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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江湖中国-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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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嗣堑难劬ι埔磺啤K褚晃蛔ㄖ尾恢沃⒌囊缴呔倭兜叮坏断氯タ牌贫牵安≡睢敝父蠹蚁缚矗M嗣蔷寻【选Nㄒ灰藕兜氖牵荒芰η械舨≡睢4蟀敫鍪兰凸ィ精神渐渐变成恶性肿瘤,一种江湖文化病和游民习性癌。中国人每每前脚嘲笑别人阿Q,后面自己也跟着阿Q,明知故犯,甚至干脆以阿Q自嘲。明知不对,也改不了,因为不知道错在哪里。

  面子制度是阿Q的制度依托,制度不变革,行为不可能彻底改变。擅自改变者将会受罚,“出头椽子先烂”,其损失比墨守陈规更大。鲁迅对阿Q“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其一哀一怒之后,不明背后为何仍然不争。制度分析理论告诉我们:不争,其并非弱智,也非固执,还是因为面子制度的管束。人不能改变惯例制度,自然不会改正行为错误。此处错误并非源自个人,而是文化制度,背后有很深的群体结构基础,非一人能改。若想让集体一起改,又面临“囚徒困境”:谁先改,谁倒霉。

  鲁迅的面子故事

  鲁迅《且介亭杂文》有一篇《说“面子”》很透彻,很有外科医师执柳叶刀架势,摘录如下:

  相传前清时候,洋人到总理衙门去要求利益,一通威吓,吓得大官们满口答应,但临走时,却被从边门送出去。不给他走正门,就是他没面子;他既然没有了面子,自然就是中国有面子,也就是占了上风。

  只几十个字,中国面子之尴尬跃然纸上。

  先仔细琢磨其心理。银子(赔款),人所共求之,既然洋人要了,只能无奈给他们;边门,奴才进出的通道(至少自己理解如此),洋人被哄得钻过去了,嘿嘿,等于是暗中给他下了“扣”。一顿偷笑后,等于赢了一回。这样一想,洋人便吃亏了,我就得了便宜。什么便宜?就是“面子”占上风。我在银子上亏了,至少面子上赢了,还没亏得精光。

  这条逻辑显示,面子属于中国人生活的主要目的,肯定比金钱重要,因为银子可给人,面子不可给人。迫不得已之时,银子给你,但面子打死我也得留着。

  但面子很虚幻,不可当饭吃,也不似宗教可以安身立命。面子是一种惯例制度,是礼教文化发展三千年生成的游戏规则。规则就是默认的契约。譬如,下围棋点目数,又譬如,踢足球几脚传球可以射门,外行们觉得虚幻。然而这就是一种游戏前由群体联盟拟定的章程,它根据盘面目数或者皮球进球数判定游戏胜负。胜负之后,各有奖赏。游戏不重要,胜负背后的东西——荣誉和奖金重要。而决定荣誉和奖金份额,恰恰是胜负。

  借这个类比可知,面子乃是人生胜负分水岭,落在左边和右边大不一样。有面子即有所得,没面子即有所失。有得,有人捧你;有失,有人损你。这是我们的游戏规则,三千年依附礼教边缘而生。捞到面子总有好处,好处有实有虚。即便虚,哪怕虚得没一文钱,总落得别人羡慕,比没面子好。鲁迅笔下那位总理衙门官员,虽不得已签下卖国条约,但人家对同僚也有说辞:“我让洋人走边门,你们有这本事吗?”回头说不定皇上赏黄马褂一件。

  面子的分水岭是如此鲜明,有面子就有尊严、有荣耀、有自信、有资信、有人缘、有艳羡、有追随者,有嫉妒者……这么多好事占尽了,大家何乐不为?相比较下,偶尔阿Q一下的尴尬算得了什么?人们不知道面子背后的利益如何兑现,只知道有比无好,正比负好。如此乐此不疲的游戏,越玩越火,越追越虚,变成虚假和虚妄。正数追成零,零追成负数。于是,鲁迅的阿Q诞生了。

