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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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我们脱离了国民党军队的合围,横穿了西海固回民区。为躲避国民党飞机的轰炸骚扰,我们白天宿营,夜间行军。这一地区的漫坡山路都是光溜溜的路面,没有沟坎和凸起的石块,道路两边也没有荆棘灌木,行走之上非常便利。
西海固地区的民居十分奇特,一马平川的黄土塬,放眼望去几十里,没有一座村庄,没有一棵树木。走到近前,才发现黄土地下挖陷出一个一个簸箕样的巨坑,坑的三面竖壁上再掘出三孔窑洞,窑洞顶上的地面挖出一环排水沟,排水沟泄水进入“簸箕”底角的水窖,水窖贮存的雨水雪水供应人畜一年饮用。放牧的牲畜也赶入“簸箕”里的窑洞圈起。
我们询问老乡,你们怎么不盖房子呢?
老乡说话的腔调与四川话大不一样:“我个地方呀,幺个穷呀,木头买不起呀,二个冬天冷死人呀,三个夏天热死人呀,刮起热风,牛羊受不了呀!”
我们还动员人家参加红军:“跟我们红军走吧,将来能过上好日子啊。”
老乡说;“我能个活呀,不嫌弃地方苦呀!”
在西海固,我们卫生队这群娃娃,连着三天找不到水喝,找老乡问水,老乡也不告诉。后来遇见一户好心的老乡,他说:“水呀!就在你们脚底下,你们是找不了哟……你们得用银钱买哟!”最后谈好价钱,我们二三十号人,每天喝水作饭,给他10块银元。
我们跟着红军大队一路北行,走到宁夏的盐池县城,远远望见县城的高墙了,前队传下口令,盐池城里住不了这么多人,就地宿营吧。我们二十几个“小鬼”选一块黄土坎儿,背靠背,肩靠肩,坐在黄土地上睡了一夜。
再以后,从盐池开始了沙漠里行军,沙丘无边无际,走上百八十里,偶尔碰见两三户人家。沙漠里没有水,我们按照向导出的主意,每次出发前,脸盆盛上半盆清水,行军路上,几个人轮流端这半盆水,走到中午,喝一点点水,润润喉咙。一直到快宿营了,有了水源,才敢把水盆里的水喝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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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征结束了(2)
陕北的定边县遥遥在望,我们端着半盆清水扑进了陕北的怀抱。
定边是我进入陕北的第一座县城。定边位于陕北的西部边界,北面长城外就是内蒙古的沙漠。定边方方正正的城池方圆大约七八里吧。土城墙用二尺长的土坯垒起,有墩墩实实的城门垛儿。城内民居十之八九为土坯茅草屋,苫房顶的茅草,老百姓说是“硬杆草”,就是我们过草地防冰雹的那种草。
定边的自然环境恶劣,没有水源,土地贫瘠,城内都是衣不遮体的穷苦人。
我们这个卫生队在定边住了三五日,同伴们仍然陆续被调走,再出发时,全队连我计算在内,只剩下八个人。我们端着半搪瓷盆清水离开定边城,又开始行军。松软的黄沙灌进草鞋,搓磨着脚掌脚背,十分疼痛,索性脱下草鞋,赤脚走沙漠。
大家轮流端水盆行军,别扭透了。
从定边到吴旗保安一路,只看见一口水井,有个老乡在路旁摇动井架上的辘辘,井绳盘了一大坨,我们几个人等在井边,想喝一口水,那老乡一言不发,只埋头摆动轱辘把。等了半晌,我们不耐烦了,说:“不要掉队,走吧!”沿着黄土漫坡向上走,边走边回头,走出了二里多路,我们登上了坡顶,那个老乡还在那里摇动轱辘把。
陕北乡村与四川相比,村子里的寺庙和戏台绝无仅有,村头和路边只有矮矮的土地庙。半人多高的土地庙里面少见石雕土地爷和石雕香炉,大多是摆两块砖,起一堆沙土,能烧香就行。土地庙四壁贴满红纸,红纸上书写祈祷祝福之类的字样。
有一次在土地庙旁休息,我们几人互相抓起香灰撒着玩。
“你们家里烧不烧香?”
