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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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宗,杨林一带坐了。那汉坐在对席。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了,一发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
三人饮过数杯。戴宗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拳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平,便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戴宗道:“小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彀发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石秀道:“小人只会使些枪棒,别无甚本事,如何能彀发达快活!”
戴宗道:“这般时节当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小可一个薄识,因一口气,去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如今论秤分金钱,换套穿衣服,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人。”石秀叹口气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戴宗道:“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当以相荐。”石秀道:“小人不敢拜问二位官人贵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这兄弟姓杨,名林。”石秀道:“江湖上听得说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是。”叫杨林身边包袱内取一锭十两银子,送与石秀做本钱。石秀不敢取受,再三谦让,方收了,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夥,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来。三个看时,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戴宗,杨林见人多,吃了一惊,乘闹哄里,两个慌忙走了。 石秀起身迎住,道:“节级,那里去来?”杨雄便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在这里饮酒。我一时被那厮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那厮,去夺他包袱,撇了足下。这夥兄弟听得我打架,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疋回来,只寻足下不见。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喝酒。’因此知得,特地寻将来。” 石秀道:“是两个外乡客人邀在这里酌三杯,说些闲话,不知节级呼唤。”杨雄大喜,便问道:“足下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平生执性,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以此都唤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此地贩卖羊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杨雄又问:“和足下一处饮酒的客人何处去了?”石秀道:“他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道相闹,以此去了。”杨雄道:“恁地便唤酒保取两角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吃了先去,明日得便再来相会。”众人都喝了酒,自各散了。
杨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上坐,受小弟拜为哥哥。”石秀拜了四拜。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个尽醉方休。”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寻到酒店里来。杨雄见了,起身道:“泰山来做甚么?”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打,特地寻将来。”杨雄道:“多谢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厮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道:“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喝碗酒了去。”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喝了去。便叫潘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保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他!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操刀屠户。”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牲口的勾当么?”石秀笑道:“自小吃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只有这个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这行衣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来。
杨雄入得门,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只见布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布帘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晚嫁得杨雄。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嫂嫂,可受半礼。”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妇人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 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当官府,分付家中道:“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来杨雄家里安放了。
却说戴宗、杨林自酒店里看见那夥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闹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 再说这杨雄的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有一间空房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人作坊猪圈;赶上十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吃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
不觉光阴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方回家来,只见店门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石秀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去房中换了手,收拾了包裹,行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
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酒。潘公道:“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道:“小人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那老子言无数句,话不一席,有分教: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分解。
话说石秀回来,见收过店面,便要辞别出门。潘公说道:“叔叔且住。老汉已知叔叔的意了:叔叔两夜不曾回家,今日回家,见收拾过了家伙什物,叔叔一定心里只道不开店了,因此要去。休说恁地好买卖;便不开店时,也养叔叔在家。不瞒叔叔说,我这小女先嫁得本府一个王押司,不幸没了,今得二周年,做些功果与他,因此歇了两日买卖。明日请下报恩寺僧人来做功德,就要央叔叔管待则个。老汉年纪高大,熬不得夜,因此一发和叔叔说知。”石秀道:“既然丈人恁地时,小人再纳定性过几时。”潘公道:“叔叔,今后并不要疑心,只顾随分且过。”当时吃了几杯酒并些素食,收过不提。
明早,果见道人挑将经担到来,铺设坛场,摆放佛像供器,鼓钟磬盘,香花灯烛。厨下一面安排斋食。杨雄在外边回家来,分付石秀道:“贤弟,我今夜恨当牢,不得前来,凡事央你支持则个。”石秀道:“哥哥放心自去,自然兄弟替你料理。”杨雄去了。石秀自在门前管理。此时甫得清清天亮,只见一个年纪小的和尚揭起子入来,深深地与石秀打个问讯。石秀答礼道:“师父少坐。”随背后一个道人挑两个盒子入来。石秀便叫:“丈人,有个师父在这里。”潘公听得,从里面出来。那小和尚便道:“干爷,如何一向不到敝寺?”老子道:“便是开了这些店面,没工夫出来。”那和尚便道:“押司周年,无甚罕物相送,些少挂欠,几包京枣。”老子道:“阿也!甚么道理教师父坏钞?”教:“叔叔,收过了。”石秀自搬入去,叫点茶出来,门前请和尚。
只见那妇人从楼上下来,不敢十分穿重孝,只是淡妆轻抹,便问:“叔叔,谁送物事来?”石秀道:“一个和尚叫丈人做干爷的送来。”那妇人便笑道:“是师兄海黎裴如海。一个老实的和尚。他是裴家绒线铺里小官人,出家在报恩寺中。因他师父是家里门徒,结拜我父做干爷,长奴两岁,因此上,叫他做师兄。他法名叫做海公,叔叔,晚间你只听他请佛念经,有这般好声音。”石秀道:“原来恁地。”自肚里已瞧科一分了。那妇人便下楼来见和尚。石秀背叉着手,随后跟出来,布里张看。 只见妇人出到外面,那和尚便起身向前来,合掌深深的打个问讯。那妇人便道:“甚么道理教师兄坏钞?”和尚道:“贤妹,些少微物,不足挂齿。”那妇人道:“师兄何故这般说?出家人的物事,怎的消受得!”和尚道:“敝寺新造水陆堂了,要来请贤妹随喜,只恐节级见怪。”那妇人道:“家下拙夫也不恁地计较。我娘死时,亦曾许下血盆愿心,早晚也要来寺里相烦还了。”和尚道:“这是自家的事,如何恁地说。但是分付如海的事,小僧便去办来。”那妇人道:“师兄多与我娘念几日经便好。”
只见里面丫捧出茶来。那妇人拿起一盏茶来,把袖子去茶锺口边抹一杯,双手递与和尚。那和尚连手接茶,两只眼涎瞪瞪的只顾望那妇人的眼。这妇人一双眼也笑迷迷的只顾望这和尚的眼。人道“色胆如天。”不防石秀在布里一眼张见,早瞧科了二分,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我几番见那婆娘常常的只顾对我说些风话,我只以亲嫂嫂一般相待。原来这婆娘倒不是个良人!莫教撞在石秀手里,敢替杨雄做个出场也不见得!”
