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用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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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究竟可以悲惨到什么程度?
小说《活着》中的福贵也很悲惨?不,这完全不能相提并论。悲惨并不仅仅是一种客观存在,更多的取决于人们的内心。她曾受过的高等教育,那些关于尊严等此类字眼就像一柄放大镜,把疼痛放大数十倍。福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无知的,阳光的热量只会让他背上流汗,不能让他心里出血。更何况女人的肉体总要带给她们更大的羞辱。
她没有寻死,当然,她对此想过千百回。但她还要去找失踪的女儿。
她就像一粒锤不扁、压不垮、煮不烂的钢豆儿。哪怕在某日深夜回家的路上,被几个衣不蔽体凶恶的流浪汉拦住轮奸,她既不求饶,也不反抗,更不流泪。她任他们肆意蹂躏。她知道任何求饶都无济于事,她知道任何反抗只会激起更残酷的折磨,她知道任何眼泪都无法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她知道任何呻吟都会让他们开怀大笑,她还知道任何呼救声只会让路人匆匆加快脚步而邻街窗户那亮着的灯会一盏盏迅速熄灭。她的腿被男人打断过,乳房被男人用刀划破过,左边的那个乳头还不见了,是男人用嘴啃掉的。她躺在黑夜里,躺在坚硬的大地上。当那些流浪汉心满意足地离开她的身体,她爬起来,找一个水笼头,掬一捧凉水,洗净下身,回到那租来的小屋,休息半天,继续出来赚钱工作。
她要为女儿赚够嫁妆钱。女儿啊,你在哪?
终于有一天,她找到了女儿,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女儿光着下身瘫在街头,脸是青灰色的,那种带金属光泽的青灰,人瘦得不行,手臂上满是结着硬痂的针眼。有人在一边叹息,说这个粉妹好可怜,说这个粉妹十几岁就到处陪男人睡觉想赚钱买东西给牢里的妈妈寄去,结果被人拐卖到山里,千辛万苦逃出来,又掉进黑社会手里,被人用毒品控制当成赚钱工具。现在整个人都彻底完蛋了,就靠捡垃圾筒里的东西吃,偶尔清醒时还会喊几声妈妈。
没有泪水,这个世界就很干净。
她把女儿带回家,为女儿洗净身子,再炒上几个小菜,喂女儿吃下。女儿吃得很香,她也吃得很香。菜肴里面放了足可以毒死十头大象的老鼠药。
她在恍恍惚惚时听见女儿轻轻喊了一声——妈。
没有泪水,这个世界就很干净吗?或者一个看似干净的世界,是在冷酷地拒绝着泪水?我很庆幸自己还有泪,因为我那不愿蒙昧的双眼,需要这惟一的净水来清洗。
我不就是小说么
有一个人,是文学女青年,常写信向作家请教成功之道。作家曰,要体验生活。她记牢了。有一天,她读了一则新闻报道,被里面所描述的小姐们的悲惨生活感动,就想写这么一部小说,于是跑去红灯区体验生活。
很快,她写好小说初稿,寄给作家。作家回信曰,细节不够,体验不深。作家还给她特意讲了一个故事,说美国一位女作家,为写好野马牧场那个妓院,特意跑去那做了半年的妓女。她一想,也是,成功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更何况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开始陪客人出台。
就这样,她成了一个真正的妓女。
很多年以后,她在妓院里终于遇上自己仰慕已久的那位作家,她笑着提及当年的事。作家大惊,问她,小说写好了吗?
她淡淡一笑,说,我不就是小说么?