“我在家里可没见过这样的玩艺!”
“我家有条桌子,摆香炉,烧蜡烛,上供品……”
“那是设神龛子嘛!”
几个人说着玩着,打闹之中水盆子碰翻了,清水一下子渗入黄土无影无踪。
结果渴了一整天没有水喝。
向导举起手中的木拐,指向远处的一座山峰:“那个山下就是保安!”。
我的长征终于结束了,就要开始在陕北的十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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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陕北(1)
1936年11月,我到了陕北保安。我和伙伴们走进保安城。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保安成了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所在地。
稍一打听就找到了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
保安是刘志丹的故乡。刘志丹牺牲后,改保安县为志丹县,纪念刘志丹烈士。
中华苏维埃临时中央政府的土坯房内,一盘土炕一张炕席,一只牛皮公文包挂在墙上。政府秘书长谢觉哉,见我们几个娃娃红军找他,忙放下手中的毛笔。他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就像老爷爷见到小孙孙,问寒问暖。
谢老问我们:“你们到了保安,想干些什么呀?”
我们像商量好的一样,异口同声:“我们想上前线。”
谢老看一眼坐在窗前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头儿,那个老头儿就笑了。谢老说:“你们还小哇,吃的苦太多啦,不要四处奔波啦。你们去卫生学校好不好?”
从“理论”上说,我已经17岁,估计实际年龄15岁。四川人,本来个子就不高,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
谢老见我们死活不去卫生学校,只好遂了我们的意愿,他说:“那好吧,你们几个,一人跟一位首长吧,就在中央政府里工作。”随后,谢老领我去见新的首长黄祖炎。
说起第一次和黄祖炎首长见面的情景,就像是在昨天。
那一天,谢老和我,绕过一间高大奇怪的建筑,走到后院,沿墙有一圈平房。谢老推开一间平房的门:“老黄,给你送个帮手来啦!”谢老又给我介绍:“他是我们政府的黄部长,黄祖炎。他是你的首长,以后你跟着他,照顾他的生活,为他做些事情。”
黄祖炎握住我的手,和蔼可亲:“以后多辛苦你啦!”
谢老说:“你们爷俩儿谈吧。”就走了。
我的新首长,又高又瘦,嘴巴包拢不住前凸的门牙。
黄祖炎问我姓啥叫啥,几岁,几时参加的红军。我一问一答。他说着就从我后背上摘下羊皮口袋:“小李,你就跟到家里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把衣服裤子都脱了,弄水洗洗身子,换上新棉衣。”
我脱衣服时,银元“咣”的一声掉出来,黄祖炎说:“小伙子,你还有这么一块宝贝呀!有多少?”
“这是在班玛发的,一个人就发了一块。”
“啊,你到青海啦!”
“我听大伙嚷嚷到青海啦。”
黄祖炎拾起银元:“你们四方面军银元真够多的。”
“多是多,可都丢到山涧底下去了。”
“咳,过去的事就不说啦。你这块银元借给我,好不好?等将来我有钱,再还你。”
我说:“还借啥!给你吧。”
黄祖炎领着我转了几条小巷,在一家店铺里,用这块银元买了20斤土挂面,他高兴地说:“这可救了大急了!你救了一条半的人命儿呢。”
天黑,首长领来一位漂亮的陕北女子,她穿蓝底白花棉裤棉袄,只是腰身圆粗怀着身孕。黄祖炎说一条半人命,肚子里的胎儿是半条命。
黄祖炎首长说:“她是我爱人,朝玉英……小李呢,以后就跟我们在一起啦。”
朝玉英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李耀宇。”
“你告诉我是哪三个字,怎么写。”
“我也不知道。在四川通江鹦哥嘴填登记表,听我爸爸说给那个人的。”
“你今年多大?”
