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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背道而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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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着麻绳和拽弟站在水里哇哇大叫,她一会儿扯麻绳,一会儿搂拽弟,在水里像一只鸭子一样“扑腾扑腾”打转,直到大胆的老人下水把她和手中的拽弟拖到岸上。 
  这时已有人拿来了铁锅,他们七手八脚地把拽弟从田园怀里往外拉,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们分开,把拽弟按到锅底。清理掉了麻绳和青苔的赤条条的拽弟毫无动静。田园扑到妹妹身上,对着拽弟塞满淤泥的嘴不停地吹气,口中不停
地责备:谁让你来玩水的,谁让你来玩水的…… 
  有经验的老人下了结论:怕是没得救了。 
  田园像是突然想起来,把拽弟往肩上一搭,走,盼弟,快去找医生,快! 
  盼弟比姐姐理智,她扶着歪在她身上大口喘气的母亲说,“姐姐,拽弟死了!” 
  “她没死,你胡说!”田园心疼地搂住安安静静、一动不动的拽弟。 
  更多的妇人们涌来,开始拉扯她,夺她手中的孩子。看到她们的大手捏住拽弟那细瘦的胳膊,田园火了:“你们把她捏疼了,你们轻点儿!”人们开始劝慰她,与她争辩,向她解释。田园什么也听不见,在她的意念中,只有一条路,那就
是去卫生院找医生。 
  她在人群的强夺中终于败下阵来。拽弟被抢走了,一个老大爷抱过拽弟,把她安置在一块席条上,田园大喊:“你们要冻死她呀,没看她没穿衣服吗?” 
  田园喊着,挣扎着,耗尽了全身力气,直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个小小的孩子被埋葬在田家的自留地里。黄土一点点埋没了这个孩子,坟的形状出来了,这个孩子永久地消失了。在这个家里,她没有属于自己的任何东西,没有自己的秘密,没有自己的地盘,没有自己的玩伴,甚至在死之前也
不曾有自己的方向,如今她走得也无声无息,连挣扎的痕迹也不曾留下。就在入土之前,她仍然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不打补丁的衣服。田园拿了一件自己去年赶集时买的削价的的确良衬衫给拽弟穿上,那件衬衫到了拽弟身上变成了一件
大衣,遮住了小腿,可是那双又小又黑的小脚一直露在外面,露在田园的眼前。 
  看热闹和帮忙的人都走光了,田园还一直跪在土坟边。她不能原谅那天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自己的快乐心情。她不能原谅头天晚上拽弟伸手抚摸那嫩得掐出水来的玉米棒子想吃一个时,自己敷衍的态度:卖剩了回来再吃,能卖二毛
钱一只呢。 
  如果全部卖掉了我就吃不到了吧? 
  哪能全部卖得掉呢。 
  你能保证不全部卖掉吗?拽弟的眼睛里全是祈求,全是期待。 
  一念之间,她轻率地答应了,我保证不全部卖掉。 
  事实上她全部卖掉了,一个也没有剩下。 
  很长时间,她不断想起拽弟指着对联上那个“春”字表现出来的聪颖;想起拽弟面对玉米棒子时哀求的目光;想起自己答应给她玉米棒子时的轻率表情——那漫不经心的保证。正如她的生命也是那么漫不经心地得到,如今她也是那么漫不
经心地被忽视了。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她开始寻找那些那天下午一同戏水的孩子:“你们和她一道在水里游的,是不是?” 
  孩子们有的回答是,有的回答不知道。回答是的就继续接受盘问:“那么,后来呢?” 
  “后来我们走了。” 
  “你走的时候她在吗?” 
  “不知道。” 
  “你们一道来的,你走的时候怎么没带上她呢?” 
  “我们没看到她。” 
  “你们为什么不看看她呢?” 
  有个孩子大胆地回答:“我们看不到她,因为她已经被麻绳缠下去了。” 
  田园的怒火一下爆发出来:“那你们为什么不呼救?!为什么不喊大人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 
  么……”那些孩子吓得一哄而散。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逢人就问。那些参与游水的孩子们一开始还承认是当事人,数次以后,一见她就纷纷逃避,再后来,那些孩子的家长也由对田园的同情转成了对她的厌烦,“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又活不过来。问来问去烦不烦哪!”就
连母亲也哀求她:“别这样了,别吓着富贵了,好不好?” 
