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红尘-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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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中只有他几年前留下的六位数的电话号码,而北京现在已经是七位数。我无法
找到他。
我慢慢提起话筒,心里充满情意。在北京打最后一个电话吧。电话通不了是电话的
问题,我只证明我的心。
我慢慢拨了六位数,万料不到电话通了。一通就听他问:“喂哪位?”
我张皇失措面红耳赤瞅着话筒。
他说:“喂,请讲话。”
我讷讷地说:“对不起,我以为电话不会通的。”
“哦——”他一声长长的哦刹时删掉几年的空白,他温和地说:“小姐,电话从来
都是通的。”
“北京不是七位数吗?”
“还剩最后一个局是六位数。”
就事论事之后,我不知说什么才是,太没有心理准备了。
他说:“你来北京了?”
“我要离开北京了。”
“什么时候?”
“明天。”
我这人的确变刁了。前一刻我都没打算哪一天走。朋友一接上头就拿刀刃试红白。
不给他时间不给他余地,看他怎么处理。
他说:“明天我不能送你。对不起。”
我假笑,说:“没关系。你在忙什么呢?”
“忙‘两会’。”
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两会’?”
他说:“看你,这么大的国家大事:政协、人大两个大会嘛。”
“你和‘两会’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我的提问很可笑。“我在会上。懂了?”
我忽然想起了平常在报纸上见到的他的名字,总是很高兴他成了一个人物。这会儿
怎么忘了。
“懂了。”我说,“你搞政治了,你是个比较著名的人物了。那你忙吧,不必送我
了。”
“这样吧。今天晚饭时间我有两小时可以自由支配,我请你吃顿饭。”
我说:“不吃。”
我说不吃的时候眼前飞快闪回这次来北京的所有委屈和失望,我的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他说,“我现在身不由己。既不能送你也不能陪你玩玩。但我们可以一
起吃顿饭。”
我一边抹泪水一边冷静地说:“我没哭,我也没时间吃这顿饭。”
我们都不说话了。一种梗塞状的难受劲从我们的心中慢慢滚动过去。
他说:“那就不吃?”
我说:“不吃。再见。”
这次我能肯定我的钥匙没丢而他把钥匙丢失了。
我立刻着手办明天离京的火车票。
毛同志陪我和票贩子老赵谈买黑票的勾当。我们三个人都坐在招待所肮脏的沙发上,
面对从不走动的世界各国时钟。老赵长一北方男人的大脑袋,留寸头,齆着鼻子说一
口老北京话,满口舌头乱卷,句句理直气壮。找老赵买票的规矩是必须事先交纳手
续费。到武汉的当日硬卧票,手续费五百元人民币。次日票,三百元。提前三天订票,
一百五十元。提前一星期,一百元。
我说:“我要明天的。”
老赵说:“先交三百,明天按票价一手交钱一手交票。”
毛同志说:“你不能便宜一点吗?”
老赵说:“大婶,您当这是菜市场买萝卜大白菜?”
我说:“三百就三百。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我把钱给你你一去永不回,我上哪找
你?”
“这好办。我不收这钱。”老赵拉过服务台里面的小姐,说:“把钱押在她这儿行
吧?”
老赵就是招待所总服务台介绍给我们的。我当即数了三百块钱交给了小姐。我让小
姐给我开了一张收据。
我收拾好了一切,坐在房间,专等票来。第二天毛同志出去买医疗器械,中午特意
赶回招待所,说要送我。
中午老赵没来。来了个电话。
“票实在太难弄了。北京在开‘两会’呢。还要票吗?”
“当然要。”
“要明天的吗?”
“是的。”
“那手续费还是三百。今天我白跑的车马费就算了。”
“好吧。”
我拿出毛巾抖一抖又挂在卫生间。岁月开始显得无限漫长。
又一天中午时间到了老赵没来,又是一个电话。与昨天内容一模一样的电话。
第三天中午还是一个电话。要明天的票吗?要!那就还是三百。票太难了。北京在
开会!