“听我爸爸说:‘算大不算小,14岁啦’。”
“以后,你有不认识的字,就来问我好不好?”
黄祖炎问我:“小李在四川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了吧?”
我不想让他知道,就说:“我没有入团。”在四川的时候,几乎天天开共青团生活会,要我们互相揭发检举坏人坏事。来到保安,没有人知道我的底细,正好脱离出来。
黄祖炎开导我:“你要是入了团,就可以马上转为共产党员,我去给你办个手续就行。”
我一口咬定:“我就是没有入团。”
黄祖炎说:“那算了吧!玉英,你给我们煮枣子吧。”
朝玉英将搪瓷茶缸放到炭火盆上,冒出的甜丝丝的气儿,真馋人啊。
黄祖炎从桌子上拿起一块纸片,抖了抖,说:“红军总部印的《参考消息》,组织规定只有我能阅读,玉英和小李可不能偷着看啊!”
我急忙说:“我可不认识一个字!”
黄祖炎不相信:“在红军里没有人教你识字?”
我一听读书识字,心就砰砰直跳,赶紧说:“我不认识字,我真不认识字!”
黄祖炎说:“那好吧,从今以后,你有三个任务,一是学习文化,二是保管好手枪和毛笔,三是管好《参考消息》这份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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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陕北(2)
《参考消息》在保安用小张的黄纸灰纸来油印,只有党内的高级干部才有资格阅读。在很小的范围内,高干们简称之“小报”。当时,不是注意保存的问题,而是当作秘密文件严格保管。首长读过的“小报” 由我交回谢老那里儿销毁。到延安后,“小报”隔一天出一期,改用铅字印刷,纸张的质量也提高了档次,版面扩大到四开。
朝玉英招呼我俩:“来呀,吃枣子啦。”她用筷子从搪瓷茶缸里夹出一粒大枣,喂进我的嘴,我是连核带肉一起嚼碎,一伸脖子吞下肚子。
朝玉英笑了:“像饿鬼一样。”
黄祖炎说:“他们这一年多,苦坏啦!”
吃光了红枣,我们三人捧起搪瓷茶缸一人一口,轮流将煮枣的汤喝光了。
保安城土头土脑,残存的城墙差不多猪圈围墙。我跟着黄祖炎、朝玉英沿着城墙散步。首长夫妇询问我四川家乡的情况。我告诉他们,家里的姐姐做了别人的童养媳,爸爸也参加了红军,现在不知他的生死下落。
黄祖炎猜测:“如果你爸爸能活下来,现在可能也到西路军去了,因为,我没有听说有人找你。”
我不知道“西路军”是怎么回事。黄祖炎简单给我解释,红军为了与苏联沟通联系,派三个军西渡黄河,经宁夏甘肃去新疆,这支部队现在就叫“西路军”。
黄祖炎说话和气,有些像张琴秋大姐的样子,我的胆子也大了,敢问个问题:“首长啊,昨天领我来的那个白胡子老爷爷是干啥的?”
黄祖炎笑了:“他是我们中央政府秘书长谢觉哉啊,我们叫他‘谢老’啊。”
我又问:“哪个屋子里的白头发戴眼镜的老头儿是干啥的?”
黄祖炎告诉我:“他是我们中央政府的主席林伯渠啊!”
林伯渠也是决定我命运的人。
几天后,在中央政府的院子里,我遇见谢觉哉老人。
谢老拦住我:“小李,来来来,我和你说件事。”
我停住脚步:“啥事?”
谢老说:“送你去延长的‘完小’上学去,好不好?”
我一声不吭,心里一阵阵发紧,只是看着谢老。
谢老继续说:“我们中国革命,有个二三十年还成功不了?到那个时候,你没有文化怎么得了呀!”