  在她剜心的疼痛里,她照常听到邻居朗朗的笑声,看到庄稼毫不克制地成熟,山纹丝不动,别人的脸上没有灾难降临的绝望。她看到天蓝树绿,没心没肺,狗们发情斗殴,道德沦丧。 
五十五
  地里几亩早熟的玉米无人挑卖,一天天老去,八月底,老玉米收回来后,半亩玉米只能卖到二十几块钱。 
  那口不足两亩的小池塘就此沉静下来。这么浅的水能淹死人,肯定有鬼的传闻使孩子们很长时间不敢去游水。一到天黑,田园总会不由自主地走来,端详这柔软平静的水面。她想不明白,在那么白晃晃的太阳底下,一个活生生的生
命沉没下去,同在一起的十几个孩子居 
  然没有人看到?她想为拽弟报仇,可是找不到报仇对象。 
  那以后,她就不断地在梦里见到拽弟。她梦见拽弟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小裤衩脱下来放在灌木丛中,然后慢慢地往池塘的中央走,下水时始终面带微笑。再后来,她梦见自己往水的深处跌落,她奋力划动,扭动身躯,希望摆脱下跌
,可是适得其反,动得越快,沉得越深,她渐渐沉下去。无边无际的水慢慢地漫过肚腹,漫过脖颈,漫到头顶,她的头发被淹没下去,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坠下去,双脚被麻绳绊住。她想呼嚎,可是喉咙已被水堵住,发不出声音来。她
想伸出双臂,让旁观的人拉她一把,可是她的身子一动也不能动,而他们纷纷从她身边走开,看都不看她一眼。看看我吧,看我一眼吧!当意识开始模糊,那窒息的感觉到来时,她感到庆幸:总算真死的不是拽弟,而是我自己。她为这
个发现略感欣慰。每次她都从代替妹妹而死的欣慰中醒来,随即为自己依然活着而绝望。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梦发生了变化,她终于听到了拽弟的叫声。她说:姐姐,我要吃玉米棒子!她立即拼命往玉米地里跑啊跑,可是几乎每一次在到达玉米地之前她就醒了,只有一二次,她终于到达了,谁知玉米秆上居然没有玉米
棒子,一根都没有。 
  自那以后,每当鲜嫩的玉米开始抽穗,她的梦境就会一再地重现出拽弟那怯生生的叫喊声:姐姐,我要吃玉米棒子! 
  此刻“拽弟”这个久违的名字从田园的记忆里被翻出来,叫这名字的人却早已经不存在。作为一个曾经活在这世上的生命,她已经破碎,不再成长,被固定在姐姐的记忆中,始终保 
  持年幼,不再感受到新的痛苦。眼前的小池塘干涸多时,变成了一块光秃秃的泥地。在寸土寸金的别峰山,这么大一块地,按说农民们会打破脑袋来争种庄稼的,但它却一直荒芜着,好似没有历史也没有将来。 
  如果说拽弟的死是一种后果,那么谁造就了她,谁就应该对她的后果负责。那么母亲制造这一切又是为了谁?谁让她这么干的?她又该找谁去承担在她身上所发生的这一切的后果?她看上去多么委屈啊——这是有目共睹的,她一直被别
人追赶。 
  那么白雪是不是也是一种后果?谁造成了她的后果?对她过于溺爱的养父?还是那个相亲的下雨天?是不是十九年前自己不应该去卖那九只鸡蛋?她回忆那九只卖了四毛多钱的鸡蛋时,根本不知道她会记住这件事,如果她那天没被
送掉,那么她就不会受到那样的教育,说不定就不会有今天了。但是当初那个卖鸡蛋的姑娘小得辨不清是非,看不清将来,哪里有能力左右这从历史一直通向未来的因果命运? 
