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势中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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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阵地纵深很大,倘若用正面仰攻突破层层土岩上的坚固工事,部队要付的代
价是可以想象的。
李成芳闷闷地点上支“炮弹”烟,抽了一口,说:“每个人都讲讲,这个仗怎
么打?”
“旅长,我认为从开阔地迎着敌人的火力硬上,伤亡了太大。”
“攻这种阵地,没有强大的炮火掩护,难办。”
指挥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全是些信心不足的意见。李成芳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故。他偏过头问第31团团长
徐其孝:“你的意见呢?”
第31团是战役的第一梯队,他们将从这里攻上山顶,扫清一路障碍。
徐其孝从李成芳嘴里拔出“炮弹”,吸了一口又给李成芳插回上。半晌,才吐
出一个字:“难!”
李成芳的嘴角歪了一下,没笑出来:“除了难,还有没有别的词儿?”
接下去又是议论。
“是不是用老办法?夜间偷袭。”
“不行,偷袭只能拿下前沿阵地,纵深这么大……”
“要不就另选主攻方向?从西边,从敌人屁股后边打。”
“西边是函谷关险要地段,易守难攻。”
方案提了一大堆,又被推翻了一大堆。
问过徐其孝,李成芳依旧漠漠地吸着“炮弹”,漠漠地听,直到最后才漠漠地
说:“按原定方案,继续准备。”
有罢,转身就走。
这就是李成芳。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这个人有些迂拙、呆板、木讷,一张胖胖
的脸上缺少感情的阴晴变化,看不出喜怒哀乐,然而熟悉他的部下们却这样形容他
们的旅长:“心如渊泉,形同处子。”说他貌似淡漠的眼神和面容并非没有表情,
也不是淡漠,而是感情蕴藏得太深、太深。
跟随李成芳多年的警卫员知道旅长此刻最需要什么,一路手里不停地为旅长准
备充足的“炮弹”。回到指挥所,不待李成芳伸手,便一支接一支地递上来。
参谋们见旅长不停地吸烟,知道他在紧张地思考,都屏声敛气避免干扰他。
李成芳裹在烟海里。看地形时有人冒了一句“从西面打函谷关”,当时他没说
什么,内心里却很重视这个意见。他知道,历代战争打函谷关都是从南面进攻。现
在敌人也把南面作为防守的重点,构筑了完整的防御体系。或许它的脊背由于地势
险要,敌人会疏于戒备?但若从西面打,会不会有悖于陈赓司令员“围三阙一”的
方针?“围三阙一”的基本意图是逼迫敌人出城向西溃逃,而后在运动中歼灭之。
但如果不打痛敌人,它会乖乖弃城西窜吗?攻南山,表面上执行了上级的计划,但
不给敌人以足够的震慑,便实现不了战役目的。从西面打函谷关呢?能不能撼动敌
人?
李成芳丢了一地“炮弹头”,决定去函谷关西面看看地形。
“为什么函谷关在历史上很有名气?你们谁知道,给我讲一讲。”路上,李成
芳问随行的参谋们。
一参谋说:“我知道一点。灵宝古代叫虢州。函谷关在秦汉时代是八关之首。
有关它的传说最有名的要数益尝君的故事。据说益尝君夜逃函谷关,危在旦夕,而
函谷关的关法规定:公鸡叫才开关放行。要是等到鸡叫,秦国的追兵就到了。幸好
孟尝君门下有几千食客,其中一人会学鸡叫。他一声口技引得所有的公鸡都叫起来,
于是孟尝君就逃出了函谷关。”
李成芳听了很感兴趣:“这个故事不错。如今蒋介石众叛亲离,别说几千食客,
几十个也拢不住。没人学鸡叫,敌人一定逃不出函谷关。那个孟尝君是什么人?”