何谓小说?血泪纪录而已。
尤其是飙这种功率强劲的私家车
有一个人,三十出头,已荣任副局长。在官场打过滚的人都知道,从副到正,无异于从商品到货币那极为惊险的一跳。
他用钱搞定县长,却奈何不了新来的县委书记。那是老头,已经活到不必贪财的年头。无奈之下,他只好派人跟踪书记大人。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情报工作做得扎实。很快,他手上就有一大叠小册子——书记大人蹲厕所时放的屁一定是三个,喜欢在无人处抠脚丫并把手指头伸至鼻尖嗅,而且,而且好色。每次见到县里漂亮的女干部瞳孔立刻放大,舌头舔嘴唇的频率非常高,那二郎腿抖得凶猛无比。得打好这张寡人有疾牌。他暗自沉吟,目光落在老婆身上。资料显示,书记在遇上他老婆时,上述症状特别明显。
他老婆在妇联当干事,人称县城一枝花,端的是体态婀娜,再怎么威严的制服穿在她身上,也平添三分风流。这是有来历的。他老婆是老副县长千金,年轻时,号称公共汽车。在她门口排队的男人从来就不少,但愿意把公共汽车弄回家的,倒一直未曾出现。好歹这也是一个私家车的时代。
老副县长为此长吁短叹。他那时还是个乡间老师,听闻此事,当即请了几月病假,打听到千金小姐经常出没处,昼伏夜出,与她耗上了。干柴逢上烈火,瞌睡碰到枕头,千金小姐也着实厌倦了男人丛中的游来逛去,便把他领回家门,没过多久,他成了老副县长的乘龙快婿。借此春风,他迅速从一个乡间老师成长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这令县城里不少男人私下无不痛骂自己鼠目寸光。
他对老婆很好。结婚伊始,千金小姐因难忘旧情与某壮男在床上蹦达。他无意碰上,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千金小姐感动得涕泪交加,等他回来指天发誓。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就安慰老婆,你也不会因此少什么零件吧。
老婆破涕为笑。老副县长老怀甚欢。退居二线前,终于拼着打破头的精神把他推上副科级岗位。只是,现在人走茶凉,老副县长指望不上,老副县长的千金倒可以继续发光发热。他就去与老婆做思想工作,做得地摇山动火花四溅。
坐私家车的味道确实不错,尤其是飙这种功率强劲的私家车。
于是,第二年,他离了婚,他老婆成了书记夫人。他被发配至某偏僻山区做个挂名副乡长了。
人性贪婪到一定程度,就会把夫人如此赔掉。其实早在赔掉夫人之前,他已经先把自己赔进去了:他把那公共汽车上的位置,看的比自己的尊严还重要。如此全身心的投入,势必全盘皆输。
我等你等得好寂寞
有一个人,爱上一个女人。
女人是他邻居。他却没勇气去表明爱情,就写信。她从门缝底下收到他塞进来的信,笑笑,就收拾好行囊,锁上门去了远方。她相信人是在路上的。那个蓝眼睛叫凯鲁亚克的美国人写的那些支离破碎没有标点符号闪着蓝色幽光的文字便是生命的真相。她去过很多地方,有过各种各样的情人。终于,她感到一股深深的接近于死寂的厌倦,就回了家。
她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呆了。屋里堆满信。她随便拣起一封,拆开,是他写来的。她又拆开一封……她开始发抖,手就颤。屋里一共有三千六百五十封信。每一封信的开头无一例外是“亲爱的,我想你”。
他写了整整十年的信。
当她把这些信全部读完时已是翌日下午。
她突然就听见自己心里的呜咽。风,活像一头头凶猛的小兽,争先恐后从窗外跃入她心底。她忍不住小声地叫。
时间不见了。这些信慢慢模糊就在她眼前幻化成一种有黏性的白色胶质。她掉进里面。越来越多的汗水从毛孔里跳出,被阳光一抖,顿时搓成千百根坚硬的钢针,扎得周身都痛,很快,疼痛消失,身体就似被紧紧包裹在一张正被暴晒的牛皮里,肺变成冒着火星的炭,脑海一片空白。
她猛地起身,推开窗。一个喋喋不休的小贩,一条破旧的长椅,一地鞭炮的碎屑,还有那丛灌木的树叶,颜色绿得似乎都要往下滴,但叶背面所覆盖着的那层透明薄膜却让绿色凝固了,叶面呈现出一片明亮温和的光辉。
一些奇妙的东西开始在身体里生长,很快,几乎是眨眼间,每一个细胞都在迅速分裂。她第一次真正嗅到从自己体内散发出来的混杂着阳光、花香与青草的味道。她拉开门,冲出去,没有任何迟疑,用力地敲响他的房门。
一个小女孩开了门,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目光不无狐疑地瞧着她。她的心砰一下裂开几道口子。她迟疑地说出他的名字。他搬走了?