  姐姐的名声 
  回去吧,康志刚拉起妻子。夜深了,会受凉的。田园嗯了一声,眼睛却仍看着天边悬着的 
  一轮弯月,看它不时穿过云层向前去。她已分不清是不是少女时代常常对之遐想的月亮了。 
  她的感觉停滞了。它仿佛往上升,又好像沉了下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狗的叫声惊醒了她,窗外射进来的强烈的阳光使她睁不开眼。花上两分钟,田园努力想弄明白这是哪里。新的地方。不,原来的地方。头顶的水泥板上有蜘蛛网挂着,浓重的菜籽油的味道飘进来,母亲的声音在外
屋响起——这些太熟悉了。田园仿佛听见母亲在喊:起来起来,烧饭,洗衣服,缸里没米了。仿佛昨日重现一般。奇怪的是,这熟悉的一切同时又带着强烈的陌生感:蜘蛛网陌生,狗叫声陌生,就连阳光都那么陌生。毫无疑问,她和这里已
经拉开了距离。 
  田园突然意识到,离开这里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命运曾一度左右了她,却在来得及的情况下对她及时放了手,给了她重新面对的机会,而她抓住了。 
  康志刚说到做到,一大早就去镇上找银行,如果镇上没有,他还将去县里取款——他确实善解人意。 
  田园从床上起来,看到窗外的群山闪耀着秋天的斑斓色彩,这景色多少年没见了,却实在难说是陌生还是熟悉。她想出去看看,身上有点发冷,又觉得肚子不舒服,上了几次厕所,面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感到头重脚轻。母亲急得
不行,站在床边两只手搓成一团,不得了,不得了。 
  不一会儿,赤脚医生被请了来。他询问了昨天的饭菜,认为可能是水土不服,问题不大,只是暂时需要多休息。 
  整个上午,母亲一直陪伴在大女儿床边。她们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一起度过好像也很不错。田园心里高兴的是,她对母亲的爱的要求没有结束,虽然间断了许久。母亲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重复说了好几句:你回来我
们高兴死了。但她端来茶水时,只是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没有碰女儿的手,好像戒备着什么。看得出,她有顾虑。田园心里再次涌出对老迈母亲的怜悯。她看着母亲,仿佛站在时间之外,既不愿回想过去,也不愿 
  触及现在。她只盼望这种单纯的怜悯更长一些。 
  父亲将堂屋的电视机搬了进来:躺在床上闷就看看这个。 
  电视正播一个肥皂剧,老太太看得很专注,神色慢慢缓和下来,这使田园心里略微放松了些:妈妈能看懂吗?确实是没话找话。 
  你当妈真的老了?老太太咧开嘴笑了笑。怎么不懂,这个女的为了钱,嫁给一个老头子……她开始复述整个剧情,说得清楚极了。她什么都知道:三陪小姐,贪污的大官,手机短信,明星丑闻。甚至连克林顿她都有见解:那个男人在办
公室乱搞。广告明星穿着三点式露面时,田园看母亲的神色平静得很,似乎已司空见惯。母亲晓得时尚,懂得潮流了,不再像当年看电影,只是一味想知道最终的结果坏人如何好人怎样,没那么简单了,比想象中进步很多。阳光不像早
上那么刺眼,透过树梢显出别样的温柔,在她的肩头跳跃着。她又听到了狗叫声,狗叫声从她进门起就没怎么断过,此刻却少了刺耳,多了温暖。 
  她立刻想起到达C市第一晚的情景:街道上的迷离灯光,衣着体面的都市人眼里的傲慢,没有一丝温暖。她仿佛看到遥远的年代里那个站在大街上茫然无助的姑娘的身影。从那天开始,她就在想着回家,回到今天。 
  还是家里好。她情不自禁地说。 
五十六
  家里好什么?你要是在这里窝一辈子,那才叫亏!母亲接过她的话头。幸亏你没答应蒋家的婚事,不然的话,现在的日子就太难过了。 
  他们家怎么了? 
