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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新宋·全-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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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顼听了又是恼怒又是心烦,因说道:“这些学生这样胡来,成什么体统?”
  王安石亦皱眉道:“臣当出去将他们劝散。”
  冯京也说道:“臣当与王丞相同往。”
  枢密使文彦博也请求一起去。
  赵顼脸色才好看一点,说道:“既如此,劳烦诸卿。”
  三人在侍卫的保护下到了宣德门外,王安石见竟然有这许多人,也感到有点意外,因问道:“你们来这里叩阙,所为何事?”
  这些学生看见王安石,可以说气不打一处来,张淳傲然说道:“学生为白水潭冤狱而来,为王丞相欲清洗白水潭而来,为免役、保甲二法害民而来!”
  冯京见他说话无礼,虽与王安石不合,亦忍不住喝道:“放肆,你竟敢如此无礼。”
  张淳冷笑道:“当此礼崩乐坏之世,学生已不知礼为何物。似邓绾这种无耻小人亦可以为知谏院,似桑充国公子、孙觉大人、程颐先生这样的正人君子却要受牢狱之灾,被无妄之刑,学生敢问诸位相公,礼法公义何在?”
  袁景文也高声说道:“学生引经典,议论时政,实在不知何罪之有?历史上有此罪之时,是周厉王时,是秦始皇时,是东汉十常侍乱国之时。颜子、子思子、曾子、孟子,谁不曾为布衣?当他们为布衣之时,议论时政,可曾有错?配享孔庙的圣人们曾经做过的事情,为什么就要禁止我们做?学生听说王安石之子雅善法家申商之学,难道法家之偶语律反而是礼法的表现吗?”
  王安石冷笑道:“你们倒会强辞夺理,既然自称圣人门徒,难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都没有听说过吗?”
  张淳傲声道:“王丞相常常讥人不读书,难道石山长《论语正义》王丞相也没有读过?子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没有说不在其位,不能议其政。观孔子一生,不在其位而议论其政之事,举不胜举。王相公难道连这也不知道?”
  王安石哼了一声,厉声说道:“强辞夺理!尽是巧言令色之徒。你们若要上书,可去登闻鼓院,可去开封府,来这里做什么?惊了圣驾,其罪不小,速速散去。”
  李旭冷笑道:“登闻鼓院大门紧闭,开封府闭门不纳,我们上告无门,只有告这个御状。我们一心为国,并无私心,哪怕什么罪名?”
  袁景文也说道:“请王丞相接我们万言书,给我们一个答复吧。”说着便把万言书递给王安石。
  王安石接过万言书一看,惨然变色,说道:“罢,罢。”递给冯京看了,转身便往宫中走去。冯京和文彦博一看,知道这万言书所说若是采纳,等于是逼王安石辞相,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跟着王安石去见皇帝。
  把学生们的请愿书交到赵顼手中,王安石突然有了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他一心一意,锐意变革,可以扪心自问,毫无自私自利之意,完全是为了国家的昌兴,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却被这众多的学子视为仇敌,几千学子聚集宣德门前,竟是为了废除免役法和保甲法。
  其实他根本没有想到学生们虽然提出废除免役法和保甲法,却并非是他们聚集宣德门前请愿的本意,但在王安石心中,自然什么桑充国、什么邓绾,都不过是一个借口,学生们的目的,自然是针对新法而来的。所以他才更加的失望。
  没有一个人是不渴望被理解的,特别是一个有了一种高尚的目的之时,被数以千计的学子误会、不能理解到这种地步,王安石实在深受打击。
  赵顼听王安石汇报出去面见学生的经过,草草看了一遍学生们的请愿书,沉着脸说道:“诸卿,此事当如何处置?”