小女孩却欢叫起来,爸,门外有阿姨找。
他出现了,显然怔住了,喉结滚动,视线都直了。她强自镇定,吸口气,小心翼翼地吐出肺里的火星,想说点什么,一时间却糊涂了。他有了孩子啊!脑袋嗡嗡响。乱,很乱。比一团乱絮还乱。刚才的那些阳光、花香、青草全上哪儿去了?她的手就不自然地往裤兜里掏,掏出在西藏八角街买的银手镯,递过去,脸上挂起笑容,在外面买的,给,做个纪念。
她说完飞快地转过身,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身子立刻瘫软。
一叠叠信静静地躺在地上。她恼怒了,扑过去,就把它们往垃圾袋里塞。这时,门被敲响了。是他。
他垂着头,有点结巴,她是我从孤儿院领养的,我等你等得好寂寞。她很像你,尤其是下颌,也是尖尖的,像葵花籽的瓣儿。
他慢慢地说着,话越来越流利。
他抬起头,直视她。她的眸子里出现一个亮晶晶的他。
十年如一日的思念,靠什么维系?爱。爱已经让时光停驻,停在他开始想她的那个瞬间。十年,光阴,对他来说不过就是这一瞬间。何况还有女儿在陪着他等待呢,他不寂寞。
暗恋
有一个人,暗恋上一个女孩,就在校园操场边那排刚植下的树上刻下她的名字。他刻得很专心,溶在夜色里银白的月光让他一心一意。他的身体被喜悦逐一分解,如树上那千万片叶子,在微风里扑簌簌地笑。
歪歪扭扭的字体翌日吸引了全校师生的目光。女孩儿一下子成为风口浪尖,趴在桌上耸着肩膀嚎啕痛哭。他在人群外远远地望,没有勇气走过去。爱也可能是伤害,那天,他恍惚明白了。
树慢慢长大。他离开了学校,远渡重洋,负芨求学。他爱过很多女孩儿,并与其中一个结婚,生子。他的孩子很聪明,很努力。他愉快地享受着生活。
后来,他老了。很多年后的一天,他独自回到故土,回到那所小学校。学校变了模样,低矮的校舍为大楼所取代,往昔泥泞的操场已铺上塑胶,奔跑的孩子在阳光下呼啦啦地响。但那些树还在,没少掉一株。树上那女孩儿的名字愈发清晰,少年时刻下的笔画被岁月琢磨成一道道咧着嘴的笑容。
他在树边痴痴地立,不禁潸然泪下。
他突然看见她。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仍一眼就认出她。他们聊了起来。慢慢地,他知道了她的这些年。她毕业后留在这学校当老师,并一直没嫁人。他觉得有点奇怪,出于礼貌没有开口询问。他已经不再是鲁莽的少年。
又过了一些日子,她死了,死得有点突然,是心肌梗塞。她像一粒灰尘被时间无声无息地抹掉。他本来不打算去的,想了想,还是去了。他帮助人们整理她的遗物,他其实不过是想多呼吸一下她曾呼吸过的空气。他发现了她的日记。
他戴上老花镜,在阳光下读起来。
她这一生都用来等待那个在树上刻她名字的少年。
刻,是爱的一种奇特的表达方式,这种方式,具有慑人心魄的力量。他对她的爱慕,刻在树上。而她,刻在心里。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情,这是其中的一种吧。
姐妹俩
有一个人,她有个妹妹,比她小两岁。
长姐如母,她待妹妹极好,好吃的东西若有两个,她便吃小的;好吃的东西若只有一个,她就不吃。家里的经济条件不是很宽裕。母亲过世得早,父亲又是老实巴交的工人。她念完初中没再继续上学,去了一家铺子学做裁缝,一是学徒期虽说没工钱,毕竟管饭,这样多少也能减轻家里一些负担;二是待三年学徒期满,就能开店赚钱供妹妹上学。她是这么想的。
日子一天天往下过,过路的“过”,没有好,也没有不好。公路马路铁路海路甚至是黄泉路,只要是路,就总得有人走。
贫贱人家百事哀,她竭尽全力让这个家维持着和睦与幸福,整天忙碌,从未发过脾气。人哪,日子过好了才会有脾气,过得苦,哪还有发脾气的力气?