  三千年之悠远,几乎贯穿人类文明史。中国文化之所以消极面多,乃因为历史太悠久,仍然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今天。走不到今天,便无所谓缺点,只剩下博物馆里的感怀。走到今天,自然毛病多多。一只青苹果,总是油光润泽,完美无缺;但是,一只熟透了的红苹果,便难免有烂点。中国是一只熟苹果,古代世界四大文明仅存的硕果,岂能不熟透?凡生命,必有生、长、熟、老之周期,文明也不例外。日久必衰,衰不可怕,端看如何更新。而更新,始于反思。

  明恩溥的面子故事

  明恩溥是一百年前的一位美国传教士,在中国居住了半辈子,是地道的中国通。明恩溥说面子的文字,见于《中国人的特性》一书,该书展现了外国人眼中的中国人,其中谈面子的篇幅虽不大,可取之处却不少。而且,尽显百年前原汁原味的老事儿、老情状。

  此处摘几段叙事,只可谓古意盎然,又发人深省,比之“私塾先生吃白薯”的笑话高明得多。

  一位地方长官犯法,被朝廷处以极刑,在杀头以前,还念念不忘他的面子,请求穿着官服就刑,以保全他的面子;

  一位放债人收不到债,虽然明知钱讨不回来,还是要装腔作势到借债人那里大吵大闹,严厉恐吓,回来向自己周围人绘声绘色地形容一番,以表明自己并非不懂得如何讨债;

  一个仆人不小心丢失了主人贵重的银勺子,他明白不仅要赔偿,而且还会被解雇。若那样,就大丢脸面。所以,他选择先发制人,先炒主人的鱿鱼,并且当着大家故作大度地说,算我倒霉,这个月工资我不要了。其实,是拿工资抵那个银勺子的钱。

  作为一位外来的旁观者,明恩溥一针见血评论道:“中国人的问题永远不是事实的问题,而是形式问题。”何以见得?他以“和事佬”加以诠释:

  甲乙二人吵架,和事佬通常并不理会事实真相,只根据双方面子的大小,撮合一个方案,使争吵双方都能保住面子,达成均势。就好像欧洲政治家处理国际纠纷时,奉行的势力均衡原则。

  明恩溥的面子故事看来更显生动,如果没有这种旁观式的记载,也许至百年后今天,原生态面子早已绝迹,人们看到的只是面子在现代语境中的遗迹。细忖四个故事:第一个说性命不要紧,第二件说债权不要紧,第三件说丢职业不要紧,第四件说事实真相不要紧;四件事情都可不要,唯独不可丢面子。说明面子胜于一切。换句话说,它就是人生最终目的,即绝不可剥夺,神圣不可侵犯;你若犯我面子,我跟你拼命。

  归纳鲁迅和明恩溥的故事,至少明白一个面子观点:面子是中国人不可剥夺的生活目的。不论中国人有无其他目的,但面子肯定是目的之一。俗语说:“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面子肯定比生命本身更重要,宁可丢性命也不可丢面子。

  古今面子对照看

  一个世纪后,面子又有新发展。在保留人生目的的同时,面子在现代社会蜕变为交易手段,变成资本载体和交换媒介,譬如“捧场”、“卖面子”或“留面子”。

  面子被手段化以后,便生出赤裸裸的功利主义价值观,与古典尊严价值观背道而驰,进而变成欺诈和蒙骗的手段。譬如,一个人贷款买豪华轿车,驶来和你谈一笔大生意,这是当代十分常见的情形。借助面子,生意容易谈成,但是背后的风险却增加了,极易演化成坑蒙拐骗。

  当代面子则更可笑,譬如街头“乳头红晕”和“处女膜再造”广告。妓女们和“二奶”隔三差五再造“乳头红晕”和“处女膜”,损一回造一回,嫖客们便兴致勃勃地享受“开苞”,在嫖友面前自诩“只玩开苞”,感觉十分有面子。背地里,妓女、老鸨们一边点票子一边偷笑。这类现象,在面子目的之外,滋生出面子手段,比之传统社会的面子增加了复杂性。读者留意,手段性是江湖面子的显著特征,是区别于世界性面子和传统中国面子的标识,譬如“捧场”、“给面子”、“轧台型”、“拉场子”、“踢场子”都是手段性面子。为透析面子,先将它分成手段和目的两型,目的型便是传统的面子,甚至是世界型面子。它是现代面子的前身,所以要先分开谈。

