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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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有认得的说道:“这个好汉便是本处卖鱼主人,唤做张顺。”宋江听得,猛省道:“莫不是绰号浪里白条的张顺?”众人道:“正是,正是”宋江对戴宗说道:“我有他哥哥张横的家书在营里。”戴宗听了,便向岸边高叫道:“张二哥不要动手!有你令兄张横家书在此!这黑大汉是俺们兄弟,你且饶了他,上岸来说话!”张顺在江心里,见是戴宗叫他,却时常认得,便放了李逵,赴剽岸边,爬上岸来,看着戴宗,唱个喏,道:“院长,休怪小人无礼。”戴宗道:“足下可看我面,且去救了我这兄弟上来,却教你相会一个人。”张顺再跳下水里,赴将开去。李逵正在江里探头探脑,挣扎赴水。张顺早赴到分际,带住了李逵一只手,自把两条腿踏着水浪,如行平地;那水不过他肚皮,淹着脐下;摆了一只手,直托李逵上岸来。江边的人个个喝采。宋江看得呆了半晌。张顺,李逵,都到岸上。李逵喘做一团,口里只吐白水。戴宗道:“且都请你们到琵琶亭上说话。”张顺讨了布衫穿着,李逵也穿了布衫。四个人再到琵琶亭上来。戴宗便对张顺道:“二哥,你认得我么?”张顺道:“小人自识得院长,只是无缘不曾拜会。”戴宗指着李逵问张顺道:“足下日常曾认得他么?今日倒冲撞了你。”张顺道:“小人如何不认得李大哥,只是不曾交手。”李逵道:“你也淹得我彀了!”张顺道:“你也打得我好了!”戴宗道:“你两个今番做个至交的弟兄。常言道:‘不打不成相识。’”李逵道:“你路上休撞着我!”张顺道:“我只在水里等你便了!”四人都笑起来。大家唱个无礼喏。戴宗指着宋江对张顺道:“二哥,你曾认得这位兄长么?”张顺看了道:“小人却不认得。这里亦不曾见。”李逵跳起身来道:“这哥哥便是黑宋江!”张顺道:“莫非是山东及时雨郓城宋押司?”戴宗道:“正是公明哥哥。”张顺纳头便拜道:“久闻大名,不想今日得会!多听的江湖上来往的人说兄长清德,扶危济困,仗义疏财。”宋江答道:“量小可何足道哉。前日来时,揭阳岭下混江龙李俊家
里住了几日;后在浔阳江,因穆弘相会,得遇令兄张横,修了一封家书,寄来与足下,放在营内,不曾带得来。今日便和戴院长并李大哥来这里琵琶亭喝二杯,就观江景。宋江偶然酒后思量些鲜鱼汤醒酒,怎当得他定要来讨鱼。我两个阻他不住,只听得江边发喊热闹;叫酒保看时,说道是黑大汉和人厮打。我两个急急走来劝解,不想却与壮士相会。今日宋江一朝得遇三位豪杰,岂非天幸!且请同坐,再酌三杯。”再唤酒保重整杯盘,再备肴馔。张顺道:“既然哥哥要好鲜鱼,兄弟去取几尾来,”宋江道:“最好。”李逵道:“我和你去讨。”戴宗喝道:“来了!你还吃得水不快活?”张顺笑将起来,绾了李逵手,说道:“我今番和你去讨鱼,看别人怎地。”两个下琵琶亭来。到得江边,张顺唿哨一声,只见江上渔船都撑拢来到岸边,张顺问道:“那个船里有金色鲤鱼?”只见这个应道:“我船上来!”那个应道:“我船里有!”一霎时,却凑拢十数尾金色鲤鱼来。张顺选了四尾大的,折柳条穿了,先教李逵将来亭上整理。张顺自点了行贩,分付了小牙子把秤卖鱼;张顺却自来琵琶亭上陪侍宋江。宋江谢道:“何须许多?但赐一尾彀了。”张顺答道:“些小微物,何足挂齿。兄长食不了时,将回行馆做下饭。”两个序齿坐了。李逵道自家年长,坐了第三位。张顺坐第四位。