另一参谋说:“孟尝君是齐国宰相田婴之子,田婴曾参与田忌为将、孙膑为师
的马陵之战,《田忌赛马》、《孙膑减灶》说的就是那时候的故事。《田忌赛马》
讲他把马分为上、中、下三等,用上等马对付对手的中等马,中等对付下等,下等
对付上等……”
李成芳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这个故事对我有启发,谢谢你。”
李成芳15岁参加红军,从小没有文化,可他手下却什么人才都有。人们说,除
了吸烟,李成芳还有一癖,就是爱才。他这种如痴如癖的爱好在兵团闻名。抗日时,
刚缴了一门拉不开栓的山炮,他人着手组建炮兵连。听说军区后勤部有个民国元年
从军的老头叫白殿奎,曾在阎锡山部队当过炮兵。他一个电话把人调来提升为副连
长。那老白既不是党员,又没带过兵,喊操还是民国初年军阀部队的口令:“开步
——走!长步——走!”可李成芳却说他有技术就应该重用。更令人叹为观上的是
他要组建工兵,竟把一个离了酒、不抽大烟就没法活的“老东北军”选来当连长。
他劝他酒可以少喝,烟必须戒掉,背地里却交待保卫干事设法弄一点大烟土,“老
东北军”实在不行的时候就给他一口。结果,无论炮兵还是工兵,第11旅都占了鲜,
而且人才云集,文的、武的、打球的、照相的、唱戏的、说古的、论今的样样都有。
看过地形,李成芳下决心西打函谷关,手段采用田忌用兵之法,以一部兵力从
正面吸引敌人,而将主力迂回到敌人脊背,实施偷袭与强攻并举的作战方案。
陈赓打电话给李成芳:“这样部署很好。你放心大胆干,如果预备队不够,要
多少我陈赓给你多少。”
总攻之前,李成芳到主攻营做动员。动员也很简单,只把刚听来的故事卖了出
去:“你们听说过鸡鸣狗盗的故事吗?……公鸡一叫,关门大开,敌人就容易跑掉。
你们要在鸡鸣之前——也就是说,在拂晓之前拿下函谷关!”
黄昏时雨停了。天还阴着,夜色降临得很快。为了隐蔽,出敌不意,部队运动
得十分小心。秋虫仍在低吟,草木没有摇动。直到距敌两米处,敌哨兵才发现,未
待出声便被刺刀结果了。战士跃入工事,踢翻机枪,同敌人展开肉搏……一切都在
静悄悄的夜色中进行,未发一枪一弹,迅速歼敌两个班,占领了敌警戒阵地。然而
因为天太黑,漏掉了一个敌人。这家伙边逃边鸣枪,一下子引来密集的炮火。战斗
异常激烈。
凌晨4时,函谷关仍没有拿下。李成芳命令:“’投人预备队,务必于拂晓前解
决战斗!”
预备队营长熊广模刚把三个连带上去就中弹牺牲,1连长王月才立即代理营长,
指挥部队向主峰冲击。
临近主峰,正撞上守敌指挥所。战士们杀红了眼,把那些顽抗的“大盖帽”全
用刺刀捅死了。守敌失去指挥顿时大乱,战局急转直下,至拂晓时分,全歼函谷关
守敌一个营。此时,鸡还没叫。
李成芳登上函谷关,问王月才:“伤亡大吗?”
“过半。”
“你们1连带上来多少人?”
“齐装满员128,再加上一个,129人。”
“怎么还多了一个?”
“俘虏补的。”
王月才还想说什么,见旅长一脸严肃,止住。
“有什么话?说。”
“旅长……给我们几匹骡子吧?”
