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意拳述真-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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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令身体困顿,重要的是无思无想,不能再动什么心思,我就不用这法子把惹他了。”
这话题一谈也就过去了。几日后,李仲轩忽然由读书法想到,“虎豹雷音”会不会也在声音上有一番玄妙?便去问尚云祥,尚云祥用一种很怪的眼神看了李仲轩一眼,说:“虎豹雷音不是练的,想着用它吓敌,尽管去练,练多了伤脑,人会疯癫失常的。”李仲轩问:“可唱戏的不也练大声吗?”尚云祥:“晦!可他们不练拳呀。”
从此李仲轩再也不敢问虎豹雷音了。与尚云祥彼此熟悉后,尚云祥开始了传授武功,所教与唐维禄有很大的不同。李仲轩心中奇怪,有时表现在脸上。尚云祥察觉,笑道:“唐维禄所教就是我们师父李存义那一套,我教的是我这一套。”李仲轩连忙借这话茬,将唐维禄用敲钟传他虎豹雷音的事说了。尚云祥听完,说:“没错,李老师也是这么教我的。”李仲轩说:“这是李存义那一套,你的那一套是什么?”
尚云祥大笑,说:“你这个徒弟真会挖东西。好,哪天打雷告诉你。”李仲轩以为尚云祥是在用玩笑话敷衍,不过也一度天天盼着下雨,但多天没下雨,尚云祥也不再说什么,只好专心练武,不去妄想了。
那时尚云祥邻居家的猫生了窝小猫,有只小猫一个月了两只耳朵还没竖起来,跟小狗似的耷拉着耳朵。尚云祥觉得它可爱,虽没要来养,却常抱来玩。一天李仲轩去尚云祥家,见尚云祥坐在院子里用个小布条在逗猫,就坐在一旁。见李仲轩在等,尚云祥逗了几下便不逗了,将猫抱在怀里,闭着眼捋着猫毛,似乎在出神。过了一会,忽然说:“你没见过老虎豹子,我也没见过,可猫你总见过吧?其实聪明人一听‘虎豹雷音’这名字,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尚云祥说,猫跟虎豹是一样的,平时总哼着“嗯”的一股音响个不停。李仲轩从尚云祥手中接过猫,果然听到了猫的体内有“嗯”声在轻微作响,而且抱猫的两手上都有震动。尚云祥解释,练拳练到一定程度,骨骼筋肉都已爽利坚实,此时功夫要向身内走,就是要沁进五脏六腑。但这一步很难,就要用发声来接引一下,声音由内向外,劲力由外向内,里应外合一下,功夫方能成就。
尚云祥最后总结:“所谓雷音也不是打雷的霹雳一声,而是下雨前,天空中隐隐的雷音,似有似无,却很深沉。”然后示范了哼“嗯、嘱”两个音。
离尚云祥传授虎豹雷音的时刻,现今已六十余年过去。李仲轩老人回忆当年的情景,打趣地说:“如果没有一只耷耳朵猫,还真听不到虎豹雷音。”
唐 传 形 意
唐 传 形 意 渊 源 谈
李仲轩讲述 徐皓峰整理
唐传形意… 指的是唐维禄的拳法。唐师绰号“唐小猴”,孙禄堂绰号“孙猴子”, 说俩人皆有翻前墙越脊之能,俩人并称为“二禄”,说俩人皆有夜行千里的脚力。
唐师来京,为了避免施展腿功惊扰了路人,都是在宁河睡到一更天再动身,天亮时便到了北京,途中还有偷越过几道关卡。
李存义给唐维禄起名为“唐建勋”,建立功勋,赏识的是唐师的技击天赋,并不是善走便可以和孙禄堂齐名,当时的人都知道唐师的打法厉害。唐师总是懒洋洋的, 拿着个茶壶一溜达能溜达一天,但他是说比武便比武,非常果敢。他曾击败过一位开宗立派的名家,却不许我们宣扬,这是唐师的武德。他是甘于平淡的人,也正因此,唐传形意更多地保持的李存义的原味,李存义的拳法是国术馆的代表,有史学兴趣的读者可从唐传形意中考证。