再叫酒保讨两樽“玉楼春”上色酒来,并些海鲜晏酒果品之类。张顺分付酒保把一尾鱼做辣汤;用酒蒸一尾,叫酒保切了。四人饮酒中间,各叙胸中之事。正说得入耳,只见一个女娘,年方二八,穿一身纱衣,来到跟前,深深的道了四个万福,顿开喉音便唱。李逵正待要卖弄胸中许多豪杰事务,却被他唱起来一搅,三个且都听唱,打断了他的话头。李逵怒从心起,跳起身来,把两个指头去那女娘额上一点。那女娘大叫一声,蓦然倒地。众人近前看时,只见那女娘桃腮似土,檀口无言。那酒店主人一发向前拦住四人,要去经官告理。正是:怜香惜玉无情绪,煮鹤焚琴惹是非。毕竟宋江等四人在酒店里怎地脱身,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当下李逵把指头捺倒了那女娘,酒店主人拦住说道:“四位官人,如何是好!”主人心慌,便叫酒保过卖都向前来救他,就地下把水喷。看看苏醒,扶将起来看时,额角上抹脱了一片油皮,因此那女子晕昏倒了。救得醒来,千好万好。他的爹娘听得说是黑旋风。先自惊得呆了半晌,那里敢说一言。看那女子,己自说得话了。娘母取个手帕,自与他包了头,收拾了钗环。宋江问道:“你姓甚么?那里人家?”那老妇人道:“不瞒官人说,老身夫妻两口儿姓宋,原是京师人。只有这个女儿,小字玉莲。他爹自教得他几个曲儿,胡乱叫他来琵琶亭上卖唱养口。为他性急,不看头势,不管官人说话;只顾便唱,今日这个哥哥失手伤
了女儿些个,终不成经官动词,连累官人?”宋江见他说得本分,便道:“你着甚人跟我到营里,我与你二十两银子将息女儿。日后嫁个良人,免在这里卖唱。”那夫妻两口便拜谢道:“怎敢只望许多。”宋江道:“我说一句是一句,并不会说慌。你便叫老儿自跟我去讨与他。”那夫妻两儿拜谢道:“深感官人救济!”戴宗怨李逵道:“你这厮要便与人合口,又教哥哥坏了许多银子!”李逵道:“只指头略擦得一擦,他自倒了。不曾见这般鸟女子,恁地娇嫩!你便在我脸上打一百拳也不妨。”宋江等众人都笑起来。张顺便叫酒保去说:“这席酒钱,我自还他。”酒保听得道:“不妨,不妨。只顾去。”宋江那里肯,便道:“兄弟,我劝二位来吃酒,倒要你还钱。”张顺苦死要还,说道:“难得哥哥会面。仁兄在山东时,小弟哥儿两个也兀自要求投奔哥哥。今日天幸得识尊颜,权表薄意,非足为礼。”戴宗劝道:“宋兄长,既然是张二哥相敬之心,只得曲允。”宋江道:“既然兄弟还了,改日却另置杯复礼。”张顺大喜,就将了两尾鲤鱼,和戴宗,李逵,带了这个宋老儿,都送宋江离了琵琶亭,来到营里。五个人都进抄事房里坐下。宋江先取两锭小银-二十两-与了宋老儿。那老儿拜谢了去不在话下。天色已晚,张顺送了鱼,宋江取出张横书付与张顺,相别去了。宋江又取出五十两一锭付与李逵,道:“兄弟,你将去使用。”戴宗也自作别,和李逵赶入城去了。 只说宋江把一尾鱼送与管营,留一尾自用。宋江因见鱼鲜,贪爱爽口,多了吃些,至夜四更,肚里绞肠刮肚价疼,天明时,一连泻了二十来遭,昏晕倒了,睡在房中。宋江为人最好,营里众中人都来煮粥烧汤,看觑服待他。次日,张顺因见宋江爱鱼,又将得好金色大鲤鱼两尾送来,就谢宋江寄书之义;却见宋江破腹泻倒在床,众囚徒都在房里看视。张顺见了,要请医人调治。宋江道:“自贪口腹,多吃了些鲜鱼,坏了肚腹,你只与我赎一贴止泻六和汤来,便好了。”叫张顺把这两尾鱼,一尾送与王管营,一尾送与赵差拨。张顺送了鱼,就赎了一贴六和汤药来与宋江了,自回去,不在话下。营内自有众人煎药伏待。次日,戴宗备了酒肉,李逵也跟了,迳来抄事房看望宋江。只见宋江暴病未可,吃不得酒肉。两个自在房里吃了,直至日晚,相别去了,亦不在话下。
