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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在北京当了两个月"地老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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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送到走廊上。露露的拖鞋声在走廊里回荡,渐渐远了。屋子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洗发露香味儿,化解着屋子里的寒冷。我忽然有些心酸,靠在床上,什么书也不再想看了。

  (8)

  如果十年前有人对我说,到了21世纪我还得过一段挨饿的日子,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信的。即使是在1960年,我也没经历过这考验。那时我家是高知,没有多的粮食,但是有钱,经常从自由市场买这买那的,把饥荒对付过去了。如今这一次,我可是没有办法了。尽管内蒙餐厅一家对我挺热情,但人家是在做买卖,要按经济规律办事。吃一碗饭收一块钱。我吃一碗不够,吃两碗嫌多。眼下实在是浪费不起,一碗就一碗吧。心直口快的老板娘曾经问过我;“这位老师傅,一碗能饱吗?要不再来一碗?”我只有打哈哈说:“够够,我这岁数,吃多了撑得慌。”老板娘也就再没言语了。

  下午三点的时候,比较难熬。地下室里冷,热量消耗大,一到这时就感觉饿。我耐不住,就遛达出来逛市场,以分散注意力。

  这个市场是北京城区边缘地带比较有特色的地方。周围的松榆里小区好象都是拆迁户,消费水平不高,老人又多。市场就是面对这些人的。早上六点就开市,早午和下午三次高潮,人头涌涌,甚为壮观。商品主要以食品为主,有北京的老点心,天津的大麻花,山东核桃仁和摊煎饼,东北松仁。也有卖蔬菜水果和劣质衣服鞋帽的。小商人们动用了各种宣传手段,有小喇叭,录音机,也有扯着嗓子喊的,敲马勺吸引人注意的,不一而足。几个河北来的县级食品厂每天都开来大卡车,高高挂起晃眼的横幅,风头甚健。市场选址选得再好不过了,天天都有手头钱不多的退休老头老太太在这儿转,踅摸一些便宜的老式点心,回去解谗。因此这市场一到高潮时间,是总是沸反盈天,摩肩接踵,永远不用愁有萧条的时候。

  我在市场上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冰糖葫芦。说起糖葫芦,还要提起我小时候的一个情结。糖葫芦是北京特产,别的地方也有,但不如北京的地道。北京的山楂又红又大,糖葫芦做出来一串有一尺半长,有的还去了核,切了口,里面夹了山药片。手艺师傅支起大锅,把糖稀熬得稠稠的,将葫芦串浸到里面,拿出来就是金黄的一层透明糖衣。往铁錾子上一放,吱吱直响。小时有一次,跟母亲到北京去串亲戚,看见金光闪闪的糖葫芦,谗得不行,想让母亲买。不知她老人家(其实那年她只有33岁,比我现在可是年轻多了)当时是怎么想的,是节约还是嫌不卫生,就是不给我买。那印象可是太深了,刻骨铭心啊!这一晃儿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那种受挫感至今未消。在市场里逛,我次次路过糖葫芦摊,都要垂涎三尺。有一次忍不住,买了一个来尝。从此计划经济也不顾了,让位给无理性消费,每天下午三点钟来买一个。也别说,糖葫芦的糖分多,也能顶饿,两顿饭中间来一支,还真是解决了一定的问题。做葫芦的师傅是个河北乐亭来的汉子,熟了以后,我每次就借他的凳子坐一会儿,慢慢地把糖葫芦吞咽下去了,舔舔嘴唇,再心满意足地走回地下。我留意过,满市场没有一个老头儿买糖葫芦吃的,都是少妇买给小孩的。我不管那许多了。仓廪足而知荣辱,我这仓廪不足的,还管他什么形象不形象?乐亭汉子有点憨厚,不大像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我去得多了,知道他也是农村来的,做个小买卖养家,主要是供儿子念中学。”什么人什么命啊!像您老人家就好喽,享清福啊。”他老是这么念叨着,不胜羡慕之意。