  虽然心里很反感学生们这种极端的行为,这是对政府权威的公然挑战,但是赵顼也能明白,这种事情处置不当,史笔无情,他在后世就会被天下人讥刺。他顶住层层压力推行新法,锐意求治,是希望在后世留下万世之美名,否则以帝王之尊,他何须自苦如何?如果将来史书之上,记下他赵顼镇压学生,后世会不会把他和东汉恒灵这样的昏君相提并论,那实在可畏。
  王安石叩首说道:“陛下,臣为相无能,致有此变,虽自问本心无愧于天地神明,然而却终不能见容于世俗。因为臣的无能,把陛下陷入今天这样的困境,臣实在有负陛下厚望,臣自问也没有能力再处相位上,请陛下允许为臣归老,了此残生。亦可以谢天。”说到最后,心有所伤,不禁老泪纵横。
  一生心血,满腔报负,竟然要如此收场,情何以堪?
  但是宣德门前数千热血沸腾的学子,是无法理解王安石的这种心情,几千人静静的跪在御街上,默默等待皇帝的回答。宣德门前的气氛,也是一种深深的悲情与愤慨。
  满脸病容的石越在离学生们几十米的地方下了马车,在侍剑的搀扶下缓缓走向队伍的前列,有学生发现了石越,顿时“石山长”、“石山长来了”这样的声音响成一片。
  看不出石越眼里有什么感情,在病容的掩饰下,石越看起来非常的疲惫,在某些人看来,现在可以知道石越“告病”并不是做假,至少不完全是一种政治姿态。
  然而看到这几千个与自己年龄相若的学子,石越心里却有一种罪恶感。是自己和李丁文一起亲口商议,定下计策,挑拨起学生们本已渐渐平稳的情绪。把程颢在关键时刻调开白水潭,李丁文暗暗吩咐人在酒楼茶馆散布流言,挑拨亲密的学生的情绪,让他们在白水潭学院的学生中把情绪推向更激烈的地步,买通狱卒放出桑充国被用刑的惨状……所有的一切,自己都有份。
  为了缓解政治上的困境,不惜把这些大宋的精英玩弄于股掌之中,把他们推向一个危险的境界——如果皇帝决定镇压,那么自己就会是千古罪人,因为大宋的元气,经此一次,没有五十年无法恢复——石越想起李丁文对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证:“以皇上的性格,虽然刚毅果敢,但绝非无道之主,断不至于如此的!”但是这种单方面的保证,真的是自己可以如此布置阴谋的原因吗?
  “为了达到一个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使用最卑鄙的手段。”想不到自己倒真有马基雅维里主义者的潜质,在书房密谋之时,自己可不曾有过半点心软的。但是看到这一双双真挚的眼睛,石越却无法做到那么坦然。
  但是戏还是继续演下去的!
  王安石和邓绾把自己逼到了一个危险的境界,白水潭学院是自己赖已改变历史转轮与大宋国运之根基,而桑充国在此时此刻又是其中关键的一个人物,自己是完全没有退路了。
  “如果任由他们步步紧逼,那么公子的政治威信会荡然无存,将来的前途,顶多是皇上的一个词臣,一个司马相如,东方朔一流的角色,公子,这样的前途,你能甘心?”
  “利用白水潭数千学子的力量,是我们手中能把握的最重要的筹码,只有依靠这个力量,我们才可能和王安石下完这盘棋,但这个力量使用出去,虽然能致邓绾于死地,能重伤王安石,却一样也会严重伤害到我们自己,无论是白水潭还是公子,将来的处境都会变得更加微妙……”
  “然而我们没有选择了,两害相权取其轻!”
