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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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戴撮尖乾红凹面巾,鬓傍边插一枝罗帛像生花。上穿一领围虎体挽绒金绣绿罗袍,腰系一条称狼身销金包肚红胳膊。着一双对掩云跟牛皮靴,骑一匹高头卷毛大白马。
那大王来到庄前,下了马。只见众小喽罗齐声贺道:“帽儿光光,今夜做个新郎。衣衫窄窄,今夜做个娇客。”刘太公慌忙亲捧台盏,斟下一杯好酒,跪在地下。众庄客都跪着。那大王把手来扶道:“你是我的丈人,如何倒跪我?”太公道:“休说这话,老汉只是大王治下管的人户。”那大王已有七八分醉了,呵呵大笑道:“我与你家做个女婿,也不亏负了你。你的女儿匹配我也好。我的哥哥大头领不下山来,教传示你。”刘太公把了下马杯,来到打麦场上,见了香花灯烛,便道:“泰山何须如此迎接?”那里又饮了三杯。来到厅上,唤小喽罗教把马去系在绿杨树上。小喽罗把鼓乐就厅前擂将起来。大王上厅坐下,叫道:“丈人,我的夫人在那里?”太公道:“便是怕羞不敢出来。”大王笑道:“且将酒来,我与丈人回敬。”那大王把了一杯,便道:“我且和夫人厮见了,却来吃酒未迟。”那刘太公一心只要那和尚劝他,便道:“老汉自引大王去。”拿了烛台,引着大王,转入屏风背后,直到新人房前。太公指与道:“此间便是,请大王自入去。”太公拿了烛台,一直去了,未知凶吉如何,先办一条走路。那大王推开房门,见里面黑洞洞地。大王道:“你看我那丈人是个做家的人,房里也不点碗灯,由我那夫人黑地里坐地。明日叫小喽罗山寨里扛一桶好油来与他点。”鲁智深坐在帐子里都听得,忍住笑,不做一声。那大王摸进房中,叫道:“娘子,你如何不出来接我?你休要怕羞。我明日要你做压寨夫人。”一头叫娘子,一面摸来摸去。一摸摸着销金帐子,便揭起来,探一只手入去摸时,摸着鲁智深的肚皮。被鲁智深就势劈头巾带角儿揪住,一按按将下床来。那大王却待挣紥。鲁智深把右手捏起拳头,骂一声“直娘贼”,连耳根带b070子只一拳。那大王叫一声:“做甚么便打老公?”鲁智深喝道:“教你认的老婆!”拖倒在床边,拳头脚尖一齐上,打得大王叫救人。刘太公惊得呆了。只道这早晚正说因缘,劝那大王,却听的里面叫救人。太公慌忙把着灯烛,引了小喽罗,一齐抢将入来。众人灯下打一看时,只见一个胖大和尚,赤条条不着一丝,骑翻大王在床面前打。为头的小喽罗叫道:“你众人都来救大王。”众小喽罗一齐拖枪拽棒,打将入来救时,鲁智深见了,撇下大王,床边绰了禅杖,着地打将出来,小喽罗见来得凶猛,发声喊都走了。刘太公只管叫苦。打闹里,那大王扒出房门,奔到门前,摸着空马,树上折枝柳条,托地跳在马背上,把柳条便打那马,却跑不去。大王道:“苦也!畜生也来欺负我。”再看时,原来心慌,不曾解得缰绳。连忙扯断了,骑着b07d马,飞走出得庄门,大骂刘太公:“老驴休慌!不怕你飞了!”把马打上两柳条,扑喇喇地驮了大王上山去。刘太公扯住鲁智深道:“和尚,你苦了老汉一家儿了。”鲁智深说道:“休怪无礼也。取衣服和直裰来,洒家穿了说话。”庄家去房里取来。智深穿了。太公道:“我当初只指望你说因缘,劝他回心转意,谁想你便下拳打他这一顿。定是去报山寨里大队强人,来杀我家。”智深道:“太公休慌,俺说与你。洒家不是别人,俺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为因打死了人,出家做和尚。