只说宋江自在营中将息了五七日,觉得身体没事,病症已痊,思量要入城中去寻戴宗。又过了一日,不见他一个来。次日早膳罢,辰牌前后,揣了些银子,锁了房门,离了营里,信步出街来,迳走入城,去州衙前左边寻问戴院长家。有人说道:“他又无老小,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里歇。”宋江听了,直寻访到那里,已自锁了门出去了。却又来寻问黑旋风李逵时,多人说道:“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宋江又寻问卖鱼牙子张顺时,亦有人说道:“他自在城外村里住。便是卖鱼时,也只在城外江边。只除非讨赊钱入城来。”宋江听罢,只得出城来,独自一个,闷闷不已。信步再出城外来,看见那一派江景非常,观之不足。正行到一座酒楼前过,仰面看时,傍边竖着一银望竿,悬挂着一个青布酒旆子,上写道:“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上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宋江看了,便道:“我在郓城县时,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这里。我虽独自一个在此,不可错过。何不且上楼去,自己看玩一遭?”
宋江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江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宋江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栏举目,喝采不已。酒保上楼来问道:“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只自消遣?”宋江道:“要待两位客人,未见来。你且先取一尊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托上楼来,一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按酒;列几盘肥羊,嫩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宋江看了,心中暗喜,自夸道:“这般整齐肴馔,齐楚器皿,端的是好个江州!我虽是犯罪远流到此,却也看了真山真水。我那里虽有几座名山名迹,却无此等景致。”独自一个,一杯两盏,倚栏畅饮,不觉沈醉;猛然蓦上心来,思想道:“我生在山东,长在郓城,学吏出身,结识了多少江湖好汉;虽留得一个虚名,目今三旬之上,名又不成,利又不就,倒被文了双颊,配来在这里!我家乡中老父和兄弟如何得相见!”不觉酒涌上来,潜然泪下,临风触目,感恨伤怀。忽然做了一首西江月词,便唤酒保,索借笔砚来,起身观玩,见白粉壁上多有先人题咏。宋江寻思道:“何不就书于此?倘若他日身荣,再来经过,重看一番,以记岁月,想今日之苦。”乘着酒兴,磨得墨浓,蘸得笔饱,去那白粉壁上便写道: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仇雠,血染浔阳江口!
宋江写罢,自看了大喜大笑;一面又饮了数杯酒,不觉欢喜,自狂荡起来,手舞足蹈,又起笔来,去那西江月后再写下四句诗,道是:
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他时若遂凌云,敢笑黄巢不丈夫!