  “为了尽量消除对公子的负面影响,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皇上对公子的信任,同样也是公子能一展胸中抱负的关键因素。”
  “……”
  李丁文的分析,不能说没有道理。况且石越也知道,他绝对无法忍受王安石把手伸进白水潭的!一边回想着李丁文的话,一边调整心中的情绪,终于,请愿学生们的队伍的最前列,已经到了。
  石越狠狠的盯着带着的几个学生,十七个领袖中,白水潭占了十二个。石越心里忽然有点感到骄傲,这毕竟是“学生运动”呀,自己对白水潭士风的培养,并没有白废。
  犀利的眼光在十七人脸上扫过一遍,石越发生自己能叫得上名字来的,只有张淳、袁景文,还有一个叫吴晟的学生三人而已。白水潭虽然贯彻了自己的一些精神,但在某种意义,却是桑充国的学校,这一点石越亦不能不承认。
  好半晌,石越厉声说道:“你们这样做,欲置君父于何地?”
  袁景文是深受石越影响的学生,虽然颇有主见,却毕竟师事石越,并不敢回答。张淳却不怕石越,当下抬了抬头,朗声回答:“皇上本是明君,我们这样做,并不会损害皇上的英明。皇上若然纳谏,必能流美名于千古。学生不明白石山长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石越在心里赞了一声好,口中却毫不松软:“那么你们前来,又是想做什么?”
  张淳正容说道:“已上万言书,请释桑教授四人之狱、赦免十三同学、罢邓绾、废免役、保甲法。”
  石越高声冷笑道:“这是想挟众意胁迫朝廷?朝廷自有处置,你们如此行事,要天下如何看朝廷?要后人如何看今世?”
  “我们不过进谏言,伸正义,朝廷能嘉纳,天下之人,当知本朝君明臣贤,后世之人,亦当赞美皇上宰相胸怀宽阔,以仁爱治国。”张淳辩才极佳。
  “既然已进万言书,为什么还跪在这里?理当速速回校,等待皇上与朝廷的处置,跪在这里不爽,又是什么用心?”石越高声质问,一边又说道:“大家立即回校,皇上圣明,当自有处置,如果跪在这里非要一个结果,这和胁迫朝廷,又有什么区别?”
  石越和张淳的这番对白,数千学子听得清清楚楚,有些人怨愤更甚,以为石越不站在他们一边,心中的悲情意识更浓,反而更加坚定;有些人难免失望,看自己到崇拜的偶像竟然站在自己的反面,置自己的兄弟桑充国于不顾;有些人则心生犹豫,以为石越说得有理。但没有带头动身,众人便都不愿意动,没有人希望自己被看成孬种,以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但是无论是谁,对于这些心中并没有反对朝廷意识的学生们说,石越最后的质问,是难于回答的。连张淳都一时语塞,不能回答。
  石越正要乘胜追击,李向安却突然出现了,并高声宣旨:“宣石越觐见。”
  没奈何的石越只好跟着李向安去见皇帝。他的这一番表现,早有人报给赵顼和诸宰相知道了。
  赵顼看着病容憔悴的石越,还没有说话,石越就开始请罪:“臣治校无方,出此大乱,实在无颜见皇上。臣请皇上治臣之罪。”
  赵顼摆了摆手:“治你的罪又能如何?虽然你脱不了干系,但是这件事情也不是你能料到的。你的处分,以后再议。”
  石越知道出了这样的大事,御史台不弹劾自己,那是绝不可能的。处分是难免的事情,但是处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的对自己的信任。
  而赵顼对石越的偏爱,甚至超出石越自己的预料。
  冯京说道:“石子明之处分,臣以为是免不了的,但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学生赶走,这样实在太不成体统。”
  文彦博本来和王安石私交不错,只是因为政见不合而渐渐疏远,这时候看到王安石这样的状况,却也不愿落井下石,亦只淡淡附从冯京之议,说道:“冯丞相说得不错。”
  众人在这里商议了好一会,大家对王安石请辞都不置可否,表明了一种微妙的态度。既不想落井下石,却也不愿意挽留。赵顼很是气愤,他并不想让王安石辞职,他很明白这时候让王安石去职,无疑是宣布新法夭折。何况他也很倚重王安石。然而他更希望有臣子来挽留王安石,他就顺水推舟允许,这样上上下下更加好看。
  石越却不知道这些,他看到王安石心不在焉的样子,又不置一辞,心里正有点奇怪,因多看了几眼。王安石见他如此,勉强笑道:“在下已经请求归老了。”
  石越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此事万万不可。”
  这一下,王安石、冯京、文彦博都吃惊的望着石越,他们都没有想到石越会这么鲜明的反对王安石辞职。只有赵顼终于高兴了一点,因说道:“此事朕亦以为不可。”他本来是想把这事托一托,等过了几天,自然会有臣子来反对王安石辞职,没想到石越态度这么鲜明。
  他也知道白水潭之狱,石越未必能接受,在这种情况下,石越还能如此公而忘私,更让他赞叹了。
  石越心道:“王安石现在辞职,谁来为相?吕惠卿不在,曾布和自己资历远远不够,上台的肯定是个保守派,最好的状况也就是个惟皇帝之命是从的家伙,政治风气若是万一转为保守,自己说不定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怎么行呢?”