第三天我和毛同志预感都不好。毛同志因此没出去办事,陪着气疯了的我。
“北京人怎么这样!北京人怎么这样!”毛同志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蹙着眉在房间
踱来踱去。我躺在床上,两眼望天,用脚趾甲狠狠抠墙纸,恶毒的报复念头满脑瓜乱转。
第四天上午老赵来电话了。他说有了明天中午的票。请带上票钱到火车站广场西侧
报刊亭去,有人会给票的。
我翻身起床穿上外衣准备去取票。毛同志喝住了我:“等等!这里头有阴谋诡计。”
“不会的。他们不会不给我票。”
“不是。我是说你实际上是向老赵提前三天订票的。手续费应该一百五十元。老赵
为了多赚一百五十元,老骗你说在买明天的票。”毛同志站起身来,眉头展开:“现在
事情明朗了。老赵只可能三天后有票,可他用计让你多掏了一百五十元钱。”
“对。”我也豁然明白。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吗?请直截了当推心置腹说,我可以
给。反正也不是我的钱。何必害人苦等三天。白了多少少年头!
“好狡猾!”毛同志感慨万千,说:“社会变成这个样子了!这是在首都北京发生
的事啊!毛主席如果九泉有知,只怕要从纪念堂站起来哟!”
我与毛同志是两种思路。她是以小见大,忧国忧民。我却是不论是与非,只想到要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寸土不让锚株必较。
“走。”毛同志勇敢地挺起胸脯,挽起我的手臂。“我和你一起去车站。我倒要看
看这些贩子什么嘴脸。”
“不。”我使劲摇头。我告诉毛同志:“我不愿意善罢甘休。我这次来北京太难受
了!”
“我们报警?”
“私了。”
毛同志惊诧得拍了一声巴掌。“莫搞莫搞。小眉,你人生地不熟又是个女的。”
“真的私了。讨个公道而已。但我需要你帮我,可以吗?”
毛同志望了我一刻,说:“可以。我这次豁出去!”毛同志一激动说起了湖南话。
我很想很想冲过去,握紧她的手,告诉她我为我们第一天见面时我的冷漠无礼深感
抱歉;告诉她如果没有她的陪伴,我在北京的日子将会多么难捱;告诉她我将永远记得
并想念她。但是,我一动没动,一句活没说出口,傻站着,不敢看她。毛同志去了卫生
间,在里头哗哗的放水声中清着哽咽的嗓子和堵塞的鼻子。
十分钟后我拎着旅行包出了门。毛同志站在窗前一直对我摇手。
我在火车站广场顺利地取了票。顺利得令人吃惊。一位妇女走近我问:“眉红?”
我点头。这位妇女在我眼前松开拳头,掌心里是一张硬卧火车票。她又伸出另一只手。
我将准备好的票款放在她手里,她没数钱,只看了看,然后票就到了我手里。她将两手
抄进口袋,转身走了。
我寄存了行李。在电话亭给毛同志打了一个简洁的电话。跳上一辆出租车,转眼到
了西苑饭店。
我在西苑饭店的酒吧里一边吃水果盅一边等电话。
我在温暖如春的暖气环境中脱掉了大衣,穿着羊毛衣裙,漫不经心吃着,手里翻着
武侠小说《碧血剑》,注意力始终跟随着吧台上的小姐,因为吧台上的电话由她接。
电话铃响了,小姐拿起话筒听了听。在她问“哪一位是眉红小姐”的同时我已经站
了起来。
“成功了!”毛同志在电话里欢欣鼓舞。她说:“你的票到手之后我马上找到了招
待所经理。我装出沉痛的模样告诉他:我同房间的旅客不辞而别了。经理大叫:什么?