  明恩溥说的那位仆人的传统面子,几乎一直延续至今,在城市打工仔群体中仍很常见。但凡确认自己将被解雇,某些人会先炒老板鱿鱼,在老乡或者打工圈子保全自己的面子。看起来,好像不是老板嫌自己不好,倒像是自己嫌老板不好,虽丢饭碗却不丢面子。如果既丢饭碗又丢面子,那就麻烦了,传出去名声不好,下一碗饭不好找。

  另外,还可以信手拈来一些与古代面子相似的例子。

  故事一,搞赠票比买票有面子:

  2001年某老牌足球甲A劲旅因为经济压力面临危机,原因是球票卖不动。在该城,大家沾亲带故都是朋友,每逢比赛球迷们千方百计托人蹭票。例如有一位教练,他的朋友平素有恩于他,所以每场比赛必让教练弄票,赛毕再请教练和另几位球友暴撮一顿,花的钱比球票还多。这位朋友图什么呢?教练说,就图每次给他送票时的那种有面子的感觉——“瞧!咱哥们给咱送票来啦”。这叫有面子。球迷面子有了,经济上也没有占便宜,请酒的花销可能比球票更多,肥水流了餐馆、饭店,倒误了足球俱乐部的收入。球队作为主角反倒亏了,该得的收入没得到。

  故事二,被人冤枉丢了面子:

  据央视《今日说法》2000年4月8日、9日两期连续报道,在中国最现代化的大都市上海,一位体面人家的孩子放学时摸了一下路边的自行车,被保安员当作小偷扣留下来盘问,并做了口供笔录。事后,极爱面子的父亲从外地出差回来,一听说此事,勃然大怒,斥责孩子母亲没管好孩子,惹出了丑事,让全家没面子。万万没想到,悲愤之下,母子二人羞愧难当,第二天双双自杀了。

  明恩溥的警句:“中国人的问题永远不是事实问题,而是面子问题”,便是中国人讲面子的实质。中国人讲面子仿似一种“洁癖”,不以事实为依据,而以表象为依归。不论多么干净的自尊心,一旦遭损就变肮脏了,而不管它是否真正干净,反映了面子与事实的分裂。

  80多年前,鲁迅以小说《阿Q正传》鞭笞“精神胜利法”,国人一片叫好,一片溢美,并人人自省。新中国建立后,更被编入学校教材,阿Q精神和“精神胜利法”臭名昭著,尽人皆知。但是,半个世纪以来,日常百姓生活的阿Q精神有增无减。老阿Q们一批又一批故去,新阿Q们一批又一批诞生,连吸奶嘴上大学的新人类都不乏大量阿Q。不论文人和百姓如何耻笑阿Q,阿Q总是不断地冒出来。甚至连文人圈子自己都不乏大量阿Q,一面骂一面做阿Q,颇有“贼喊捉贼”的意味。如此一来,阿Q便生成一个怪圈,你骂归骂,嘲讽归嘲讽,我逍遥得很。

  原因不复杂,这个社会具有批量生产阿Q的土壤。归根结底,追求“精神上”即面子的胜利,是中国传统社会尤其江湖社会的惯例制度,几乎积习难返。社会生活的基石不是理性,而是教条主义的礼数,而礼数的基本单元是名分。人的一生,生于名分,死于名分。面子,是对优势名分的追求。如此一半,礼教为树根,面子为枝叶,阿Q为叶梢。治理阿Q,等于给树梢剪枝,结果可想而知。阿Q精神不啻中国文化森林里的一株小苗,而面子制度则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文人骂得舒服,骂得安逸,但只要基于名分的个人角色体制不变,中国的面子将始终不变。阿Q精神包含的深层性格,与其他传统国民性乃至文化制度元素交织一处,这些制度元素植根于集体无意识之中,盘根错节。若单铲除一枝,其必故态复萌,不消多久又新叶繁茂。此乃“骂不死的阿Q”之缘故。