  这番话自然是不肯说出来的,嘴里说的却是:“臣以为学生叩阙于宣德门外,是非未断,而朝廷罢宰相,此事必为天下所笑。况且这些学生也并非针对王丞相而来,也并非针对新法而来。王丞相为相,臣虽然不能完全赞成他的政见,但是也不敢以私心而坏国事,宰相如果有罪,也应当因为他有罪的那件事而罢免。今日之事,激起大乱是知谏官邓绾,与王丞相有什么关系?”
  这番话说得赵顼点头称是,冯京和文彦博在心里暗怪石越迂腐,王安石却是百感交集。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虑,他也要表明辞职的态度,如果这时候还在相位上安之若素,那么自己的政治威信可真要荡然无存,更何况他是的确有心灰意懒的感觉。
  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臣无颜面对皇上,去意甚艰,还望皇上成全。”
  石越正色说道:“王丞相,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你辞职之事。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议,皇上自有主张。臣以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学生们劝散回校。否则实在不成体统。”他后半句话是向赵顼说的。
  众人点头称是。
  赵顼应问道:“石卿之意,当何处置?”
  石越沉吟说道:“臣以为就一个字,拖。”
  冯京问道:“怎么拖?学生聚集于御街不散,如何拖法?”
  石越道:“学生请愿,原是为桑充国之狱,若以臣之私心,则是希望陛下能释放桑充国,这样学生自散,而兄弟之义可全。然而此非为国家谋,学生既以此狱为冤狱,陛下可以下诏告诉他们,暂免邓绾,另责贤能官吏主审此案,必还学生一个公道。若果违国法,则虽万人叩阙,亦不能赦免;若真是冤狱,皇上圣明,亦不会冤枉忠良。学生既是为此狱而来,则皇上已经罢免主审官,重新择人审问,学生也当无话可说。”
  冯京点头赞成:“这个办法甚好,一来保存国家体面,二来显示陛下公允之心,三来让学生无话可说。”
  文彦博也道:“若是因为学生叩阙,便尽从其议,臣是绝不敢苟同的,以后小人若学了这个样,朝廷就毫无威信可言。这个方法不错,臣也赞成。但是煽动学生来叩阙的主谋,事过之后,亦当惩戒,否则的话也太不成体统了。而且要追究是否受人指使,此事不明,只怕石大人也有几分不方便。”他的言外之意甚明,文彦博对石越,也免不了有几分怀疑之心。
  冯京却从另外的角度说道:“不错,随从的学生可以不问,以示朝廷宽大之议,而主谋的学生,无论桑充国之案结论如何,都应当严惩。至于幕后主谋之人,或有或无,以后再说。臣敢保石子明断然与此事无涉的。”他是维护石越之心。
  石越听到他们要秋后算账,本来是想委婉表示反对之意,但是文彦博所说,便是连自己也扯上了干系,话到嘴边,只好收回,附议道:“臣也以为正当如此。”一边在心里暗骂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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