她妹妹补习二年后终于考上一所名牌大学。她也成了当地一位小有名气的裁缝师傅。她嫁了老公,并用店里的收入支付妹妹这四年的学杂费、生活费。自己极省俭,吃饭穿衣买菜向来只捡最廉价的。她老公对此曾有过几句怨言,她就给了他半个月的脸色看。期间她还生了个女儿。
她妹妹毕业后分配至省政府工作。那年,她父亲也时来运转,因为搞旧房折迁,开发商补偿了一套房与一笔钱。日子眼看就像麻花杆子往上蹿,她脸上的喜色也日渐多起来。过了二年,她妹妹嫁了人,嫁给省里的一位处长,买了三室二厅的房,家里装修得那个金碧辉煌就让人的眼珠子往下掉。她去过几次后就去得少了。生活本来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是一条河流,拥在一起流过一段,再在某处分开,各自潺潺地响,向着生命的那头奔去。
她老公所在的工厂突然宣布改制,工人被买断工龄,每年四百元。她老公央她去求小姨子,看看能否帮忙找份事做。她去了,姐妹俩在饭桌上东一句西一句地扯着,渐渐就没了话。她回了家,终究是没开口请妹妹帮忙。她有点难过。人家都说血浓于水,她妹妹本来当知道姐夫的事,何况,她爸也说已打过电话提起这事儿。她想,妹妹或许有不得已的难处吧。
她用买断工龄的钱买了辆三轮宗申摩托,让老公去骑,起步价一元,刨去税费与油钱,每个月虽说风里来雨里去,也能赚个五六百。穷日子穷过,富日子富过。她安慰老公。又过了一年,她与老公离了婚,带女儿回到父亲处。她不怕被老公打,可她受不了女儿也挨打。她也把离婚的事告诉了妹妹。妹妹在电话里哦了几声,骂过几声负心汉薄情郎就挂断电话。她放下电话,满脸泪痕。人情冷暖,世事如纸。她依然低头做她的裁缝,做女儿的好母亲,父亲的好女儿。
父亲老了,弥留之际吩咐下遗嘱,房子给她,与房子差不多钱的存折给她妹妹。父亲可能想一碗水端平免得有人闲话。但从省城赶来的她妹妹当即变了颜色,指着房子里的东西说,这些东西呢?父亲就笑,笑容不无惨然,说,你是大地方的人,哪会把这些破东西看在眼里?何况你姐一直伴在我身边,就算多拿一点,那也应该。再说,你姐的日子本来就过得艰难啊。她妹妹不做声了。
父亲走了。当晚,她与妹妹一起在房间里整理父亲的遗物。也不知咋的,她妹妹突然从父亲床下翻出一个樟木箱子,撬开一看,里面有一把古色古香的铜镜与一柄象牙梳子,用红绸布严严实实包了好几层。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她对此有些印象。她妹妹却冷笑起来,牙缝里冒出凉气,说,不公平。
她问,为什么不公平?
她妹妹说,姐,你懂不懂,这是文物。你有没有看过中央电视台一套的鉴宝节目?
她还真没看过。家里不是没有电视,但店里的活总那么忙,还要操心女儿,哪有时间看?不过,关于文物,她还是听说过一些影影绰绰的事儿。
她妹妹又说,这柄铜镜若是真的,怕要值上一百万。你说爸公不公平?她妹妹的眼睛闪闪发亮。
她的心却越来越凉,愣了一会儿,努力地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掉下,耸耸肩膀,扭过头去看女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