我说:不过她留下了一些钱和一张三百元的收据,可能是交的房费。经理立刻让我和他
一起下楼到总服务台,一结算房费一分不少当然也不多。服务员急红脸了,说经理这三
百元钱是老赵的。经理说什么老赵的!就是房费嘛!哦,太有趣了!”
毛同志像个喜欢讲故事的小女孩不厌其详,我静静地听着,觉得这故事非常好听。
“还有吗?”
“有!”毛同志快活地咯咯笑。“大概是服务员通知了老赵。老赵很快就赶来了。
在大厅里暴跳如雷,冲我发恼。我说:“你这个人有意思。我与这事有什么关系呢?我
说:你要是懂事,对我客气一点,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个电话号码。老赵的脸变得好快,
当场就陪上笑脸给我说好话。我就装出同情他的样子悄悄告诉他了电话号码。他肯定会
给你打
电话的,现在他和经理在争吵。”
“毛同志,让你做了一次特务,好玩吧?”
“你这个女讶子呀!要当心罗,当心聪明误聪明罗。”
“谢谢!”我真心地顺从他说,“我记住了你的话。”
我刚放下话筒电话铃就响了。我让小姐接电话。但我站着没动。小姐一听又笑盈盈
将话筒递给了我。
果然是老赵。
他怒气冲冲地说:“你应该给我订票费,这是规矩!”
我自然是和颜悦色。我说:“我当然给。我是因为急事换了住所。”
“你什么时候给我?”
“现在就给。我在西苑饭店酒吧等你。”
“我又得出车马费!”
“这一趟的我报销。”
老赵直喘粗气。“喂,我马上就到。我告诉你放明白一点,咱是北京人,在北京你
甭给咱玩猫腻!”
我说:“我在北京什么都没玩。”
一只细颈瓷花瓶里头插着一支粉红色的月季。我把一张百元钞一张伍拾元钞放在一
块,用花瓶压在桌布上。
老赵进门了。他的衣冠不整被把门的门卫狠狠蔑视了一眼。老赵的步子小心翼翼,
好像怕在光可鉴人的地上摔倒。
待酒吧小姐将老赵引导到我的桌旁,他的气焰已经在表面熄灭了。我请他喝咖啡。
“给我!”他低声说。
我指了指花瓶。
“应该是三百元。”
“应该是一百五十元。你给我买的是三天之后的票。”我轻声细语说,“做生意,
规矩和信誉是最重要的。骗人也要看看对方是谁。”
“我操——”
“小姐。”
酒吧小姐应声而来。我给了老赵几秒时间,他紧闭嘴巴。我说:“我也要杯热咖啡。”
“好的。”小姐应声而去。
老赵抓起钱塞进了衣服口袋。一脸霉气。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大厅。
这是我在北京最惬意的一刻。
西苑饭店流光溢彩一尘不染简直与我那招待所有着天渊之别。因此我特别想在这里
和王先生见一面。我设想他大吃一惊然后无可奈何地为我在酒吧的消费付款。用这个节
目向王先生作别吧,不在我们一同出门旅行了一次。尽管他厌恶我或者说对我没兴趣。
不知道年过半百阅历丰富的王先生明白不明白,男人对女人表示没兴趣是对女人多么大
的侮慢。
我往王先生房间打了一下午电话,他始终不在。
我在西苑饭店门口东张西望,踱来踱去,兀然心生一念,便伸手打了一辆面的。
司机问:“上哪儿?”
