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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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他去死。
女佣继续操作。
祖斐苦笑,这个地方,明明毫无值得留恋之处,偏偏又不愿离开,究竟为何?
午饭过后靳怀刚就到了,这次带来的盆栽如藤状,捧在手中,似新娘的花束,拳头大的白花如盛放的茶花。
祖斐接过,凑在鼻端深深闻一下。
她抬起头,看到怀刚的脸,别有一番滋味,哑口无言。
怀刚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
祖斐现在知道,他出来一次,实在不易。
祖斐的思想飞出去老远,记得少女时代读过的希腊神话,丘比特怎么每天晚上去探访他的情人赛姬,她为着好奇要知道他的身份,黑夜中拿蜡烛照着他,灯油滴醒丘比特,他振翅飞去,永不回头。
祖斐沉着地想:应从前人的经验吸取教训。
“走吧,沈培在等我们。”
“你打算空手去?”
“你呢?”
“我带两瓶葡萄酒。”
祖斐苦笑,怀刚胆子真大,这样信任人。
“你那个酒,喝了会上瘾。”
怀刚温柔地说:“那你就不得不跟我走。”
祖斐微笑。
不跟怀刚走,还有别的路吗?
到达好友的家,祖斐松口气。
沈培一家三口迎出来,热烈欢迎客人。怀刚几乎立刻与小朋友打成一片,小女孩坚持要招待叔叔,由她领着怀刚到露台去荡秋千。
沈培对祖斐说:“看样子,你终于找到你要的人了。”
祖斐只是微笑,不出声。
“几时结婚?”
祖斐说:“沈培,你的好奇心若不加以控制,对你的人格会有至大影响。”
沈培笑,“我们太注意风度,平白丧失人生乐趣。”
祖斐点头,“说真的,读多几年书,头巾重,包袱大,顾得了姿势,失却实际,几时返璞归真,豁出去,那才过瘾。”
沈培听了非常向往,“哎,早晚试它一试。”
祖斐遥望正在格格笑的小女孩,“恐怕要到她那个年代,才可以真正随心所欲。”
沈培摇头,“你错了,到她成长,女性更加要讲风度,讲平等,讲义气,一点错不得,半点特权也没有,比我们更惨。”
祖斐默然,只觉沈培这番话字字珠玑。
沈培说下去:“我们过度含蓄,心中放太多学问,憋得要死,尽挂住尊重对方的意愿,委屈自身,很难获得真正快乐。”
祖斐用手托着脸颊,苦苦地笑。
“老老实实,要是喜欢他,不妨缠住他,这种古老方法还是行得通的。”
靳怀刚觉得热,脱下外套,交予祖斐。
沈培说:“没想到他同小孩也玩得来。”
祖斐把外套顺手搭在椅背,上衣口袋掉出一本小册子。
沈培俯身捡起。
“噫。”她把册子放在桌面。
祖斐知道她为何讶异,本子封面上的字体,不是他们日常接触的样子,是种奇怪的符号。
祖斐立即把它放回外套口袋,跟着向沈培笑一笑。
沈培为之气结,“你就是那种丈夫娶妾三十年都可以假装不知情的女人。”
祖斐轻轻说:“你若逼我太甚,下次我就不来了。”
“他是哪一国人?”
“我不知道。”
“他到底写过什么书?”
“我不知道。”
“你见过他家人没有?”
祖斐摇摇头。
“换句话说,你对他仍然一无所知。”
“但是,”祖斐笑,“我缠住了他。”
靳怀刚抱着孩子进来。
他坐在祖斐身边,陪主人家谈他们喜欢的话题。
沈培取出正在学打的毛线,与祖斐研究花样。
祖斐心里慨叹,在常人眼中,她与怀刚何尝不是一对璧人。
沈培说:“怀刚,把祖斐带走不要紧,记得对她好。”
祖斐莞尔,沈培一副托孤的腔调。
“有假期记得回来看我们。”
祖斐与怀刚都不出声。
沈培说:“我们也考虑过移民,可是你看,明明赤条条来到这个世界,才二十多年,已经囤积了多少东西在那里,怎么搬,怎么移?”
祖斐笑,“今日沈培尽说些大道理。”
“谁能说他一无所有,说走就走?”
“有,怎么没有,寄生草一样,飘到一个地方,东西南北没看清楚,就没口价说好。”
沈培说:“我不舍得走。”
“没有人逼你走。”她丈夫笑道。
祖斐与怀刚只得笑。
散席后小女孩殷殷送到门口,挥动胖胖的小手道别。
怀刚陪祖斐散步往停车场。
那是一条非常静的斜路,以往主人家一定陪她下来叫车子,今日她不必再麻烦他们,多得怀刚。
他忽然问:“你都知道了?”声音异常平静。
祖斐看他一眼,“猜到一点。”同样镇定。
怀刚把双手插在裤袋里,“你并没有尖叫。”
祖斐回答:“见惯场面,其怪反败。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怀刚说:“我很高兴我并无高估你。”
祖斐低下头,安慰地笑。
“你对我改观了吧?”