休道这两个鸟人,便是一二千军马来,洒家也不怕他。你们众人不信时,提俺禅杖看。”庄客们那里提得动。智深接过来手里,一似b07e灯草一般使起来。太公道:“师父休要走了去,却要救护我们一家儿使得。”智深道:“什么闲话!俺死也不走。”太公道:“且将些酒来师父吃,休得要抵死醉了。”鲁智深道:“洒家一分酒只有一分本事,十分酒便有十分的气力。”太公道:“恁地时最好。我这里有的是酒肉,只顾教师父吃。”且说这桃花山大头领坐在寨里,正欲差人下山来探听做女婿的二头领如何,只见数个小喽罗,气急败坏,走到山寨里叫道:“苦也!苦也!”大头领连忙问道:“有什么事慌做一团?”小喽罗道:“二哥哥吃打坏了。”大头领大惊,正问备细,只见报道:“二哥哥来了。”大头领看时,只见二头领红巾也没了,身上绿袍扯得粉碎。下得马,倒在厅前,口里说道:“哥哥救我一救!”大头领问道:“怎么来?”二头领道:“兄弟下得山,到他庄上,入进房里去。b124耐那老驴把女儿藏过了,却教一个胖和尚躲在他女儿床上。我却不提防,揭起帐子摸一摸,吃那厮揪住,一顿拳头脚尖,打得一身伤损。那厮见众人入来救应,放了手,提起禅杖,打将出来。因此我得脱了身,拾得性命。哥哥与我做主报仇。”大头领道:“原来恁地。你去房中将息,我与你去拿那贼秃来。”喝叫左右:“快备我的马来。众小喽罗都去。”大头领上了马,绰枪在手,尽数引了小喽罗,一齐纳喊下山去了。再说鲁智深正吃酒俚,庄客报道:“山上大头领尽数都来了。”智深道:“你等休慌,洒家但打翻的,你们只顾缚了,解去官司请赏。取俺的戒刀来。”鲁智深把直裰脱了,拽紥起下面衣服,跨了戒刀,大踏步提了禅杖,出到打麦场上。只见大头领在火把丛中,一骑马抢到庄前。马上挺着长枪,高声喝道:“那秃驴在那里? 早早出来决个胜负。 ”鲁智深大怒骂:“腌b149打脊泼才,叫你认得洒家。”轮起禅杖,着地卷将来。那大头领逼住枪,大叫道:“和尚且休要动手,你的声音好厮熟。你且通个姓名。”鲁智深道:“洒家不是别人,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鲁达的便是。如今出了家做和尚,唤做鲁智深。”那大头领呵呵大笑,滚鞍下马,撇了枪,扑翻身拜道:“哥哥别来无恙。可知二哥着了你手。”鲁智深只道赚他,托地跳退数步,把禅杖收住,定睛看时,火把下认得不是别人,却是江湖上使枪棒卖药的教头打虎将李忠。原来强人下拜,不说此二字,为军中不利,只唤做剪拂。此乃吉利的字样。李忠当下剪拂了起来。扶住鲁智深道:“哥哥缘何做了和尚?”智深道:“且和你到里面说话。”刘太公见了,又只叫苦:“这和尚原来也是一路。鲁智深到里面,再把直裰穿了,和李忠都到厅上叙旧。鲁智深坐在正面,唤刘太公出来。那老儿不敢向前。智深道:“太公休怕他,他是俺的兄弟。”李忠坐了第二位,太公坐了第三位。鲁智深道:“你二位在此。俺自从渭州三拳打死了镇关西,逃走到代州雁门县。因见了洒家赍发他的金老。那老儿不曾回东京去,却随个相识也在雁门县住。他那个女儿就与了本处一财主赵员外。和俺厮见了,好生相敬。不想官司追捉的洒家要紧,那员外陪钱去送俺五台山智真长老处落发为僧。洒家因两番酒后,闹了僧堂。本师长老与俺一封书,教洒家去东京大相国寺,投托智清禅师,讨个职事僧做。因为天晚,到这庄上投宿。不想与兄弟相见。却才俺打的那汉是谁?你如何又在这里?”李忠道:“小弟自从那日与哥哥在渭州酒楼前,同史进三人分散,次日听得说哥哥打死了郑屠,我去寻史进商议。他又不知投那里去了。小弟听得差人缉捕,慌忙也走了。却从这山下经过。