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莉水与火的缠绵-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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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女人,曾芒芒35岁以后开始出彩。曾芒芒获得了总公司的重奖:分配了一套住房。一套崭新的,正正规规的两室一厅住房,面积88平方米。
高天意上幼儿园了。家里只有他们夫妻二人。餐桌上摆满了酒菜。高勇开启了一瓶红葡萄酒,为妻子倒了半杯,为自己倒了半杯。
高勇端起酒杯,与妻子碰了碰,说:'祝贺你!'高勇说祝贺你,没有说祝贺我们。
曾芒芒说:'谢谢!'
高勇喝了一口,努力笑了笑,在阳光下转动酒杯。高勇对妻子说:'你的发型非常漂亮。简直像换了一个人。'曾芒芒也笑了笑。曾芒芒说:高勇,我学德语的这些年来,多亏了你的支持。所以,这房子应该是我们共同的。
高勇盯着酒杯,好像很入迷。高勇说:'芒芒,你应该了解我,我不喜欢别人的恩赐。'曾芒芒急忙说:'不!我没有恩赐的意思。'
高勇说:'我没有说你有恩赐的意思。我说的是别人。我指人与人之间相处的时候,应该注意自己的态度。'
他们的谈话再度陷入困境。曾芒芒放下了酒杯。巨大的快乐,从她神态中一点一点消退。一颗清泪,挂在曾芒芒的眼帘上。如此意外的惊喜,如此的骄傲与自豪,无人喝彩,无人分享。可是人家高勇并没有错,他只说了'祝贺你'和'你的发型很漂亮',无可指摘。
曾芒芒推开酒杯,站了起来,她准备离去。高勇过来,攥住了妻子的胳膊。'对不起!'他说。高勇妥协了。他这是为了儿子。曾芒芒也善解人意地点了头。
燕子回来一周了,燕子要和曾芒芒谈一谈。这次,燕子要为高勇说话了。
芒芒,你现在春风得意了,高勇是比较落魄。但是,你不能这么对待高勇。我看现在的高勇倒有一股深沉之气了。芒芒啊,你不能用这种态度对待高勇,这不公平。
曾芒芒不明白燕子到底要说什么她怎么不公平地对待高勇了?
燕子说:你一定要我说白了?曾芒芒点头。燕子说:邝园。曾芒芒的脸红了。提起邝园,燕子气不打一处来。邝园简直不是个东西!简直不知好歹!不就是一个剃头佬吗?他以为他是谁呢?燕子说:芒芒,你以为邝园真的可以全心全意宠爱你吗?那你就太不了解邝园了。你们这次广州的相会,正在邝园第二次婚姻的蜜月之中。怎么?邝园没有把这个喜讯告诉你?
曾芒芒是犯错误了。曾芒芒需要纠正自己的错误。邝园来到了武汉。曾芒芒去饭店看望邝园。敲门,门开了。邝园用下巴示意曾芒芒进来。邝园在用手机打电话。
一个电话说完之后,还有一系列电话。邝园对曾芒芒道了一个歉。终于,邝园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倒在手扶椅里。好了,芒芒。不管这些破事了。说真的,我想死你了。曾芒芒说:邝园!不要这么说话。不要提广州。
邝园仰面朝天哈哈地笑。他轻车熟路,过来就搂抱芒芒。芒芒推开。邝园不理会。芒芒用力地推开。邝园也使出了力量。曾芒芒倒在了床上。曾芒芒说:邝园你不要!我要和你谈谈。
邝园在动作的同时,断断续续地说:以后再谈。邝园撕开曾芒芒的衣服。我他妈的真想让他们看看,让当年所有认为我们不般配的人看看,现在我邝园在干什么!看哪!邝园在和谁睡觉!
曾芒芒对着邝园的嘴巴,狠狠地打了上去。曾芒芒狠狠地抽打着,同时哭泣起来。
邝园停顿下来了。曾芒芒看着邝园的眼睛,她说:邝园,这是你说的话吗?你这还叫人话吗?邝园起身。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邝园带着一颗湿漉漉的脑袋出来了。邝园说:'芒芒,原谅我吧。我是一个粗人。'
曾芒芒要走了。她说:'谈不上原谅不原谅。以后你自己多保重就是了。'站住!邝园说。芒芒你给我站住!芒芒,你不愿意听男人说实话吗?至少我他妈的对你说的都是实话!男人就他妈的是这么个货色,他就是要获得战胜感!他死也要争口气!你明白吗?曾芒芒说:明白了。曾芒芒头都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年冬季的第一场大雪,他们是在新家里迎接的。天意清早起来,跑到阳台上抓了一把雪,塞进了高勇的被窝。高勇惊叫道:你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
天意芒芒高勇,新年快乐!常声远和林晓玲寄来了贺年卡。晓玲声远,新年快乐!我们搬了新家,离你们水生所的宿舍更近了。
热烈祝贺乔迁之喜!3年过去了,我们就要回来了!雪后的天气,更加寒冷。曾芒芒和高勇需要谈谈。为了不让儿子听见,他们假装散步,到外面去谈。儿子到底是谁的?我的!两人都这么说,坚决不让步。两人都表示,对于这个家庭的任何财产,他们都可以放弃,就是不能放弃儿子。我是儿子的母亲!我是儿子的父亲!谈判再次出现僵局。
新房装修竣工之后,高勇只是象征性地回来居住,以免引起儿子的猜疑。
高勇没有正面向曾芒芒解释他继续居住在热电厂宿舍的原因。曾芒芒也从来不问原因。原因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田小小早就结婚生子了,五芳斋的少妇,不知道怎么样了。奇怪的是,曾芒芒对于高勇是否和别的女人睡觉,一点都不往心里去了。
酷暑季节,人人都热得只能喘气。高勇忽然活跃起来,燕子也来了,与他一起商量各种事情。燕子要去海南发展了。深圳的公司,燕子建议高勇去替代她。
高勇的母亲和姐姐都赞成高勇抓住这次机遇。高勇与燕子去了一趟深圳,回来之后,就下定了决心。曾芒芒带着儿子把高勇送到了火车站。高勇说:再见,芒芒,儿子就辛苦你了。曾芒芒说:再见!