石秀一想,一发有三分瞧科了,便揭起布,撞将出来。那贼秃连忙放茶,便道:“大郎请坐。”这淫妇便插口道:“这个叔叔便是拙夫新认义的兄弟。”那贼秃虚心冷气,连忙问道:“大郎,贵乡何处?高姓大名?”石秀道:“我么?姓石,名秀!金陵人氏!为要闲管替人出力,又叫拚命三郎!我是个卤汉子,礼教不到,和尚休怪!”贼秃连忙道:“不敢,不敢。小僧去接众僧来赴道场。”连忙出门去了。那淫妇道:“师兄,早来些个。”那贼秃连忙走,更不答应。淫妇送了贼秃出门,自入里面去了。
石秀在门前低了头只顾寻思,其实心中已瞧科四分。多时,方见行者来点烛烧香。少刻,这贼秃引领众僧都来赴道场。潘公央石秀接着。相待茶汤已罢,打动鼓,歌咏赞扬。只见这海黎同一个一般年纪小和尚摇动铃杵,发牒请佛,献斋赞,供诸天护法,监坛主盟,追荐亡夫王押司早生天界。只见那淫妇乔妆素梳,来到法坛上,手捉香炉拈香礼佛。那贼秃越逞精神,摇着铃杵,唱动真言。那一堂和尚见他两个并肩摩椅,这等模样,也都七颠八倒。证盟已毕,请众和尚里面吃斋。那贼秃让在众僧背后,转过头来看着这淫妇笑。那淫妇也掩着口笑。两个处处眉来眼去,以目送情。石秀都瞧科了,足有五分来不快意。众僧都坐了斋。先饮了几杯素酒,搬出斋来,都下了衬钱。潘公致了不安,先入去睡了。
少刻,众僧斋罢,都起身行食去了。转过一遭,再入道场。石秀不快,此时真到六分,只推肚疼,自去睡在板壁后了。那淫妇一点情动,那里顾得防备人看见,便自去支持众僧,又打了一回鼓友动事,把些茶食果品煎点。那贼秃着众僧用心看经,请天王拜忏,设浴召亡,参礼三宝。追荐到三更时分,众僧困倦,那贼秃越逞精神,高声念诵。那淫妇在布下久立,欲火炽盛,不觉情动,便教丫环请海师兄说话。那贼一头念经,一头趋到淫妇前面。这淫妇扯住贼秃袖子,说道:“师兄,明日来取功德钱时就对爹爹说血盆愿心一事,不要忘了。”贼秃道:“做哥哥的记得。只说‘要还愿也还了好’。”贼秃又道:“你家这个叔叔好生利害!”淫妇把头一摇,道:“这个睬他则甚!并不是亲骨肉!”贼秃道:“恁地,小僧放心。”一头说,一头就袖子里捏那淫妇的手。淫妇假意把布来隔。那贼秃笑了一声,自出去判斛送亡。不想石秀在板壁后假睡,正瞧得看,已看到七分了。当夜五更道场满散,送佛化纸已了,众僧作谢回去。那淫妇自上楼去睡了。
石秀自寻思了,气道:“哥哥恁的豪杰,恨撞了这个淫妇!”忍了一肚皮鸟气,自去作坊里睡了。
次日,杨雄回家,俱各不提。饭后,杨雄又出去了,只见那贼秃又换了一套整整齐齐的僧衣,迳到潘公家来。那淫妇听得是和尚来了,慌忙下楼,出来迎接着,邀入里面坐地,便叫点茶来。淫妇谢道:“夜来多教师兄劳神,功德钱未曾拜纳。”贼秃道:“不足挂齿;小僧夜来所说血盆忏愿心这一事,特禀知贤妹:要还时,小僧寺里见在念经,只要写疏一道就是。”淫妇便道:“好,好。”忙叫丫环请父亲出来商量。潘公便出来谢道:“老汉打熬不得,夜来甚是有失陪侍。不想石叔叔又肚疼倒了,无人管待。休怪,休怪。”贼秃道:“干爷正当自在。”淫妇便道:“我要替娘还了血忏旧愿;师兄说道:明日寺中做好事,就附搭还了。先教师兄去寺里念经,我和你明日饭罢去寺里,只要证盟忏疏,也是了当一头事。”潘公道:“也好。明日只怕买卖紧,柜上无人。”淫妇道:“放着石叔叔在家照管,怕怎的?”潘公道:“我儿出口为愿,明日只得要去。”淫妇就取些银子做功果钱与贼秃去,“有劳师兄,莫责轻微。明日准来上刹讨素面。”贼秃道:“谨候拈香。”收了银子,便起身谢道:“多承布施,小僧将去分表众僧。来日专等贤妹来证盟。”那妇人直送和尚到门外去了。
石秀自在作坊里安歇,起来宰猪赶趁。是日,杨雄至晚方回,妇人待他了晚饭,洗了手,教潘公对杨雄说道:“我的阿婆临死时,孩儿许下血盆经忏愿心在这报恩寺中。我明日和孩儿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