祖斐轻轻说:“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一生一世不能回娘家,真的要很大勇气。”
“我不怪你。”
祖斐抬起头,看着天空,“我小时候,还听说过,那银盘样的星球里,有吴刚与嫦娥。”
怀刚知道她的意思。
祖斐说:“可能她是第一个有勇气做异乡人的新移民。”
怀刚踢起一块石子,“勇气可嘉是不是?”
“怀刚,我需要知道更多。”
靳怀刚一怔,“什么?”
“我们移民到别的国度去,可往领事馆索取大量有关资料以供参考,你们呢?”
“你的意思是——”
“我有权知道得多一点。”
“你不打算退缩?”
“现在就打退堂鼓,太早了吧?”
靳怀刚握紧祖斐的手,脸上发出异样的光彩来。
“来,跟我来,我们回家慢慢谈。”
祖斐并无犹疑,跟他上车。
应该像恐怖片女主角掩耳尖叫的,然后流着眼泪拔脚飞奔,但是,祝志新与郑博文先生倒曾经使她有过这样做的念头,不是靳怀刚。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身边的亲戚朋友同事淘伴,有几个是我族类。
怪异的嘴脸早已看惯看熟,伊们的所作所为,荒诞之处,也绝对超乎想象。
祖斐也希望她尚可天真到为一件事耸然动容。
她没有,那一阵轻微的震荡早已平伏下来。
靳怀刚,无论他是谁,依然给她可靠愉快的感觉。
车子经过祖斐家门,并没有停下来。
祖斐转头,“不是回家吗?”
“去我的家。”
祖斐松一口气,把头枕在车垫上,闭上双眼。
她不合情理地心安理得,浑身细胞放松,原以为靳怀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密,真相不过如此。
车子顺利地拐弯,驶入小路,路前并无障碍物,一列平房在望。
祖斐鼻端嗅到一股特别清新的空气,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恍如隔世。
只听得怀刚说:“你到过这里多次。”
“是,找你。”
“那时你还不知我的身份。”
当时以为他是普通人。
“连我都以为方祖斐等不到电话便会同别人约会而一切约会都大同小异。”
祖斐说:“有分别的。”
“谢谢你。”
祖斐微笑,“不客气。”
车子停下来。
一阵微风,把一株大树上细花香糯的花瓣吹落,沾满祖斐一襟。
她神往地抬起头,“这里环境,是照你们那边模拟的吧?”
“百分百忠实的翻版。”
“那里真的这么好?”
“一模一样,也有人不喜欢,觉得太过静局。”
“我喜欢。”
“听你这样说很高兴。”
单为这水晶般清晰的空气也许已经值得。
“来,我给你看资料。”
怀刚拉着她的手向前走,迎面碰见两位同事。他们看到祖斐,脸上微微变色,但仍然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祖斐心中暗暗佩服,他们知道她是外人,却依然尊重她,真是难得。
程教授迎出来。
他感慨地说:“祖斐,你终于知道了。”
祖斐微笑,“到最后还是明白了。”
“不怪我吧?”
“教授,你太客气。”
“我们坐下来谈。”
祖斐也承认需要解决的问题太多,非得详细讨论不可。
“怀刚,借用你的地方。”
祖斐一向喜欢怀刚的书房,宾至如归,挑张舒服的凳子坐下,伸伸脚,笑吟吟。
程作则讶异,“祖斐,你确实已经知道真相?”
“知道。”祖斐答。
“不怕?”
“我只怕粗鄙无礼的人。”
程作则翘起拇指,“好女孩。”
怀刚笑,“让我们开始。”
程教授坐下来,郑重地说:“祖斐,你必须要有心理准备。”
祖斐点点头。
“我们的家,相当遥远。”
祖斐欠一欠身,当然。
“你看到的这一切,只是为着适应此处的生活而设。”
祖斐侧耳聆听。
“前往最近的太空站,需要一百多小时飞行时间,你准备去到那么远吗?”
“怀刚说,我可能永远回不来。”
“他说的是,再过一年,我们此地的实验室也会撤销,太空站搬走,拔队回家,你将成为我们一分子,视异乡为故乡,方祖斐,你愿意吗?”
白色墙壁上出现画面。
“我们的家。”
同家庭电影没有什么不同,祖斐看到深邃碧蓝的湖泊,蓝天白云,美丽的草原,树上结着累累花果,端的风景如画,房屋整齐,气氛祥和。
“太像我们的家了。”祖斐叹道。
“的确非常接近。”程作则笑。
“所以我们才前来探访。”
祖斐黯然,她知道有些女孩子,爱上中学同班同学,偏偏他又是邻居,形影不离,一辈子毋须分开。
方祖斐就没有这样幸运了。
程教授说:“我已经着手替你申请入籍,初步确定你够资格。”
祖斐眼色略带彷徨。
程教授轻声说:“以前曾有三位年轻人,两女一男,同我们工作人员发生深切感情。”
“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自动弃权。”
“为什么?”