李存义又出过一本拳论,开章言:“克敌制胜,唯形意拳独善其长。”受记者采访时,说:“武术者,强身健体,国术者,保家卫国,可称国术者,形意拳。”一下引起了误会,以为他要将“国术”二字划归形意拳所有。众人找来比武时说:“李先生,您看我这是武术还是国术?”来比武,李存义便接,因为解释也没用,旧时代的武林便是这样,稍有不慎便骑虎难下。李存义一生高风亮节,不料晚年陷入这种无谓的纠纷中,所幸没有失败,保住了名誉,但一个人上了岁数还要天天比武,想起来也是很大的烦恼。
至於李存义所言形意拳的“独善其长”是什么?老拳谱上有答案:“世之练艺者,必目有所见而能有所作为,故白昼遇敌尚能侥幸取胜,若黑夜猝遇仇敌,目不能视,将何以应之?唯形意拳,处黑夜间,随感而发,有触必应。” … 形意拳的精要,不是练视力,听力,而是练这份感应。
我在尚云祥门下的师兄 … 单广增告诉我,尚师睡觉的时候,在他身边说话,走动都没事,可只要一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尚师便挺身醒了。听着神奇,但练形意拳日子久了,一定会出现这一效果。形为所有外在,意为所有内在,形意拳就是“练一切”,一切都知道。形意五行拳图说上便沿袭了尚师这一说法,讲的是敏感。而且这个“有触必应,随感而发”还是“并不知其何以然”,是自发性的。唐师一次给徒弟讲拳,心中思索着什么,处於失神的状态。而这徒弟想试唐师的功夫,突然一拳打来。唐师胡乱一拨弄便将他按爬下了,自己还是恍恍惚惚的。这徒弟从地上爬起来,非常高兴,觉得试出了唐师的真功夫。唐师却从此不教他了,对外说:“某某某已经超过我了”,其实便是将他逐出师门了。师徒间要坦诚相见,当倾心相授时,却还抱着“偷学点什么”的心态,这种人是不堪传授的,否则有了武功将做下不可收拾的事,反而是害了他。
形意拳也叫行意拳。我们的师祖是刘奇兰(刘翡玉),功夫出在两条腿上,以身法著称,被赞为“龙形搜骨”,龙 … 就是一条大身子,这一支的后人李存义,尚云祥,唐维禄,薛颠均以腿功身法著称。跟李存义比武不要有后退回旋的打算,只要一退,立刻被追上打倒,退无可退。
腿功是站桩站出来的,也是走出来的,唐维禄的徒弟尤其要走。早晨起来一走便是十里,两手背后,活动着脊椎,或带着点拳意。我们有时将“行意拳”的“意”字省去,顺口地说,跟唐师学“行拳”。
唐师独到的兵器是判官笔,在形意门中,判官笔就是双枪,有一条胳膊长,枪头是圆的,练娴熟后再缩成一条小臂的长度。我特意打造了一对铜的,也不用点穴了,这种份量,不管捅在哪,人都得爬下。双枪的技巧性比双刀要高,说唐,说岳评书中打得瓦岗山,岳家军高挂免战牌的人,用的都是双枪。受这些评书影响,我当年练双枪的热情很高,唐师一次来京,见我在耍判官笔,一下就火了,说“要跟他 (尚云祥) 学剑呀!”学得到尚云祥的拳,学不到尚云祥的剑,就等於白来了北京。唐师还讲,人使用棍子是天生的本事,什么人拎着棍子都能去打架,而让他手里握跟剑,便手足无措了,由此可见剑法的特殊。
我在尚门中名“李艺侠”,这是按照刘奇兰师祖定下的辈份字号所起的名字,比我晚一代的是“志”字辈。在尚门中学剑是隆重的事情,每天早晨起来要向剑磕头,名为“拜剑”。剑柄便代表老师,所谓“剑在如师在”。而且握剑时小指要虚钩,
也算是对老师的一种礼仪。其实有内在道理,小指连通双目,小指紧张会伤目,有的人练形意拳后视力下降,就是握拳时小指太用力了,所谓“练形意拳招邪”的说法是无稽之谈,只是习者未得详细传授,妄自操习,违反了生理。