“去找军务股,就说我批准的。”
占领了函谷关,灵宝城便暴露在炮火控制之内。第11旅、第13旅趁势发起总攻。
不到四个小时,全歼守敌,生俘敌新编第1旅旅长黄永赞、副旅长胡秉锐以下5600余
人。
灵宝战役胜利结束。
9月17日18时,陈赓率部总攻陕县,义是不到四个小时的激战,全歼守敌第135
旅全部及第206师一部,生俘第206师第2旅旅长蒋公敏以下4700余人。
与此同时,第9纵队除留第26旅监视洛阳之敌,阻敌第5兵团之外,主力南渡洛
河,解放宜阳、伊川、伊阳、嵩县、奕川、洛宁诸镇,。歼敌7000余人,在伏牛山
北麓开辟出豫西根据地;西进的第38军和第22旅又相机占领洛南、商县、商南、山
阳等县,肃清反动武装,创建了陕南根据地。从此,大军扼住豫陕咽喉,沿陇海铁
路纵横往来于秦岭、伏牛山之间。
战局陡转,陈赓拿下灵宝、陕县,直逼潼关,震动了胡宗南的西安大本营。
9月20日,蒋介石飞抵西安,亲自策划部署,下令再从进攻大别山的部队中抽出
整编第56师空运西安,并从自顾不暇的陕北战场抽回一些部队,以加强西安防卫。
蒋介石说:“我们要在半个月内,彻底打通陇海路!”
然而,自从陈赓过黄河的那一天起,陇海路就再没有彻底打通过。
豫皖苏地区 1947年9月26日
天上没有星光。
一阵炮火过后,地上的灯光也熄了。
陇海路像条黑色的巨蟒僵死过去。
华东野战军西兵团在完成了鲁西南作战之后,六个纵队18万大军兵分五路挥师
南下,越过东西瘫痪的陇海铁路,挺进豫皖苏地区。
陈、粟大军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攻克县城24座,歼敌1万余人,完成了战略
展开。
在此期间,西北野战军转入战略反攻,连获沙家店、关庄木口追击战等大捷;
华野内线兵团发起胶东保卫战,予敌以重创。
至此,两大野战集团在辽阔的中原大地L摆出了一个大大的“品”字。毛泽东亲
自勾画的刘邓、陈粟、陈谢三军挺进,彭德怀、许世友两翼牵制的全新战略格局已
告形成。随之,华北野战军对平汉路北段发动攻势,解放雄县,兵叩石门;东北野
战军在长春、吉林、四平和北宁线锦西至义县地区发起大规模秋季攻势。人民解放
军已经转入全国规模的战略进攻。
毛泽东、朱德、周恩来异常兴奋。
朱德:“中原得手,天下大事定矣!”
周恩来:“黄河是蒋介石的‘外壕’,陇海路是他的‘铁丝网’,长江是他的
‘内壕’。蒋介石总想把我们赶过‘外壕’,而我们已经过了‘铁丝网’,打进他
的‘内壕’了。”
毛泽东:“所以,我们要重新算一笔帐,不是五年、10年而是三年甚至两年之
内消灭蒋介石。还要修改一个口号,不是战略反攻,而是战略进攻。进攻,是没有
界线的。”
这段时间是蒋介石最难过的日子,捉襟见肘,疲于应付。“美龄号”专机东飞
西走,南北往来,载着蒋介石四处巡视、部署。
蒋介石说:“匪军近来大喊大叫改变战略。配合这种喧闹,各地匪军频频调动
转移,加紧袭扰。不明真相者受其迷惑,以为匪军真的改变了战略。完全不是那么
回事。战争中处于劣势的一方,想变被动为主动就能取得主动,想不打战略防御就
能转为战略反攻,天底下哪有这等便宜的事?战争胜负说到底还是要取决于战力。
论战力,我们比匪军要强大得多!他们如此鼓噪,目的很简单,就是企图扰乱我重
点进攻战略。刘伯承邓小平过河是为了这个目的,各战场到处乱窜也是这个目的,
就是害怕我们的重点进攻!”