“兜风。”我说,“走三里河路过木握地上复兴门外大街,照直往东开。经过了国
际饭店之后上北三环路回西苑。”
司机看了我一眼,说:“好呐。”
我一本正经,努力做出深不可测的模样。
这样,我从黄昏初降到华灯齐放,在京城由西向东兜了一圈。我经过了吴琴心家。
经过了与她吃饭的国际饭店。经过了老阿山家。经过了好几个旧日朋友的家。经过了我
不辞而别的招待所。经过了我恋恋不舍的毛同志。经过了我与德方打交道的紫红色的楼
房。经过了我依然怀念的马甸桥。
我差不多是以故宫为圆心,以封建时代的皇城为半径画了一个不大圆的圆。我清醒
地意识到无论我奔驰在哪条路上,我都可以遥望故宫太和殿。尽管北京的辉煌灯火,现
代化建筑,蝗群般密集的小轿车,摇滚乐流行歌曲糊弄了我的视线,常常使我不知身在
何处。但我闭上眼睛还是可以看见从前那座方正的巍峨的皇城。我从未能旅游成,心却
处处都到了。总不能让我白来北京一趟嘛。
干燥的北方风冷漠地吹打我的头发。我默然望着窗外。
车上了三环路,顿时平稳顺溜开阔起来。由于架设了许多立交桥,这一路没有红绿
灯。一个多小时没说话的司机打了个呵欠,试探说:“听歌吧?”
我不想听歌,但怕司机打瞌睡。我说:“好。”
司机放进去一盘磁带。劈头一句便是港台味的情歌:明明白白我的心,渴望一份真
感情。
北京似乎正流行这首歌。我已经在出租车里听过好几次了。根据这几天我对北京的
感觉,流行这种歌实在不相称。他们渴望真感情?开玩笑!
我说:“师傅您能换一盘音乐带子吗?”
“行。”
换了。一听更糟糕,是克莱德曼的钢琴曲。我是从武汉听着克莱德曼搞了小小把戏
才进京的,结果在京苦不堪言。此时此刻。我宁愿要大白话,而不要钢琴曲,我坚决拒
绝它柔软的触须悄悄伸进我隐秘的创口。
“对不起,师傅,还是听明明白白我的心吧。”
“对。这歌好听。”
歌声陪伴司机开车。我依然默默望着窗外,干燥的北方风依然冷漠地吹打我的头发,
司机提醒我说到了。我凝神一看,窗外可不正是西苑饭店。晚上从马路对面看,西苑更
漂亮了。我下了车,站在冷风中活动脚腿。我觉得腮边有蚁爬感,一抹居然抹到一手冷
泪。谁哭了?
我得承认我的心不太好。总把别人往坏处想。半个多月的北京经历把我的心搞得更
不好了。正当我要动身往西苑饭店去的时候,我无意中看见了王先生。王先生和他表弟
又在一块。他们在西苑饭店对面的一片林子里散步,两人紧紧靠在一起。我突然对他们
的关系产生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猜测。
我跟踪了王先生和他的表弟。
王先生送他表弟到一栋公寓楼。他俩依依不舍。他们走进一辆中型交通车的阴影里
拥抱告别。
当他们拥抱时我身上起了鸡皮疙瘩,拔腿往回跑。经过那边林子我突然蹲了下来。
我的腿直发抖。我以为王先生他们又回到了林子里。细一看不是,是另外的两个男人。
另外游逛的还有一对对的男人。我害怕极了。
我冲进西苑饭店大堂,取了寄存的小包,去卫生间洗了脸,我想只要不再见到王先
生,我随便住什么样的招待所都成。
在饭店大门口,我和王先生撞了个满怀。我们都像看见了鬼一样。
“眉红!你怎么在这里?”
我无法告诉他一切。
“你怎么啦?脸色这么不好?”
我这才想起我没吃晚饭。
“我饿坏了。”
王先生带我到附近一家小餐馆,要了四菜一汤。是餐馆最好的菜。我不顾一切,埋
头吃饭。王先生在一旁陪着呷着茶看一张小报。
我一连喝了好几口热汤才止住了心慌气短。
“眉红,告诉我,你怎么跑到西苑来了?”
“我来向你道别,我明天回武汉。”
“打个电话来不就成了?你呀,又单纯又任性。”
我吃了很多菜,菜盘一只一只光了。我把菜盘摞在一块。旁边的服务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