却才被哥哥打的那汉,先在这里桃花山紥寨,唤做小霸王周通。那时引人下山来和小弟厮杀,被我赢了。他留小弟在山上为寨主,让第一把交椅教小弟坐了。以此在这里落草。”智深道:“既然兄弟在此,刘太公这头亲事,再也休题。他止有这个女儿,要养终身。不争被你把了去,教他老人家失所。”太公见说了,大喜。安排酒食,出来管待二位。小喽罗们每人两个馒头,两块肉,一大碗酒,都教吃饱了。太公将出原定的金子段匹。鲁智深道:“李忠兄弟,你与他收了去。这件事都在你身上。”李忠道:“这个不妨事。且请哥哥去小寨住几时。刘太公也走一遭。”太公叫庄客安排轿子,抬了鲁智深,带了禅杖戒刀行李。李忠也上了马。太公也坐了一乘小轿。却早天色大明。众人上山来。智深、太公到得寨前下了轿子。李忠也下了马,邀请智深入到寨中。向这聚义厅上,三人坐定,李忠教请周通出来。周通见了和尚,心中怒道:“哥哥却不与我报仇,倒请他来寨里,让他上面坐。”李忠道:“兄弟,你认得这和尚么?”周通道:“我若认得他时,却不吃他打了。”李忠笑道:“这和尚便是我日常和你说的三拳打死镇关西的便是他。”周通把头摸一摸,叫声:“呵呀!”扑翻身便剪拂。鲁智深答礼道:“休怪冲撞。”三个坐定,刘太公立在面前。鲁智深便道:“周家兄弟,你来听俺说。刘太公这头亲事,你却不知。他只有这个女儿,养老送终,承祀香火,都在他身上。你若娶了,教他老人家失所。他心里怕不情愿。你依着洒家,把来弃了,别选一个好的。原定的金子段疋,将在这里。你心下如何?”周通道:“并听大哥言语,兄弟再不敢登门。”智深道:“大丈夫作事,却休要翻悔。”周通折箭为誓。刘太公拜谢了,纳还金子段疋,自下山回庄去了。李忠、周通椎牛宰马,安排筵席,管待了数日。引鲁智深山前山后,观看景致。果是好座桃花山,生得凶怪。四围险峻,单单只一条路上去。四下里漫漫都是乱草。智深看了道:“果然好险隘去处。”住了几日,鲁智深见李忠、周通不是个慷慨之人,作事慳吝,只要下山。两个苦留,那里肯住。只推道:“俺如今既出了家,如何肯落草。”李忠、周通道:“哥哥既然不肯落草,要去时,我等明日下山,但得多少,尽送与哥哥作路费。”次日,山寨里一面杀羊宰猪,且做送路筵席,安排整顿,却将金银酒器,设放在桌上。正待入席饮酒,只见小喽罗报来:“见山下有两辆车,十数个人来也。”李忠、周通见报了,点起众多小喽罗,只留一两个伏侍鲁智深饮酒。两个好汉道:“哥哥只顾请自在吃两杯,我两个下山去取得财来,就与哥哥送行。”分付已罢,引领众人下山去了。且说这鲁智深寻思道:“这两个人好生慳吝。见放着有许多金银,却不送与俺,直等他去打劫得别人的送与洒家。这个不是把官路当人情,只苦别人。洒家且教这厮吃俺一惊。”便唤这个上小喽罗近前来筛酒吃。方才吃得两盏,跳起身来, 两拳打翻两个小喽罗, 便解b071膊,做一块儿捆了,口里都塞了些麻核桃。便取出包里打开,没要紧的都撇了。只拿了桌上金银酒器,都踏匾了,拴在包里。胸前度牒袋内藏了真长老的书信,跨了戒刀,提了禅杖,顶了衣包,便出寨来。到后山打一望时,都是险峻之处,又没深草存躲。“洒家从前山去时,以定吃那厮们撞见。不如就此间滚将下去。”先把戒刀和包裹拴了,望下丢落去,又把禅杖也撺落去。却把身望下只一滚,骨碌碌直滚到山脚边,并无伤损。鲁智深跳将起来,寻了包裹,跨了戒刀,拿了禅杖,拽开脚手,投东京便走。再说李忠、周通下到山边,正迎着那十数个人,各有器械。李忠、周通挺着枪,小喽罗纳着喊,抢向前来,喝道:“兀那客人,会事的留下买路钱。”那客人内有一个便b07e着朴刀来斗李忠。