国统区的刊物《观察》对时局的观察比蒋介石的观察要清醒,它连续载文评述:
整个战场看来颇为有趣。不是拉锯而是推磨,从黄
河到长江广大的土地上成了一大转盘。当陈毅华东野战
军与国军在山东打得不可开交时,刘伯承渡过黄河来解
救陈毅,使陈毅的部队一部转入胶东,一部随了刘伯承
南突。
刘伯承南突时,国军追击部队还没有转过方向来,
陈赓又在豫西过了河,减轻了追击部队对刘伯承的压
力。中共选择了一个想吃掉榆林的机会,同时可以吸引。
胡宗南部的北来。关中及潼关外陇海线的防御力量自然
要薄弱一点,于是晋南的共军陈赓部得以渡过黄河天
险,而出现于豫酉,和刘伯承遥相呼应。……看来共军
的桴鼓陕北,似乎是晋南强渡的准备。
陈赓是在陕北桴鼓时从晋南渡河的,当胡(宗南)
部准备增援豫西时,彭(德怀)贺(龙)王(震)又在
陕北闹起来。东西两战场由于这样的一步一步的推磨兜
圈,已经变成一个大战场,形成了“中原多事之秋”,共
军各部的配合是相当成功的。
战局是整个的,声东击西,打北图南,每一根毫
发,也会牵动整个的头部。
由此看来,无论蒋介石承认与否,战争态势已经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发生了
根本的扭转。也就是说,随着刘邓、陈粟、陈谢三路大军呈“品”字形问鼎于北起
黄河、南到长江、东自津浦、西至汉水的广大地区,八方风雨将汇集在三山(大别
山、泰山、伏牛山)四水(江、河、淮、汉)之间。
中原大势已经底定。
中国的历史将从此发生重大的转折。
-大势中原 大势中原
第11章 雄性桂冠
河南光山 王大湾 1947年9月27日
天气沉闷,大别山深处传来隐隐的雷声。
低垂而厚重的浓云翻滚着,挤压着,渐渐堆积成一片,像一坨坨厚铅往下沉,
似乎已经压到了本来就很低矮的祠堂屋脊上。
空气被压缩了,显得愈发凝滞,仿佛其中也含厂金属的成份,使人每呼吸一口
便增加一分沉重。
20多位纵队和旅的指挥员挤坐在这间不大的祠堂里,人与人靠得很近,却谁和
谁也不讲话,会抽烟的门头抽烟,不会抽烟的也裹在烟海里,全没了往昔的热闹气
氛。平时,他们各自独挡一面,能凑到一起的时候不多;偶尔聚在一起,不是这个
摸一下那个的头,道声:“还活着?”就是那个拍一下这个的肩,惊讶:“你没死?”
然后开一阵荤的、素的玩笑。而今天却大相径庭。
陈再道憋得难受,敞开领口还觉得透不过气。他走到窗前站下,又急忙整理军
装,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来了。”
很快,刘伯承和邓小平走进屋,脸上的神情与背后的阴云呈同一色调。
20多位旅以上干部齐刷刷站起,守着门边的几个人迎上,敬过礼,习惯地伸出
双手。
邓小平还礼的手在空中一摆:“仗没打好,不握手了。”
他径直走到桌前,请刘伯承坐下,然后用灼人的目光扫视会场,说:“今天召
集大家来,开个不握手会议。为什么不握手,我想在座的心里都清楚。”
祠堂里鸦雀无声,本来就沉重的气氛陡增了几分严峻。
进入大别山将近一个月了,随着大部队的迅速展开,难以想象的困难接踵而至。
“米越吃越大,路越走越小。”这句流行在部队中的话十分形象地概括了初进
大别山的第一个不适应。
来自“四战之地”的战士们大多数是吃惯了小米、山药蛋的燕赵儿女,南方的
大米填不饱他们的肚子。当年的第19旅山炮营副营长雷晋州现已离休在郑州,回忆
起那段生活,老人说:
“提起大别山,先想到一个字——饿。大米那东西呀真不叫粮食,三碗饭吃下
去,两个屁一放,肚子就空了;接着百爪搔心,眼睛发蓝,从嗓子眼儿往外伸小手。
几天下来,一个营的北方大汉都变成了‘南蛮子’,小脸儿蜡黄蜡黄……这还是有
吃的时候。
“开始有吃的也不会吃,一袋子稻谷倒进大锅,怎么煮也煮不烂。行军打仗不
能耽搁,管它熟不熟烂不烂,连壳带米吃下去算了。可你算了它不算,走到路上折
腾你,让你肚疼拉稀。不管白天夜晚行军,那队伍可就热闹了,到处‘噼噼扑扑’,
屁股门儿像关不住的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