恭。
那小车“嘟”地一声,扬长而去。李经世望了一眼尾灯旁边的汽车牌照,说:
“嗯?这车好像是鲍站长的哩。”
黎云波随意答道:“李局长好眼力。”
“军统”武汉站长鲍志鸿算起来与黎云波是远房亲戚。抗战胜利后,黎云波受地
下党组织指派经由香港到武汉开展工作,就是通过鲍志鸿的关系,才使华中通讯社得以注册
开业的。几年来,黎云波与鲍志鸿本人的接触并不多,但与其司机的关系却搞得很不错。他
经常趁鲍志鸿不在时,调用他的座车,所以,不少人都认为华中通讯社有“军统”背景。
说话间,李经世把黎云波迎上台阶。这时,又有一辆小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台阶下。
黎云波进门后,李忙转身走下台阶迎接客人。
从小车里出来的是一个身着西服,虽不算大腹便便,可肚皮已经发福的人。此公,
乃新任汉口市市长晏勋甫。
四、白崇禧亲临晚宴
“呵哈,欢迎大驾光临。”李经世握着晏勋甫的手,显得十分亲热。突然,只听车门“咔嚓”一关,小车“哧”地开走。
李经世目送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小车,忙问道:“怎么,嫂夫人没有来?”
“唉———走啦,都走啦。”
“上哪里?”
“香港。”
“呵……”
李经世挂在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了,并立刻为一层淡淡的阴影所取代。是呵,有钱的人家已经开始为家眷安排后路了“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眼下这灯红酒绿的生活还能维持多长时间呢?他俩不再讲话,漠然地看了看街景,彼此怀着同样的心情,默默步上台阶,走进了宴会大厅。
晏勋甫的仁途,虽也几经波折,但却比李经世要幸运得多。他是保定军校一期毕业生,早年就显露头角。其叔晏道刚,西安事变前,曾任蒋介石的侍从室主任。因而有“汉川二宴”之称。抗战期间,程潜任国民党第一战区司令长官,晏为参谋长。抗战后,他当了中央军令部第四厅厅长,因与蒋的心腹陈诚结怨而去职。之后,他又任凭借自己在国民党军政界的多年经历和复杂关系,搭上了桂系这条船后,才又当上了汉口市市长。
李经世陪着晏勋甫步入宴会大厅,早来的客人纷纷前来握手打招呼。但,晏的情绪不高,他无精打彩地敷衍着,点点头。不一会,宴会厅里的自鸣钟像奏乐一样,“当当当当”地敲响了六点。
在门口代替李经世迎接宾客的一个警官大声宣布:“白总司令到!”
大家闻声,立即起立,鼓掌欢迎。
李经世和晏勋甫赶紧朝门口迎去。
白崇禧迈进大厅,脱下斗篷,交给身边的副官。他的腰板挺直,威严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用手频频示意,说:“诸位,请坐!请坐!”
然后,在晏勋甫、李经世的陪同下,寒暄着,在主宾席上就座。
接着,李经世起身致词。此刻,他容光焕发,刚才蒙在脸上的一丝阴影,已一扫而空。
李经世从来就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但严酷的社会现实,却使他在冷冷清清中煎熬了半辈子。而今,他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并且当上了华中重镇汉口市的警察首脑!这是他为之奋斗,并梦寐多年,而不可得的职位呵!此时此刻,在这灯火辉煌的宴会厅里,在这花天酒地的氛围之中,在这许许多多前来祝贺的达官贵人之间,怎不叫他心醉呢!至于,这大好光景能维持多久?一年?半载?还是一两个月?则无须深究,深究也无益,无用。管他呢———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瞧,他目光炯炯,精神抖擞,清了清嗓子,用十分轻松的语调说:
“白总司令在万忙之中,出席了今天的庆祝晚宴,使经世和在座诸君都倍感荣幸!让我们再以热烈的掌声,对白总司令的莅临,表示衷心的、深切的敬意!”
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李经世又以谦卑的语调继续说:
“经世不才,承蒙白总司令抬举,才有了今天。感激荣幸之余,深觉力不从心。今后,谨望白总和在座各位长官、各界同仁、耆宿,精诚团结、共度难关,助经世一臂之力,使本市之交通、治安,乃至社会秩序皆有新起色,皆有极大改观!并以此来报答白总司令的知遇之恩。现在,请白总司令训示。大家欢迎!”
五、不看僧面看佛面
白崇禧在一阵掌声中站了起来,他频频点头,打拱致意。白的眉骨略高,凹陷的两只眼
睛像两口莫测的深潭,炯炯有神。他环顾了一下左右,等掌声稀落下来,用带着桂林腔调的
国语,开门见山地说:
“刚才经世兄讲得很好,维持好本市的治安和社会秩序,这一点很重要!民心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