  一天,我正品尝得过瘾,有人轻轻拍了我一下肩膀。回头一看,是露露!露露见我拿着尺多长的糖葫芦,很惊讶:“老师,您怎么还吃糖葫芦啊?”我尴尬地笑笑:“那个什么。。。。。。上年纪了,嘴苦。”露露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我示意她要不要也尝一个,露露指指她画得很精心的唇线,说:“不成,吃不了。”她看看我,眼神里好象有一种怜惜之意,又说:“老师,您闺女咋不把您接去呀?”我笑笑说:“我闺女还没傍上大款哪。”露露就说:“哎哟,您可别叫您闺女傍大款。老板哪有一个好的呀!可惜了那么好一个女孩,您可千万不能!”我心里深深叹息了一声,一时说不出话来。这时,露露手包里的BP机令令地响了起来,她连忙掏出来看,看过后,脸上有欣然之色。我当然知趣,赶忙对她说:“你有工作,快去忙吧。”露露见我波澜不惊的样子,脸倒红了,说了声:“那我。。。。。。上班去啦。”我向她摆摆手:“快去吧,小心着点!”露露起身,又叮嘱我一句:“这糖葫芦没去核,您可小心别崩了牙。”说毕,飞快地走了。

  乐亭汉子忙完了一锅,也凑过来坐下,点了烟来抽。一面就问我:“那女子是您学生?”我一怔,吞吞吐吐地说:“是啊。。。。。。教过她小学。”汉子就慨叹:“瞧您多好啊,学生都这么大了。上着班呢,还掂心着您,怕您老把牙咯了。知书达理啊!”我心里苦,嘴上却附和着说:“就是,现在这些孩子,不错啊!”

  (9)

  从市场转悠出来,刚走到小街上,就见小宋从外头回来了,脸上喜孜孜的,拿了个纸条正低头在看。小子!大概是有好事了,我走到他前面,故意挡了他一下。小宋下意识地躲了躲,没躲开,抬头刚要发火,一见是我,大喜,一把抓住我胳膊,拉我到院子里下象棋的石桌旁坐下。

  他把那张纸条递了过来:“跑了一天大钟寺,累坏了。你看,从老和尚那儿求来的。”我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了一句偈语:“不宜大动,只宜缓动,缓缓而动,百发百中。”我默念了两遍,冷笑一声,问他:“忙一天,就求来这个?”小宋表情充满期待地问:“怎么样,老总?你给解释一下吧,这什么意思?”我问:“是老和尚给你的吗?”小宋说:“没错儿。”我说:“你不是。。。。。。从厕所门上抄来的吧?”小宋眨眨眼睛,忽然明白了我是在讽刺,便抢过纸条说:“老总,我要抗议啊。你对我是不错,但也不能侮辱我呀!”我笑了,问他:“饭都吃不上了,还搞这个。花了多少钱?”小宋说:“不贵,十块钱。节食两餐,就出来了。人总得有点信仰啊。”我说:“你给我十块钱,我到公厕去给你抄十条回来。”小宋说:“老总又拿我开心了。”我正色道:“日子不好过,搞点正事吧。”小宋连忙辩解道:“正事也搞着哪,正跟一个东北女老板接触,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这时天已渐渐黑下来,我约小宋一块儿去吃饭,他说不吃了,要把今天的求签钱找补回来。