  这几年河里运输不景气,加上前年跟人家签了一张假合同,一下子亏了个血本无归。现在他们家日子可难过了,怪就怪这家人没一个认得字……母亲的声音里透出幸灾乐祸。田园晓得,没和蒋家结成亲家这几年来,他们两家的关系一直
有点僵。 
  她的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憨憨的说话略微有点结巴的蒋立根,他的面貌已经有点模糊了,但是关于他的那段记忆,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十八岁的田园成了干活的好手,逐渐取代父母成了一家之主。别的同龄女孩在读书、和小姐妹窃窃私语、和父母怄气掉泪时,田园在谋算生计、安排一日三餐。她话不多,看上去有点粗糙,但是稳重大方,通情达理。她喜欢看书,
村上凡是有书的人家她都会定期做客,手上牵着一个妹妹。她总是红着脸问那些比她年长的男孩女孩,有书看吗?她借书总是有借有还,决不损坏。久而久之,只要她一出现,人家就知道她的来意。她读的书良莠不齐,有别人用来擦屁
股的《基督山伯爵》,有被孩子们用铅笔涂鸦过的《射雕英雄传》,甚至还有旧版教科书。农闲时,女孩子成群结队出去玩,妇女们坐在一起拉家常,男人们窝在一张方桌前赌钱,小孩子吵吵闹闹东游西逛。田园却从书里找到另一个空
间,那里安详自由,远离责骂和叹息,没有超负荷的重压。渐渐地,她感到自己和现实之间隔着什么,模糊不清却又深不可测。她有了写字的冲动。她用妹妹们用剩下的铅笔头来虚构一些故事,制造一段姻缘,觉得有点样子了,就找一
个过期杂志的地址工工整整地抄上,到镇上寄出去。等待的过程空虚而充实。田园开始感觉到文字有一种无边的力量,它不但能提升平淡的生活,而且永远常变常新,却又与世无争。文字世界里的奥妙全归自己发现和享受,没有贵贱之
分。 
  田园在收工的路上常常经过阳光满铺的树林,在静悄悄的午后,她总是睁大眼睛,好像有无数新东西潜伏在暗处。槐树发芽了,麻雀飞来了,知了沙哑地叫着,突然一阵大风把什么都打乱,尘土糊得眼睛睁不开,太阳突然辣起来……但
最终消失在傍晚。她的灵魂深 
  处一直等待着发生什么事,就像一个沙漠里的行者渴望走着走着就能看到一片绿洲、一洼水塘。她不知道期待有什么结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田园机械地观望着。谁都看得出她 
  一无所有,只有劳累,却看不出她有一个无边的空间。 
  姐姐的行径在大妹妹田盼弟看来寡然无趣,可是姐姐的名声比她好许多倍。 
  邻居家的大妈总是拿田园作榜样训斥自己的女儿:你看人家田家大丫头,多能干啊!多稳重啊!这让田盼弟忿忿不平,愈加破罐子破摔。 
  田园长到十八岁,媒婆就上门了。媒婆好像特别兴奋,从村头远远说笑而来,老早就张开喉咙招呼田园的母亲,问她中午有没有肉招待她。田园的母亲瞪着眼睛发愣。媒婆见这户人家不适合兜圈子,有点不情愿地公开了这个好消息
:本村首富蒋立根委托她来向田家大女儿田园提亲! 
  蒋立根是村上第一批出去闯荡的男人,比田园大五岁,在外面赚了一笔钱回来后又贷了一笔资金,买了一条二百多吨的铁船,在离别峰山不远的长江上跑运输。两年不到,据说已有数万元存款,发展势头蒸蒸日上。 
  蒋立根仪表堂堂,性格憨厚,除了手上金灿灿的戒指显出富贵之外,和一般小伙子没什么两样。只是他没有念过书。 
  田园的母亲像木头人似的听任媒婆道喜,又听凭媒婆作主,安排第二天中午田园到男方家吃饭,算是正式见面。媒婆没有问这家人答不答应,在她看来,这是明摆着的,占了便宜的一方肯定无话可说。 
  媒婆的嘴不牢。当天晚上田园去河边淘米时,姐妹们就吱吱喳喳地说起了风凉话,她们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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