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败。周通大怒,赶向前来,喝一声,众小喽罗一齐都上。那伙客人抵当不住,转身便走。有那走得迟的,尽被搠死七八个。劫了车子财物,和着凯歌,慢慢地上山来。到得寨里,打一看时,只见两个小喽罗捆做一块在亭柱边。桌子上金银酒器都不见了。周通解了小喽罗,问其备细:“鲁智深那里去了?”小喽罗说道:“把我两个打翻,捆缚了,卷了若干器皿,都拿了去。”周通道:“这贼秃不是好人。倒着了那厮手脚。却从那里去了?”团团寻踪迹。到后山,见一代草木,平平地都滚倒了。周通看了道:“这秃驴到是个老贼。这般险峻山冈,从这里滚了下去。”李忠道:“我们赶了去,问他讨,也羞那厮一场。”周通道:“罢,罢!贼去了关门,那里去赶。便赶得着时,也问他取不成。倘有些不然起来,我和你又敌他不过。后来倒难厮见了。不如罢手。后来倒好相见。我们且自把车子上包裹打开,将金银段疋,分作三分。我和你各捉一分,一分赏了众小喽罗。”李忠道:“是我不合引他上山,折了你许多东西。我的这一分都与了你。”周通道:“哥哥,我和你同死同生,休恁地计较。”看官牢记话头,这李忠、周通,自在桃花山打劫。
再说鲁智深离了桃花山,放开脚涉,从早晨只走到午后。约莫走了五七十里多路,肚里又饥,路上又没个打火处。寻思:“早起只顾贪走,不曾吃得些东西。却投那里去好?”东观西望,猛然听得远远地铃铎之声。鲁智深听得道:“好了,不是寺院,便是宫观,风吹得檐前铃铎之声,洒家且寻去那里投斋。”
不是鲁智深投那个去处,有分教:到那里断送了十余条性命生灵,一把火烧了有名的灵山古迹。了十余条性命生灵,一把火烧了有名的灵山古迹。直教黄金殿上生红焰,碧玉堂前起黑烟。毕竟鲁智深投什么寺观来?且听下回分解。
诗曰:
萍踪浪迹入东京,行尽山林数十程。古刹今番经劫火,中原从此动刀兵。
相国寺中重挂搭,种蔬园内且经营。自古白云无去住,几多变化任纵横。 话说鲁智深走过数个山坡,见一座大松林,一条山路。随着那山路行去,走不得半里,抬头看时,却见一所败落寺院,被风吹得铃铎响。看那山门时,上有一面旧朱红牌额,内有四个金字,都昏了,写着:“瓦罐之寺”。又行不得四五十步,过座石桥。再看时,一座古寺,已有年代。入得山里,仔细看来,虽是大刹,好生崩损。但见:
钟楼倒塌,殿宇崩摧。山门尽长苍苔,经阁都生碧藓。释迦佛芦芽穿膝,浑如在雪岭之时;观世音荆棘缠身,却似守香山之日。诸天坏损,怀中鸟雀营巢。帝释欹斜,口内蜘蛛结网。方丈凄凉,廊房寂寞。没头罗汉,这法身也受灾殃。拆背金刚,有神通如何施展。香积厨中藏兔穴,龙华台上印狐踪。
鲁智深入得寺来,便投知客寮去。只见知客寮门前大门也没了,四围壁落全无。智深寻思道:“这个大寺,如何败落的恁地?”直入方丈前看时,只见满地都是燕子粪,门上一把锁锁着。锁上尽是蜘蛛网。智深把禅杖就地下搠着,叫道:“过往僧人来投斋。”叫了半日,没一个答应。回到香积厨下看时,锅也没了,灶头都塌损。智深把包裹解下,放在监斋使者面前,提了禅杖,到处寻去。寻到厨房后面一间小屋,见几个老和尚坐地,一个个面黄肌瘦。智深喝一声道:“你们这和尚好没道理!由洒家叫唤,没一个应。”那和尚摇手道:“不要高声。”智深道:“俺是过往僧人,讨顿饭吃有甚利害。”老和尚道:“我们三日不曾有饭落肚,那里讨饭与你吃。”智深道:“俺是五台山来的僧人,粥也胡乱请洒家吃半碗。”老和尚道:“你是活佛去处来的僧,我们合当斋你。争奈我寺中僧众走散,并无一粒斋粮。老僧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