我望着谢老,仿佛祖父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动。我央求他:“老爷爷,就让我就跟着首长吧,我不去上学。”
谢老说:“孩子啊,你不懂啊,没有文化做不了大事啊!”
我说:“我就想回四川家乡,放牛去!”
谢老叹口气:“你真是个老实的孩子呀,革命要闹多少年哪……”他摇着头走开了。
谢老先生猜不透我的心思呀,有了四方面军张国焘搞极左做法的经历,我始终认为,上学有被砍头的危险!我不敢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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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识毛主席的一幕
我在火炕上睡了一夜,清晨起床时,浑身上下的关节咔咔作响,没有虱子跳蚤的叮咬,全身感觉别扭。
黄祖炎首长临出家门时,叮嘱我把长征时穿的“行头”统统处理掉。我找到“中央政府”的大灶,对烧火的陕北老汉说:“把你的‘茅铁’借我用一用。”
老汉听不懂,反问我:“你讲啥?”我又重复一遍,他还是一脸茫然。我拾起灶口前的柴草,反复比划,他明白了,领我走到院子里的槐树下,抬脚就踹槐树,枯枝落了下来。我从大灶引来火种,在院子中间拢燃一堆篝火,将一团穿了两年没离身的烂衣服,扔到火堆上。火堆里冒起黑烟,虱子被火烧得像炒芝麻一样——噼啪噼啪地响。和我一同留在苏维埃政府的两个伙伴也凑到火堆前,呆呆地出神儿。
一位瘦瘦的高个子首长走进后院,他经过火堆,连声说:“好臭,好臭!”我扭头看他走进谢老的房间。
一会儿,谢老陪着这位首长走来,谢老说:“小李呀,毛主席来看你们来啦!”在四川时,许多人谈论“朱毛红军”,在长征途中见到过朱德总司令,到陕北后又听许多人讲毛主席怎么怎么样,这时才明白“朱毛”原是两个人。
我抬头望着毛主席,迟疑地问:“你是毛主席?”
高个子首长认同了:“我是毛主席!”
谢老说:“这就是和四方面军会师后调来的小鬼……跟着老黄的小李。”
毛主席弯下腰:“你们谁是‘背时锤子’呀?谁是老表呀?还是老板娘那个塔塔的?”我不知道“老表”“老板娘”是什么东西,不晓得回答。
谢老替我回答:“他不是老板娘那个塔塔,也不是老表……是锤子那个塔塔的。”
毛主席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又是一个锤子娃儿。这一年来,你可受苦啦!欢迎你到中央政府来工作……你们一起长征有多少‘小鬼’呀?”
“我们一块的有一百多个。”
“他们都到那里去了?”
“在河连湾调走了一大半,后来一路走,一路调走,只剩下我们几个到这里来了。”
毛主席又问我:“小李呀,念过书没有哇?”
我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反问他:“什么叫念书?”
毛主席解释说:“上学堂……写字认字呀。”
我不敢承认在红四方面军中识过字,很干脆地否认:“我没念过书!”
“你在家干些啥子呀?”
“在家放牛。”
毛主席是明知故问:“噢 !你家还有牛?”
我说:“我家没有牛,给地主放牛。”
毛主席表现出不相信的神气:“小伢子,你多大呀?能给地主放牛?”
我说:“我七岁就给地主放牛。”
后来,毛主席对我们几个说了一句:“你们好好工作,好好学习,将来的天下是你们的。”
说话之间,毛主席慢慢踏上首长门前的石台阶,走进房里,我和谢老随其身后,警卫员站在了门外。
毛主席对谢老说:“像他这样的‘红小鬼’,来到我们政府是越多越好哇!是‘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接着,毛主席又问:“你七岁就放牛,现在怎么在红军里呀?”
我说:“听地主儿子说,我爸爸入了‘红棒佬儿’一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