宋江写罢诗,又去后面大书五字道:“郓城宋江作。”写罢,掷笔在桌上,又自歌了一回,再饮数杯酒,不觉沈醉,力不胜酒;便唤酒保计算了,取些银子算还,多的都赏了酒保,拂袖下楼来,踉踉跄跄,取路回营里来。开了房门,便倒在床上,一觉直睡到五更。酒醒时全然不记得昨日在浔阳江楼上题诗一节。当日害酒,自在房里睡卧,不在话下。
且说这江州对岸另有个城子,唤做无为军,却是个野去处。因有个闲住通判,姓黄,双名文炳。这人虽读经书,却是阿谀谄佞之徒,心地褊窄,只要嫉贤妒能——胜如己者害之,不如己者弄之。专在乡里害人。闻知这蔡九知府是当朝蔡太师儿子,每每来浸润他;时常过江来请访知府,指望他引出职,再欲做官。也
是宋江命运合当受苦,撞了这个对头!当日这黄文炳在私家闲坐,无可消遣,带了两个仆人,买了些时新礼物,自家一只快船,渡过江来,迳去府里探问蔡九知府,恰撞着府里公宴,不敢进去;却再回船,正好那只船,仆人已缆。便在浔阳楼上凭栏消遣,观见壁上题咏甚多,也有做得好的,亦有歪谈乱道的。黄文炳看了冷笑,正看到宋江题西月词并所吟四句诗,大惊道:“这个不是反诗!谁写在此!”后面却书道“郓城宋江作”五个大字。黄文炳再读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冷笑道:“这人自负不浅!”又读道:“‘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侧着头道:“那也是个不依本分的人!”又读:“‘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又笑道:“也不是个高尚其志的人,看来只个配军。”又读道:“‘他年若得报仇雠,血染浔阳江口!’”摇头道:“这报雠兀谁,却要在此间生事?量你是个配军,做得甚用!”又读诗道:“‘心在山东身在吴,飘蓬江海漫嗟吁。’”一点头道:“这两句兀自可恕。”又读道:“‘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伸着舌,摇着头,道:“这厮无礼!他却要赛过黄巢,不谋反待怎地!”再读了“郓城宋江作,”想道:“我也曾闻这个名字,那人多管是个小吏。”便唤酒保来问道:“这两篇诗词端的是何人题下在此?”酒保道:“夜来一个人独自喝了一瓶酒,写在这里。”黄文炳道:“约莫甚么样人?”酒保道:“面颊上有两行金印,多管是牢城营里人。生得黑矮肥胖。”黄文炳道:“是了。”就借笔砚,取幅纸来,抄了藏在身边,分付酒保,休要刮去了。黄文炳下楼,自去船中歇了一夜。次日,饭后,仆人挑了盒使,一迳又到府前,正值知府退堂在衙内,使人入去报复。多样时,蔡九知府遣人出来,邀请在后堂。蔡九知府却出来与黄文炳叙罢寒温。已毕,送了礼物,分宾坐下、黄文炳禀说道:“文炳夜来渡江,到府拜望,闻知公宴,不敢擅入。今日重复拜见恩相。”蔡九知府道:“通判乃是心腹之交,迳入来同坐,何妨?下官有失迎迓。”左右执事人献茶。茶罢,黄文炳道:“相公在上,不敢拜问。不知近日尊府太师恩相曾使人来否?”知府道:“前日有书来。”黄文炳道:“不敢动问,京师近日有何新闻?”知府道:“家尊写来书上分付道:‘近日太史院司千监奏道:夜观天象,罡星照临吴楚,敢有作耗之人。随事体察驱除。’更兼街市小儿谣言四句道:‘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因此,嘱付下官,紧守地方”黄文炳寻思了半晌,笑道:“恩相,事非偶然也!”黄文炳袖中取出所抄之诗,呈与知府,道:
“不想却在此处!”蔡九知府看了,道:“这是个反诗!通判那里得来?”黄文炳道:“小生夜来不敢进府,回至江边,无可消遣,却去浔阳楼上避热闲玩,观看闲人吟咏,只见白粉壁上题下这篇。”知府道:“却是何样人写下?”黄文炳回道:“相公,上面见题着姓名,道是‘郓城宋江作。’”知府道:“这宋江却是甚么人?黄文炳道:“他分明写着‘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眼见得只是个配军,-牢城营犯罪的囚徒。”知府道:“量这个配军做得甚么!”黄文炳道:“相公!不可小觑了他!恰才相公所言尊府恩相家书说小儿谣言,正应在此人身上。”知府道:“何以见得?”黄文炳:“耗国因家木,’耗散国家钱粮
的人必是‘家’头着个‘木’字,明明是个‘宋’字。第二句,‘刀兵点水工,’兴起刀兵之人,‘水’边着个‘工’字,明是个‘江’字。这个人姓宋,名江,又作下反诗,明是天数,万民有福!”知府又问道:“何谓‘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黄文炳答道:“或是六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