  几日过去,小宋的事业不但没有进展,跟旅馆老板的关系反倒是越来越紧张了。一天晚上,露露急火火跑来敲我的门,告诉我说,小宋跟老板在收发室吵起来了。

  我赶到收发室,见两人正在对峙。小宋见我来,就说:“你说说,我跟鲁花开两句玩笑,他还不乐意了。他吃的哪门子干醋?”我心下明白,形势已今非昔比,小宋不知内情,冒犯了人家的禁脔了。却听老板气咻咻地说:“一来我就知道是个牛逼匠,整天吹吹呼呼。房钱交不起,搞什么搞?等你那牛扒城搞起来,北京城的老牛都让你吹死完了。”小宋指着老板鼻子说:“咱们一码是一码啊。我欠钱不欠人格,再说不好听的,我废了你!”老板轻蔑地一笑,说:“又吹牛逼!你个九头鸟,爪子长齐了没有?”“你他妈的山东棒子,我今儿就把你齐根儿撅了!”“我日你妈的!”“我操你奶奶!”老板大怒,一把揪住了小宋的意大利夹克衫:“你他妈的今天就给我滚!”小宋心疼衣服,抡拳就要打。我见势不好,连忙抓住小宋的手腕,喝住两人:“都是出门在外,干什么呢!”将两人扯开后,我推了小宋一把:“快回去吧,胡闹!”小宋愤愤地说:“我操!人他妈落难,连农民都来欺负。”老板反唇相讥道:“有种的你别住农民的店,马路上睡去!”我吼了一声:“行了!都歇会儿吧!”

  打架期间,鲁花也在屋里,却纹丝不动,坐在柜台后,埋头用圆珠笔在一本杂志上写写划划,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样子。小宋莫名其妙为她打了一架,局外人只有我知道原委。我心想,哪天要点拨一下小宋才行,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祸来。小宋走后,老板坐到床沿上,犹自意难平,跟我唠叨着:“你说说,如今这小年轻的,怎么没人性?正事不干,就知道撩骚!我好几次跟他说,让他学学你老,人家露露送上门都不要。干事就得有干事的样子!”我哭笑不得,只好说:“你消消气。年轻人火力旺。你也体谅一下。我不同,我基本上就算是哑火了。”一句话,把老板说乐了,连埋头写画的鲁花也偷偷掩着嘴笑。一场风波就此过去。

  隔了几日,老板在走廊里遇见我,把我拉到一个角落,悄悄问我:“咱们都是老同志了,我就不耻下问了啊。你知不知道有什么药治这个不举的?”我心里暗自诅咒,嘴上却说:“我也不清楚。我的法子就是少办事。”老板露出一丝遗憾神色,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便凑近我,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问了我一句话:“我可没有歹意啊,你老是不是。。。。。。练功的啊?”我愣了一愣,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去了?我倒是想练童子功呢!”老板略显尴尬,赔着笑说:“不是就好,不是就好。这两天派出所可能要来查。”

  (10)

  应该承认,本文从“露露来访“这一节开始,我用了一些文艺笔法。然而,所有的情节都是有事实根据的。小宋,露露,鲁花,老板,甚至那两个商量着要每天煮土豆度日的唐山小伙子,在真实世界中都实有其人,至今我眼前还能清晰地浮现出他们的各种表情。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生存,人们苦熬着冬日。鲁花与老板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他们并没有脱离底层的那张网。真正的太阳并没有照到他们心里。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我在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仍有一种悲愤感。地下的生活使我体会到一种巨大的不公平。我无法从头到尾用刚开始的那种平静笔调把生活记叙下来。有一种东西,棉絮一样,拥塞在我心头。似乎我不用文艺的笔法,不在文字中加些调侃,浓重的悲情会使我这叙述戛然而止,难以为继。我只是竭力想使气氛稍轻松一点,为了自己,也为了读者。因此就有了这个奇特的跨文体的文本。

  生活在北京高尚社区的人们,不会有余暇想到,在距离城市正中心十几公里远的地方,有这样一类灰色的人群,默默无闻地蠕动于地下。甚至所有生活于地上的人们都不会想到:这些人,与我们呼吸着相同的空气,操着同样的母语,有着共同的思维习惯,但却不能和我们坦然分享阳光。

  生活是灰色的,它不会像我以上的叙述那样趣味盎然。地下室固然是个小社会,但也不可能天天都上演令人解颐的轻喜剧。它更多的是死寂,单调,无奈。人们的表情并不丰富。奔波,生存,抵抗艰难的生活环境,就是全部的日常内容。我在那里的两个月,很少听到有笑声,几乎听不到音乐。黝暗的灯永远亮着,也就意味着太阳永远照不到这里。