唐传形意与燕青门交好,这个情谊是李存义定下的。有一位燕青门前辈,是李存义生前好友 ( 隐去其名 ),会铁裆功,爱在洗澡时表演,结果在澡堂子里招惹了一伙玩弹弓的人找他麻烦。他传来口讯要唐师援手,这也是他年老无徒弟的悲哀。
唐师为了砺练我,要我去解决。因为要对付弹弓,我就将判官笔裹进包袱,一背上就去了。由於包袱重,在路上还遇上三个小强盗,我说:“里面都是金条,咱们到树林里分吧。”他们很诧异,但还是跟我进了树林。我一拿出判官笔,他们就掉头跑了,可能以为我要杀人。这都是年轻时做的调皮事。
唐师的名号在当时很有威摄,我约那几个玩弹弓的一谈,就了解了此事。开始他们欺我年轻,谈起来没完没了,我就拍了桌子,还把茶壶砸了,他们就立刻表示不再闹了,骨子里是怕唐师的。来之前唐师嘱咐我:“不要动手,要讲理。”但他们讲理就不会欺负老人了,跟他们讲理是讲不通的。
我在这位燕青门前辈家宿了一夜,他很擅聊,说着说着便谈到了薛颠。他说薛颠是李存义晚年的得意之徒,不料却败在了同门傅昌荣之手。俩人在一座酒楼上骤然交手,薛颠被一记“回身掌”打下楼去,一摔在地上便站了起来,什么话都没说就走了,一走就没了去向。
李存义逝世时,他生前的友人来悼孝,远道来的会多住上三五天,在国术馆学员的请求下,会在晚饭后表演功夫,其中一个身量极高的人身法快如鬼魅,将所有的都震住了。他自称是李存义弟子,国术馆学员说:“师父没教过这个。”他说:“我是薛颠。”然后当中宣布了向傅昌荣的挑战。
这种公然挑战,傅昌荣必须得接,否则便损了名声,但傅昌荣的友人看出了薛颠要性命相搏,便将傅昌荣看住了(好像是八个人不让傅昌荣出屋子),然后去北京请尚云祥出面。尚云祥以大师兄的身份对薛,傅二人说:“你俩都是形意门中难得的人才,不要两虎相争。”然后与诸方协调,让薛颠当上了国术馆馆长。
我回来后,将这听闻对唐师讲了,唐师说,薛颠与傅昌荣原本交好,俩人借宿在关东的一家粮店,临睡前试了试手,傅昌荣突然发力,把薛颠摔出去了,窗框都撞裂了,薛颠深以为耻,便走了。他躲进五台山独自练武,终於有了特殊的领悟。他向傅挑战后,不是有中间人去找的尚云祥,而是傅昌荣自己去的。薛颠的武功达到“神变”的程度,傅昌荣也一直在长功夫,绕着脸盆走一圈,脸盆里的水就旋起来,简直匪夷所思。其实他迈步看似极轻却极重,脚一落地便将脸盆里的水震荡起来。他的腿功已是“举重若轻”的境界,一迈步便能伤人,薛傅的比武,真会必有一伤的。
我年轻的时代正当薛颠名声鼎盛,是绝对的大人物。随尚云祥习武后,我觉得功夫有了长进,当时薛颠在上海,便想去找他比武。我把这一想法跟尚师说了,尚师没有表态,但过了几天,唐师便从宁河赶到了北京,将我训了一顿,说薛颠平时像个教书先生,可脸一沉,动起手来如妖似魔,是给形意门撑门面的大天才。唐师训我时,尚师是回避在屋里的。院子中摆着南瓜。唐师用脚钩过一个,说:“南瓜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有多大力,也打不上薛颠的身。”
我后来在唐师的介绍下,见过薛颠两次。他的五官,身材皆为贵相,的确是练武人中的龙凤,所以知道他的死讯时,我非常震惊,他原本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整理者续记:整理此文时,唐维禄重外孙薄荣利来电言:
薛颠最初是随李存义一个周姓弟子习武,后来才得到李存义亲传,长了辈份。唐维禄很早便认识薛颠,非常投缘。当时薛颠还是低辈份,见唐维禄是持师侄礼的。薛颠向傅昌荣公然挑战后,薛,傅二人都分别找唐维禄商量(傅昌荣住在临近县城,是唐家的常客 ) 。