“有一位不舍得父母弟兄姐妹。”
“我没有亲人。”
“另一位不愿意接受体内器官移植手术。”
“啊,这不是问题。”
“最后一位,后来觉得我们生活沉闷,他不会习惯。”
祖斐苦笑。
“而总部也认为他们不够资格,于是双方协议和平分手。”程作则停一停,“但心灵创伤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祖斐恻然。
“我们似感染了你们的冲动的感情。”
祖斐看怀刚一眼。
“怀刚是我手底下优秀成员,还不是照样被你俘虏。”
祖斐笑了。
“你要爱护他啊!”
祖斐觉得他的口吻同沈培差不多。
“我明白。”
“祖斐,申请批下来的时候,我会通知你,记住,你一生将因此改变,不能后悔。”
他站起来,靳怀刚送他出去。
祖斐发呆,方才还以为烦恼已经结束,现在才发觉它刚刚开始。
靳怀刚回来,看到这个情形,安慰她:“一步步来。”
祖斐抬起头,“怀刚,你有否考虑过留下来?”
“我?”靳怀刚像是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你。”
“单独滞留地球?”
“不错。”祖斐看着他。
“祖斐,这整座山谷的上空设有一层阻隔网,在这里所呼吸的空气,经过特别处理与调节。外头的环境太过污浊,我们不能久留,呼吸系统一旦受到侵蚀,后果堪虞,因此我们尽可能不外出。”
祖斐不语。
“祖斐,你留恋地球是不是?”
祖斐苦笑,真是废话,有谁会不眷恋故乡。
“可是你在这里并不得意。”怀刚讶异。
“我们祖先说的:人生不得意事常八九,我们的命运如此,我们有我们的一套,我们懂得苦中作乐。”
“听听听,现在是谁在分彼此,你们我们不绝于口。”
“对不起,怀刚,但这是事实,你们确是你们,我们确是我们,两个地方纵有千万般相似之处,却径渭分明,况且——”祖斐一脸狐疑。
“你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们挑这里来做研究工作,泰半也是因为环境相似,怀刚,每一项研究背后都有目的,恐怕连程教授都不知领导人真正的野心何在。”
怀刚听了不怒反笑。
祖斐即刻明白他的意思,解嘲说:“对,倘若你们要对付我们,不必等到今天。”
怀刚轻轻地取笑她:“保卫地球的女战士,你终于明白,我们是友非敌。”
祖斐悻悻说:“你想制造民族自卑感。”
“祖斐祖斐。”
“你们那里,除了鲜花比较出色,其余的,也不过如此。”
靳怀刚只是笑。
祖斐的声音低下来,“还有,酒也算过得去!”
没想到怀刚搭一句腔:“人呢?”
祖斐吓一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学会了,学会了说俏皮话,由此可知,一个人学坏是容易的。
祖斐瞪着他,他觉察到,不好意思,也涨红面孔。
怀刚顾左右而言他,“你不是一直要看我的著作吗?”
祖斐微笑说:“看到了也看不懂。”
“噢,那还是不看的好。”
“见识一下没有损失。”
他伸手拍拍电脑,“全储藏在这里。”
按一个纽,荧幕上出现密密麻麻的文字,字体简单,形状优美,祖斐一眼看上去,约认出十多二十个不同的变化,看样子,学起来并不艰难。
篇幅变了几次,祖斐知道是不同的页数,她希望有插图出现,因此约莫知道靳怀刚写的是什么。
异乡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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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面继续转变,祖斐忽然说:“请停一停。”
怀刚停住画面。
祖斐跑过去指牢其中一个符号,“这代表什么,每页都出现十来次。”她极表兴趣。
谁知怀刚支吾起来,不肯作答。
“不是什么猥琐的字眼吧?”祖斐笑。
他搔搔头皮,“没想到你会注意。”
祖斐问:“究竟是什么?”
怀刚关上机器。
祖斐耸耸肩,“好好好,你有权保留你的私隐。”
他把双手插在口袋里,一副尴尬相。
过一会儿他说:“那不是我的著作。”
“啊,骗我。”
“也可以说是,是最近的日记。”
祖斐心头一亮。
“那最常出现的字,代表祖斐。”
祖斐一震,不出声,慢慢转过头,看向窗外。
室内室外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寂万分,一根针掉地下都听得见,祖斐感觉得到心中不知什么已缓缓融解,一层层软化,化作欢喜,轻轻上升,她的双眼却润湿起来。
过半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