高勇捉住儿子,狠狠亲了一口。然后上车了。
初冬的一天,就在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第一次袭击武汉之后,曾分田爷爷病倒了,溘然长逝。他的手,一直握着红奶奶的手。从火葬场回来,曾芒芒给常声远打了一个电话。当常声远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曾芒芒踏踏实实地哭了。常声远说了一些什么,曾芒芒一点没有记住。她是不是冲动地叫了一声'我要你回来'?她自己都拿不准了。高勇赶回来晚了。得到消息的时候,他人在香港。
夏天,胡翠芳出事了。她遭遇了劫匪。抢走了她的出租车和钞票。胡翠芳痛不欲生,购买出租车欠下的一屁股债怎么办?
曾芒芒找了邝园。邝园爽快地同意借钱给胡翠芳还债。此外,还聘请胡翠芳做了他们家的司机,月工资800。
常声远回来了。当曾芒芒接到电话的时候,常声远已经在武汉的家中。已经休息过了,时差都倒过来了。怎么常声远回来了,反而觉得他很远了呢?常声远和林晓玲来了。带来了在美国购买的礼物。林晓玲更喜欢说话更热情洋溢了。林晓玲变化很大。
常声远回来等于没有回来。他们通过电话。问候之后便是寂然。是他们年纪大了?谈话方式改变了;还是他们的关系有了实质的改变?芒芒不知道,心里堵得慌。
晚上,曾芒芒守候儿子,常声远则与妻子共享一个空间。这年春节,应高勇的邀请,曾芒芒带着儿子到深圳过年。与她们母子同行的是高德静高兰母女。
高勇带领着大家游玩、参观,总是天黑了才回来。有一天,高勇到公司上班去了,高德静提议去儿子的公司参观。高勇在接受电视台采访,值班台小姐把高德静及其随从们,带到了高勇的办公室。高勇向各位介绍女主持人:这是沈慧然小姐。
沈慧然小姐非常高挑,年轻漂亮。他们的采访继续。高勇不那么流畅了,老是说错话。沈慧然小姐说:'OK!暂时停一下。'
一根什么东西在沈慧然小姐的背后呢?高勇急忙过去,轻轻地从她身上拈了下来。沈慧然似乎浑然不觉。可是,沈慧然是知道的。正常的情况应该是:她回头说一声谢谢,或者点头致个意。沈慧然没有。她要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而高勇,对于沈慧然身上看不见的东西的看见,并且忘形地去拈了下来。这细腻,敏感,全心全意的殷勤,是他从来都没有过的!他呵护沈慧然的欲望,怎么都掩饰不住。
中午吃饭,高勇非常注意他的周到,曾芒芒只要动一动,他就赶紧问她需要什么。高勇心慌意乱,内疚,抱歉,矛盾,领带都歪了。
一切都不用追问了。单位来电话,催曾芒芒回去,有急事。临走,曾芒芒对高勇说:'如果你需要,我随时都愿意办理离婚手续。'高勇慌乱地支吾说:'我?你怎么啦?'
春节之后不久,胡翠芳火急火燎找到曾芒芒。邝园住院了。邝园早几年就患了乙型肝炎,现在是肝硬化腹水了。曾芒芒赶到了医院。邝园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医院非常明确地诊断,邝园是急性肝坏死。死亡率几乎百分之百。徐沙沙瘫在一边,只是恸哭。胡翠芳在跑前跑后。曾芒芒不知所措,一声声呼唤:'邝园!邝园!'第三天的上午,太阳刚刚出来。邝园停止了呼吸。
曾芒芒生病了。还是精神性腹泻和胃痉挛。非常严重,颠茄合剂根本缓解不了。邝园真的就这样消失了?芒芒真的不敢相信。真的真的!
1998年7月21日凌晨5点,天空亮得奇异,曾芒芒惊醒了。雨点打在阳台上,顷刻间,暴雨瓢泼,铺天盖地。
也就只有几个小时,武汉三镇便沦为泽国。海陆空部队全上了。曾芒芒也上班了。上班就是上堤。军民联合,组成了人墙。
9月19日,洪水终于过去了。
从大堤上回来之后,曾芒芒倒头就睡。睡得昏天黑地。醒来之后就饿了,连吃3碗米饭。睡好吃好之后,曾芒芒给常声远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你明年还去长江捕豚吗?'
常声远当然还要去。
曾芒芒说:'那好。你准备好吧,带我一起去。'曾芒芒已经决定了。从1980年5月的那个春天开始,到1998年的初秋,芒芒清醒地,坦然地,坚决地作出了她人生的第一个明确决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