  我至今仍记得小宋每天风尘仆仆,来回坐四个小时的公交车,一趟趟地去大钟寺,去北郊的养牛场,去拜访从报纸上看到的成功人士。他期望有人能慧眼识珠,并坚信奇迹马上就会发生。以我的经验,像他这样赤手空拳的人,在三四年内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但我不忍心将此说破。我不能直视他在向我求教时那种狂热信徒般的眼神。

  我也不能忘记单纯而倔强的小鲁花。这份工作可能是她终身难忘的一份工作。正是这份工作,使她从穷乡僻壤来到了这个在世界上都排名靠前的大都市。我们都市人习以为常的塔楼,电梯,立交桥,可能曾是她梦中的天堂。她是那样虔诚地对待这份工作,我最经常看见的她,就是在埋头算帐的样子。宿费,电话费,小百货,三本帐可以说完全烂熟于心。她没有休息日,没有女伴,没有自己的私密空间。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想哭诉时,思念母亲时,想歌舞欢乐时,又怎么办?她究竟有没有一个桃红色的少女之梦?即使她和老板有了那种关系,我仍然认为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所接触到的少数最为纯洁的人之一。我不可能有力量拯救她出苦海,我甚至不忍心对她进行基本的启蒙。因为我记得那句话:最大的痛苦,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我还记得露露。诚然,她的那次拜访,只是一次平平常常的拜访,不会有那么多戏剧色彩,但是她让我认识到了一个从事非道德职业的女性,对于事物的理解和我们普通人一样。在走廊里,在水房里,她的的确确是经常对我抱以善意的笑。我知道,那决不是为了钱,她分得清善良与丑恶。露露除了要承担与其他人一样沉重的生活压力之外,她还要多承担一份道义蔑视的压力。但是我从没看到过她灰心丧气或者尖酸刻薄的神情,她永远朝气蓬勃。我不知道她具体的谋生情况,她不是大学生,进不了天上人间那种地方,在金钱堆积起来的庞大世界里,我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生存空间。我只觉得,她比我要坚强得多。

  两个唐山的小伙子是我的邻居,我们每天都要打照面的。我后来发现,他们真的是每天从市场提回一袋土豆,在小屋子里过着不为人知的艰苦生活。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他们的----豪华,欢乐,成功或漂亮女孩子。。。。。。他们是鼹鼠,在漆黑的地下翻找着一切可以吃的东西。

  那时候,我觉得我们这些人,都是生活于地底下的老鼠。我们已经不可能顾及到尊严了。严寒的尾巴是这样漫长,春天迟迟不到。清夜里,我独自走在松榆里寒风凛冽的小街上,望见所有楼房里的灯窗都温暖得诱人。世界很大,可是,哪一个明亮的窗户属于我?读者们可能有过度日如年的感觉,但决不可能有过一小时一小时捱时光的感觉。漫长的寒夜,它太广大了,无处不在,覆盖了我们的半球,我的曙光真能够像预期的那样到来吗?

  (11)

  冰雪终于渐渐走远,小区内的草坪与柳梢,都有了些可以遥看的绿意。正午时太阳不错,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以说北京的春天已经来啦。只是,地下室的温度并没有因此而升高。外边是春天,里面还是冬天。

  我不是个没吃过苦的人,在座的读者,恐怕不会有谁用手抓过农家肥,不会有人一天干过十六小时重体力劳动,不会有人住过冬季深山里的小窝棚,更不会有人在小煤油灯下无望地苦读过。这些,我都经历过。甚至我自己就做过八年社会最底层的人。这次住进地下室,并不是我生平头一次吃苦。但苦难感却好象超出了我的承受底线。因为早在三十年前,我就永远脱离了底层。虽然我有时也想起那时的事和那时的人们,但我决没有想到过,在世纪之初还会有如此艰难的境遇,有这样一群无望的人们。

  在乡下的时候,冷了,可以烤火,睡觉也有火炕。冰冷的床,是那些身强力壮的北方农民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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