薛颠来到唐家,给唐维禄练了一趟拳,算是对自己十年苦练的汇报。唐维禄看出薛颠对傅昌荣有杀心,就说:“你俩一动手就不是比武了,要不我代替他,打败了我就算打败了他。”薛颠是爱面子的人,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薛,傅比武在唐维禄这里就已经拦下了,请尚云祥出面,只是为了此事能够收场,因为在武林中的影响太大。
关于薛,傅的结仇,在天津地区流传的说法是,薛颠在关东有一座武馆,傅昌荣把武馆踢了,当时薛颠大愧,武馆也不要了,空著手走了,一走十年。
唐家的武学现由唐维禄的嫡孙唐凤华主持,依然遵照唐维禄定下的规矩,视教人习武为义业,只收徒弟不收钱。唐家尊李仲轩老人为师爷,愿随著他的文章将唐维禄的一个桩法要诀公开,让世人对唐传形意多一点了解。
唐维禄说站桩要“流血”,不是假想血管中血在流,而是站桩一会后,自然能体会到一种流动感,似乎是流血。在这种流动感中,身上有的地方顺畅,有的地方异样,便缓缓转动,或是抖一抖,直到整体通畅。此法能治病,出功夫也是它。以外在的形体调整内在的机能…也算是对“形意”二字的一种解释。
唐 传 形 意 劈 钻 二 法
李仲轩讲述 李赠宽整理
唐师喜欢穿白马褂,那天他拿了碗酱面,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拳。我们几个徒弟都很调皮,一拥而上撞他,想用他手里的酱面弄脏他的白马褂。他不用手也不用脚,走了一圈,把我们都撂倒了。他说这是形意拳的“肩大,胯打,臀打”这种打法就是一蹭,而不是像出拳似的打出去,摆胯,凸肩,甩屁股是很难看的,这种近身打法是要蜻蜓点水一般,一闪一闪的。
一天唐师被辆大马车拦住。马车夫是练拳人,车栏上有一个铁环,马车夫用胳膊在铁环上撞了一下,铁环就歪了。他问:“唐师傅,您能再把铁环撞回去吗?”唐师说:“你的胳膊比铁环硬,我就不撞铁环撞你的胳膊吧!”一撞,车夫连连叫疼,瞅着唐师的胳膊发呆。唐维禄说:“你胳膊撞过来时,我的胳膊拧了一下,说是咱俩撞胳膊,其实是我打你的胳膊。”后来唐师又跟弟子们讲,这一拧不但要在胳膊上还要在全身,拧来拧去,就会发力了。形意拳发力不是直的。
唐老师传我拳是按古法,规矩非常大,一定要在四面有墙的院子里,不准被第三双眼看到,而且要在夜里练,除了保密,也为养眼神。我想只有母亲家 ( 王家 ) 的祠堂合适,就约了唐师住在祠堂,有时唐师别的徒弟也来,祠堂里会很热闹。我也是在这儿结下了生死之交 … 师兄丁志涛。他食量过人,我叫他“饭桶”。我太不象练武的了,而他是太象了,高个怒眼气势憾人,一天到晚捺不住,有跟人比武的瘾。但他是个性情中人,待我很真诚。我就和他拜了把兄弟。他性格偏激,后来发生变故而死,我就推掉了别人给我说合的一门亲,与丁师兄的妹妹结婚了。
我父亲有名士派,爱组织一伙文人去游山玩水,在南京上海一呆就很久,很少在家。他有一次回家,见到祠堂里生人很多,就落下了脸色,唐师以后就不再来了。因为我习武,父子俩矛盾很大,有一阵甚至弄得很僵。文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一发作起来非常绝情。我在宁河呆不下去,唐师认为祸从他起,就将我送到北京跟尚云祥学拳,也算有了落脚处。
因为与尚师年岁相差过大,尚师开始是不收我的,说:“老师傅,小徒弟,以后给人家当祖宗呀!”唐师一个劲儿地说:“读书人的孩子,不错。”然后把我的情况讲了一遍,尚云祥觉得我有点血性,就收下了我,很快地举行了拜师仪式,让我立下“学成后不收徒”的誓言。后来我有机会做官,唐师不准,说:“按照古代的规矩,练武之人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