  阿Q精神怕什么?怕制度革命。

  制度未变,人生置身的社会结构就不变——阿Q精神、面子、关系、人情和“混”世态度……这一条藤上的瓜瓜儿都不变。此一切,皆因惯例制度使然。解读阿Q,必先解读面子制度。   


面子要素浅说

  尊严

  对中国人来说,面子的第一要素当然是尊严,这是面子语义的源头。

  尊严属现代语义,而面子属传统语义,假若忽略历史语境差异,可以说尊严是面子的现代同义词。尽管二者并非完全同义,但大多情况下可以互换调用。此处枚举几例:“没面子”等于没尊严,“丢面子”等于丢尊严,“有面子”就是有尊严,“保全面子”也就是保住尊严……后面要说,也有不少例外。

  自然,尊严是现代名词,古汉语不常用此名词。古语但凡涉及尊严语义,便可说“面子”;稍严肃一些,也可说“脸面”、“颜面”。“脸面”和“颜面”,主要用于明代前;明代后,“面子”用得越来越多,这与民间社会江湖化背景有一定关系。但是,这种互译性肯定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有条件限制。

  尊严比面子内涵大。一切人类皆有尊严,面子只是尊严的一种具体民族文化,是尊严作为普遍人性在中国礼教中的投射。古人,尤其拥有话语权的统治者和教化者,通过礼教以及延伸的礼俗,规定尊严的价值判断方式,并且以礼教特有的脸谱方式对个人行为进行表象化,浓缩为“面”的符号。准确地说,“面”不是脸庞,而是文化赋予的面具和角色。用儒家的话说即是名分,名分是儒家设计的一种关于角色和身份的先验概念,用以建构儒家社会组织。“面”导入一种礼教的通俗贯彻方式,简单易行,便于民间群体推广。凡符合礼俗标准就有“面”,凡不符合则没有“面”。 

  所谓礼俗,是礼教制度在乡土环境的习俗化,相当于法学中的习惯法和先例法,也相当于制度经济学中的惯例制度,是儒教诉求与百姓生活博弈的均衡态。比“面”更口语化的词儿,就是“面子”。村里子弟金榜题名,全村人都说很有“面子”,因为“学而优则仕”符合主流价值标准。凡符合主流价值便有面子,可见“面子”是抽象价值体系与具象行为之间的“孵化器”。

  潜移默化地沉积在百姓之间的礼俗制度,即所谓风俗化的儒教,是“面子”文化诞生的制度背景。这一点,正好是“尊严”演化成“面子”的逻辑条件。讲面子,就是礼教或礼俗制度的尊严观。尊严价值一旦进入礼教,或进入作为礼教遗迹的江湖,便是面子。而面子的价值,一旦走出礼教,进入现代话语,便是尊严。

  礼教本自西周诞生以来,即具脸谱化和程式化特征。一部儒家经典《仪礼》似如一部剧本,许多章节就同戏词无二至。譬如《仪礼•;内则》规定,孝子清晨向双亲问安,台词、服饰、装束、饰佩、动作样样俱全,一概依照脚本,不得丝毫僭越。中国的尊严观不可避免染上面谱色彩,爱面子变成做戏。所以,反过来说,尊严一旦脸谱化,便成面子。

  尊严价值是一种普遍的人性,具有跨文化价值。不光中国人讲尊严,世界所有民族都讲尊严,凡人类必讲尊严,不过其具体形态依赖各民族的制度背景和文化观念。感性的、能实践的民族性尊严观,最终被整合成不同的模样,在中国人、玛雅人、印度人、西欧人……身上各有体现。同样讲尊严,讲得却不同。

  中国人讲尊严,首先是面子。做人越传统,就越讲面子。

  做秀

  在日常生活中,一个人有尊严多半很有面子,这很好理解。

  但是,并非尊严越多则面子越多,“有面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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